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苍茫,马蹄声急,萧洵一刻不停,向着孤镇飞奔而去。
快些,他得再快些,赶紧把月和带过来,她那样在乎月和,只要他带着月和过去,她一定会见他的!
至于独孤逊。萧洵猛地勒住马,册封长公主的诏书已经发下,却并没有提过什么驸马,独孤逊休想骗过他,她没有嫁人,她还是他心爱的阿拂——可那个小女孩是怎么回事?诏书上明明白白写着,是她的女儿。
“大王,”吴潜赶上来,低声询问,“太子殿下那边该如何回复?”
萧洵猛然回过神来:“那个小女孩,你也见到了吧?”
吴潜怔了下:“什么?”
“那天那个小女孩,她抱着的那个,”萧洵问,“是她的女儿吗?”
分明这两天里四下打探,得到的消息都说是崔拂的女儿。吴潜不敢直言,只道:“属下不清楚。”
“生得像她吗?”萧洵紧紧追问。
其实不用吴潜回答,他也知道答案,生得那样像她,他虽然没有见过崔拂小时候的模样,但能想象,她在那个年纪的时候,一定也是同样玉雪可爱——等等,年纪?
呼吸不由得停住了:“她女儿,多大了?”
吴潜回答不了,一辈子都待在军营里的大老粗,哪儿能看出来小孩的年龄?只能胡乱回答:“一两岁?或者更小些?”
毕竟,是那么小小的一团,连他这个大老粗看见了,也觉得娇小可爱。
一两岁。高高悬着的心失望地落下来,那么小,时间对不上,更何况那时候,她一直有喝避子汤。
真是可笑,当初他以为她还念着严凌,以为她要杀他,他让她喝下避子汤,他不想再生出另一个自己,可现在,他却盼着那孩子是他的,至少这样,看在孩子的面上,她不会对他这么狠心。
可那孩子,那样小。
萧洵一言不发,挥鞭催马,踏着夜色继续向前,吴潜追上来:“大王,太子殿下那边怎么回复?”
“就说我还有事,办完了再回。”他不会回镜陵,就算孩子不是他的,他也得去见她,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失去她。
数日后,复京。
早膳摆了满满一桌,夏舜抱过瑟瑟放在膝上:“想吃哪个?阿舅给你拿。”
瑟瑟望着满桌子的吃食,看来看去有点拿不定主意,夏怀琮自告奋勇:“我给你挑!”
他拿起一个索饼送到瑟瑟嘴边,眉飞色舞地介绍:“你尝尝这个,可好吃了,加了蜜和奶酥,又甜又脆!”
瑟瑟就着他的手小小地咬了一口,眉眼弯起来:“很甜。”
杨氏拿着筷子往夏怀琮手里塞,有些无奈:“怀琮,说过好多次要用筷子夹,不要用手……”
话没说完,夏舜已经伸手拿了一个透花糍递给瑟瑟:“尝尝这个,这个也好吃。”
杨氏无奈到了极点:“哎呀,你瞧瞧你,也不给孩子带个好头!”
崔拂笑出了声。夏舜生于忧患,艰难困苦之时与杨氏结发成亲,这些年来一路相伴,感情深厚,是以登基称帝之后并没有纳妃嫔,只守着杨氏和怀琮,虽然是帝王之家,却和民间寻常夫妻一样,饮食作息都在一处,此时看来,实在是温馨得很。
又听杨氏说道:“敬彝还是独自在书房吃么?”
独孤敬彝是夏怀琮的伴读,若非休沐,都会入宫与夏怀琮一道读书,他母亲过世得早,独孤逊又常年在外征战,是以夏舜便让人在书房边上收拾了一座小院拨给他住,免得他来回奔波不说,回到家里也无人照料。
此时杨氏一问,夏怀琮便道:“我叫他过来一起吃,他不肯,也没见过他那样的,小小年纪,规矩比独孤伯伯还多!”
“敬彝最是懂事,”杨氏横他一眼,“不像你,总是这么没规没矩的。”
夏怀琮眼珠子一转,连忙拿起桌上那碗蔗浆,双手奉与崔拂:“姑母试试把这个浇在环饼上尝尝,可好吃了。”
崔拂伸手接过,还没开始倒,早听见他得意洋洋地向杨氏说道:“阿娘你看,我给姑母拿吃的了,我还没规矩吗?”
杨氏哭笑不得:“这算什么?越说你没规矩,你就越发捣乱,真是不像话!”
“舅母,”瑟瑟奶声奶气地抗议,“阿兄每次都给瑟瑟拿好吃的,还带瑟瑟出去玩,阿兄最好了,阿兄没有不像话!”
夏怀琮立刻夹了一块蒸肉给她:“我就说瑟瑟对我最好!”
崔拂笑出了声,夏舜沉稳,杨氏端庄,偏偏怀琮活泼跳脱,也不知道随了谁。转念一想,她性子平和,萧洵偏执激烈,可瑟瑟却是天真烂漫的性子,大约不曾经历过忧患困苦的孩子们,总会保持这样的赤子之心吧。
不由得想起独孤逊那句话,但愿这天下早日太平,但愿瑟瑟她们,将来不再经受战火离乱——但愿真能如此,让孩子们永远无忧无虑,像此时这般笑着。
早膳过后,杨氏送怀琮去书房温书,崔拂要带瑟瑟去院子里散闷,便就顺道一起,怀琮拉着瑟瑟一路蹦跳着走在前面,崔拂姑嫂两个落在后边,边走边聊。
杨氏想着夏舜的嘱咐:“我听陛下说,是独孤司徒先认出了妹妹?”
“是。”崔拂道,“司徒说,我容貌很像母亲,又看到了我手上的红痣。”
杨氏点头:“司徒少年时是陛下的伴读,跟眼下的敬彝和怀琮的情形差不多,我听陛下说,母亲待他很好,司徒至今还时常感念。”
她留神着崔拂的反应:“司徒为人是极好的,只可惜敬彝的母亲去得早,撇下他带着敬彝孤零零的,也是让人感叹。”
崔拂并没有察觉她的试探:“司徒把敬彝教养得很好,平时我看着,他也很会带瑟瑟玩,真是想不到。”
“是呢,”杨氏笑道,“他极喜欢小孩子的,若是能有个女儿,还不知道怎样捧在手心里娇养呢。”
“阿娘,我跟阿兄先进去了!”瑟瑟在前面叫了一声。
她和怀琮已经到了书房门前,手拉着手跑了进去,崔拂紧走几步跟上,还没进门,先听见了独孤逊的声音:“……今日该讲阵法。”
脚步不由得一顿,杨氏跟了进来:“我怎么给忘了?司徒每次回家,总要抽出时间给他们讲兵法的,想来是今天了。”
话音未落,独孤逊已经迎出来,躬身行礼:“臣参见皇后,参见长公主。”
“不必多礼,”杨氏含笑命他起身,“我顺道送怀琮过来,你忙你的。”
她拉过瑟瑟,又不动声色地招呼两个孩子:“怀琮,敬彝,你们这几天功课做得怎么样?带我去看看。”
怀琮到底是小孩子,丝毫不曾疑心,欢欢喜喜带着她往隔壁去看功课,崔拂想要跟上,又见只撇下独孤逊孤零零一个在这里,便停住步子:“司徒今天是来给他们授课的?”
“是。”独孤逊不自觉地向她靠近来,忽地意识到,忙又退后,“若是有空的话,我就过来给他们讲讲,好歹我打过几年仗,大小阵仗都见过些。”
他低头看着她,声音不觉便放柔了:“兵法这东西,纸上讲的虽然精妙,但若没有实例来佐证,许多细致处很难领会,尤其太子年纪还小,须得讲得生动些,才能吃透了。”
他对小孩子们,可真是极有耐心啊。崔拂眼中浮出笑意:“怀琮能有司徒教导,真是极大的幸事。”
“太子聪敏颖悟,并不需要多讲便能领会,”独孤逊道,“只不过臣更盼望,一辈子都用不上这些能耐才好。”
崔拂不觉又想起他曾说过的话,下意识地说了出来:“但愿这天下早日太平,但愿瑟瑟她们,将来不再经受战火离乱。”
霎时之间,独孤逊心头猛地一跳,她还记得他说的话?
下意识地又走近些,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恍惚之间脱口问道:“那天的萤火虫,还在吗?”
崔拂抬眼看时,独孤逊也正看着她,心头掠过一丝异样,崔拂转过脸:“第二天便放走了。”
听见他嗯了一声,接着是长久的沉默,似是突然忘记了该如何应对。
心头那点异样慢慢放大,崔拂下意识地退后半步,衣衫的窸窣声中,独孤逊也往后退,手掩在衣袖底下,似在摸索什么东西。
隔壁房里,传来瑟瑟的笑声,又有怀琮与杨氏说话的声音,崔拂微微低头,将要走去时,听见独孤逊叫她:“殿下。”
他手里托着一个不到手掌一半大的笼子,轻声道:“用最细的竹丝编的,轻巧透气,捉了萤火虫放进去,你挂在帐子里头,又能看见光亮,又不怕虫子到处乱飞。”
他又忘记称呼殿下了,大早晨的应该不至于饮酒,可崔拂总觉得,他的眼睛像那天夜里一样,明亮得很。
复京城门前。
士兵们挨个查验着路引,萧洵带着月和大步向前,很快被拦住:“路引呢?”
萧洵没有停:“没有。”
士兵连忙挡在前面:“没有路引不能进城,出去!”
萧洵看他一眼:“让开!”
天下无双的骁将,呼喝间自有凛然气势,士兵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你是谁?敢擅闯京城,不要命了!”
“萧洵。”
四周顿时骚动起来,士兵们纷纷拔刀,有人往城里跑,有人往城楼上跑,弓箭手据着角楼,呼喊着摆好了架势,萧洵冷冷环顾:“上告长宁长公主,就说,萧洵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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