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还没等裴婼想起问他昨夜的事, 齐大夫就匆匆来访。
裴婼想着应是之前的事有了着落,而仅听完齐大夫说了一句的男人脸上已经阴云遍布,声音也吓人:“你说, 药里多出的那味药是丹砂?”
齐大夫点头:“丹砂确有避孕的功效, 不过其效剧烈, 一般人不轻易使用,就算平常用也只是用作安神、定惊,较少直接用于避孕。”
“而且这味药在世子给我的药方上并没有列出,若是不知所以继续用下去, 用上一两个月,可致女子绝育。”
裴婼已经惊得说不出话。
要不是宁暨多个心让齐大夫来一趟, 她继续喝下去,不出两月,她就再不能有孩子?
“阿暨。”裴婼快要哭出来,朝身边人看过去。
宁暨一阵心疼, 将人揽在怀里轻抚, 对齐大夫道:“那如今可有大碍?”
“无碍无碍, 不过也幸好发现得早, 不然就真的没有办法了。”齐大夫接连叹息几声。
裴婼依旧在宁暨怀里, 呼吸急促,虽说齐大夫说了没事, 可她仍旧留有后怕。
“阿暨, 怎么会这样”
“没事的。”宁暨拍着她的背, 对外喊了一声, “绿衣呢?”
“不是绿衣,这事有蹊跷。”
绿衣自五六岁时就跟着她,是谁都不会是她。
可宁暨不是裴婼, 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绿衣刚从厨房过来,待裴婼与她说了事情的经过后大惊失色,“夫人,真不是我!”
“那日让你回去好好想想,你可有想到什么奇怪之处?”裴婼问。
绿衣便从头回忆起来:“药是我亲自去药房抓的,因夫人常用,我便一次抓了好几副药,都放在我屋子里呢。每次煎药时我都守在一边的,连上茅厕都没有过,这中间怎么会出问题呢?”
“徐白,去她屋里把药拿过来。”
等了一会,徐白拎了几副药回来,齐大夫上前检查,而后确认无疑,未煎好的药里就已经沾染上了细碎的丹砂,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
绿衣再次大惊,“怎么会这样!夫人,我没有!姑娘,您信我我啊!”
“阿暨,不会是绿衣的,我们再查查。”裴婼坚定道。
宁暨看她一眼,最终还是吩咐:“先把人带下去。”
之后不到一刻钟,璃院全部下人都被召唤到了前院,宁暨亲自盘问,之后绿衣去的那间药铺也被控制住,凡是能接触到药的人都没有被放过——
清凌院自是也知道了璃院这边的动静。
候明珠在侯府这么多年,璃院做什么她不知道?
不过此刻依旧淡定,仿佛那边发生的事情与她毫无干系。
候明琪就显得有些着急了,“姐姐,世子不会查到些什么吧?”
这事她们做得已是十分隐秘,而且那药只要吃上两月就好,可没料到居然这么快就被发现,若是查到她们身上
侯明琪想到宁暨那凶狠的模样,不由打个冷颤。
“你慌什么,药铺里不是都打点好了吗?”侯明珠瞥她一眼,与翠碧再次确认:“那妇人可打发了?”
翠碧答:“今早已经送出了城。”
“好。”
是她小看了这个裴家嫡女,外表娇娇柔柔的没想到还有些手段,原先也没打算把她怎么着,却没想到把这管家权给丢了出去。
侯明珠眼睫微敛,说到底她与梧洗是二房的,与人家正房嫡孙自是不能比。
她嫁进来时王妃已经没了,没多久就开始管家,这庞大的宁王府里大小事务不都是靠她撑着?可到头来呢,老太太轻飘飘一句话就卸了权,问都不问一句,她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
夫君已为宁家而死,自己后半生都赔在了宁家,他们又是如何对待自己的?
今后那嫡重孙出生,梧洗又会被丢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
她不能忍。
候明琪没注意到侯明珠的出神,担忧道:“可是姐姐,上回世子已经明里暗里告诫过,这一回要是再被他知道”
听到这个侯明珠脸色更是阴沉,她都什么都没做呢,宁暨就着急出头,这个裴婼可真是被含在嘴里人家都怕化了。
“呵。”侯明珠轻笑,“他有这个本事查出来再说。”
她既然敢做,那就不怕事发。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晚上用饭时璃院来了人,侯明珠脸上终于露出丝裂痕。
“大夫人,世子有请。”
一边的宁梧洗叫嚷,“娘亲,我要与你一块去。”
侯明珠有些慌神,忙给了身边的翠碧一个眼神,“翠碧,把梧洗带走。”
等人走后侯明珠才问:“徐校尉可知世子这么晚找我是为何?”
徐白自是知晓为何,因此也没了平时的和善,开口微微带了怒气:“大夫人自己做了什么不知道吗?”
一路上侯明珠都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按道理说不会啊,药铺老板并不知情,抓药的小二也不知情,怎么宁暨还是查到自己身上来了?
不对,这宁暨许是没有证据,只是想要她不打自招。
这样想着,侯明珠恢复如常。
小厅里只有宁暨与裴婼俩人,侯明珠担忧问候一声:“婼婼可还好?”
裴婼却是没了心情与她再装,这个侯明珠与林季又有何区别?
林季害她尚且用了两三年,她却只想用两个月,简直是蛇蝎心肠。
裴婼咬着牙没应话,也无人叫她坐下,侯明珠站在堂中有些尴尬,只好再次温和道:“世子深夜唤我前来可是有事?”
宁暨也没应她,朝外喊了一声:“徐白!”
几瞬后,徐白带着侯明珠身边的丫鬟翠碧与一名妇人进屋。
而侯明珠见着人后脸色瞬间苍白,不过一会儿,重新恢复镇静,“世子,这是何人”
那妇人并不认识侯明珠,此刻也只是在堂下跪着瑟瑟发抖,不断求饶:“世子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您放过我吧,求求您了。”
宁暨嗤笑一声,“大嫂不认得此人?噢,那你这丫头应该认识吧?”
那妇人抢着答:“认识的,就是这个小姑娘给了我包细碎粉末,让我趁打扫药铺时洒在那些药上的,世子大人,我真不知道那是什么啊,要是早知道是害人的东西我就不做了”
翠碧连忙道:“世子,您莫要听这毒妇乱讲,奴婢没有,奴婢整日伺候大夫人与小公子,未曾见过这人!”
侯明珠微微放下心,翠碧是个灵活的,虽不知现早已要离开的人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无凭无据的,就靠一张嘴也不能把人定罪。
“世子,先前是我做得不对,可我又何至于去害婼婼。”侯明珠眼含怨怒,神色动容,不知情的还真以为是冤枉了她,“你大哥一直盼着你娶妻生子,梧洗也想要个弟弟妹妹”
“可是你不想。”宁暨打断她,声音冷淡:“大嫂,已到了这个地步,你再狡辩就没意思了。”
侯明珠低了头,没错她不想。
王府里只能有宁梧洗。
“世子,就算大理寺断案尚讲究人证物证,你今日就要凭这妇人片面之辞就要定我的罪吗?”侯明珠道:“谁又知道不是弟妹在外面招了什么恨而害上自己,又或者就是演了场戏要害我?”
裴婼:???
裴婼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如此聪明的人,她这反咬一口的能力已练得炉火纯青。
“大嫂,我已经给过你机会,可你仍旧执迷不悟,那就怪不得我不顾大哥的面子了。”
徐白接着又带上两个人,一个是清凌院的洒扫小丫头,一个像是个商铺老板。
“你们说。”宁暨道。
那小丫头哆哆嗦嗦道:“回世子,前几日翠碧姐姐说我不用再打扫院子了,每日只需去看璃院的绿衣姐姐在做些什么,什么时候出门,然后及时告诉她,世子我什么都不知道。”
而那商铺老板则道:“世子,丹砂一物长安城里用作药材出售的药铺只有我这一家,而那日就是翠碧姑娘一买就买了许多,我当时印象就极深。”
宁暨指了指翠碧,“是她对吧?”
商铺老板只看一眼,断言道:“是这位姑娘没错。”
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侯明珠已经说不出话。
她早上还在信誓旦旦地向侯明琪保证此事不会查到他们身上,没想到人家晚上就查了个一清二楚,去城外逮人也要个时间吧?
呵,侯明珠心里冷笑,她大意了,不该一开始就轻看这个裴婼的,更不应该当初在法云寺没把事情做绝。
过了一会,宁暨让徐白把无关人等都带了下去,屋里只剩三人。
“大嫂,我原看在大哥与梧洗的面上不想对你做什么,也放任了你许多回,可事不过三,不会再有下次了。”
“哈哈哈哈。”侯明珠突然笑了起来,“看在宁丰的面上?你好意思提你大哥吗?我这么做是为什么你不知道吗?我不过是为梧洗找条后路,让他惨死的父亲泉下能安心!”
宁暨眼神一暗,情绪一被挑起就有些压不下去。
裴婼心疼看他一眼,明白侯明珠已是强弩之末,不得不说这些来激他。
“大嫂,你从头尾都错了。”裴婼淡淡道:“不管你做了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阿暨对梧洗永远不会变,你这样只会害失去父亲的梧洗再失去母亲。”
“你们休想!”侯明珠大喊,“梧洗是我的,是宁家长孙,你们休想赶走他!宁暨,你对得起你大哥吗!”
沉默了一会的宁暨开口:“走的不是梧洗,是你。”
“不,我不走!我凭什么要走!”侯明珠继续用梧洗来要挟俩人:“梧洗还小,离不开娘亲,你们妄想拆散我们。”
她不能走,不能离开王府,留下来才有希望。
“我不是在跟你讲理,也不是在跟你讨价还价。”宁暨发了狠,“我不会动梧洗,也不会动你,可你别忘了,你还有候家,你若是想要侯家好好的,就乖乖离开。”
“你若是想梧洗好好长大,最好不要与他说些什么,我可不想让梧洗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心肠恶毒的娘,我保全你的脸面,不是让你在这里与我争辩的。”
宁暨脸色骇人,看得侯明珠一惊。
“徐白!”
“在!”
“从今日起,宁王府大夫人因思念大哥,自请前往西南陪伴,无心再回长安,即刻出发。”
“是。”
“不要!我不要!”侯明珠一边被拉走,一边大喊,“宁暨你不怕梧洗恨你吗!宁暨你”
声音渐渐消逝,闹了一天的事终于算了结。
裴婼转头看向一脸疲色的男人,心里疼惜又重了一分。
“说到底我也没事,这事要不再商量商量?”
宁暨摇摇头,“不必,就这样。”
“可她说得不错,要是梧洗以后知道这事,会不会恨我们?”
梧洗才五岁,这个时候失去母亲是不是不妥
“所以,我才让她活着不是吗?”
裴婼点头,不过她也想得通,有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母亲说不定以后才是悲剧的来源。
但眼下问题就来了,该如何与梧洗去说这个事情?
裴婼问了出来,宁暨叹息一声,吩咐人去把梧洗接过来,又道:“我去一趟老太太院里,很快回来。”
他还没回来,梧洗先来了。
梧洗应该是快到点睡觉,眼神朦胧,不过却仍惦记着问:“婶婶,我娘亲呢,她不是在璃院吗?”
裴婼将人抱进怀里,轻声哄:“梧洗困了吧?”
“嗯,我一直等娘亲呢,可她一直没回来。”
宁梧洗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望着她的眼神单纯,让裴婼不知怎么开口。
“梧洗如今是大孩子了对不对?”
“对,梧洗已经可以自己上学了。”
裴婼眼眶不知为何突然就红了,只能强忍着泪意笑道:“梧洗真棒。”
“嗯,梧洗最棒”小人一边说着话一边靠在裴婼怀里,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裴婼没动,轻轻拍着他的背,直到宁暨回来,裴婼冲他做了个手势,宁暨动作放轻,将睡着的人抱去隔壁。
裴婼直到上床还是静不下来,推了一下身边的人:“睡了吗?”
“没。”
“要不,还是让大嫂回来吧,梧洗太小了。”裴婼心软道。
“不行。”宁暨异常坚决,“那样的人不会改的,你放过她一次,她就还有下一次。”
“唉。”又一声叹息,“祖母和父亲怎么说?”
“自然是同意的,她是想让我们宁家绝后,这么处置祖母还觉得轻了。”宁暨侧身拥住人,“你别想太多,这事是大嫂作茧自缚。”
“侯家会不会上门来闹?”裴婼又担心。
“不会,他们不敢,除非他们不想在长安待下去了。”
“那梧洗怎么办啊,接过来与我们一起住吧?好不好?”裴婼仰头看他。
宁暨停顿一会,摸着她细嫩的脸:“我与祖母原先是想着让他住到祖母那边去的,你想接过来吗?”
“嗯,接过来。”裴婼毫不迟疑地答了。
“好,那就接过来。”
“不过,明日你去与他说这件事,我说不出来。”
“好,我去。”——
裴婼不知道宁暨是如何与他说的,宁梧洗也没见有什么难过的神色。
就是过了几天,宁梧洗可能终于意识到侯明珠是真的不会回来了,闹着大哭个不停,“呜呜呜,娘亲是不是不要我了?”
裴婼抱着人哄,宁暨也难得在一边说好话,“你娘亲没有不要你,她只是去西南找你父亲了,以后每月都会给你寄信的,等你长大一点也会回来看你。”
宁梧洗还是哭,泪水把裴婼肩头蹭湿,“呜呜呜,婶婶,我想娘亲。”
“梧洗不哭了,梧洗是好孩子,你娘亲很爱你,叔叔和婶婶也爱你,以后娘亲会回来的。”
这一晚宁梧洗是哭累着睡着的,可是就算睡了也没放过裴婼,最后不得已,卧室床榻上俩人中间隔了个小人。
裴婼还轻轻拍着宁梧洗,全身心都在他身上。
一边的宁暨看着莫名有些不爽,梧洗还不是他们的孩子呢,要是以后真有了自己的孩子那自己哪还有什么地位?
“除了今晚,之后不论他再怎么哭,都不许再上这张床。”宁暨突然道。
裴婼懒懒看他一眼,“幼稚。”
“我们的孩子也不行。”
裴婼轻声笑:“那我们的孩子真可怜,遇着你这么个爹。”
“什么可怜,那是他们三生修来的福气,说不定现在下面都排着队赶着投胎到咱们家呢。”
宁暨今晚格外幼稚,裴婼又是一笑,没再理会他。
谁知宁暨还来气了,越过睡在中间的宁梧洗就想要去亲她,不料动作太大惊了人,宁梧洗“唔”了一声。
裴婼立马去哄,再把这个小祖宗给闹醒他们今晚都不要睡了。
某人十分不满:“别哄了,看你把他宝贝得,都这么大了能有什么事。”
裴婼瞪他一眼,不过转瞬想到他的母亲也是从小就离开,心里又是一阵心疼,低着头说:“要是当时你有人哄,难过是不是会少一点。”
旁边静了下来,裴婼便抬眼去看他,见他正盯着自己不放,眼神微暗,只好又道:“我要是早些遇见你就好了。”
早些遇见你,就不会有那么多难过和遗憾。
初夏的风从窗户柔柔吹进来,帘幔轻拂,漪荡人心。
过了一会,突然听见他说:“现在也不迟。”
晚风知意,岁岁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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