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这兔子是谁送给我的呀?”瑟瑟拿着那只木雕兔子翻来覆去看着,好奇地追问。
崔拂既不想骗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纠结许久:“你先拿着玩吧,等你长大了,阿娘再告诉你。”
“嗯!”瑟瑟重重点头,跟着叹一口气,“我好想赶紧长大啊!”
饶是满腹心事,崔拂还是被她这模样逗得笑起来,将她又抱紧些,低头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瑟瑟叹什么气呢?小小年纪,这就有心事了吗?”
“是呀,”瑟瑟伸手抱住她,“阿娘这些天老说等我长大了,可我还小呢,要很久很久才能长大,我好想赶紧长大,不让阿娘不高兴了!”
崔拂心尖上一软,忍不住又吻了她一下,柔声道:“阿娘没有不高兴啊,瑟瑟为什么觉得阿娘不高兴?”
“阿娘每次说等我长大的时候,都没有笑,”瑟瑟一双眼睛清澈见底,不安地眨巴着,“都是瑟瑟不好,瑟瑟太小了,要阿娘一直等着我长大。”
“才不是呢!”崔拂一颗心软到了极点,抱紧她使劲摇头,“瑟瑟最好了,阿娘也没有不高兴,无论瑟瑟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了,都是阿娘最喜爱的人!”
瑟瑟一双眼睛弯起来,搂住崔拂叭地亲了一口:“阿娘也是瑟瑟最喜爱的人!”
翟车轻快地向皇城的方向走去,崔拂怀里抱着瑟瑟,瑟瑟手里拿着那只木雕兔子,又解下腰里挂着的白玉兔,放在一处左看看右看看:“白兔更漂亮,可这个木兔子圆鼓鼓的,也很可爱。”
崔拂的目光始终落在那只木雕兔子上,心里千回百转。在一起的时候,从不曾见过萧洵弄过这些,他的世界很简单,刀剑,沙场,仅此而已,他曾说过小时候兄弟姐妹们都不跟他玩耍,他也从不曾有过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也不知道他如何想到了这兔子,又是怎么做出来的?
囚室里什么都缺,虽然夏舜没说,但她能想得出来,只凭着一把小刀,萧洵要做到这个程度该有多不容易。
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瑟瑟是他的孩子。
崔拂握住瑟瑟的小手,透过她手指的缝隙触摸着那只兔子,眼前蓦地闪过那年的后山上,欢笑着向她奔来的少年。
他是因为她,才对瑟瑟格外不同,这么多年过去了,皱纹和岁月的表层底下,他始终还是那个心思单纯,激烈固执的少年。
现在的他,走到哪里了?崔拂有些怅惘,下次再见,大约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吧,也不知那个时候,彼此会变成什么模样。
往矩州去的官道上,夏舜正翻看着公文,突然听见队伍后面砰一声巨响。
还没来得及询问,紧接着又是砰砰几声巨响,跟着马蹄声急促,独孤逊奔到了窗外:“陛下,萧洵砸了囚车!”
“什么?”夏舜大吃一惊,疾忙推开窗时,就见后军正急速变换队形,绕着萧洵的囚车,围成一个密密的圆。
“快去看看,”夏舜急急说道,“别让他跑回去,也别伤他性命!”
砰!又一声巨响,囚车四分五裂,萧洵一跃而下。
拳头上鲜血淋漓,萧洵赤红着双目,沉沉喘着气。瑟瑟,他的女儿,他跟阿拂的孩子!他可真傻,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回去,立刻回去!他要去找他的阿拂,找他们的女儿!
四周的大夏士兵发一声喊,手持兵刃围上来,萧洵大吼一声:“我不想动手,让开!”
士兵们没有退,反而列着队形,数人一组包抄到近前,萧洵迅速瞥一眼,将场中阵势了然于心,跟着骤然冲出,瞄准正在列队的一组人,电光火石之间,踢飞一个,打倒两个,长臂一舒,夺过对方腰间长刀。
手起刀落之间,倒地的士兵本能地闭眼,萧洵却不是向他,一刀砍断囚车的缰绳,拉过马匹,翻身跃上。
长刀在手,去势如风,萧洵大吼着:“让开,我不想杀人!”
大夏的士兵,她的子民,他再着急回去,也不能伤了这些人,再让她不快。
士兵突然从中分开,独孤逊一人一骑,霎时间冲到近前:“萧洵站住!”
萧洵微微眯了眼,是他,几次阻挠,害他到如今才发现瑟瑟的身世,该死!
手中长刀抡出,夹着千钧之势,独孤逊急急抵挡,兵刃撞击声中,沉声发问:“你要去哪里?”
“回复京,找我女儿,”萧洵重重挥出一刀,“滚!”
他怎么突然知道了?独孤逊吃了一惊,铁锏急急架住,只听身后响起夏舜的声音:“住手!”
当!长刀劈在铁锏上,火花四溅,萧洵猛然收刀,拧眉看向夏舜。
夏舜急匆匆下车,懊恼中透着诧异,一路上都是平静,也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怎么会突然之间,就知道了瑟瑟的身世?然而此时当着士兵也不能细问,只沉声道:“朕绝不让你回去!”
“我一定要回去,”萧洵盯着他,固执坚持,“我不想伤人,别逼我。”
夏舜冷笑:“不逼你?所以,就任由你去逼她吗?”
萧洵咬着牙:“我不会逼她。”
他怎么会逼她?他已经知道错了,他只是想回去见她,见他们的女儿,从今往后守护她们,让她们永远远离忧患,安稳幸福。
一想到两次当面错过瑟瑟,心里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却又有一股陌生的柔情慢慢涌出来。瑟瑟,那么可爱的瑟瑟,让他牵挂怜惜了那么久的瑟瑟,竟然是他的女儿。
他的阿拂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生下了他们的女儿,这三年里诸多艰难苦困,她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眼睛热辣辣的,萧洵硬着嗓子:“我不想与你为敌,我只想回去看看女儿。”
抱抱她,亲亲她,他那么可爱的女儿,蹉跎了整整三年才见到的女儿。
夏舜走近了,声音很低:“你若是还顾念她们,就老实去矩州。”
“不,”萧洵生出一股恨意,那是他的女儿啊!无论如何,他都应该知道的,可他们却千方百计瞒着他,害他当面错过。用力握紧刀柄,压制住心中的恨怒不平,“今天你休想再拦住我!我这就回复京,从今往后,再不会离开她们半步!”
夏舜冷哼一声:“如果孩子问起你是谁,你想怎么说?怎么,你是想让那么小的孩子,知道自己父亲做过那么多无耻的事吗?萧洵,你口口声声要悔改,你何曾悔改过一次!”
萧洵怔住了,是啊,如果瑟瑟问起他是谁,他该怎么说?是她的父亲吗,可为什么这个父亲,这三年里从没有露面,为什么这个父亲对面相见,却认不出自己的女儿?
边上,独孤逊眼见他心神恍惚,不动声色地打个手势,士兵们悄无声息地缩紧包围圈,将萧洵牢牢围在中间。
夏舜的声音很低,只够他两个听见:“她还很小,阿鸾和我极力维持,都只为了让她无忧无虑长大,别再经历我们经过的苦头,萧洵,你但凡还有一点为人父的良知,就不要去打扰她!”
无忧无虑地成长,那也是他的心愿啊。萧洵死死攥着刀柄,攥得手指都有些麻木:“我不会打扰她,我只想看看她,哪怕只是远远看着,我也心满意足。”
哪怕还像之前那样,他关在牢房里,偶尔她会过来看他一眼,用那么柔软的声音说着瑟瑟的名字,用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瞧着他——只要还能看见她,哪怕让他再关上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他都毫无怨言。
“想得容易!”夏舜不为所动,“你闹成这样,走了一半又跑回复京,谁人不会议论?那孩子最聪慧,你总在她身边打转,她怎么可能不起疑心?更何况,我根本不相信你。”
唰,萧洵手起刀落,在腕上割出一道血口:“若你不信,我与你歃血为誓!”
“不消如此。”夏舜脸上都是冷漠,“你会相信一个如此欺辱你妹妹的人吗?”
他一字一顿:“我不会!”
萧洵死死咬着牙,几乎被愧疚悔恨压倒。是啊,他对阿拂做过那么多错事,那么卑劣,那么无耻,她不肯见他,她的家人恨他,他还能说什么?可是,那是他的瑟瑟啊,他当面错过的女儿,又怎么能忍住不去找她?
夏舜沉着脸:“萧洵,今日你若想回去,除非踏着我的尸体!”
冲,还是退?萧洵的肩膀垂下来,许久,嘶吼一声。
他不能再让瑟瑟受到任何伤害,他得拼尽全力,留住她那双无忧无虑的眼睛。咣,长刀扔下,萧洵下马,重又走向砸碎的囚车。
夏舜松一口气,看着他萧索的背影,一时竟有些感慨。方才那番话,他也没指望能说服他,可他竟然退了,比起三年前金城那个从不管别人死活的萧洵,如今他,也算有了人情味儿。
士兵拉来备用车辆,萧洵一言不发,钻进车中。
车子重又走动,门窗紧锁,萧洵闭着眼睛,眼前缭乱闪过,全是崔拂和瑟瑟的笑脸,交替出现,连绵不绝。
他的女儿,他的阿拂,他不会撇下她们不管,等此次事毕,他会想出妥当的法子,他不会伤到瑟瑟,他会守在她们身边,陪伴瑟瑟成长,哪怕是万劫不复,他也绝不会再离开她们半步!
几天后车驾到达矩州,大邺的国书也跟着送到,却是萧仁纲在半路上突发急病无法出席,此次会盟,大邺方面一切事宜,均由萧元贞代为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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