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意骤然听到赵允宁的表白,顿时有些惊愕,但这惊愕不过昙花一现,不过一夜风起,便了然无痕。
在刚得知自己心意时,裴如意还是有些小女儿娇羞的,那会儿只要青鸢和穗儿打趣她,她必是要脸红的。
但她同赵允宁毕竟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对彼此都太过熟悉,在最初的羞赧过后,一想到自己心仪之人是赵允宁,裴如意竟是多了几分喜悦,少了些许害羞。
毕竟,同赵允宁要如何害羞。
想到这里,裴如意竟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比铃铛串还清脆的笑声在八角亭中响起,让已经紧张得手心都是冷汗的赵允宁也有些愣神。
他目光微闪,在裴如意如花的笑颜上顿住,然后便再也挪不开眼。
裴如意的面容是那么熟悉,她远山似的眉眼早就印刻在自己心中,从十岁那年相识,至今已有十载。
十载岁月,也是一场让人难忘的一往情深。
从幼年时的稚嫩,到少年时的懵懂,再到青年时的心有灵犀,两人之间似乎永远都不用多说半句,便能得知对方心意。
就比如此刻。
赵允宁便也看着裴如意,陪她一起轻笑出声。
“你这丫头,可是要答应我?”
裴如意眼波流转,眼尾带着笑出的红晕,声音也有着娇嗔:“你猜。”
赵允宁兀自向她伸出手,裴如意却没躲,只让他帮自己扶正发间婀娜的牡丹。
“我不用猜,”赵允宁的目光重新落回裴如意面上,“从小到大,我都知你心意。”
“一如我对你。”
裴如意抿了抿嘴唇,以为自己早就过了娇羞年纪,可赵允宁这一句“一如我对你”,却又把她说得目光游移,不敢凝视。
一阵风儿吹过,送来了馥郁的芬芳,那是春天的气息。
赵允宁再度开口:“好不好?”
裴如意的目光在婀娜的牡丹上游移,一瞬落在边上的娇嫩的迎春上,最终顺着成串的藤萝,一丝一缕落到赵允宁面上。
赵允宁又问:“好不好?”
他声音低沉,带着无比的笃定,却也有着对往后余生的向往。
在他每一个往后岁月的念想里,都有她。
裴如意在他的眼眸中,清晰看到自己略微泛红的面庞和唇角怎么也压不下去的笑意。
她轻叹一声:“好。”
赵允宁低低笑出声来,那声音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喜悦和幸福。
他伸出修长有力的手,对着裴如意道:“裴小姐,多谢愿与我共白首。”
裴如意也伸出,轻轻放在赵允宁的手上。
她被他炽热的掌心微微一烫,手心一颤,却并未闪躲。
下一刻,裴如意的手就被赵允宁的手握住,紧紧包裹起来。
他这两载在外打仗,面容比少时要黑了不少,那双手上也多了许多伤痕,但被这样的大手握着,裴如意却觉得异常安心。
裴如意安静让他握着手,片刻之后,才俏皮道:“赵世子,祝你好运。”
————
裴如意和赵允宁从小一起长大,两人从小便感情亲厚,随着年纪渐长,两人之间的感情也从少时纯情变为了青年的爱情。
这种转变,两家长辈早就心知肚明,只不过知道是一回事,接受不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青门竹马,门当户对,是最美满的姻缘。
贤王跟王妃早就给儿子准备好了迎亲事宜,此番得知儿子心意,倒也没急不可耐地直接上门求亲,只是寻了个好日子,请了裴如意一家登门。
用的借口,自然也是战事胜利,感谢裴宰执在京中鼎力支持。
待得一家四口一起来到贤王府中时,老谋深算的裴宰执立即发现不对。
原因无他,自己这位同窗实在是太殷勤了。
只见笑意盈盈的贤王殿下早早领着儿子迎在大门外,待得裴家的马车刚停稳,便快步上前,笑着道:“启之,弟妹,贵客盈门,快请快请。”
裴明昉也不理他,先下了马车,把妻儿都搀扶下来,这才扫了一眼贤王。
“贤王殿下,今日好生客气。”
裴明昉这一阴阳怪气,差点把裴如意逗乐,她冲赵允宁挤眉弄眼,示意他自求多福。
赵允宁:“……”
赵允宁正被未来老丈人的目光扫过,大气都不敢喘,脸上硬生生挤出最是寻常的笑容:“裴叔,雪婶,里面请。”
裴明昉的目光在父子俩人身上游移,却并未多做纠缠,一行人很快来到王府的锦鲤池畔,在赏月亭中一一见礼。
王妃自是已经等在亭中,先扫了一眼不太矜持的丈夫跟儿子,这才拉了沈怜雪和裴如意一起落座。
桌上已经摆齐菜品,众人坐好后,贤王率先端起酒杯:“启之,这两载辛苦你,在京中周旋粮草人力,边疆战事才会如此顺利,弟妹,我同允宁不在家中,王妃平日有事也全赖你多帮扶,多余话不提,只一个谢字铭记于心。”
这话说得颇为诚恳,裴明昉面色转圜,两家人一起举起酒杯,裴明昉道:“王爷客气,咱们自幼相识,志趣相投,本就是至交好友,这些都是我们应当做的,不需王爷感谢。”
两人客气两句,各自饮尽杯中酒,然后便开始说些家常闲话。
今日桌上都是自家人,无需见外,裴停舟不管他们说什么,只自顾自吃自己的,偶尔问一问赵允宁边关战事,却也并不太过上心。
裴明昉和赵祈商议朝廷中事,偶尔说一说家中庶务,两人道也并非甩手掌柜。
而沈怜雪同贤王妃便显得有些热络了。
贤王府上的商铺买卖皆是由贤王妃打理,她同沈怜雪要说得可就太多,一时间顾不上其他。
于是,左右无人搭理的裴如意,便就跟弟弟一般自顾自吃菜。
今日的菜色一看便是赵允宁特地吩咐的,皆是她的口味,裴如意吃得很满意,便抬头看了一眼赵允宁。
赵允宁立即感受到裴如意的目光,转头向她看去,用眼神示意她还有菜没上,莫要着急吃饱。
两个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打起了眼神官司,却未想到恰好女使上新菜,父母们停下交谈,把他们的这一番小儿女样子全部看在了眼中。
贤王心中狂喜,却不露声色,话锋一转,便道:“唉,这几年家中生意越做越好,手下商铺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王妃寻常时候也很忙碌,多亏允宁也懂庶务,能帮衬他母亲。”
“可不是,允宁一贯机敏,边看是男儿郎,也可称得上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可谓是文武双全,内外兼修,”贤王妃立即跟上,“不提这些,但看他模样,便是京中一等一的,谁家郎君能比得上。”
父母这一番吹捧,把赵允宁脸上笑容全部吹散了,赵允宁面无表情看了看王婆卖瓜的父母,最终看向了垂眸静坐的裴明昉。
未来老丈人正一脸严肃看着眼前那盘清蒸鲈鱼,嘴唇紧抿,似乎在思考什么国家大事。
赵允宁看了一看正待多说两句的父王,这才端着酒杯起身。
“裴叔,雪婶,”他身长玉立,面容英俊,声音笃定,“允宁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不说看着我出声的裴叔,便是雪婶,也已相识十载。”
“允宁如何为人,两位长辈应当都很清楚,不消多言。”
说到这里,赵允宁的目光同裴如意交汇,脸上现出片刻笑意。
笑容过后,他又恢复成端肃模样。
“裴叔,雪婶,我同团团少年相识,一起长大,对彼此都很熟悉,这般缘分,于我们而言都很珍贵,我们也想把这份缘分延续下去,延续到白发苍苍,延续到岁月逝去。”
“我赵允宁可以立誓,往后无论如何,定待如意一如往昔,忠贞不二,爱重珍惜,决不负卿。”
赵允宁这一番话端是坚定而坦荡,裴明昉抬起头,看着站在他面前一脸认真的青年。
他看着他出声,在襁褓里哭得小脸通红,看着他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看着他启蒙,读书,上学。
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一点一点成为男人,一点点成为女儿身边的另一半。
两人之间的感情,珍贵、纯洁,无人可以取代,无人可以撼动。
裴明昉自然不是什么偏执者,女儿能得此佳偶,能得此良缘,他比谁都高兴。
但高兴之余,也会有让人心痛的不舍。
他舍不得女儿,舍不得这个好不容易寻回来,才在身边养了十年的珍宝。
裴明昉低头摸了一把脸,长叹一声:“好。”
他这般轻易地答应下来,令贤王和贤王妃都有些错愕,但错愕之后,却很快回过神来。
贤王夫妻也端起酒杯,冲裴明昉和沈怜雪一敬:“感谢两位养育出如此好的女儿,让允宁能得此良缘,端是佳偶天成。”
沈怜雪眼中有些泪意,但她还是把不舍都咽了回去,轻轻拍了拍裴明昉的后背,同他一起站起身来。
即将成为一家人的两家人静立在桌边,相互举杯,皆是一饮而尽。
裴明昉放下酒杯,定定看向赵允宁:“允宁,一言为定。”
赵允宁一躬到底,道:“一言为定。”
之后趁着天气晴好,裴如意跟赵允宁一起去看望明懿大长公主,在说明两人的婚事之后,这个一贯坚强的老太太都哭了鼻子。
裴如意跟赵允宁哄了好久,连翻承诺以后定多多回来看望祖母,老太太这才罢休。
春日晴好,婚事方定。
裴如意跟赵允宁的婚事是小官家亲赐,除了赵允宁大理寺的官职,还有桃花坞边上的一个小庄子,这是单赐给裴如意的。
三书六礼,聘礼嫁妆,在好生忙了大半年之后,一晃神,便来到天佑三年春日。
春暖花开时,新婚成双日。
大婚前一日,裴如意还是心绪上涌,缠着沈怜雪,说要同母亲一起睡。
裴明昉也舍不得女儿,立即便让沈怜雪去陪一陪她,自己则躲在清风苑暗自伤神。
而此刻的裴如意,正跟母亲一起躺在自己踏雪楼的架子床上,她缠着母亲的胳膊,腻歪在母亲身边。
裴如意的脸在沈怜雪的胳膊上蹭了蹭,沈怜雪便笑着说:“这么大的姑娘了,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裴如意的思绪一瞬回到了当年那个狭窄却温暖的甜水巷。
“娘,我还记得甜水巷里的日子。”
裴如意回忆地说:“那时候我们每日五更天便要起来,娘会先去巷口取菜和蛋,而我就可以多睡一会儿。”
这是最早的时候,她们母女两个卖煎饼的时光。
沈怜雪轻轻顺着女儿乌黑柔亮的长发,曾经的日子在脑海里闪耀,那些过往都是她跟女儿最珍贵的回忆,她从未有一日忘记。
裴如意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怀念:“我记得小租屋里歪了一角的木桌,记得被娘换了水红床幔的竹床,记得那扇后来修好的隔窗,也记得可以沐浴的小隔间。”
“我更记得,娘抱着我,背着包袱,一步一步从沈家的大门走出来,顺着长长的巷子,从天黑走到白日。”
那是最初的开始,沈怜雪被沈家赶出家门,带着女儿茫然不知方向。
即便是那个时候的她,也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她很清楚,她只能往前走,且不回头。
裴如意把脸迈进母亲胳膊上,声音里带着幸福和满足。
“我那时很困,不知我们为何要离开家,巷子又长又黑,但只要母亲在我身边,我就不害怕,”裴如意道,“那时年幼的我无比坚定,我们母女永不会分开。”
裴如意抬头,黑暗中的眼眸灿若星辰。
“娘,即便我明日出嫁,我也是母亲的团团,是母亲的如意儿。”
沈怜雪紧紧抱住女儿,道:“团团,娘也永不离开团团。”
次日,阳光明媚,鸟语花香,风和日丽。
裴如意同赵允宁大婚。
端是锦绣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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