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刘素渠快步走近,以男子礼节向夏舜拜见:“见过大夏皇帝。”
夏舜并没有绕弯子:“朕与大凉一向没什么来往,二娘子此来所为何事?”
“两件事,头一件,我想与贵国联手,共同对付大邺,”刘素渠便也开门见山,“第二件,我听说萧洵也在复京?”
果然是为了萧洵。夏舜慢慢道:“二娘子哪里来的消息?”
“皇帝是痛快人,我也是,萧洵悔婚在先,攻城在后,实在欺我太甚,”刘素渠道,“皇帝若是要杀他,我愿替皇帝举刀。”
夏舜笑了下,岔开了话题:“二娘子说两国联手,朕却有几个疑问,第一,这几年大凉对上大邺,可谓屡战屡败,二娘子拿什么与朕联手?第二,此事重大,二娘子做得了主吗?”
刘素渠脸色一沉,习惯性地想要握住腰间兵刃,伸手却摸了一个空,这才想起方才进殿时,已经把兵刃全都解了,果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身后第五城大声开口:“大凉全靠二娘子才有今天,二娘子凭什么作不了这个主?”
几个心腹立刻都跟着叫起来:“对,我们都听二娘子的!”
“住嘴!”刘素渠一声厉喝,“这里没有你们说话的份,退下!”
第五城一挥手,带着人飞快地退下,刘素渠向着夏舜抱拳行礼:“部下没规矩,还请皇帝包涵。”
这一唱一和,是要让他看看刘素渠的人望吗?夏舜笑了下:“还是那句话,二娘子做得了主吗?”
做得了主吗?哪怕这些部下再忠心,父亲也不会传位给她,那几个废物兄弟,只因为是男子便能坐享其成,还要对她百般挑剔。刘素渠微微眯着眼睛,思绪翻腾着,半晌:“做得了主!”
夏舜思忖着,并没有立刻答话,殿外脚步声动,独孤逊快步走进来,双手奉上一卷封缄严实的函件:“陛下,镜陵加急送来国书。”
镜陵国书,自然是为了萧洵,刘素渠下意识地近前一步,就见夏舜伸手接过,打开来飞快地看着,脸上神色莫测,刘素渠忍不住开口道:“无论大邺出什么条件换萧洵,我都愿加倍!”
她猜测着书信的内容,心绪翻腾不定,终于看见夏舜抬眼,微微一笑:“这条件恐怕二娘子出不起。”
北廊。
夏怀琮伏在墙后,低声道:“你说我这次找个什么话题,他才肯跟我说话?”
独孤敬彝警惕着周遭的动静:“殿下,萧洵为什么来复京,又为什么被囚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等我听听说时,他就关在这里了,”夏怀琮道,“不过我猜着应该有什么内情,不然怎么连仗都没打,他就被抓起来了?而且上回我看见他时,他老实得很,根本不像是想跑的模样,像他那么厉害的人,真要是想跑,就凭那几个守卫,哪儿能挡得住?”
“而且北廊的守卫也不严密,只要在后面放几个守卫,”独孤敬彝皱着眉,“我们两个就不可能溜进来。”
他性子谨慎,顿时察觉到了蹊跷:“看起来萧洵并不想逃走,陛下也并不担心他逃,为什么?”
“待会儿问问他就知道了。”夏怀琮眼珠一转,“有了!”
他得意洋洋:“我知道该怎么让萧洵开口了!”
一把抠住围墙上的缝隙,噌噌几下爬上去,回头又招呼独孤敬彝:“快上来!”
独孤敬彝也只得跟着翻上来,又轻手轻脚落进围墙里面,囚室侧面,窗户高高嵌在屋顶下,独孤敬彝矮身蹲下,夏怀琮轻声笑道:“辛苦兄长啦!”
他扶住他的肩,一跃跳上,独孤敬彝慢慢站起,又用双手扶稳他,高度正好与窗户平齐,夏怀琮抬眼一看,上次弄开的窗纸还原样留着,看来萧洵并没有向守卫说起他,心里把握更大了几分,凑到近前看时,阴暗狭小的囚室里,萧洵像上次一样,站在窗户下方,冷冷看着他。
“还是我。”夏怀琮咧嘴一笑,把窗纸又捅开一点,露出小半片脸,“我没有恶意,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眼看萧洵又要叫守卫,夏怀琮忙道:“刘素渠来了!”
萧洵神色不变,夏怀琮心思急转。据他所知,萧洵先前曾与刘素渠定亲,后来又悔婚,两国还为此反目成仇,来回打过数次,他满心以为提起刘素渠,萧洵多少会有点反应,可眼下看来,竟好像根本不在意的模样,该怎么让他开口?
阿耶好像不准备怎么对付他,可他却心甘情愿囚在这里不走,准有什么内情,准跟阿耶有关。夏怀琮急急说道:“萧洵,你可知道我是谁?”
萧洵迈步向门前走去,正要叫守卫时,忽听他说道:“我是夏怀琮。”
萧洵猛地停住脚步,夏怀琮,大夏的太子,她的侄儿。回头看时,窗洞里透出小男孩的眉眼鼻子,细看的话,的确能找到几分她的影子。
满心的冷淡突然变成了急切,萧洵近乎贪婪地从这张脸上寻找着崔拂的痕迹,他已经在囚室里苦等了近十天,她却没有丝毫反应,她是真的不要他了吗?声音喑哑着问道:“长宁长公主可好?”
他问的,竟然是姑母?夏怀琮有些意外,还没回答时,先听见独孤敬彝低声提醒:“殿下别说!”
夏怀琮犹豫了一下,还是答道:“姑母安好。”
为什么要问姑母,难道他们认识?可为什么,从不曾听阿耶和姑母提起过。夏怀琮心里想着,脸上却不露出丝毫:“那年你与独孤司徒抢相邑,你用了什么法子胜过司徒的?”
“独孤逊没有跟你讲过?”萧洵看着他,因为那几分隐隐约约相似的相貌,便多了几许耐心,“我借助地形,又用了疑兵之计,独孤逊生性谨慎,决断之时便少了锐气,因此失了先机。”
那一战独孤逊详细讲过,夏怀琮几乎对所有情节都烂熟于心,只是同一件事从不同人口中说来,便有许多不同处,比如独孤逊讲的时候,便觉得此战失利更多是因为准备不够充分,如此,倒是将两个人的性子体现得淋漓尽致。
夏怀琮一霎间多出几分体悟,点头道:“不错,我记得你几次转败为胜,都是凭着一股不怕死的锐气。”
“不畏死,才得生。”萧洵急急说完,立刻追问,“你姑母她,是要成亲吗?”
成亲?夏怀琮眨眨眼睛,这又是从何说起?
底下独孤敬彝听见了,连连摆手不要他回答,夏怀琮笑嘻嘻的,拖长了腔调:“成亲么……”
萧洵屏住了呼吸,见他慢悠悠地说完了后半句:“不错,是要成亲。”
世上所有都不复存在,脑子里嗡嗡响着,到处都是浓重的灰色,萧洵有许久忘记呼吸,等回过神时,早已冲向门前。
却在触到门的一瞬间,颓然站住。
耳边盘旋着夏舜的怒斥:你从来不管她怎么想,从来不管她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你只顾你自己痛快,何曾让她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他过去的确是这样待她的,那么好的阿拂,他伤透了她的心,所以她不要他了,她要嫁给别人。
他是来赎罪的,来跪倒在她脚下,乞求她原谅的,又怎么能够再杀出去,逼迫她顺从他的意志?那他与从前那个混蛋,还有什么差别?
咣,萧洵重重一拳砸在墙上,大吼一声:“阿拂!”
声音如此凄厉,夏怀琮吓了一跳,连忙跳下来,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人真奇怪,怎么突然发疯?”
“殿下为什么说长公主要成亲?”独孤敬彝不解。
夏怀琮咧嘴一笑:“你是个实心眼,不晓得撒谎,我跟你说啊,像他这种是敌非友的,你不能跟他说实话,他问什么,你得真真假假搀着敷衍,这样才不会泄露消息。”
独孤敬彝无奈:“这样岂不是有损长公主的声誉?”
“你不说我不说,萧洵又关在里头没法说,没事儿。”夏怀琮终于弄清了相邑之战的原委,心满意足,“走,咱们再去探探刘素渠是来干嘛的!”
入夜时点了灯,崔拂带着瑟瑟洗漱完了,正坐在镜台前梳头,瑟瑟忽地扭过来,小脸上全是纠结:“阿娘,有件事情,我不能告诉你。”
崔拂嗤一声笑了。这不是瑟瑟头一回这样了,每次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总会这样。
柔声道:“是不是又把什么东西弄坏了?”
“没有,瑟瑟乖得很,没有弄坏东西。”瑟瑟窝进她怀里,纠结了老半天才开口,“不是我,是阿兄。”
“是怀琮的事?”崔拂笑道。
“还有独孤哥哥,”瑟瑟眼巴巴地瞧着她,“但是我答应过阿兄,不能告诉别人。”
崔拂放下心来,独孤敬彝最是稳重妥当,有他参与,自然不会是什么逾矩的事情。抚着瑟瑟柔软的头发,语气温柔:“那就别说了,答应过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呀。”
小孩子也有自己的秘密,只要没有危险,她大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只当做不知道。
瑟瑟果然松了口气:“那我就不说了。”
小手搂住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谢谢阿娘!”
“瑟瑟还没睡呢?”帘子一动,夏舜走了进来。
他这时候过来,多半有事,崔拂吩咐月和带走瑟瑟,转过头时,夏舜低声道:“大邺想在矩州与我会盟,交换萧洵。”
崔拂低着头,听他继续说道:“萧洵不肯走,他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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