第61章 幽会
唐月彤见傅筠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袖中的手死死地扯住帕子,眼里噙着羞耻且委屈的泪,刹那间落下来。
她被送来上京时,父母对她寄予厚望。原先唐家还算是风光,这些年来渐渐没落,他父亲勤勤恳恳做官,如今年过四十了也仍只是个五品同知,离一州知府也就差临门一脚。而这一脚,全部人都寄托在她身上。
再有,她是真心喜欢傅表哥,从在家中见到他画像时就已心动。
彼时画像上,少年一袭红衣骑在马上,手中挥着银色长杆。他身姿矫健,笑得恣意张扬,眉眼间俱是天之骄子的意气风发。
那一幕,也正是傅筠十六岁打马球,一笑惊艳上京城。后来有人将其画下,许多贵女都私下买来藏入闺中。
她也得了一幅,保留至今。
眼前景象越来越模糊,天边倏地炸开一束烟花。唐月彤才惊醒过来,赶紧用帕子擦干泪水,转身离去。
将将走出路口,迎面就撞上个硬邦邦的胸膛,唐月彤大惊。
谢渊低头瞧着人,勾着点漫不经心的笑:“姑娘且当心看路。”
唐月彤福身一礼:“见过四殿下。”
谢渊上前一步,将她扶起:“你是哪家姑娘?”
唐月彤不知这人为何这样问,她抬眼看去,愣了下。
四殿下竟目色温柔地看着她,像是对她一见倾心的模样。唐月彤低下头,回道:“靖国公府的表小姐,姓唐,名月彤。”
谢渊低声说了句:“好名字。”
唐月彤脸颊有点烫,再次福身行了一礼,而后告辞离开。走了老远,婢女在身旁小声说道:“小姐,四殿下还站那瞧着您呢。”
唐月彤心猛地一跳,悄悄转头看去,果真见四殿下正含笑看着她。
她羞臊地加快脚步.
虞葭瞧见傅筠朝她这边望了眼,而后就突然不见了身影。
“啧啧,也不知是谁人,竟敢在宫里公然幽会。”裴诗瑶问虞葭:“那两人你可认得?”
虞葭顿了下,摇头说不认识。
“也是,”裴诗瑶道:“今日宫宴来了这么多人,莫说你不认得,我也认不全呢。”
“走,咱们过去,烟花马上开始了。”裴诗瑶挽着她的手走出花树。
两人来到桥边,但这里已经站了许多人。裴诗瑶四周望了下,对虞葭道:“葭葭姐姐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那边看看有没有位置。”
“那你小心点。”
“不怕,”裴诗瑶道:“这是在宫里呢。”
她提着裙摆跑出了虞葭视线。
虞葭站在一旁,四周都是不认识的人,有宫女,也有一些夫人小姐们。没过一会儿,有个宫女过来,说道:“三姑娘,国公夫人正喊您回去呢。”
这个宫女虞葭认得,正是之前在大殿内给她端果子的,虞葭以为是母亲托她出来寻自己。便笑道:“好,我这就回去。”
“三姑娘,”那宫女道:“奴婢给您带路。”.
傅筠绕了大半个湖岸到达虞葭适才的地方。
一道又一道烟花在半空中炸开,周遭的环境也被照得忽明忽暗。他视线寻了一圈,没见着虞葭身影。
微微蹙眉.
皇宫北怡院,这里是浣衣局宫人们住的地方。
其中角落的一间屋子里,灯火昏暗。屋内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两张椅子,椅子旁用布罩着个东西。
没过片刻,那布下的东西动了动,而后发出低低的声音。
虞葭从昏迷中醒来,感到四周昏暗,只隐约透过罩在头上的绸布看见外头的火光。
她嘴被团布堵着,发不出声音,手也被绑在身后。索性脚没有绑住,她动了动,用力撑着桌脚,使自己往后挪了些,靠在椅子旁。
脑子里的思绪渐渐清明后,她回想起适才的情况。
那宫女领着她才走到半路,但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觉得腿脚发软,而后那宫女扶着她继续走。只不过不是返回大殿的方向,而是去了未知的地方。
再醒来,她就在这里了,身边的婢女也不见身影。
这时,外头细细碎碎地有人说话。
“公公说要怎么处置?”
“先给她换宫女的衣裳,然后尽快送出宫。”
“为何要送出宫去?多麻烦。”
“麻烦?”另一人提高了点声音:“公公说了,可不能在宫里留下痕迹。”
“别啰嗦,动作快点!”
随即,房门打开,有人走进来。
虞葭从绸布的缝隙瞧见是两个人,说话也是宫女的声音。
“她醒了么?”
“看样子还昏迷着。”
“昏迷了好,咱们先快些帮她换衣裳。”
随即,虞葭感到盖在头上的绸布被揭开,光线亮了许多。然后有人绕到后头帮她解绳子。
一人突然打断:“你疯了,松绑做什么?”
另一人道:“不松开怎么换衣裳?”
那人停了下,妥协道:“那你快点,万一她醒了可不好。”
“醒了怕什么,一个柔弱小姐还能逃出天不成。”
有人拉扯虞葭的衣裳,虞葭闭着眼,就跟昏迷似的,全身软绵绵的任由她们动作。
“刘公公已在西角门等着了,一会儿我们俩扶她出去,就说是新来的宫女身子不适。”
“好。”
听到这话,虞葭耳朵微动。同时,手上的绳子一松,她被人扶起来。
虞葭倏地睁开眼,那两个宫女吓了大跳,还没来得及喊,就被虞葭一人一脚踹倒在地。
那两人显然很是诧异,没想到一个闺阁小姐居然还会功夫。一人爬起来发狠地朝虞葭扑过来,被虞葭顺手拉着往桌子上一撞,然后那人昏了过去。
剩下一人自知不是对手,欲出门喊人,也被虞葭逮着了。她扯住绸布就往那宫女嘴里堵去,然后抬手往她后脖颈一砍。
那宫女的身子在门口软倒下来.
傅筠以搜寻刺客的名义,调动锦衣卫在皇宫四处寻找。
据他估测,虞葭此时定然还在宫中。他先发制人,至少在他的人搜寻期间,背后那人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他没想到,当他赶到北怡院时,居然发现四殿下的人也在搜寻。
“指挥使大人。”有个内侍上前来行礼。
“你们在找什么?”傅筠问。
“四殿下适才丢了只猫,”那人讪笑道:“这猫是贵妃娘娘赏的,殿下令奴才们出来找。”
“哦?”傅筠道:“既然如此珍贵……”
他抬起下巴,示意身后跟着的人:“传令下去,全部人帮四殿下寻猫。”
“这、这…”那内侍笑得难看:“这等小事可不敢劳烦锦衣卫,还是奴才们慢慢找吧。”
傅筠扫了眼他身后跟着的十几个宫人还有侍卫,意味不明地笑了:“四殿下寻猫都这么大阵仗,又岂是小事。”
“傅大人!”
这时,谢渊从旁的小道走出来。他直直盯着傅筠,脸上带着笑,但笑得冰冷。
“我的事小,不敢耽搁傅大人。”
傅筠迎上他的视线,平静的眸子仿佛下了一场暴风雪,冷得毫无情绪。
“不耽搁,顺道而已。”
气氛焦灼,两人各自心照不宣地对视了片刻。
谢渊缓缓笑了。
“罢了,”他道:“一只猫而已,有劳傅大人。”
随后,他带人离去.
傅筠对皇宫熟悉,将想到的皇宫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了遍,却仍是没见虞葭的身影。
他站在空旷昏暗的甬道上,闭了闭眼。耳畔还听见不远处烟火炸开的声音,以及人群喧闹。
片刻,他问:“慈恩殿那边呢?”
侍卫道:“没见裴三姑娘。”
“大人,”侍卫提醒:“裴世子来了。”
傅筠睁开眼,转头,见裴景晏正带着人朝他这边来。
“可有发现?”裴景晏面沉如水。
“她自己藏起来了。”傅筠道。
“自己藏起来?”
“是。”傅筠解释:“谢渊的人已经被我拦住,她暂时没有危险。”
裴景晏眼睫微眯,漆黑的眸子带着戾气。
“谢渊!很好!”
“我带人再去寻,只是…”傅筠继续道:“她被掳走之事不宜对外宣扬,此事,还需暗中搜寻。”
裴景晏点头:“我带人去东边。”
两人交换了下眼神,就各自分头行动.
月光如银霜,洒在屋檐上,静谧且清凉。
屋檐一半落在高大建筑的阴影处,而虞葭,正匍匐在屋脊上。她小心翼翼地坐直身子,尽量借着一根木柱挡住自己。
至于她为何会在屋檐上,那是因为——她迷路了。
皇宫太大,且又是夜间,她跑了几条路都觉得十分相似。索性就此停下来,寻了个棵树翻上屋檐。
她望着远处灯火辉煌的地方,暗暗叹了口气。
目测距离不算近,若是自己寻过去,说不准还没到地方就被人抓了。她想了想,干脆以不变应万变。哥哥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来寻的,那她就在这等着罢。
她之前光坐在这里一会儿,就有好几拨人找到下面。她听得出来,正是之前追她的那些人。
不过他们显然想不到她会躲在屋檐上,找了几遍,很快就又离开了。
夜风有点冷,一丝凉气灌入脖颈,虞葭瑟缩了下。
她又听见下头有些动静,只不过这回来的似乎是另一波人。因为虞葭听见那些人的衣裳摩挲刀柄发出窸窸窣窣金属的响声。
虞葭屏住呼吸,很紧张,担心这些人是来灭口的。这些练家子不像那些内侍,仅凭呼吸便可发现她存在。
于是,虞葭憋了许久的气,脸都要憋红了,那些人还没走。
傅筠就站在对面的墙角下,看着屋檐上那个抱着柱子的傻瓜,眸子里溢出些无奈。
“还想待到什么时候?”
轻飘飘的声音如鬼魅般在耳畔响起,吓得虞葭大跳,差点就要掉下去。
还是傅筠眼疾手快捞住她。
虞葭瞧见是他,顿时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愣愣的,不知他何时来的,她居然没听到一点动静。
“你在这做什么?”傅筠问。
“等、等你们离开,啊不是,”虞葭脑子都有点转不过来:“我不知道是你在这里,还以为是那些人。”
“哪些人?”傅筠问:“你可瞧见了?”
虞葭点头:“我只瞧见两个宫女,后来追我的那些人听起来是宫里的内侍。”
“嗯。”傅筠也没细问,毕竟事情真相如何他自己会去查。他问:“是不是很害怕?”
“没有,”虞葭摇头:“我知道哥哥会来找我。”
“那我呢?”傅筠问:“你就不信我?”
虞葭想起之前在湖畔见到的,嘀咕道:“你不是忙着幽会么。”
也不知说的话戳了傅筠的哪根神经,虞葭觉得他这会儿有点愉悦。月光下,他唇角微勾,好看得像个妖孽。
“你都看见什么了?”傅筠好整以暇地问。
“还有什么?”虞葭道:“就你跟个姑娘站那说话啊。”
傅筠唇角又勾深了些:“还有么?”
“你这是试探我?”虞葭气:“你放心,锦衣卫指挥使在宫中与姑娘幽会这种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
傅筠适才是蹲着的,这会儿,他也在她旁边坐下来。说道:“之前的不是幽会。”
“?”
“不过…”傅筠缓缓道:“我现在想跟一个姑娘幽会。”
虞葭有点不爽,问他:“那你还来这做什么,赶紧去吧。”
傅筠静静地看着她。
虞葭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眸子从最初的茫然到渐渐明白他是何意。
傅筠轻笑了下,问她:“可以吗?”
虞葭面颊微热,低声道:“不合适吧,我刚死里逃生就跟你幽会。”
傅筠从轻笑变成低笑出声,笑得胸腔闷闷地响。
“傻子。”
虞葭觉得傅筠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那个傅筠骄傲自大,如今这个傅筠温柔撩人,说的话撩得她都忍不住心痒痒的。
她想,既然月色这么好,要不……就跟他幽会试试?
等傅筠笑够了,虞葭就问:“要怎么做呢?”
傅筠目光轻缓,落在她因紧张而不住颤抖的睫毛上,而后沿着挺直的鼻梁下移,定在她红唇间。
他眸色暗了些:“兴许要做点特别的事。”
“什么事?”
虞葭懵懵的,也不知是月色醉人还是怎么了。她这会儿被傅筠这么温柔盯着,真的像醉酒了般,居然都忘记动作了。
就这么傻傻的。
看着傅筠靠近。
心想,他一个大男人嘴巴怎么红得这般好看。
傅筠眸子带着一层雾气,里头落满了星河。他凸起的喉结动了动,再动了动。
渐渐靠近虞葭。
“你们在做什么!”
冰冷的声音从下头传来,瞬间让两人清醒。双双扭头望去——
只见裴景晏站在院中,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
第62章 亲吻
裴景晏的出现打断了两人的旖旎氛围,虞葭清醒过来后,脸颊骤然红起来,也烫得跟火炉似的。
最主要的是,她还挺心虚。
之前裴景晏问她是否喜欢傅筠,她分明说不喜欢的,可这会儿两人偷偷在屋檐上幽会又怎么解释?
她慢吞吞走,边绞尽脑汁想借口,还暗暗打量了旁边的傅筠一眼。他似乎全然不担心被发现,而且,观他神色,怎么有种……得意之色?
他得意什么?
傅筠:“闻简来得正巧,我刚找到人。”
裴景晏皮笑肉不笑:“是挺巧。”
他话中有话,傅筠毫不介意,反而唇角一直扬起,心情极好的模样。
裴景晏看不得他这番模样,适才的情况他瞧得分明,虞葭傻愣愣的坐着,居然也没有反抗。
想起之前还信誓旦旦说“拭目以待”,他坚信自己妹妹绝对不会喜欢傅筠此人。却不想……
他视线又直直地睨了虞葭眼。
虞葭心中一个咯噔,心虚更甚,不着痕迹地碎步挪近裴景晏,老实巴交低着头。这模样跟家里养的那只小花狗犯错被训如出一辙。
裴景晏不舍得训自己的妹妹,但对傅筠就没这么好的脸色了。
“多谢指挥使大人寻到我妹妹,”他这么说着,可脸上却没有一点道谢的意思,反而有点咬牙切齿,道:“告辞。”
“唉……”虞葭顿住脚。
裴景晏:“葭葭还有何事?”
虞葭问道:“我的婢女呢,她找着了吗?”
“她之前被迷晕丢在路边,现已无大碍。”裴景晏道。
“哦。”虞葭不敢造次,悄悄看了眼傅筠,低着头跟着裴景晏走出院子。
傅筠唇上扔挂着笑,负手站着目送兄妹俩离去。
“大人,”锦衣卫在旁请示:“浣衣局发现两具女尸,可要现在过去看看?”
“嗯。”傅筠敛了神色,这才不紧不慢抬脚离开.
回到恩慈殿,许多夫人小姐们已经出宫归家,皇上和皇后娘娘也早已离席。
尤氏旁边还坐着个妇人,两人似乎在说什么趣事,尤氏见虞葭回来了,她赶紧招手。
“你上哪去了,这么久。”
虞葭先是懵了下,敢情自己被人掳走之事母亲并不知道呢。她看向身后的裴景晏,裴景晏对她摇摇头。
虞葭瞬间明白过来,上前坐到尤氏身边:“母亲,我去看烟花了,又逛了许久花灯。”
裴景晏和定国公交换了个眼神,定国公对尤氏说道:“时辰不早,我们也回去歇息。”
定国公府一家子这才起身与众人告辞出宫。
一路上,尤氏和虞葭在马车里气氛还算欢快和谐,外边,裴景晏将今晚的事对定国公详细说了遍,定国公听后面沉如水。
但过了会儿,听到傅筠的名字,他又微微蹙眉。
“他怎么知道葭葭不见的?”
找到虞葭不稀奇,毕竟依锦衣卫的本事要在皇宫里找人并不难,可稀奇的是,虞葭消失,傅筠如何得知,莫不是时刻在关注他的女儿?
这一点,就令定国公不大高兴了。他沉声道:“明日,我会派人送谢礼过去,但其他的你看紧些。”
“好。”要看紧什么,裴景晏心里有数.
虞葭下马车,裴诗瑶走过来对她挤眉弄眼,虞葭明白她是何意。裴诗瑶的意思是让她去跟哥哥说上街玩的事。
可裴诗瑶并不知道自己在宫里发生了什么,她今日被掳走的事几乎没人知晓,都还以为她贪玩走远了。
可实际上……
虞葭瞧了眼刚刚下马的哥哥,她有些底气不足。尽管她也很想上街玩来着,毕竟一年也就这么一次中秋。
迟疑再迟疑,最后还是开不了口,只能在裴诗瑶遗憾的神情中跟她告别回院子。
但今晚发生这些事,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沐浴过后,虞葭披着外衫坐在院中。定国公府厨房今日做了许多月饼,分给府上众人,虞葭也有,且她的月饼用料极其丰富,口味偏甜,正是她喜欢的。
杏儿见她睡不着,索性就搬了小板凳出来,沏上一壶茶,又摆上月饼。
“小姐,”杏儿得了裴景晏的交代,要将宫里发生的事烂在肚子里,所以她也不敢再提这茬。只说道:“往回我们在雁县也是这么坐在院中吃饼呢。”
虞葭点头,也不知爹爹、娘还有祖母她们是不是也在院中吃饼子。她今日上午送了月饼去蒲柳巷,还留在那吃了顿午饭。
院子里蚊虫多,主仆俩聊了会儿,杏儿跑进屋子里去点驱蚊香。
虞葭百无聊赖地靠在椅子上,余光瞥见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因走得太快,从台阶上直接滚下来。许是肉太多,小花狗滚得毫不费力,爬起来就迅速往她这边跑。
虞葭都差点忘了这小东西,弯腰把它抱起来。
“汪~”
“你怎么还没睡?”虞葭摸了摸它肉乎乎的肚子,觉得它似乎又胖了一圈。
“汪汪~”
小花狗从她怀里挣扎出来,跳下地,嘴巴咬着虞葭的裙摆往旁边拖。
虞葭站起来:“你要带我去哪?”
“呜~”
小花狗撅着屁股用力拉她。
今晚月色亮堂,廊下的灯都没有月光亮,走在园中,连地上掉的东西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虞葭跟着小花狗到了后院,后院墙角掉了许多肉干。这种肉干特殊,不像是外边干货铺子能买到的。
——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放这的。
果然,下一刻,傅筠的身影就出现在屋顶上,手里还拎着袋肉干。
“……”
虞葭心情复杂地看着吃得欢快的小内奸,为了口肉干就将她出卖,十分唾弃。
“这么晚了,你还来做什么?”虞葭站在墙下。
傅筠却是盯着她笑:“你不是也还没睡?”
“我是在赏月呢。”虞葭道。
“我也是在赏月。”傅筠说。
鬼才信他,哪有赏月跑别人家屋顶来赏月的。虞葭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
傅筠从屋檐跃下来,漫不经心地说道:“有件事没做,睡不着。”
“什么事?”
傅筠却只是勾了下唇,没答。问道:“想不想去街上逛逛?”
“你这么明目张胆跑我家里来,就不怕我哥哥发现么。”
“怕。”
“怕你还敢出现在这?”
傅筠道:“闻简派人护着你的院子,可没让人看着这。”
哦。
难怪呢。
虞葭瞧着还在啃肉干的小内奸,心情更复杂了。
“你到底想不想去?”傅筠凑近几分低问,语气带着点诱哄:“今天不用禁宵,听说百福街的酥油饺子铺开张到天亮。”
虞葭心动,挣扎了下,点头道:“行,那你等我,我去换身衣裳来。”.
上京城,大豊的繁华帝都,其中秋夜热闹堪比元宵。
眼下已经是亥时,街道上仍旧灯火辉煌,热闹如市。
虞葭一路走过来,玩杂耍的、舞狮的、唱戏的、燃烟火的,看得目不转睛。之前出门时那点忐忑也早就抛之脑后。
此时,她围在人群中,看一个壮汉正在表演喷火。只见那人一口酒喝尽,对着火把喷出一大串火星子,围观人群连连鼓掌退让,虞葭也跟着往后退,差点就要撞上身后的傅筠。
她瞧得饶有兴致,边对傅筠说道:“这个我在雁县的时候也看过,不过没这么厉害。”
傅筠噙着笑,他今日一身靛蓝锦袍,映在火光中,银丝绣纹发亮,也衬得他眉目如画。有几个一同围观的小姐们还时不时偷偷看他。
虞葭发现了,就不大高兴,瞪了傅筠一眼:“你很开心?”
傅筠:“?”
“没事为何一直笑?”虞葭退出人群,越过他:“走了,去别处看看。”
“……”
傅筠无奈只好继续跟在后头。
两人穿过一整条灯海街道,来到傅筠之前所说的那家有名的酥油饺子铺。
这里同样已经坐满了人。
虞葭和傅筠只好再外边等了会儿,见门口小桌上的一对夫妻起身离开,两人才走过去。
老实讲,这地方算不得干净,铺子也开得狭小,而且由于客人多,店家都没来得及清理卫生。顶多就是把桌上的碗筷一收,用抹布在上头随意擦了擦。
借着灯光,虞葭都能瞧见桌面上还未干的水渍。
虞葭自己倒没什么,但考虑傅筠这人平日里在破庙都要摆席面的精致架势,她低声问:“你吃得惯么?”
傅筠迆迆然坐下来,而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来这吃过。”
“什么时候?”
“有次办差回京,彼时还是灰蒙蒙的早晨,也就这家铺子开张。”他说:“味道还不错。”
虞葭点头,跟店家要了两碗酥油饺。
其实她本来是没多饿的,但这家的酥油饺是真的香,不知不觉就吃了大半。抬头见傅筠慢条斯理才吃了三分之一,她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于是放下筷子。
“为何不吃了?”傅筠问。
“饱了。”
傅筠笑了下,也不拆穿她,而后放下筷子,问:“还想去哪?”
虞葭向四周瞧了眼,人群还在热闹,不过这会儿夜深了,她是偷溜出来的可不敢玩太晚。想了想,道:“我得回去了。”
傅筠也不知在想什么,目光若有所思,缓缓道:“好。”
他起身,继续不急不缓跟在虞葭身后,两人往定国公府的方向走。不一会儿,走出百福大街,这边人群渐渐变少,清清浅浅的脚步声响在青石板路面上。
两人也不说话,一前一后就这么走着。又走了段距离,直到灯火变得稀疏,街道也变得寂静。
虞葭低头,没话找话:“你明日不用上职么?”
“用。”
“那你还……这么晚。”
“嗯。”
虽然这条街灯笼比较少,但月光透下来,照得到处极其亮堂。虞葭也不知是害羞还是怎么的,特地靠边踩着阴影的地方走,仿佛这样就没人瞧见似的。
傅筠走在半暗半明间,偶尔月光照在他脸上,偶尔,他又走进阴影中。
“今晚……”虞葭道:“谢谢你啊。”
“谢我什么?”
“谢你找到我,还谢你……”虞葭转身,倒着走:“谢你带我来吃酥油饺。”
傅筠勾唇:“就这么谢?是否太随意了点?”
“那你想……哎呀……”虞葭脚跟踢到什么东西,身子往后一仰。
傅筠眼疾手快拉住她。虞葭被他轻轻一拉,随着惯性就往他胸膛撞过去。
所幸这次没撞到鼻子,虞葭在关键时刻侧过脸。但这么一来,她就像将脸颊埋进他胸膛似的,贴得极近。
半晌,虞葭缓缓抬头,对上傅筠的眼睛。
他眼里的情绪看不清,犹如平静的湖水,又犹如旷野中深邃的夜空,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欲念。
虞葭莫名地怔了下,赶紧站直身子。
傅筠喉咙轻动,低声道:“走路小心些。”
“嗯。”她声音也同样低低的,风一吹就散了。
虞葭的手腕仍被他拉着,渐渐的,她感到他的手掌往下。先是握住她的手,而后修长的手指交叉进她指间。
这个动作十分亲密,仿佛暖流从四面八方涌上胸口,令她心尖儿颤了颤。
傅筠理所当然地牵着她继续走,虞葭慢吞吞跟在其后。
这回,两人都没再说话。
月色静谧,走到这条街尽头,阴影也眼快就要走完了。虞葭有点担心,担心两人暴露在月光下,十指交握会被人看见。
多羞人呐。
然而,还没等她们走出阴影处,傅筠倏地将她拉进一旁狭小的巷子。
虞葭吓得大跳:“怎么了?”
傅筠盯着她:“我今日还有件事未完。”
看着他要吃人的眼神,虞葭这会儿脑袋极其灵光,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以至于说话都很紧张:“明、明天做不行么?”
傅筠突然笑起来,气息略微粗重。
他说:“不行,今晚不做我睡不着。”
虞葭的头更低,简直要害臊死了。
她局促地站着,背后是坚硬的墙,退也退不得。所幸这条巷子也隐在暗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这里还站着人。
这让她勉强维持点儿镇定。
她还想装傻蒙混过去,结结巴巴说道:“是……是什么事嘛。”
下一刻,温凉的手指捏住她下巴,迫她缓缓抬起。而后,身前的人慢慢靠近,再靠近。
虞葭的心紧张到极点,仿佛下一刻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这种时候,她居然腾出一股万丈豪情。心想,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直接昂起下巴。
然后,眼睛一闭。
傅筠动作明显地顿了下,但也没停,改由捧着她的脸,薄唇覆了上去。
第63章 发现
唇瓣相触的那一刻,两人都忍不住打了阵激灵,而后便是傅筠更深更急的动作。
他身上常年带着好闻的香味,虞葭形容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气味,有点像秋日清晨凝结了露珠的松叶香气,清爽且阳刚。
他的唇线浅而薄,却极其有力度。似磨也似咬,至少,虞葭觉得嘴皮都快被他弄破了。
片刻,他道:“闭眼。”
虞葭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又睁开眼睛。但她却看不清傅筠的脸,因两人靠得极近,近到傅筠侧过脸时睫毛居然还刮了下她。
她听话地闭上眼睛。
过了片刻,他又道:“呼吸。”
就在虞葭紧张得快背过气的时候,他稍稍退开了些,惩罚似的咬得她吃痛。
虞葭才傻傻张口呼吸,但这一张口,正好方便傅筠侵入。他灵活的舌窜进来,勾着她的,又挑又吮。
像一场饕殄盛宴,疯狂而隐忍地品尝世间美味。
耐心、极致、温柔。
他捧着她脸颊的手也不禁暗暗用了点力道,划过她脖颈,握在她肩头。另一只手掌则是固定在她脑后,将两人的距离近得更加密不可分。
她像他唇下苟延残喘的鱼,靠着他舌主导时露出的缝隙呼吸。
她觉得艰难极了!
这辈子没这么呼吸辛苦过!
但她又觉得极其享受。
他的舌像抹了蜜,甜腻的气息源源不断地蔓延整个口腔,甚至甜到了心尖。
这种异样的触碰是从未体验过的,带给她十分新奇的感受。就像飘荡在湛蓝的湖中,温热的湖水渐渐漫过她身体,令她舒适且沉醉。
虞葭感到自己好不容易呼吸进来的空气又被他夺走,很快,她就没力气了,整个人软得要站不住。
傅筠掌着她肩膀缓慢下移,掠过她的背来到腰间。然后轻轻一揽,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唔…”虞葭没骨头似的任由他摆布。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舌根发麻,虞葭才呜呜咽咽地推开他。
“够了。”她轻轻说,像求饶,更像撒娇般。
傅筠也缓缓停下来,但唇依旧贴在她唇角,粗重的呼吸也与她的交织,似在努力压下什么东西。
过了许久,才放开她。
他眸子带着一层水汽,含笑问:“喜欢吗?”
虞葭软在他怀中,连说话都没多少力气。这种体验神奇又羞人,她低低“呸”了一声,就是不肯答他。
“到底喜不喜欢?”
虞葭羞死了,这人…这人……真是不要脸!
适才还豪情万丈的人,这会儿像个鹌鹑似的埋在他胸膛,娇羞得可爱。
傅筠低笑起来.
中秋过后,天气凉了下来。
岑青青的父亲前日走镖到达京城,在虞家住了两日,今日就赶着回去。岑青青舍不得虞葭,但也不得不跟着父亲回雁县。
城门口,岑青青依依不舍。虞葭也很不舍,她道:“要不,青青你留下来得了。”
“好啊好啊,”岑青青点头,随即又瘪嘴摇头:“不行,我娘还在雁县呢。唉,这趟回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虞葭也有点难过。岑青青是她从小到大最好的玩伴,似姐妹也似知己。雁县与上京相隔千里,这一别都不知道此生还能否再见。
两个小姑娘在这边伤感得很,那厢岑伯父已经跟虞家父母寒暄结束。他往这边望了眼,颇是好笑。
“又不是见不着了,我明年初还得来京城,届时你再来看葭葭就是。”他对岑青青说。
岑青青诧异:“诶?”
“你爹爹我跟宋家商行有长期协议,宋家经常要往京城这边走货,一年估计都得来两回。”
“啊!”
这么说,一年有两回可以再见面呢!
岑青青和虞葭听了,立马高兴起来,纷纷一改适才离别伤感之态。
“行了,你就送我到这。”岑青青毫不在意挥手,说道:“酿梅子你给我留着点啊,我明年再来吃。”
虞葭瞧了眼她怀里抱着的一大兜:“……”
岑伯父这次回雁县也不是空手回,还得从这边押镖回去。不远处一队马车正在整理货物,也没这么快出发。
一行人就在城门口又等了会儿。
这时,岑青青胳膊肘突然碰了下虞葭:“傅公子他是当官的?”
她冷不防问这个,虞葭不解:“怎么了?”
岑青青昂了昂下巴,示意她往右边看:“那不就是他吗?穿的衣裳像是朝廷的人,还有他身边那些人好像在哪见过,啊我想起来了,是锦衣卫飞鱼服呢。”
她这边说着,虞葭的视线已经转了过去,果真瞧见傅筠骑马从城门出来,他身后跟着十几个锦衣卫。
他似乎早就瞧见了她,便故意放慢速度,慢慢悠悠地打马而行。
岑青青低声道:“看样子,他是锦衣卫的人呐,咱们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他就是锦衣卫指挥使。”虞葭道。
岑青青睁大眼,不可置信:“上次你就是跟着这人离开雁……唔唔唔…”
虞葭赶紧捂住她嘴巴,因为这会儿傅筠已经走到了她们身边。
也不知怎么的,虞葭再见到傅筠,觉得羞臊极了。许是两人前不久才做过那等亲密的事,她们之间的关系变得不可描述起来。
虞葭脸颊红红的,也不敢去看傅筠,微微低着头等他快点过去。但耳尖地听到傅筠经过时笑了那么下。
听起来就很像嘲笑她胆小鬼。
虞葭愤愤转头想剜他一眼,结果又见他漫不经心地抬手擦了擦嘴唇。
“……”
“葭葭,你脸怎么这么红?”岑青青在一旁纳闷地问。
虞葭摸摸脸,讪笑道:“估计是热的吧。”
“热吗?”岑青青看了看天边刚刚升起的太阳,心想大早上的还有点冷呢.
傅筠这两日心情极好,卫所的人都看出来了。平日里总是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开始变得平易近人起来,连门口扫洒的老头儿给他行礼都得了个亲切的问候,问他腿风湿好些了没。
这可把老大爷惊坏了,逢人就问指挥使大人是不是换了个芯子。
指挥佥事陈大人也听说了这事,只不过比起众人的惊讶,他作为心腹下属很是清楚傅筠的情况。
陈大人转头又瞧了眼坐在桌前勾唇看密报的傅筠,不禁啧啧摇头。
原来,清冷寡情如他们指挥使大人也难过美人关呐!
傅筠正在整理暗卫从各处送来的密报,这些密报除了关于李峙的消息,还有些是当年东平城的事。但这些从各处送来的消息,傅筠看了一眼后,就直接放在烛火上烧成灰烬。
他查当年东平城案子的事没有瞒着,朝中许多人的眼睛也都暗中盯着。这两日从各处来的消息如雪片似的飞到他这里。当然,这其中许多都是背后之人的障眼法,为掩人耳目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
可消息虽假,但多了也就变得有用了。毕竟,这世界上没有人会天衣无缝地编造故事,编造得越多,漏洞就越多,暴露的也就越多。
这,也正是傅筠想要的。
过了一会儿,侍卫匆匆进门在他耳边禀报了件事。
傅筠顿住动作,随即立即起身出门。侍卫跟在后头低声道:“大人,人已经被关在地牢,正在用刑。”
傅筠点头,边往外走。
在门口遇到宋景琛,被他拦住:“你来得正巧,我这有件事……”
“晚些再说。”傅筠道。
“哎……”宋景琛张口半天,看着他一阵风似的出门。
陈大人见了,安慰似地拍了拍他肩膀。
约莫过了半刻钟,傅筠来到一处隐秘的院子。这里跟上次的五马巷不同,是锦衣卫专门用来关押重要犯人的地方,在这里把守的都是傅筠的心腹。
傅筠进了院子,径直穿过一条狭长的甬道。甬道两边都是高墙,有些地方还留下了些似被利器狠狠划过的痕迹,斑驳且沧桑。
到了尽头,墙门旋转开启,露出条黑暗的地下入口。有人拿着火把迎上来,对他恭敬地行了一礼。
“大人,人就在下面。”
昏暗潮湿的地牢里头,血迹斑斑的墙壁上挂着孩童手臂粗的铁链。铁链末端绑着个模糊不清的人,他头发凌乱地垂着,像睡着了,也像已经死去。
傅筠缓缓走近,声音仿佛从冰缝里挤出来。
“你就是李峙?”.
当日,傅筠在书房跟靖国公商谈许久,直到掌灯时分,书房的门才打开。
靖国公面色凝重,临走前,提醒道:“此事,我欲亲自去蛩州走一趟,暂且不容对外宣称。”
傅筠问:“若梁琮不愿与我们合作该如何?”
靖国公冷笑,常年风霜洗礼,在他面容上沉淀的是比当年沙场更甚的威仪。他道:“李峙在我们手上,由不得他选。”
闻言,傅筠点头:“父亲此去小心。”
目送靖国公离去,傅筠站在门口沉思许久,直到随从询问他可否要摆饭,他才惊觉今日已许久未进食。
等摆饭期间,傅筠又想起虞葭,已经三日未见她了。于是又起身去桌边写了封简短的信,而后从抽屉里掏出个样式普通的香囊,将信装入其中.
裴景晏刚从外面回来,本欲回自己的院子,想了想,又抬脚往内院去。
他刚得到消息,明年春闱监考官已定下,这关系虞葭哥哥虞衡考科举的大事,还是提前跟虞葭说一声妥当。
但他才进垂花门,就见游廊处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那小东西见了他许是害怕,立即就躲进了旁边的花丛中。
裴景晏停住。
若是没记错的话,适才那条狗是萧泽玉送给妹妹的。
内院的狗为何从后院窜出来?
“去把那小东西捉过来。”他吩咐道。
小厮赶紧走到花丛边,伸手一扒拉就把小花狗抱起来。小花狗呜呜呜挣扎,但因身子太肥胖,显然无济于事。
裴景晏见它嘴里叼着个香囊,微微眯眼。
第64章 私会
深秋的余晖落在海棠树间,在浅白的墙壁上投出细细碎碎的影子。
傅筠刚从政事堂议事出来,中秋过后南边水患严重,朝廷又开始忙碌起来,锦衣卫也要协助户部和刑部的督查庶务。
他出门后边思忖问题,边接过侍卫递过来的马鞭,余光瞥见宋景琛从侧角门出来,手上还提着个灯笼。
“上哪去?”傅筠问。
宋景琛笑嘻嘻走过来:“正要回府。”
见傅筠盯着他手上的灯笼看,他解释道:“这是我刚从巧天阁定的花灯,听说最近上京的女人都爱这种小巧精致的玩意。”
“正好今日还是内子生辰,买一盏送她。”宋景琛将灯笼放在傅筠眼前,继续道:“你觉得这样式如何?”
“一般。”
“啧…”宋景琛说:“这你就不懂了。你别看它现在只是素白的一盏花灯,这里头可是有讲究的。”
他继续道:“回头我在上头作首诗,再绘上她的画像,这样一来,意义非凡。女人嘛,都喜欢这些。”
宋景琛的妻子比他小两岁,两人青梅竹马长大颇是投趣,都喜欢摆弄些诗词字画。
“你现在下职回府?”宋景琛顺口问。
“不回,我有事。”傅筠道。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宋景琛总觉得这会儿傅筠的神色有些自得,就嘴角的那抹欲勾不勾的笑刺眼得很。
宋景琛又好笑地“啧”了声,摆手与他告辞。
傅筠翻身上马,停了片刻,也不知在想什么,而后才夹马腹离去.
风轻月明,此种时候最适合与佳人相会。
傅筠吃过饭后,沐浴了番,换上颜色最鲜亮的那套宝蓝底紫金色团花锦袍,还熏了女子最爱的香味。
然后,出发了。
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穿过百福大街,再拐进小巷。傅筠出门早了些,离约定的时间还久,索性慢慢悠悠地走。
到了定国公府后院墙外,他还稍微等了下,顺便整理仪容。
今晚的月色,就像心爱姑娘的眼睛,明亮且温柔。傅筠好整以暇地欣赏了那么会儿,想起很快就要见她,心里灌满了蜜。
见时辰差不多了,他轻轻一跃翻过墙。
一切还是熟悉的模样,金色绒菊在夜下安静盛开,从铺满青石板的小径一直延伸到拱门处。
傅筠穿过小径,果真见不远处的阁楼上亮着灯火。
这里是后院一处偏僻的阁楼,傅筠此前观察了许久,此处景致雅且幽静。最重要的是,裴景晏不会发现这个地方。
嗯,与佳人在此相会最合适不过。
再走近几步,见台阶上站着虞葭的婢女杏儿。
杏儿见了傅筠只微微行了一礼,也没多说什么。
傅筠小声问:“她在里头了?”
杏儿点头。
“等了多久?”傅筠又问。
杏儿摇头。
傅筠挥手让她下去,独自上楼。突然想到什么,原本急切的脚步到了门口又停下来。
于是,背过身对月而望,难得有些紧张。
“葭葭,”他轻咳一声,道:“四日不见,你可还好?”
心爱的姑娘没应声,估计也跟他这般心情紧张吧,他想。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古人诚不欺我。”
“只隔了四日,我就好似过了一年那般漫长。”
屋子里的人依旧没说话,想来是羞臊了。也是,中秋那晚他们做了极亲密的事,至今回想起来都令他觉得像做梦般。
若是…若是可以,他还想亲她。
但今晚气氛这么好,除了吻心爱的姑娘,他还想作一首诗。
傅筠沉吟地徘徊了两步,而后停住。
“端正人如月,孜媚花如颊。”
“花月不如人,眉眉眼眼春。”
“葭葭,”他站在栏杆旁,柔声问:“这首诗送你可好?”
很快,身后的门打开了。
傅筠转身,当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时,脸上的笑容缓缓凝固。
裴景晏站那,勾着点似笑非笑,但神色极其清冷。
“指挥使大人好文采。”.
不远处,虞葭偷偷地藏在廊下柱子后,担忧地看着两人。生怕自己的哥哥与傅筠打起来。
但奇怪的是,两人站在月色下和和气气地说话。说了些什么,她听不清,但裴景晏的神色从起初的面无表情到后面勉强和颜悦色。
想来是傅筠答应了他什么,又或是承诺了什么。
傅筠始终背着身,也许他清楚虞葭就在楼下不远处。他只是转头深深地望了一眼,很快又转过去。
直到月上中天,两人最后交涉了几句话,才各自点头离开。
虞葭有点失落。
她其实挺想见傅筠的,但挨不住小内奸被捉了现行,哥哥不许她再出来,兴许以后都见不到傅筠了。
她垂着头,哀怨地踢脚下的石子。
“葭葭冷不冷?”裴景晏走过来问。
“哥哥,”虞葭慌张了下:“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她是偷偷溜出来的,身上披着件家常外衫。
裴景晏笑了下,并未答。而是问:“你以为我会对他不利。”
虞葭原本是这么担心的,但现在说出来肯定会令他伤心,便赶紧讪笑道:“我就是随便走走,走到这了。”
“哦。”裴景晏点头:“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背着手,虞葭乖乖跟在他身后。
过了会儿,他停下来,转头见虞葭欲言又止的模样,好笑道:“想问什么就问,哥哥不瞒你。”
虞葭小心问道:“你们说什么了?”
“葭葭喜欢他?”裴景晏却是不答反问。
“嗯。”虞葭老实承认。
“何时喜欢的?莫不是上次你是骗哥哥的?”
“不是不是。”虞葭赶紧解释:“哥哥上次问我喜不喜欢他,那时候我不知道呢。”
“后来我得知他想娶我,所以……”
“所以就喜欢他了?”
虞葭难为情得很,低着头道:“就觉得他长得还不错,为人…为人也算君子,而且与我知根知底的……”
“知根知底么,”裴景晏声音微沉:“葭葭不介意他养外室的事?”
“啊?”虞葭愣了下。
“若说整个上京城我最佩服谁人,傅筠也要算前三。这样的人原本做我妹婿也没什么,可是…”裴景晏停了下,继续道:“我绝不会允许品行有污的人娶我妹妹。”
“哥哥,”虞葭苦着脸:“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在包庇他?”裴景晏面色更沉了。
虞葭不敢说话,过了会儿,问:“那你们到底说什么了?”
“让他以后不再见你。”
虞葭咬唇,心里很难过,嗫嚅了句“根本不是这样的”,赌气往前走。
这回,是裴景晏跟在身后。
“好了,”裴景晏实在无奈,说道:“哥哥逗你的。”
虞葭停下来,背影还是有些气呼呼。
“他说外室的事纯属做戏,并非实情。”裴景晏道:“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轻易将妹妹嫁给他。”
虞葭转身,抿唇露出点笑来:“那哥哥要他怎么做?”
“不怎么做,看他诚意如何。”?
虞葭不懂,追问:“什么诚意啊?”
这回,裴景晏不答了,而是说道:“在看到他诚意之前,我仍是不许你们见面。”
…
济元寺。
唐月彤将将服侍老夫人歇下,就见个婢女端了个暖炉过来。
“唐姑娘,山上夜寒,老夫人怕冷,奴婢燃了个炉子过来。”
唐月彤瞧了眼这婢女,不动声色地接过暖炉:“我来吧。”
“是。”
过了会儿,唐月彤出门,回到自己屋子时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摊开左手。
掌心是一张字条,是之前那婢女悄悄递给她的。
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
自从中秋宫宴上碰见四殿下之后,他便派人经常给她送信。前几日更是还亲自来了趟济元寺。
彼时他倾诉了一腔相思,令她担惊受怕,也令她心神不宁。
四殿下之意,是对她一见钟情,但苦于奉皇命定了皇子妃。如若不然……
唐月彤的心有那么一刻跳得极快。她也知晓,依她的身份是万万没有“如若不然”的可能,但四殿下承诺侧妃之位,却未必不可以。
只是,她心里极其纠结。一来,她爱慕的是傅表哥,二来,四殿下是否真心却不得而证。
今晚,四殿下再次派人送字条过来,说他已到了济元寺,想要见她。她知道今日的见面代表什么。她若是去了,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见,或是不见?
过了会儿,有人在外头敲门:“唐姑娘,您好了么?”
是之前的那个婢女,来催她的。
唐月彤攥紧字条,举棋不定。
“唐姑娘?”
“就好了。”片刻,唐月彤突然应了声。
也罢,皇子侧妃不是也挺好么!
至少,她爹爹升官指日可待!.
济元寺是京城五十里地之外的一座寺庙,名气仅次于武南寺。不过由于这边路远山高,香火便没有武南寺那么好。
但每年也不乏一些吃斋礼佛之人来此求经,比如靖国公府的老夫人便打算再这住上些时日。
唐月彤陪着老夫人来这里已经半个月了。
寺院的生活实在清苦,每日都是吃些清粥小菜。老夫人因身子不大好,吃食格外精细些,有专门的厨子做。但唐月彤在这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为表对佛祖诚心,她跟寺院的僧人一样,都是三菜一汤,极其寡淡。
只这么半个月,她便肉眼可见地轻减了几分。
唐月彤翻出件素色衣裙出来,将腰间的绸带又拉紧了些,这才开门跟着那婢女出去。
此时已是夜幕森森,寺院周遭也极少点灯笼。走了许久,才见墙下挂了一盏,但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说不准何时就会熄灭。
“到了吗?”走了一会儿,唐月彤问。
“就要到了。”那婢女说道。
很快,她领着唐月彤到了个僻静的院子,站在门口说道:“唐姑娘进去吧,殿下已经等着了。”
为掩人耳目,唐月彤连自己的婢女也没带,她孤零零地站在门口。迟疑了片刻,才上前敲门。
开门的就是四皇子谢渊。
他一身锦袍,金冠玉带,玉树临风地站在那里对着她笑。
声音也极其温柔:“你终于来了。”
唐月彤低头,轻轻“嗯”了声:“给殿下请……啊……”
谢渊忽地将她拉进门,而后便是抱住。
“你让我想得好苦。”
“殿、殿下…不可……”唐月彤躲开谢渊的唇,可那温热的吻却顺势落在她脖颈上。
“殿下。”唐月彤声音有些颤,眼里带着泪花。
谢渊停下来,在她耳畔低笑了下:“我喜欢你,做我的侧妃不好么?”
他的手来到她腰间,缓缓摩挲:“我会给你想要的。”
他试探地扯住腰间的绸带,微微拉紧,正在等她点头。
“嗯?”谢渊问:“你就不想要么?”
渐渐的,感受到唐月彤的身子变软,谢渊勾唇。随即手上一用力,绸带松开,女子素白的衣裙尽数落下。
唐月彤闭上眼睛。
第65章 大结局收尾
昨日下了场雨后,天气便开始晴朗起来。虞老夫人见日头晒得暖和,索性吩咐桂香搬张椅子到院子里晒太阳。
虞葭一早就来了蒲柳巷,跟祖母吃过早饭后就陪着老人家说话。这会儿她站在身后帮虞老夫人捶肩。
“葭葭这么心事重重的,遇到什么事了?”虞老夫人问。
“没、没呢。”虞葭声音蔫蔫的,明显的口不对心。
“我都瞧出来了,”虞老夫人说:“你适才早饭也没吃几口,这会儿给我捶肩也慢吞吞地心不在焉。”
“到底发生什么事啦。”虞老夫人示意她停下来:“你跟祖母说说,兴许祖母能帮上忙。”
往回在雁县时,虞葭但凡犯错,只要躲到祖母这里就没事。
虞葭放下小木锤坐下来,阳光照在她脸上,显得皮肤瓷白透明。她迟疑了片刻,说道:“祖母,家里正在给我相亲呢。”
“这不好么?”
“不是不好,就是……”虞葭耷拉着小脑袋:“我还不想嫁。”
虞老夫人一眼就看出她心里想什么,故意“哦”了声,说道:“是不想嫁,还是只想嫁中意的人?”?
虞葭抬眼,有些不好意思:“祖母怎么知道的?”
“你呀,”虞老夫人好笑道:“你那点心思我还看不出来么,前些日子你每回都笑得跟吃了蜜似的,可近日就总是愣神。说说看,是哪家儿郎。”
“我还不能说。”
“连祖母也不能说?”
虞葭低低“嗯”了声:“家里相看的那些公子我都不喜欢,一个也没他好。”
虞老夫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小郎君让我们葭葭看上了,若是家世还过得去的,你跟你父母说说,兴许他们会同意。”
虞葭摇头:“不会的。”
爹爹明显不喜欢傅筠,昨日还说让我再慢慢相看呢。而哥哥在一旁却并未反对,分明之前他还说要看傅筠的诚意的。
这便算了,哥哥还不让她跟傅筠见面。也不知这事以后会如何,哥哥说的诚意到底是什么诚意,万一……
万一傅筠拿不出诚意来呢?
想到此,虞葭赶紧甩头。也不对,傅筠若是没诚意,那她还嫁什么嫁。
唉!
就是很烦恼!
虞老夫人见孙女兀自在一旁气馁暗暗好笑:“你父母疼你,若是不错的儿郎,哪怕还没有功名利禄,只要品性好肯上进,你只管与你父母说就是,想必他们也会斟酌考虑。”
虞葭可有可无点头,不想再谈论这事,就另外扯了个话头:“哥哥的亲事怎么样了?”
虞衡翻年就十九了,在雁县,这样的年纪就得先定下。所谓成家立业,男儿得先成家定心才行。先前虞爹入狱家里顾不及说亲,如今来了上京人生地不熟,亲事更是两眼摸瞎。
前几日虞家父母委婉地跟虞衡说了此事,虞衡倒是说此事不急,况且他透露已心有所属,属意的姑娘正是他之前在州府书院恩师的女儿。
他之前已承诺过,若是明年春闱高中,就带着聘礼前去提亲。如此一来,倒是令虞家父母喜出望外,亲事不仅门当户对,娶个书香门第的儿媳妇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对虞衡的决定全力支持。
虞葭真是羡慕极了,哥哥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两人虽远隔千里,可却能够时不时通信诉情。不像她跟傅筠,被家里阻得牢牢的。
唉!
越想越凄凉!
到了午时,虞家父母从铺子回来了。
如今虞家在蒲柳巷隔壁的街上赁了个铺子做绸缎生意,生意倒也还算红火,每日里都有的忙。知道虞葭今日过来,虞父虞母特地撂下生意回来一起吃午饭。
一家人其乐融融。
吃过午饭,虞葭就要回府去。告别了父母,马车缓缓行出了蒲柳巷。
“小姐,”杏儿悄悄地从袖中掏出封信笺递给她:“给您的。”
“谁写来的?”
“大人写来的。”杏儿忍着笑,低声道:“适才奴婢出门时,一个孩童交给奴婢的。”
她道:“想来大人也跟小姐一样心里着急呢。”
虞葭接过信打开来看,果真是傅筠龙飞凤舞的字迹,也抿唇笑了。
但渐渐的,她面色为难起来。
“怎么了?”杏儿问。
“他邀我明日在城外东庄庙见面。”
“东庄庙?”杏儿道:“听说有些远呢。”
虞葭点头,东庄庙她也听说过,北面靠山,南面临河,一年四季景致极好。附近住的百姓多,香火也很旺盛。这样一个热闹的且偏远的地方确实适合掩人耳目。
“那小姐想不想去?”
想是肯定想的,到今日两人已经快半个月没见面了,不过哥哥不允她跟傅筠见面,她纠结要不要去呢。
*
济元寺。
唐月彤服侍傅老夫人用饭过后,从婢女手中接过银壶沏茶。
她气质娴静,举止文雅秀气,且服侍得周到又贴心。哪怕是自己的儿媳也未必能有唐月彤做得好。傅老夫人越看越满意。
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陪我这个老婆子在这清苦之地,想来你们年轻人会觉得无聊些。”
唐月彤笑:“又岂会无聊,月彤得空的时候也喜欢抄佛经,这种清净日子过一天少一天,我还巴不得呢。”
傅老夫人听了心里舒适。想到什么,又说道:“等回去了,我再跟你姨母商量商量你们的婚事。”
“你只管放宽心,”她拍拍唐月彤的手:“我那孙儿脾性如何,我十分清楚。眼下他心思在那外室身上,等过些日子定会发现你的好。”
唐月彤动作一顿,整个人愣愣的。
“月彤?”傅老夫人唤她。
“什、什么?”唐月彤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然而却透露些许慌张。
“茶水洒了。”傅老夫人说道:“我看你今日总是神情恍惚,莫不是身子不适?”
唐月彤赶紧将银壶放下,去拿茶盏时又不小心被热茶烫了下,以至于打翻茶盖。
轻薄的景德镇青瓷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刺耳的碎裂声,令唐月彤有些无措。
正要赔罪时,傅老夫人拦住她:“行了,无碍,一会儿让下人来清理。”
唐月彤点头,说道:“月彤近日确实身子不适,还请老夫人见谅。”
“傻孩子,我又岂会怪你。”傅老夫人说道:“既是身子不适,那便回去歇息,我这还有人伺候。”
唐月彤很快恢复镇定,轻轻点头,然后退了出去。
等她一走,傅老夫人面色奇怪地问身边婢女:“近日表小姐遇到什么事了吗?”.
唐月彤心慌意乱地回到自己屋子,靠在门上胸口闷得像呼吸不过来似的难受,过了会儿才大口喘气。
婢女荷芯见她眼眶红红的,担忧地问:“小姐莫不是想起傅世子难过了?”
唐月彤摇头,让她出去打水来,自己则走进屋子里换衣裳。
脱下外衫时,不小心碰到了胸口的地方,有点疼。她魂不守舍站到镜子前,将里头的水红亵衣往下拨,露出一片雪白皮肤,而一些深深浅浅的红痕就像什么耻辱肮脏的东西似的印在上头。
红痕一直往下延伸,直入胸口。
她看着镜中精致柔美的女子,大滴大滴的眼泪流出来。
她可能真的做错了!
不仅身子给了那人,居然还……居然还答应他临摹傅表哥的字迹。
她唐月彤何时变得这般不堪的?
过了许久,她忽然擦掉眼泪,像做了什么重要决定般,重新将衣裳穿好。开门时见荷芯正好端水回来,她吩咐道:“快去,现在准备马车,我要下山一趟。”.
次日一大早,虞葭陪尤氏吃过饭后,就又出门去了趟蒲柳巷。然后以为祖母上香祈福为由吩咐侍卫出城。
因恰好碰上商队走货,在城门口等得有些久,虞葭百无聊赖地看了两页话本子,马车才缓缓启动。
刚刚出了城门没多久,不想马车又停下来。
“怎么了?”她问。
侍卫过来禀报道:“小姐,是七公主来了。”
“葭葭,原来真是你。”
谢如故骑在马上,一身银白骑装将她婀娜身段尽显,乌黑的长发高高束气。气度竟跟平日里见到的不一样,带着点男儿正气,飒爽英姿。
“公主。”虞葭下马车行礼。
“这么早上哪去?”谢如故问。
“今日天气好,就去东庄庙给祖母祈福。”虞葭笑道,而后问:“公主竟也会骑马?”
“我从小就会。”谢如故说:“今日邀了友人去城外赛马,你若是学会骑马,日.后我也邀你赛马。”
“好啊。”虞葭应道。
谢如故点头,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而后她拉紧缰绳“策”一声调转马头,一群侍卫骑在高头大马上也跟着掀尘离去。
“公主,奴婢听说去东庄庙的路被堵了呢。”走了一段距离后,身旁的婢女说道。
“为何堵了?”
“前几日下大雨,那边的山路滑坡给堵了。”那婢女不大确定地说道:“也不知清通了没。”
谢如故蹙眉,随即停下来转头去看,虞葭的马车已经走了老远.
唐月彤连夜赶回上京时,已是次日清晨。到了靖国公府上听说傅筠已经去上职,于是她又匆匆赶去锦衣卫所找人。
但到锦衣卫所后,又得知傅筠下朝后被皇上召见,还未回。
唐月彤着急,便索性就在卫所等他。
宋景琛从议事堂瞧见外头站着的唐月彤,啧啧感叹,觉得傅筠这人清冷是清冷了些,但还颇是有让女子死心塌地的本事。
可他那里知晓唐月彤此时心急如焚,她想到即将要犯的大错,整个人都止不住发抖。
她在门外站了许久,日头都升高了也未等到傅筠的身影。秋日早晨天气有些冷,她昨日匆匆下山,并未来得及多加件斗篷,这会儿冻得有些狼狈。
宋景琛看不过去,请她入堂内坐,并让人给她沏了壶热茶。
唐月彤问他:“傅表哥何时能回?”
“不确定,”宋景琛道:“皇上召见,许是有重要事商谈,有时会谈个把时辰,有时一整天。”
“这可如何是好?”唐月彤都快哭了。
“唐姑娘有急事?”宋景琛说道:“若是在下能帮忙的,不妨说一说。”
“这……”唐月彤又岂敢将那些事宣之于口,她咬紧唇瓣,胡乱地摇头。
宋景琛笑了下,留她坐下歇息,而后起身忙去了。
唐月彤如热锅上的蚂蚁,坐了一会儿,实在等不下去,便出了门往皇宫而去。
宫门口,唐月彤刚刚下马车,就见四皇子的贴身护卫从宫里匆忙出来。她吓得大跳,赶紧躲在树后,直到那人骑马远去,她才敢再现身。
如此躲躲藏藏像一只惊弓之鸟过了许久,才终于瞧见傅筠的马车出来。
傅筠正靠在车厢壁上阖眼歇息。为了达成裴景晏说的诚意,这些日子以来他没日没夜地忙着查案子,当年东平城的事也越来越清晰。
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怎么的,从今日早上起床,他的额头就一直突突地跳不停。
突然,马车停下来。
还未等外头侍卫禀报,就听见一声急切的“傅表哥。”傅筠拉开车门瞧出去,就见唐月彤哭着跪在地上.
七公主今日邀约的是程将军之女程絮赛马,程絮小时候曾做过她的伴读,因此,两人从小就如同知己好友。
后来,程絮十一岁那年跟随程将军去了北边军营,这一别就是整整六年。今年中秋时,程将军凯旋,程絮也跟着从边疆回了上京。
六年未见,当初的好友如今倒长得越发……周正起来。
是的,七公主见到程絮第一面就是想到这个词。程絮本就喜欢舞枪弄棒不太像个姑娘家,去边疆历练几年,回来后更不像了,举止神态犹如男儿般。
“若是不知情的,估计以为我在这与你私会。”七公主笑道。
程絮翻身下马,跑了一圈下来,额头有些细汗。她将马鞭往旁边侍卫身上一扔,说道:“痛快,来了京城后许久都没这么畅快淋漓地跑马了。”
又笑道:“私会又如何?你若是还选不到驸马,所幸咱俩搭火过得了。反正我也不想嫁人。”
谢如故好笑,想到什么,说道:“我兴许年后就要赐婚。”
“谁人?”程絮问:“是裴景晏?”
程絮跟裴景晏也算认识,只不过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彼时裴景晏给人的映像一直像个小夫子,分明只比她们大几岁,却总是爱故作老成训人。
程絮道:“嫁他就跟嫁个夫子似的,多无趣。”
谢如故一愣,随即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
“哎,你看。”程絮指着从远处而来的一行人,打头骑在马上的颇是眼熟:“那不是四殿下的贴身侍卫么,叫…什么来着?”
“步自明。”
“对,就是他,我在中秋宫宴上见过,此人功夫了得。”程絮问:“他来这做什么。”
两人从草地上站起来。
那厢步自明见了她们,也是微微一愣,思忖片刻,赶紧过来行礼。
“公主殿下。”
“你在这做什么?”谢如故问:“我四哥哥呢,他也来了?”
“回禀公主,四殿下并未在此。”
“你身后的是什么?”谢如故瞧着他们身后的马车有些不对劲,分明是女子乘坐的马车。
想到谢渊私下里爱寻美人作乐,谢如故秀眉微蹙。她问:“这里头的莫不是良家女子?”
“不是不是,”步自明心下一慌,赶紧说道:“不是良家女子。”
“那就是女子喽?”
“……”步自明不敢再多说话,只紧张道:“殿下的吩咐,属下不敢不从。”
谢如故沉默。
适才她仔细瞧了眼,从车门角露出了一截女子衣裳,那衣裳花样她今早上才见过。
“公主,”过了会儿,步自明问道:“公主若是没其他吩咐,属下先告退。”
少顷,谢如故收回视线,缓缓点头。
等人一走,程絮问:“你是不是发觉什么了?”
谢如故面色凝重:“我四哥哥恐怕要闯大祸了。”
“阿絮,”随即,她说道:“借你的侍卫一用。”
第66章 生死
傅筠听了唐月彤的一番话,当即面沉如水。派人回卫所调遣锦衣卫出城,自己则夺过侍卫的马匹立即往东庄庙而去。
唐月彤见他看自己像看一件无足轻重的东西,跪在原地哭得泣不成声。
傅筠一路疾驰出城,到了半路却见定国公府的侍卫们到处寻人,顿时心里空了下。
他还是来迟了一步。
“人怎么丢的?”他逮了个侍卫问。
那侍卫也十分着急,裴世子让他们护着小姐,可眼下活生生的人在他们眼皮子低笑消失,已经慌乱成一团。
见傅筠过来接管此事,像找到主心骨似的,赶紧说道:“我们经过羊头山时,突然遇到滑坡,大片大片的泥土将我们的人埋住,也将我们和小姐隔了开来。等我们翻过去时,却找不到小姐影子了。”
“找不到是何意?”傅筠目光冷得像冰凌:“一个大活人又岂会凭空消失?”
“就是、就是连人带马车都消失了。”
彼时,侍卫们翻过土丘,一部分人怀疑小姐的马车掉进了山涧,一部分人认为许是埋进土里。所以他们分成两拨人寻找,但是找了大半天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傅筠翻身上马,带着人立即前往滑坡的地方。他站在滑落的土丘面前,仿佛血液凝固。
整整一半山坡的泥土都坍塌下来,甚至可以埋上百个人。不远处的石块下还压着个侍卫,已经没了气息。
宋景琛带着锦衣卫赶来,见到这样的情况也沉默了。
他上前安慰道:“天灾无定数,眼下,只希望裴三姑娘能活着,我会多派人手寻找。”
“不是天灾。”
“什么?”
“是有人故意为之。”傅筠声音仿佛从旷野传来,冰冷而疲惫:“我现在只有一点不能确定。”
“是什么?”
“她是否还活着。”
若是谢渊只是想拿她要挟自己,那她此刻就还活着。若是……若是谢渊想杀人灭口,那她恐怕就埋在这堆泥土之下。
他希望是前者。
但又害怕谢渊那个疯子是后者。
宋景琛也明白过来他之意,想了下说道:“既如此,我派人方圆百里搜寻可疑之人,另外再派人过来挖土。”
“不必。”傅筠道:“不必挖土。”
良久,他道:“我要她还活着。”.
虞葭觉得自己好像睡了一觉,醒来后浑身乏力,这种乏力之感就跟上次在宫中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她顿时明白过来自己是被人掳走了。
抬眼看去,周遭环境陌生,似乎是个农家宅院。简陋的屋子狭小且黑暗,墙壁上挂着斗笠蓑衣,墙角有个水缸,西边窗户高且窄,只透了一束光进来。
她睡的地方是个矮榻,薄薄的棉被还带着潮湿的气味。再往自己身上打量,居然连衣裳都换过了。
虞葭挣扎起身,勉强恢复点力气。她缓缓下床,挪至门边,轻轻一拉,门被锁了,只拉开了一条浅浅的缝隙。
透过缝隙往外瞧,却什么都瞧不见,四处安安静静,院子里没有人。
有人吗?
虞葭想说话,但发出的声音却是啊啊啊的单音,喉咙也火辣辣地疼,吓得她大跳。她这是被人下哑药还是怎么了?
试图又张口说话,却依旧如此。
她走到墙角的水缸边,从桌上拿了个葫芦水瓢舀了点水喝,勉强才觉得喉咙好受些。只不过依旧说不了话。
正要离开时,不经意瞥见水缸中的倒影,虞葭顿住。
她抬手摸上自己的脸。
这根本就不是她的脸。
想起话本子里头写的□□,她赶紧在脖颈处搜寻破绽,然而摸了半天却找不到人皮的东西。
虞葭傻眼了,没法说话,全身也被人换了个模样,还关在这黑漆漆的地方。
背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
西边窗户渐渐退去时,她知道这会儿已经是午后了。
过了会儿,门口有动静传来,像有人在开锁。虞葭赶紧退回床边。
进来的是个老婆婆,穿着普通麻布青衣,岣嵝着身子,咋一看就跟乡下普通老婆婆没什么两样。但虞葭观她下盘极稳,便知道这人恐怕身上带着功夫。
她手上端着碗和筷子,放在桌上:“小姑娘,吃饭了。”
“啊啊啊…”虞葭说不出话,镇定自若地走过去抓住她胳膊,假装认不出她是装的。
虞葭指了指屋内的地方,又指了指外边。
那老婆婆明白她意思,说道:“小姑娘被父母卖给俺们家当媳妇,你就安心在这住下。以后我就是你娘,等我儿子回来就给你们成亲。对了,我们村偏僻,外头都是吃人的野兽,你可莫想逃了。”
“我们刚搬来这个村,”她继续道:“若是有村里的人过来,你别理会就是。”
虞葭:我信你个鬼!
不过通过她这番话,虞葭灵光地捕捉到这里头的信息。
想必他们也是躲在这村庄中,并不想引人注意。而且她对他们极有用,应该短时间内她是安全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既然躲起来,定是有人在搜寻。
那是谁在找她?
哥哥还是傅筠?
虞葭惊慌了大半天的心倒是因为她这番话踏实下来。
她点点头,表示“好,我一定乖乖的。”
那老婆子满意,出门后又给她上了锁.
谢如故等了许久,总算等到程絮的侍卫回来。因为她身边的侍卫谢渊的人都认得,容易被发现,所以借了程絮的人。
程絮跟着她一起等,见人回来了,就问:“怎么样,查到了吗?”
“他们进了个村庄,许久也没出来。”那侍卫道:“他们功夫不浅,属下不敢贸然进去打草惊蛇。”
程絮点头,转而问谢如故:“你打算如何做。”
“我得先知道人关在何处。”谢如故起身:“他不方便进去,我便进去看看。”
“公主?”程絮担忧:“你前去恐怕有危险。”
“你莫担心,”谢如故道:“我四哥哥再如何狠心想必不会对我下手。”
她说:“阿絮你先去京城元丰酒楼等我,若是天黑之前我还未回,那你就去定国公府找人。”
“好。”程絮点头:“你且小心。”.
谢如故带着侍卫进了村庄。这座村庄不大,一眼就望到头,约莫三十几户人家。看上去跟平常的村庄没什么两样。
四处炊烟缕缕,还有孩童牵水牛从田地里赶回家吃饭。年轻男人挑着担子,边跟路人打招呼说笑。
谢如故步履缓缓走过一户户人家,最后在一家大门紧闭、且并没有烟火的门口停下来。
她让侍卫上前去敲们,过了许久,一个岣嵝的老婆子出来开门。
“你们是谁啊?”
那老人见谢如故和侍卫,害怕地低下头:“你们找谁?”
“老人家莫怕。”谢如故上前道,目光细细地在老人身上探索:“我们只是路过,前来借宿的。”
老人颤着声音道:“我、我们家没有地方可住,还请贵人另行他处。”
“好,”谢如故含笑点头:“打扰老人家了。”
等门一关,她目光沉了下来。
适才这老人看着普通,但身上的衣裳却是崭新的麻布。说话虽一副胆小的模样,但语气平稳如常,且听起来居然像读过些书。
一个乡下老妇人,实在可疑得很。
她暗暗记下这户人家的位置,而后不急不缓带着侍卫们离开。但刚拐出路口,面前就站着一人。
“四哥哥。”谢如故大惊。
谢渊一身黑色斗篷,帽子盖住半边脸,唇边勾着抹危险的笑。
“七妹来此作甚?”
“我……”
谢渊走近一步:“你要去告密?”
谢如故抬眼,心里有些慌,但还是强自镇定道:“四哥哥,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她可是裴景晏的妹妹。”
“那又如何?”
谢如故不可思议:“天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你非得找上她?”
“四哥哥,”谢如故继续道:“你放了她吧,好不好?”
谢渊突然笑得有些玩味:“放了她?我好不容易设下的圈套,又岂会因你一句话作废。”
圈套?
谢如故听出了些什么,难道四哥哥掳走裴三姑娘还有其他原因么。
没等她再开口劝,谢渊一挥手,吩咐身后之人道:“将公主带回去,好生让人看着。”
“七妹,”他凑近低语:“念在我们兄妹一场,你便当从未看见过。否则……”
他话没继续说完,但余下之意却令谢如故遍体生寒。
*
虞葭吃过饭后又睡了一觉,再醒来已经是傍晚。她活动活动筋骨,发现身上的药性已经散了大半,至少行动灵活了许多。
再小声地清了清嗓子,顿时松了口气。还好她没有中哑药,这会儿已经能说话了。
没什么事做,她在屋内徘徊,正想着要如何做些记号求助时,就听见外边传来脚步声。
“开门。”
下一刻,那人到了门口,冰冰凉凉的声音像是在哪里听过。
接着就是开锁的声音,门一打开,外头的火光透进来,虞葭忍不住眯了眯眼。由于她迎着火光,并未看清进来之人的面貌。
她退回床榻上坐着,问道:“你是谁?为何掳我来这里?”
谢渊盯着她,半天才低笑了声:“指挥使大人喜欢的女人果真不一般,这种时候都还能冷静自若。”
虞葭想起来了,这人的声音她在宫里听过,此前如厕走错路,可不就是听见这声音跟褚秋月偷情么?
她瞪大眼睛:“你是四殿下?”
“那日在门外的果真是你。”谢渊道:“你还听到什么?”
“你要杀我灭口么?”虞葭问。
“杀你?”谢渊语气温柔,说这样的话也像跟人谈情说爱般:“如此美人,杀了岂不是可惜。”
“你你你…你到底要做什么?”虞葭摸不着底,有些慌起来。
谢渊走近她:“自然不会杀你,我要杀的是傅筠。”
虞葭心下大骇:“你要杀傅筠掳我做什么,我是定国公府的小姐,我父亲疼爱我非常,若是得知你掳走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你快放了我,”虞葭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我权当此事是个玩笑,日后也不计较。”
谢渊低低笑出声,好半晌,突然伸手捏住虞葭下巴。
“伶牙俐齿的美人,胆魄过人的美人,我喜欢。”他似有些遗憾:“这样的美人居然便宜了傅筠,实在可惜。”
虞葭一动不动,盯着他眼睛:“你是不是想拿我要挟傅筠,如果是这般打算那你恐怕弄错了。傅筠与我已经解除婚约,而且,他喜欢的人根本不是我,另有其人。”
“是么?”谢渊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刮了下,说道:“他喜欢的人是不是你,今晚就知道了。”
虞葭忍着恶心,问道:“你说什么?”
谢渊放开他,背着手走到门口:“我已派人送信给他,若要救你,需他只身前来。”
“你猜…”他转头,笑得人畜无害:“傅筠会不会为了你孤身来此?”
虞葭的心扑通扑通跳:“他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他?”
“无冤无仇么,这话你恐怕要问他自己了。”谢渊道:“此人掌握太多证据,不除不快。”
“谢渊,”虞葭大喊:“你杀不了他的,你快放了我。我家与他有仇,此事,我可助你。”
“你当我是三岁小儿?”谢渊挑眉:“这里不是天子脚下,他傅筠就算有三头六臂,今晚子时,我照样让他死!”
*
皇城内,程絮等到天黑也没见公主回来,她迅速下楼,骑马往定国公府而去。
开门的小厮见她陌生,便问道:“公子是何人?”
“我是程絮,找你们裴世子。”她补充道:“我是你们世子的故友,你说名字他便知。”
“这位公子,我们世子不在府上,已经出京了。”
“出京了?何时回来?”
“出京有几日了,约莫明日能回。”
程絮想了下,又问:“定国公可在府上?”
“也不在。”
“去了哪?”
“公子,”小厮不悦:“国公爷的行踪哪是我们做下人能打听的。”
程絮点点头,沉吟片刻,转身上马.
另一边,傅筠收到了谢渊派人送来的信,沉默片刻递给宋景琛。
宋景琛飞快看完,蹙眉:“你要去?”
“人在他手中,自是要去。”
“你疯了不成?”宋景琛说道:“你这是去送死,不仅救不了裴三姑娘,还得搭上自己的命。”
“不若…”想了下,宋景琛道:“我暗中带人跟在后头助你如何?”
“不好,”傅筠说:“谢渊此人疯狂,若是得知我使诈,她恐怕有危险。”
“所以…明知是送死,你也要去?”
傅筠沉默.
子时,夜黑风高,整个村庄仿佛沉睡过去,一片死寂。
傅筠孤身一人出现在村口,他骑在马上,风簌簌地吹着他身上的玄色斗篷。
“谢渊呢?”他问。
来人是谢渊的贴身护卫步自明,此人功夫与傅筠不相上下。他抱拳道:“殿下等候多时,还请傅大人接受我等检查,方可入内。”
傅筠冷笑,下马,张开双手让他们检查。
侍卫把他腰间的刀卸下,又在他身上搜了遍,确认无其他利器,便对步自明点了下头。
步自明上前,从身后拿出一捆绳子。
傅筠笑了:“他谢渊果真胆小如鼠。”
步自明没说话,将他的手拧到身后绑起来,全身除了脚能动,其他地方皆绑得结结实实。
随后道:“傅大人,请吧。”
傅筠跟着他走进村庄,半刻钟后来到一处矮墙宅院。院子里没点灯火,只有稀疏的月光照在墙上,杂草凌乱摆动,像极了鬼魅的影子。
下一刻,门打开,倏地一脚踹出来。
傅筠猝不及防沉闷地倒在地上,嘴角渐渐溢出鲜血。
谢渊站在他面前,目色凌厉:“久违了,指挥使大人!”
第67章 大结局(上)
傅筠被踹出一段距离,后背直直的撞上石墩,疼得五脏六腑几乎错位。他咽了一口血,低笑:“谢渊,是个男人就放了她,至于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谢渊蹲下:“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杀你吗?”
“我很早就想杀你。”谢渊声音轻得像风,却如刀锋利:“在我六岁的时候便这么想。”
他自顾自道:“从小你什么都比我出色,父皇甚至时常拿你与我比较。西域进贡的汗血马驹原本是该给我的,却因为你当众做诗,父皇赏给了你。”
“从那时候起,我便想杀了你。”
傅筠继续低笑:“但你是个废物,直到现在都杀不了我。”
谢渊面目狰狞,脚踩在他胸膛,后背被石墩撞伤的地方使劲研磨,疼得傅筠嘴角又汩汩冒血。
“你放心,”他说:“今晚就是你的死期。”
“你不敢。”傅筠咬牙挤出几个字:“证据还在我手上,你不敢让我死。”
谢渊动作停下来,仿佛被人戳破什么似的,神色略微激动:“证据你放在哪?”
“想知道?”傅筠仍旧神色自如:“你放了她我便告诉你。”
“你想使诈?”
“你不敢么?”
傅筠迎上谢渊的眼睛,凛然且平静地盯着他。
半晌,谢渊忽地转头,吩咐道:“将她带出来。”
而后,又补充道:“你别耍花样,否则,我杀了你之后,照样再杀她。”
虞葭在屋子里原本是躺在床榻上,数着时辰,子时一到,她立即爬起来扒在门缝边瞧。但夜里除了淡淡的月光,四周都瞧不清。
过了会儿才听到外头有轻微动静传来,像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接着就是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再过了会儿,就有人来给她开锁了。
“你们要带我去哪?”虞葭问。
步自明没说话,示意老婆子将她押出来。白日还岣嵝的老人这会儿已经直起身子,走路也极其稳当。
虞葭手臂被拧在身后动弹不得,走出院门才看见傅筠倒在地上,嘴角像是流血。
她大骇,挣扎着要跑过去,却被人牢牢抓着。
“傅筠?傅筠?”她喊他:“你哪受伤了?”
傅筠借力站起来,由于全身被绑着,动作有些迟缓。他走过来:“我没事。”
“你先跟他们出去,”他道:“往西十里地有我的侍卫,你若是安全了,他们自会放讯号告知我。”
“那你呢?”虞葭都快哭了,她还从未见过傅筠这般模样,就像要去赴死般语气平静且悲壮,令她难过极了。
“你怎么这么傻。”她忍不住呜呜咽咽哭起来:“你若是不来,他也不敢杀我的。”
“现在好了,你来送死,那我以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傅筠笑:“怕守寡么?”
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种话,虞葭若不是手腾不开,都想捶他。
傅筠道:“听话,你跟着他们走。”
“那你呢?”
傅筠没吭声。
“我不走了,你什么都不要说。”虞葭道:“他拿不到证据,不会轻易杀你的。”
一旁的谢渊冷笑,从袖中抽出把匕首直接扎上傅筠的胸口。
傅筠闷疼地后退一步,虞葭也顿时吓得失声。
“裴三姑娘说得对,”谢渊道:“我不会轻易杀他,但我会慢慢的折磨他,让他流血而亡。”
他将匕首□□,带血的刀尖贴在虞葭脸上:“看到了么?再给我磨磨唧唧,我就继续让他多留点血。”
“谢渊!”傅筠沉了脸:“丑时之前,我若没见到安全讯号,那证据恐怕就要入宫了。”
谢渊神色一动,眼里戾气尽显。大喝一声:“送她出去。”.
虞葭一走,谢渊让人将傅筠带进院子,他自己则坐在椅子上。
这时候的月光又明亮了些,傅筠视线一扫,见院子里摆放的东西不屑冷嗤。
“这些刑具都是你们锦衣卫审人的手段。”谢渊道:“指挥使大人平日里审了许多人,今夜不妨也尝一尝这个滋味。”
傅筠被人继续绑在一根柱子上,柱子两旁是尖锐锋利的锁勾,上头浇了药水,但凡勾住骨肉,便一寸寸地将骨与肉撕开,且浑身如同蚂蚁啃噬,疼痛难忍。
傅筠却是眉眼都不曾皱半分,走到柱子旁平静地问道:“谢渊,在我死之前,有件事想问一问你”
“说。”
“你真觉得你有机会座上那个位置?”
“人定胜天。”谢渊道。
“可天不如你愿。”傅筠说:“当年东平城的事,王贵妃为了夺兵权,挑拨离间我傅家跟裴家的关系,派人假传军令使得东平城大乱。你舅父在其中捞了不少好处,王家从此水涨船高,当年的王昭仪也一跃成为贵妃。”
“不过,这么多年来王家无所建树,王家子弟在朝中犹如蛀虫,贪赃枉法的事没少干,这一切都是王贵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你以为皇上看不见?”
“皇上之所以没动王家,无非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傅筠道:“但你恐怕不知道,今日之后,你王家气运便要到头了。”
谢渊眯眼:“吓唬我?”
“若这都能吓唬你,恐怕还有一个消息令你胆怯。”
“什么?”
“当年东平城,王贵妃派人假传军令是一罪,然而最大的罪名却是…”傅筠一字一句道:“通敌叛国。”
谢渊瞳孔微震。
傅筠继续道:“当年北狄军入东平城如过无人之境,便是有人私自开了城门。”
“我只是有一事不明,你们到底给了梁琮什么好处,让他死心塌地这么卖命。”
“梁琮。”谢渊冷笑:“好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这是他跟你说的?”
傅筠没说话。
“也不对,”谢渊道:“当年的证据已经被我销毁,这事除了梁琮谁也不知。而一个死人……”
他缓缓起身:“是没法开口说话的。”
“所以…”傅筠问:“追杀梁琮的人就是你派的?”
“是又如何?”
“谢渊,”傅筠慢悠悠道:“你注定坐不上那个位置。”
“你说了不算,”谢渊厉色尽显:“我要当皇帝谁都阻止不了。”
“是么?”
这时,门口突然闯进一群侍卫,而后一字排开。太子缓缓走进来,跟在他身后的就是原本出京了的裴景晏,还有曾被谢渊追杀“死去”的梁琮。
“皇、皇兄?”谢渊大惊,然而看见还活着的梁琮,他更是脸色骤变.
虞葭被送出村庄后,没过多久就见到了傅筠的侍卫。但奇怪的是他们迟迟没有放出讯号,而是将虞葭带上一辆马车。
又走了一段路后,虞葭见到了自己的婢女杏儿。
“杏儿你怎么在这?”虞葭问。
“世子爷带奴婢来的,”杏儿道:“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了呜呜呜呜……”
“等等…我哥哥让你来的?”虞葭突然高兴起来:“你是说我哥哥回来了?他人呢?”
“奴婢没瞧见,但世子爷让奴婢在这等您。”
“太好了!太好了!”
虞葭又哭又笑的。她的心扑通扑通跳,隐隐有种预感,傅筠肯定能活着。
果然,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她就瞧见不远处来了一队马车。侍卫们举着火把,打头骑在马上的人正是她哥哥裴景晏。
“哥哥。”虞葭跳下马车跑过去,裴景晏看见了,赶紧骑马上前来。
“不是让你回去吗?”裴景晏皱眉:“你怎么还在这?”
虞葭却是不答,而着急问道:“他呢?他没死对不对?”
说着说着,眼里又包着泪珠:“哥哥,他还活着对不对?”
裴景晏无奈,伸手:“上来。”
虞葭立即被他带上马,而后朝后边的马车跑过去。
马车里,傅筠坐在里头。他耳力好,早就听见了虞葭的哭声,不知怎么的,他这会儿心口热热的。
想了想,他索性直接躺下来。
虞葭进了马车,见到的就是傅筠虚弱地闭着眼睛躺着的模样。
“傅筠,”她扑过去:“你怎么样了?”
她飞快地去掀他衣裳,之前胸口处被扎了一刀,她亲眼瞧见了的。果然,才翻开外袍,里头雪白的中衣就已经被血染得通红。
虞葭才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声音都带着颤:“疼不疼啊?”
“疼疼疼!”
外头骑马的裴景晏:“……”
他们冲进院子时,傅筠自己就解开了绳子。锦衣卫这些旁门左道多的是,谢渊的那些把戏根本就难不住他。之所以被挨这一刀纯粹是苦情戏罢了。
如今居然还敢当着他的面欺骗他妹妹,实在是不要脸得很!
“还流血吗?”虞葭胡乱地扒他衣裳:“我看看。”
伤口已经上药,血早就不流了,但胸口被虞葭的手乱摸,傅筠就受不住。
有点不合时宜地心猿意马。
忍了会儿,他说道:“葭葭,我没事,你别担心。”
“怎么没事?都流了这么多血。”
“真没事。”
“我看看才放心。”
“不能看。”
虞葭扯着他衣带:“为什么不能看?”
“你在摸下去我恐怕就……”
“嗯咳——”
裴景晏在外头黑着脸重重地咳了声。
虞葭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面颊发烫。她赶紧放开手,不大放心地问:“真不流血了?”
“嗯。”傅筠看着她笑,那笑容在这狭小黑暗的马车里都光芒耀眼。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虞葭不好意思极了。帮他重新整理好衣襟后想要收回手,却倏地被傅筠攥住。
虞葭吓得大跳,小声责备道:“你别乱动。”
“我没乱动。”
“那你放开我。”
“葭葭,我……”
“嗯咳——”
外头又是一声咳嗽,比适才更重了些。
虞葭都不敢说话了,被他攥紧手,甜蜜又开心。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互相望着对方,眼里是笑,心里是蜜。
过了会儿,傅筠无声开口。
虞葭低低地问:“你说什么?”
傅筠继续无声开口。
虞葭听不见,低头凑过去。然而才刚刚凑进他,就被他压着脑袋亲了上来。
这这这……这人——
太不要脸了!
虞葭屏住呼吸,生怕两人的动静被哥哥听到,亦或是下一刻哥哥突然拉开马车门看见她们这模样。
她心惊肉跳的,以至于亲吻也不专心,结果被傅筠轻轻咬了下。
她下意识“嘶”地一声疼。
“指挥使大人!”
外头,裴景晏忍无可忍,重重地敲车厢壁。
虞葭吓得赶紧退开,她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今晚的情况。
“你们是怎么出来的?谢渊呢?”
“谢渊被太子殿下带走了。”傅筠撑着身子坐起来:“你哥哥和太子殿一早就带着人埋伏在外。”
“我哥哥不是离京了吗?”虞葭疑惑。
傅筠又拉过她的手,轻轻摩挲那柔嫩滑腻的手掌,勾唇笑道:“离京只是为引人耳目。”
实际上,傅筠掌握的证据并没那么多,梁琮的倒戈才是重中之重,但要他倒戈不易,只能跟裴景晏商量做这么一出戏。于是他暗中放出消息给谢渊知晓,也就是想逼他狗急跳墙。
只不过,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虞葭突然卷进其中令他们措手不及。再次商议过后,傅筠只能以身涉险将计就计。
幸好,一切都如他所意料,虞葭全须全尾地活着。
*
几日后,一则消息如同惊雷在朝廷中炸响。
锦衣卫指挥使傅筠查出当年东平城定国公渎职失城一案,乃另有阴谋。王贵妃,也就是当年王昭仪联合其兄长定远将军假传军令并私通北狄,使得东平城失守,将士死伤无数。此乃通敌叛国大罪,证据确凿。
皇帝震怒,赐死王贵妃,王家满门抄斩。四皇子谢渊被夺去皇子身份,贬为庶民,终身软禁在漓水宫。
此消息如雷鸣闪电迅速传遍了真个上京,街头巷尾都在谈论此事。有人说,这四皇子没少得罪太子,日后恐怕不死也是个废人。
同时,与此事关联甚深的还包括定国公府和靖国公府两家,十数年恩怨,一朝真相大白,众人都在瞧两家的反应.
但,没什么反应。
定国公府大门紧闭,跟平日没什么两样,虞葭还在陪母亲尤氏喝茶。
自从被带回府,已经过去六日了,虞葭每天都在担心傅筠的伤势。可她现在被禁在家中,不得出门,也不得知傅筠的消息。
哥哥担心谢渊余孽鱼死网破,为以防万一不准她出门。
虞葭这几日闷闷不乐的,但又不想让母亲烦忧,也就拼命忍着,着实辛苦呢。
尤氏自从找回女儿后,身子就一日比一日好转。且平日里跟虞葭一起练五禽戏,如今都能一整夜安眠到天亮。
不过,昨日夜里定国公来了些兴致,夫妻俩闹得有些晚,以至于今早虞葭过来请安时,她都还未起床。
这会儿尤氏不大好意思,说了些朝堂发生的事之后,见女儿闷闷不乐的,她问:“葭葭怎么了?可是还在为那日祈福不顺忧心?”
虞葭去东庄庙为虞老夫人祈福路遇滑坡之事,尤氏是知晓的。但为免她担忧,虞葭被掳走之事仍是没让她知道。
虞葭得了嘱咐,便也和守口如瓶。听得母亲这般问,也顺着点头,但随即又摇头。
尤氏问:“那是为何闷闷不乐?”
“娘,”虞葭道:“我还不想嫁人呢,也不想与穆世子相看。”
尤氏这些日子以来都在为虞葭的婚事暗暗留意,京中各样适龄的公子她都如数家珍,可之前问了女儿,女儿却是一个都不中意,倒是把她愁了许久。
女儿翻年就要十八了,这样的年纪若是还不定下来,就再不好找合适的了。尤氏就这么忧心了段时日。终于在前几日,她去大长公主府上吃茶时,听了这么一则消息。
其实也是大长公主有意想撮合。
大长公主长子文国公这些年一直在西北任职,过些时日就要调职回京。其嫡孙穆璋,一表人才,能力卓绝。如今到了适婚之龄,却苦于西北并无合适的世家女子相配。按国公夫人的意思是想来上京相看,因此修书托大长公主先在京城物色合适的。
大长公主在中秋宫宴上曾见过虞葭,无论是样貌还是品性都令她极其满意。回府后又私下打探了许久,最后觉得整个上京城,也就定国公府这位裴三姑娘配她孙儿最合适。
于是,就有了大长公主邀尤氏吃茶,有意结亲的意思。
尤氏思来想去,觉得不妨让两个小儿女相看相看,兴许能互相看对眼说不定。
大长公主此前还让人送了穆璋的画像过来,虞葭也是瞧过了的。虽然也长得挺好看吧,但凡事有个先来后到。
她已经心有所属,这会儿就再也喜欢不上其他人了。
纠结许久,还是决定跟父母和盘托出。她道:“娘,穆世子虽好,可是…可是我不喜欢他。”
“你都还未见过人家,怎么就知道不喜欢?”尤氏笑道:“过几日穆国公一家子就回京了,届时你先相看相看,说不准你会喜欢穆世子呢。”
“我才不会。”
“嗯?”尤氏听出了点意思:“莫不是我们葭葭已经有了意中人?”
“我…”虞葭犹豫了下,羞臊点头。
“啊呀,”尤氏高兴:“快说说,是谁人。”
这时,裴景晏从外边回来给尤氏请安,正好进门,听见这话看了虞葭一眼。
虞葭低头红着脸,哥哥一来,她都没勇气说了呢。
尤氏追问:“到底是谁人,家世如何?品性怎么样?”
“就是…就是…”虞葭鼓起勇气:“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傅筠。”
“谁?”
“靖国公府的世子傅筠。”
顿时,尤氏沉默了。
虞葭小声说道:“娘,我觉得傅筠挺合适的。”
“他不合适!”定国公沉声走进来。
“爹爹。”虞葭行了一礼。
“葭葭,”定国公道:“傅筠此人不是良配。”
“为何?”
“前段时日,他养外室的事人尽皆知,你难道不知?”
“爹爹,这事…这事……”
虞葭心里打鼓,她知道父母不看好傅筠,但没想到这么不看好。她拿眼睛悄悄暗示裴景晏,想让他帮忙说说傅筠的好话。
结果裴景晏自顾自喝茶,仿佛瞧不见妹妹的暗示。
关于外室的事她不能替傅筠解释,更不能说那个外室就是她,否则傅筠肯定要被爹爹打断腿的。
唉!
就挺愁人!
虞葭心情低落,从正院回来后就一直闷闷的提不起精神。
见小内奸趴在台阶上晒太阳,她走过去一把抱起来。
小内奸这些日子没了肉干投喂,整个身子都瘦了一圈。又兴许是被哥哥教训了一顿,变得老实了不少。
不过它这一老实就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整日里没事干就趴着晒太阳,果真跟它“咸鱼”的名字极配。
一人一狗就这么蔫了大半天。
傍晚时,定国公派人来请她过去吃饭,虞葭有点赌气的意思,说自己身子不适今日不去了。
奇怪的是,向来疼爱她的爹爹这次竟铁了心似的不让她嫁傅筠,说既然身子不适那就好生歇息。
然后,就不管她了。
虞葭心里难受,沐浴过后,散着头发坐在榻上。她怀里依旧抱着小花狗,边撸毛边理直气壮地把气撒在傅筠身上。
“又不是缺胳膊少腿了,派人递个信就这么难?”
“居然还信誓旦旦地说娶我,哼!”虞葭拍了下狗头:“我看他就是吃干抹净不想负责!”
“混蛋!”
“你说!”虞葭气咻咻地对着小花狗说道:“他是不是混蛋?”
“谁是混蛋?”
虞葭猛地转头。
就见傅筠好整以暇地倚在窗边看着她笑。
第68章 大结局(下)
说人坏话被当面抓现行,总归有些尴尬,虞葭抿唇,强自淡定地问:“你、你何时来的?”
“就在你骂我的时候。”傅筠抱臂站在那里,眼里带着点戏谑。
“……”
“可是…”虞葭小声问:“我哥哥不是派人护着我院子吗,你怎么进来的?”
傅筠低笑了下,走过来:“他看着我进来的。”?
虞葭:“他在外头?”
傅筠捏了捏她脸颊:“你哥哥早已撤走了侍卫,不过,我今晚过来必定瞒不住他。”
虞葭眨巴了下眼睛,恍然大悟:“这么说,我哥哥是同意我们的事了?”
“嗯。”
“可是…”
“别可是了。”傅筠拉过她的手:“几日不见,你可想我?”
虞葭确实很想很想,但这会儿当着他的面就不大好意思说出口。她别过脸,昂着秀气的下巴否认:“才没有。”
傅筠慢吞吞地“哦”了声,揭穿她:“那适才是谁在念我的名字?”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虞葭大眼睛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看他。
这模样惹得傅筠心痒不已,将她一拉,轻而易举地就将人带进了怀中。
他勾唇在她耳畔道:“有,我听见了。”
他声音轻轻柔柔的,像从湖边吹来的风,带着湿气,带着点甜腻。虞葭的心跳如涟漪般荡开,久久不息。
大抵世间的情人都是这般。
两人依偎在一起,感受对方的心跳和呼吸,即便这么静静地不说话,也觉得是最美好的事。
虞葭靠在他胸膛,手指一圈一圈地划着他衣袍上的金丝绣纹。心想,傅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以前在雁县也见他穿过这种鲜亮的衣裳,但彼时只觉得……
想起雁县的事,她突然笑出声。
傅筠问:“怎么了?”
虞葭摇头,轻微的动作弄得傅筠胸口痒痒的,他忍不住低哼了一声。
“啊!”虞葭倏地退开,这才想起来他的伤势,赶紧问:“你伤口好了吗?”
“已经好了。”
“好了是多好?我看看。”虞葭伸手就要去扒他衣裳。
傅筠也没阻止,反而张开双手任由她扒拉。
虞葭扒到一半,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缓缓抬头看去,就见傅筠好整以暇地勾唇笑。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脸红起来。不过幸好是晚上,如若不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且还解衣裳,这场景怎么想都怎么觉得旖旎呢。
傅筠见她动作停下来,笑问:“怎么不解了?”
“不解了。”虞葭收回手,说道:“你自己有手有脚,自己解开。”
“你帮我解。”他说。
这话实在暧昧,虞葭耳朵也开始烫起来,她别过脸:“我不,你快点啊。”
“既是你要看,”傅筠重新扯过她的手放在衣襟上:“那当然你亲自来。”
啊!
要死了!
虞葭简直羞臊得不行,但她又真的很想看看傅筠的伤口。忍了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他的中衣也扒开。
露出一大片坚硬且肌理分明的胸膛。
也不知怎么的,虞葭的心口突然跳得极快。她瞧见左边胸口,心脏往上的地方,那里有一条伤疤已经结痂,像蚯蚓一样可怖。
她手指轻轻抚摸上去,低声问:“疼不疼?”
“嗯。”
“有多疼?”
“很疼。”傅筠嗓音不知不觉哑了些。
闻言,虞葭心疼极了。想起那日匕首那么用力的扎进去,傅筠还因此退了好几步,她眼里就渐渐蓄了些泪。
声音也有些闷闷的:“那怎么办?大夫说要疼多久?”
忽然,她的手被另一只大手摁住。
“葭葭,”傅筠艰难地说道:“你看好了吗?”
“什么?”虞葭抬头。
“看好了,”傅筠缓缓低下头颅:“我想亲你。”
虞葭被他眸中浓郁的情愫摄住,傻傻地这么仰头看着他。
直到他的唇覆下来,擒住她的。
烛火昏黄,照在湘绣屏风上,透过山水秀丽的画屏,可窥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依偎在另一个高大身影的怀中。两人头颅靠在一起。
虞葭的手划过他的疤痕,渐渐往上,勾住他的脖颈。
这个动作也不知触动了傅筠的哪根神经,他突然激动起来,搂着她的腰猛地往前推。
使得虞葭后退不及撞在桌边,“唔”地一声,连呼吸都重起来。
傅筠动作从轻柔到渐渐急切,慢条斯理中带着点隐忍疯狂,仿佛要将人吞吃人腹。
两人气息交融,室内安静得只剩烛火噼啪和亲吻的声音。
过了许久许久,傅筠意犹未尽地停下来,然而抱着人的力度却仍旧未减,反而是越加重了几分。
似乎在极力压制什么。
虞葭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快被他抱疼了。
她缓了一会儿后,轻轻推他,却是又被收紧了些。
傅筠抵着她额头:“葭葭,我想快些娶你回家。”
说起这事,虞葭清醒了些。想到父母并不同意她们的婚事,她有些难过。
“可我爹爹不同意我嫁给你怎么办?”
傅筠问:“那你自己呢,想不想嫁?”
虞葭羞涩点头。
她当然是想的。
傅筠低笑:“这便够了,我明日就跟父亲商量我们的婚事。至于其他的,你无需多想。”
“嗯。”虞葭老老实实点头。
见她乖乖巧巧,傅筠低下头还想再一亲芳泽,但这时外头突然传来咳嗽声。
“……”
傅筠不得不放开虞葭,摸了摸她脸颊:“乖乖等我,嗯?”
虞葭点头,小声问:“我哥哥一直在外头?”
“刚来。”
许是嫌他待得久了,过来撵他走的。
虞葭赶紧帮他整理好衣裳,然后假装无事发生似的,规规矩矩坐回榻上。
傅筠好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跃出窗户.
靖国公府。
因着当年东平城的事真相大白,傅家沉冤得雪,文氏近日的心情好了许多。不过却因收到外甥女唐月彤的一封信,又开始忧愁起来。
傅筠到的时候,问她发生了何事。
文氏将信递给他:“你看看,你月彤表妹去了寺院不知撞了什么邪,居然说要削发为尼。你给我仔细分辨分辨,这信可真是她写的?”
说是如此,可文氏又岂会认不出外甥女的字迹。信中唐月彤说她近日抄佛经心有所悟,一心想遁入佛门,这可把文氏给愁死了。
“好端端的,她为何突然起了这样的心思?”文氏问:“这要我如何跟我那妹妹交代?”
“她就这么个女儿,若是来了上京联姻不成,反而削发为尼,我这做姐姐的哪有脸面再见她。”
“母亲,”傅筠将信递过去:“您不若派人前去问问表妹的意思,若她执意如此,可如实对唐家说便是。”
文氏诧异:“你这是何意,莫不是你也赞同月彤去痷里过一辈子。”
唐月彤为何如此决定,文氏不知,但傅筠心里清楚,只不过这事他不打算再理会。
“母亲,”傅筠换了个话头,说道:“我此来有件重要的事与母亲商量。”
“何事?”
“婚事。”.
傅筠与母亲文氏商量了婚事之后,又特地去书房找父亲靖国公相商。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过了几天,上京城暗地里开始流传了一则消息。
那就是,靖国公和定国公在关系凝固十多年后,终于再次会面了。
这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有人亲眼看见。定国公和靖国公从酒楼出来时,两人虽然看上去面色如常,不过有眼尖的人发现,定国公先一步离开,脚步匆匆似不欲久留。
“唔…”八卦者推测:“估计是靖国公想联姻,而定国公不愿。”
“你如何得知?”
“你难道没瞧见,近日来锦衣卫指挥使大人频频向裴家示好么?”那人道:“听说裴三姑娘喜欢吃桔,他居然将全京城的桔都买光了送去定国公府。”
“啧啧…”有人看好戏:“这对苦命鸳鸯何去何从,就难说咯!”
确实难说!
连傅筠都很苦恼!
他曾游说父亲前去见定国公,却收效甚微。听虞葭之意是介意自己“曾经养过外室”,为此,他自己也曾亲自前去跟定国公解释了一番。
只不过,定国公彼时仍旧冷着脸,让他莫要肖想他女儿。
然而隐隐约约的,更有风声说定国公府满意大长公主的嫡孙穆璋,两家已择了吉日相看。
那穆璋凤表龙姿,俊朗风流,一来上京便引得众人瞩目,就连宋景琛也让他提防些。
傅筠嗤之以鼻。他跟虞葭情比金坚,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毛头小子罢了。
不足为惧!.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虞葭为嫁傅筠跟父母怄气,可越是如此,定国公越是铁了心地不让她嫁,就连尤氏也没为她说半句话。
如此过了几天后,虞葭受不住了。主动收拾一番去正院陪父母吃饭,见到尤氏憔悴的面容竟吓得大跳。
“娘怎么了?”
陆嬷嬷道:“夫人为你的亲事忧心忡忡,几日不得安眠。”
“小姐,”陆嬷嬷劝:“小姐喜欢傅世子原本也没什么。只不过,相比傅世子,穆世子才是良人。做父母的,哪个不想让子女过得好的?可不能为了满足一时任性而害了你一辈子。”
“可小姐不知,小姐不来正院吃饭的这几日,夫人整日伤心抹泪,一会儿又怕你生分了,一会儿又怕你伤心难过。唉!”
虞葭听了,心里愧疚不已,终是点了头答应跟穆世子相看。
反正,她肯定不会喜欢的,她想.
清晨,虞葭就跟母亲尤氏踏上了去武南寺相亲的路。
深秋之际,远山近树,都是一片片的红,与朝霞相映,犹如火一般蔓延大半个天际。
马车里,虞葭穿着白色斗篷,帽檐是一圈白绒绒的兔毛,越发衬得她小脸瓷白细嫩。
尤氏见她蔫蔫地靠着,说道:“葭葭也不必忧心,你能同意来相看,你父亲已经极是欢喜。他总归是为你好的。”
虞葭点头。
“穆世子我也见过,”尤氏道:“此人虽不在上京长大,可通身的矜贵气度不输上京任何世家公子。”
虞葭继续点头。
“年龄也与你相仿,且又是进士出身,才学了得。你去看看,兴许不比傅世子差的。”
虞葭耷拉着脑袋继续点头。
尤氏无奈叹气。
卯时,定国公府一行人到了武南寺。时间还早,尤氏带虞葭先去后院厢房歇息。
虞家原本在车上还有些犯困的,到这了这会儿困意消失得干干净净。且不知怎么的,她眼皮子一直跳。
便悄悄问杏儿:“有收到什么消息吗?”
杏儿自是清楚她指的是什么,摇头道:“没呢,傅大人没派人递信过来。”
“哦。”虞葭心情低落,进门后坐在尤氏身边。
母女俩说了会儿话,就听得婢女说穆家的马车到山脚下了。只不过穆世子的马车突然出了点事,他们只好骑马上来,还需再等等。
尤氏说好,然后又帮虞葭整理了番仪容,说道:“听说寺院后头开了许多桂花,景致极好,一会儿见过穆夫人后,婢女待你去瞧瞧。”
虞葭点头,想必这就是要让她单独去见穆世子了。
她以前在雁县也相亲过,这等子事驾轻就熟,甚至连如何拒绝穆世子的说辞她都已经想好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番拒绝之词还未说出口,那厢穆世子就出了点意外。
婢女来禀报,说穆世子不慎坠马,腿受了伤,恐怕来不了了。
虞葭傻眼,这这这……
为何?
婢女迟疑了下,说道:“穆世子不善马术,且正巧遇到锦衣卫骑马疾驰而过,许是惊了穆世子的马,他不慎跌落下来。所以……”
尤氏也惊讶得很,实在想不通好端端的怎么就会遇到这种事。
虞葭听了,却是想到什么,顿时高兴起来,转身就往外头跑去。
“葭葭上哪去?”尤氏问。
“去看看。”说着话,虞葭已经跑出去了老远.
虞葭提着裙摆,跑过青石小道,又路过了一片桂花林。
裹着一阵花香终于跑出寺院门口时,就见山道上一人骑马而来。
那人一身玄色锦袍骑在白色骏马上,身姿颀长,面如冠玉。身下骏马矫健如风,而他却依旧不染半点尘土。
一副潇洒俊逸贵公子的模样。
很快,男子出现在寺庙尽头,见到虞葭,他神色微愣。
虞葭对着他笑,高兴地跑过去将人拦下。
“傅筠,”姻缘树下,虞葭明媚得像山巅的朝霞,她问:“你来做什么?”
傅筠停下来,没说话,就这么盯着她。
“怎么了?”虞葭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脸色有些不虞:“你怎么这样看我?”
天知道,傅筠得知虞葭今日来相亲,他气得都要炸了。一路上他都想好了逮着这个没良心的小女人要如何这般那般地教训一番。
可这会儿见到人后,他气性就消了大半。
“你要对我始乱终弃?”少顷,他问。
“?”
虞葭愣了下,本来还挺高兴见到他呢,结果一来就是这般质问的语气。
“谁要对你始乱终弃了?”
“那你来这做什么?”
“我……”
她只停顿了这么片刻,傅筠肉眼可见地沉了脸:“你不想嫁我了么?”
他这么凶,虞葭委屈死了。
虞葭为了他这段时日跟父母怄气,即使答应来相亲也只是权宜之计,她都想好要如何拒绝穆世子了的。也在来之前怕傅筠误会,所以写了信跟他说明了的。
难道他没看信么,还跑来这里凶她。
这般想着,虞葭真是越发气得不行。气性上来索性不管不顾道:“我为什么要嫁你,你混蛋!你还凶我!我才不要嫁你!”
傅筠一顿,死死地攥紧缰绳,被这话气得胸口起伏。
两人这么僵着,各自都没说话。
过了会儿,傅筠咬牙哄人,硬邦邦放软语气:“我不是凶你。”
虞葭梗着脖颈站在那里,眼眶红红的。
“你就是凶我了。”
“那……”傅筠底气又弱了一大截:“我只是一时情急。”
“我不管,反正我不想嫁你了。”虞葭气咻咻转身欲走。
“你去哪?”傅筠无法,赶紧下马拉住她,又软声解释:“我真不是凶你,我就是……”
“是什么?”
“你背着我来跟别的男人相亲,我生气。”
“我哪有背着你。”虞葭大声凶他:“我分明写信跟你说了的,难道你没看到?”
信?
傅筠想了下,他出门时确实是有侍卫递信给他,但彼时他只顾着来逮人了,并未来得及听那侍卫说完。
“那你都说什么了?”
虞葭别过脸,不想理他。
“葭葭,”傅筠脸不红心不跳:“我没收到信。”
“你其实也不想来相亲是不是?”
虞葭没说话,仍是生气。
“你还是想嫁我的对不对?”
虞葭:“我现在不想嫁你了。”
“为何?”
“你凶我!你混蛋!”
“好好好,我是混蛋。”傅筠勾唇,继续诱哄:“我聘礼都准备好了,还准备了一大箱零嘴儿,你真不嫁?”
“不嫁。”虞葭甩开他的手,做势要走。
傅筠无奈,索性直接把人拉进怀里:“我错了,嗯?”.
姻缘树下,一对小儿女吵嘴,犹如最初相见时的模样。
不远处的阁楼上,住持闻鸿大师看了不禁莞尔。
他转身对着坐着喝茶的人,说道:“十八年前,老衲就曾与你说过,他们俩人此生缘劫甚深。相聚是缘,分离是劫,然缘便是劫,劫便也是缘。逃不开,也躲不过。”
良久,定国公放下茶盏,叹了口气。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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