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141章 「——不要停。」……


    默认的应允解开了猛禽脚上的镣铐, 瞬间放出了那阵压抑已久的侵略本能。


    更为直白猛烈的扑袭划破黑夜,像道轧过枝桠的漆黑闪电,剥夺了呼吸, 也一点点压弯了挺拔的树干。


    攻击隐匿地游走在暗处, 突如其来的痒从脖颈处传来, 宁钰抓着手中的衣料,不自觉地送出一声闷闷的鼻息。


    上扬的声调勾着道浅浅的尾音, 落在只有呼吸声的安静房间里, 显得格外清晰。


    意识到自己发出了不太对劲的声音, 他的思绪瞬间回笼, 掩耳盗铃似的清了清嗓, 赶忙闭紧了嘴巴。


    身前传来的低笑却直接打破了他自欺欺人的掩饰, 像是格外中意听他难以自持的嗓音, 一下一下, 精准而极具压迫感地吻上了每一次呼吸。


    浪潮般的冲击一波波淹没大脑, 宁钰只觉得自己像是颗坠入汪洋的石子, 被汹涌的波涛反复拍打, 他抓不住潮涌中的生存浮木, 只能在一次次的窒息与沉沦间, 下意识地呼喊那个象征着安全感的名字。


    “李鸮……”


    “嗯。”


    一直奏效的方法却在此刻突然变了味,姓名成了最短的魔咒,在一瞬间点燃了更为剧烈的野火, 瞬间将他笼罩吞没。


    重心被瞬间放倒,攻击性极强的吻如雨般细密而落, 灼烫的呼吸扑红了皮肤,却格外轻柔地吻过那片藏匿的狰狞疤痕。


    像是在抚去爱人的过往苦痛,亲吻终于落在了那道长虫般的恐怖伤疤上。


    难以忽视的奇怪酸软拢住了心跳, 宁钰咬紧下唇,僵硬地支起身,狼狈地抬手遮住了自己有些失控的表情。


    “等、等等……要不我们还是……”


    亮起的橙金色眼眸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在他不自觉退缩的瞬间,一把按住了悄悄挪远的举动,不由分说地将逃离的目标重新抓回了狩猎场中。


    李鸮直起身,垂膝压住了还在挣扎的猎物,像是早已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径直握住他的手腕,扣在他的头顶,完全展露出了那张快要红透了的俊俏面孔。


    他静静地盯着那双满溢水汽的眉眼,目光危险而深邃,嘴角挂笑地俯下身,故意将鼻息轻轻擦过宁钰的耳际。


    “晚了。”


    呼吸加重,自投罗网的猎物瞬间紧绷。


    夜深,渐起的薄雾挂上了林间的枝叶。


    潮湿的叶片在风中摇摆,忽然,被一道无声掠过的黑影撞得飘摇零散,洒落了叶尖凝聚的半点露珠。


    扑扇着收起羽翼的猫头鹰藏匿在黑暗之中,发出了属于掠食者的低沉咕咕声,那对凌厉的橙色眼睛安静地注视着黑夜中的猎物,片刻,像是终于发现了破绽,立刻挥动起巨大的羽翼,腾飞而落。


    无声无息的阴影瞬间降临,它伸出那只有力的利爪,牢牢将猎物按在了身下,粗糙的爪心禁锢着行动,却有意规避了自己那足以致命的力道。


    拂叶的风穿过深林,发出了微不可察的轻声呜咽,晃动的叶片磨擦生响,交叠着沙沙摇晃。


    远处围起青纱帐的巨大装置仍在施工作业,大型的重工机械像是不知疲惫,顶着皎皎月色,依然保持着嗡嗡的低声轰鸣,无意掩盖了深夜中几声不太寻常的细碎动静。


    身影在遮掩下变得并不真切,黑棕色的羽毛在扑腾间挣落了满地,夺下支配权的猫头鹰叼起猎物的脖颈,负着银白的月色挥翅而起,完全不给它任何挣脱的余地。


    明月在宽大的翼展上盖了层乳白色的辉光,光亮沿着清晰的背部轮廓起伏流淌,如同一湾清冷的水流,倒映着汗水的星点反光,变成了一条熠熠生辉的夺目银河。


    平稳的呼吸变得支离破碎,悬空的猎物紧贴着肩窝,在失衡间展露出了最原始的攻击本能,毫不收敛地紧紧抓住了身前唯一的支撑。


    嵌合体的体能很吓人,李鸮的体能更吓人。


    宁钰的脑海在一次次耳鸣的叫嚣中逐渐混沌,意识被一浪接一浪地推远,直至被狠狠按紧在爱人的怀抱之中。


    他不知道李鸮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奇思异想,总会在他喘不过气的时候让出一点儿间隙,像是在有意控制他保持清醒,变着法让他本就烧得不行的耳根越发通红。


    “抓稳了。”


    耳边传来了磁性的低声,宁钰的肩头猛地一颤,他咬紧牙,指甲死死地卡进了那片紧实宽厚的背肌之中。


    他要在李鸮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洒满月光的后背上划出了数道刺眼的伤口和血痕,只是后背的主人毫不在意,带着轻浅的笑,深吻在那泛红的耳上,听着轻唤,伤口却在逐渐大开大合的振翅间飞速愈合。


    风声簌簌,云雾紧紧地蒙住了视野。


    水流哗哗作响,升腾的水汽漫过镜面,将所有事物裹上了一层看不真切的薄纱。


    相叠的手掌紧压在透凉的镜子上,明明眼前有水汽和生眼泪遮挡,宁钰却还是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他放任自己越坠越深,在无措的呼吸间微微眯起眼,通过镜面,和身后那对完全脱离束缚的凌厉双眸静静对视。


    心口的酸胀满溢到无处宣泄,鬼使神差下,他别过头,回揽住爱人的脖颈,用有些红肿的嘴唇交换了一个潮湿的吻。


    翻飞间,那些泛着虹光的细线开始无意识地伸展蔓延,像是从地面攀来的透明藤蔓,漫过沉溺的吻,沿着紧扣的十指,无比自然地连接上了那道有些发热的精神接口。


    细线像是一条条游散在半空的轻盈飘带,牵引连接着两道开始同频的呼吸,带动着流转的虹光,如同鼓动的脉搏般一起一落。


    精神接口与接驳的细线同时脱缰狂奔,攀升的高温完全脱离了掌控,在不知不觉间融化了所有界限,在反应过来前已经彻底瓦解,消融成了一体。


    意识开始超过局限,像是建立起了某座凌驾于身体之上的桥梁,以至于不用连接,两颗紧贴的心脏就已经跳到了一起,鼓动着越来越近似的心跳,交换着记忆、思绪以及潜藏在精神深处的贪婪本能。


    脱离桎梏的翼展重新展开阴影,挡住了洒落的月光,猫头鹰拢起独属于自己的猎物,辗转了不知多少个停歇的枝头。


    “告诉我。”


    被蛊惑的猎物像是听从了彩衣笛手的魔曲,敛起眼底的水光,迷迷糊糊地牵动起了控制的线条。


    拨动的细线带领着利爪的朝向,引导着渐升的虹光,一寸寸朝着失控的边缘靠近。


    「在……这里。」


    工地上的钢筋哐当作响,一声声回荡在望不到头的密集林带上空。


    高高的探照灯来回巡视着营地中的建筑,圆形的冷光穿透黑夜,扫过林地时,还带起一阵零碎的窸窣动静,惊动了一小片恐慌的飞鸟。


    纷乱的嘈杂淹没了那道轻浅的回响,可猫头鹰的听力无可比拟,依然精准地抓住了那声属于自己的回应。


    澄澈的金眸被射灯映亮,那深邃的眼底透着道并不纯粹的笑意,他伸手揉了揉那只滚烫的耳垂,俯身轻吻了带着薄汗的眼睫,沉声笑道:“好乖。”


    腾身的搏杀穿过林隙,扯脱的翎羽四下纷飞,飘飘洒洒地坠在枝干上,扑簌地将枝头的叶片扬落满地。


    “……”本就发热的耳根泛起了一片浓郁的红,宁钰羞耻地蹙着眉,刚要开口反驳,嗓中就被那些断断续续的氧气填满,根本抽不出什么说话的余地。


    原本还有些潮意的发丝,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吹干了大半,只是还没保持干爽的状态多久,就又被紧密的汗水打湿了一片。


    他有些庆幸自己在驿站那几个月经历的疯狂锤炼,感受着身上的肌肉在一次次发力间拉直紧绷,即便只能堪堪应对各种不太妙的情况,但也比直接被拆开了要强。


    十三厘米的身高差不算少,可落在实事上的差距,却比肉眼看起来还要多得多。


    虽然如此,但李鸮却总是会先一步俯下身,或是托起手,从来不会让他主动踮脚。


    耳语的时候不会,拥抱的时候不会,接吻的时候也不会。


    ……所以有些时候也一如既往。


    宁钰的脑袋还有些昏沉,即使两脚一直没着过地,可无形的安全感却还是足以将那些空出来的间距填充撑起。


    妈的。


    不受控的思绪开始调出了记忆中的零星碎片,他无端地想着,如果下次在驿站还能碰到那几个同类,他肯定得过去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


    这他妈,跟他们说的,完全不一样。


    哪怕已经做足了准备,那阵猝不及防的心跳却还是会渐渐扑出胸膛,在严丝合缝的心间找到空子,沿着血管渐渐蔓延至大脑。


    神经和细胞都在随着这阵鼓动无声地尖啸,它们催促着,大喊着,让他他彻底丢盔卸甲,让他完全放弃挣扎。


    不管了。


    他想着。


    就这一次,就一次。


    紧绷的手臂一点点压下重心,他牵起惯用的控制细线,穿过猫头鹰厚而密的羽间,目的明确地缠上那双挥动的双翼,如同束缚的绳索般,牢牢拴紧了强壮有力的翅膀。


    「……别动。」


    指令混杂着呼吸,反客为主的猎物翻身而起,夺过猛禽手中的掌控权,直直拉紧了羽翼上的细线。


    突然束紧的羽翼失去控制,被强力的牵引拉紧,飞行的平衡被打破,抬起利爪的猫头鹰背身下坠,在失控的速度下,直直砸入了林间松软的草地。


    猎物的力道带着自身的体重,主动且凶猛地将那威风凛凛的猛禽狠狠压在了身下。


    李鸮被指令控制着一顿,匿在阴影中的视线似乎有些惊讶,而后却又眯起眼,紧紧盯着他展露出的那道少有的外放表现。


    月色将那对清亮的眼睛映上了一层薄薄的浅蓝辉光,宁钰低垂着眼睫,噙着生眼泪的眼中满是直白的凝视,下落的眼尾扬着道夺目的红晕,反衬得那眉眼格外地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有些红肿的下唇上盖着明显的牙印和水痕,落在月下,像是一块晶莹的血玉,透着几点星辰般细碎的水光。


    狰狞的疤痕随着匀称的肌肉而动,疤痕上的红章却像是被人烙印了归属权,无形地展露着那道难抑的占有欲。


    “怎么还是这么轻。”


    低声的轻笑回击伴随着极致的沉恋,宽大的爪掌再次按住了那道尝试逃离的身影。


    来不及设防的猎物闷哼出声,不自觉地咬紧牙关,高高扬起了漂亮而流畅的脖颈线条。


    “李鸮……”


    洒落的月色明亮,透过清澈的眼底,倒映着一湾辉亮的灼灼流光。


    他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就像之前的那次一般,就像他肖想的每一次一般,沿着紧扣的十指,传递着同频的脉搏。


    “嗯,我在听。”


    回应一如既往,宁钰听见那近在咫尺的同频心跳,正牵动着奔涌的血流,嘹亮地在自己的耳边跃动。


    灵魂深处的呼唤,像是自诞生以来就是为了彼此而生,融合至每一处不可言说的隐蔽角落,匹配到每一次传至肺底的深呼吸。


    满溢的泪终于积蓄不住,顺着发烫的脸颊,直直地滚落成了圆形的水痕。


    宁钰闭上双眼,彻底拥紧了这片刻的失序瞬间。


    「——不要停。」-


    实验室。


    林落腿上的伤口经过后续的消毒处,已经接近痊愈,基础的能力与身体机能也在调整下迅速恢复,没落下什么病根。


    虽然林雪雁并没有指责他这一趟不算优秀的表现,可他自己却还是对这一次明明能做到更好的任务,感到一阵失望。


    情绪再次被压在心底,他平衡完状态,就像往日那般,将这次任务的所有细节悉数汇报。


    这一趟的路程并不只是为了电池,更多的目的,还是集中在那二人的数据收集上。


    因为他们的特殊性,普通的异化体已经无法再试探出能力的极限,所以为了支撑强化计划,他们就必须经历一次绝处逢生的殊死搏斗。


    这安排听着有些匪夷所思,但林雪雁坚持相信宁钰的能力,而林落,也愿意相信林雪雁的判断。


    结果也正如预期所料,实验室记录到了非常漂亮而完整的数据折线,完全超过了所有人给出的评估阈值。


    只是在看见那些数据时,林落其实有些不是滋味。


    以一个助手的身份,他没立场发表什么见地,收拾完情绪,就重新跟在林雪雁身后,帮忙打清点着所需的各种材料。


    规划提上行程,林雪雁已经就着那些数据建立了一个大致的训练模型,她安排着次日的工作,打算仔细地和那二人商讨后续的计划。


    林落端坐在另一侧的桌前,落笔标注着记录下来的波频数据,只是记着记着,却忽然坐直了身,他盯着屏幕上剧烈的起伏波动,来回拖动起屏幕底部的时间轴。


    “……博士,刚刚扩展器的信号是不是出问题了?”


    他回过头,朝着不远处的林雪雁问道。


    “有什么异常?”林雪雁闻声,放下了手中的记录本,径直走到他身后,望向了那两块并排的巨大屏幕。


    林落转动起旋钮,抬头看向左侧的屏幕,解释道:“昨晚到今天凌晨的时候,宁钰这边的频谱波动幅度很大,但是能力触发和解除的节点又很正常,看着不像是识别错误。”


    “但如果信号没森*晚*整*问题,他们那个时候应该都在房间休息,”林落有些疑惑,不解地侧过头看向了身后的林雪雁,“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用到能力?”


    屏幕上各段波动的间隔没什么规律,但也相隔不久,每一次的起伏都像是心电图一般,保持着一个相当近似的回落高度。


    林雪雁若有所思地眯起眼,转过手里的笔尾,轻轻点了点下巴,她像是有所预料,平静问道:“李鸮呢?”


    “李鸮?”林落的思绪一顿,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转移了目标,但还是跟着她的思路,调出了另一块屏幕上的数据。


    记录回迁,几乎同频的波动倒映在了二人眼中。


    林落微微睁大双眼,有些难以置信:“……他这边也一样。”


    控制旋钮调试着两块屏幕上的时间轴,两条波动的频段匹配得分毫不差。


    “时间也能对上。”林落微微张开了嘴巴,看着眼前这幅画面,感到一阵奇怪,“这么晚……他们还在磨合训练?”


    林雪雁却微微抿起嘴角,了然地移开眼笑了笑:“就当是吧。”


    第142章 第142章 早上好,男朋友。


    清亮的日光透过帘间缝隙, 倒映在雪白的天花板上,打出了一道直直的光线。


    宁钰睁着眼,静静地望着那片光影, 心头却仿佛有十级狂风呼啸而过, 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草。


    他本来好像只是打算把事跟人说清楚而已。


    怎么一睁眼, 他就把李鸮……


    不对,应该是李鸮怎么就把他给睡了。


    大腿内侧无法忽略的拉伸感格外酸痛, 颈边环绕着不属于自己的体温和气息, 那道平稳的呼吸轻轻扑过脸颊, 扫得他的耳根又开始渐渐发烫。


    各种不寻常的迹象连番出现, 一个两个都在直白地表明着——


    真的不是梦。


    脑袋里的思绪乱成了一锅粥, 像是生怕惊醒了枕边的人, 宁钰放轻了动作, 一点一点, 缓慢地朝着一旁侧过了头。


    那些被风吹干的碎发随意地落在人额前, 不经意地敛起了平日里外显的攻击性。


    近在咫尺的眉眼罕见地柔和了轮廓, 眼睫安静地盖过阖起的异色双眸, 那轻轻起伏的呼吸舒缓而平静, 似乎在自己身旁, 他总能睡得格外深沉。


    难得又见到一回人睡熟的模样,宁钰不知不觉就盯着他看了小半晌。


    兴许是他的视线实在有些直白,李鸮的眉头微微蹙了蹙, 侧过身,像是无意识地收紧了按在他腰上的手。


    忽然贴近的距离交换着不安分的心跳和体温, 宁钰的呼吸瞬间乱了节拍,立刻条件反射地吞了吞口水,一下子绷直了腰背。


    本以为会断片的记忆比录像带还要清晰, 身体清楚地记得那一阵阵沿着小腹直抵大脑的快感,记得浴室镜面上的凉意,也记得他被撞到不成调的低哼,还有一堆失去智后的胡言乱语……


    脑内震起了轰隆一声巨响,宁钰头皮发麻地放空了双眼,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一会儿醒来的李鸮。


    ……虽然体感确实很上瘾,但他当时也绝对没多冷静。


    要不然怎么会用穆安竹出的损招?!


    无声的叹息落在晃动的日光中,也幸亏他平时都在生死线上摸爬滚打,身上没一块死肌肉,这回除了有些运动过度的酸胀以外,身体承受得竟然还颇为良好。


    他想着想着,又顺势移下了视线。


    那些饱满锐利的肌肉线条没再被衣料遮挡,光明磊落地出现在了眼前,只是有些粗糙的皮肤没留下半点痕迹,像是完全抹去了昨晚的种种经历。


    再反观他自己……单是上身就落满了醒目的红痕,尤其是疤痕附近,如同被人盖了什么专属印章,光看数量甚至都能还原出详细的经过。


    宁钰只觉得两眼一黑,从没在哪个时刻这么记恨李鸮的自愈能力。


    他偷偷瞄了眼那似乎仍在睡眠里的人,像是想找个由头泄泄愤,便蹑手蹑脚地伸出手,稳稳当当地按在了人稳健的胸口。


    有力的心跳沿着掌心一直跳进了心底,他鬼使神差地加大了指下的力道,又生出几分贼胆,轻飘飘地擦过了那片紧实的腹肌。


    就在目光跟着指尖继续往下探去时,一只悄无声息的手却突然落下,精准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别乱摸。”


    有些沙哑的嗓音低低地落在了他的头顶,听不出半点被吵醒的惺忪,似乎早就清醒了多时。


    宁钰的动作一顿,一下子噤了声,他没想到自己难得干次坏事就被人抓了个正着,干脆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悄悄转移了话题:“……啊,早上好。”


    “早。”李鸮也没说破他这漏洞百出的掩饰,习以为常地回应完,就支手撑起身,往后捋了把自己垂下的额发。


    他盯着宁钰身上的红痕看了小一会儿,看得人都开始有点不好意思,才面不改色地继续问:“现在有哪里难受吗。”


    宁钰也跟着他坐了起来,回忆着不久前跟“难受”完全搭不上边的体验,一下子红了耳尖,磕巴应道:“没,不、不难受……”


    他还没习惯这刚转换不久的身份关系,察觉到脸上有些发热,就赶忙垂下眼,匆匆地埋低了脑袋,下意识地又想藏住自己的表情。


    只是头还没低到半截,那只温热的手就轻车熟路地捏上他的后颈,瞬间抓住了他致命的敏感点,让一道不自觉勾起的尾音顺着鼻息轻轻地漏出了声。


    宁钰控制不住自己条件反射的反应,只能蹙起眉,红着耳根,被迫抬起了发烫的脸。


    他见那对异色的眼眸正静静盯着自己,越靠越近,最后,露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正色表情,低声道了句:“耳朵红了。”


    “……”宁钰猛地抬起手,立刻移开了相接的视线,慌乱地捂住了每次都在出卖自己情绪的双耳,“……我知道!”


    偏偏李鸮还笑着收回了手,勾起的笑意里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玩味情绪,分明就是故意在这么逗他。


    果然。


    宁钰已经是第不知道多少次默默攥紧拳头,幽幽腹诽着这人绝对就是喜欢看他尴尬……太恶趣味了!


    转变的关系在一来一往间变得如同呼吸般自然,二人分工收拾起满屋子的残局,正好顺带着把房间也彻底打扫一遍。


    重新打开的窗户涌来了沁人心脾的清风,阳光来得正好,将整个房间映得分外敞亮。


    宁钰这边刚把他们掀翻的桌椅家具归位,就见另一头的李鸮已经清了所有弄脏的毛毯、地垫、桌布……甚至还手脚麻利地复原了整个房间。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道忙碌收尾的背影,脑子里没来由地就冒出了两个突如其来的念头。


    李鸮真乃居家常备的持家好男友。


    还有。


    他们昨天都干了什么……为什么桌布也会弄脏?!


    只是盯着盯着,他见那片起伏饱满的背肌上依然没有半点他留下的痕迹,又想起自己身上那些等同于署了名似的吻痕,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失落。


    不远处的李鸮刚收完最后一块靠垫,像是有所察觉,一回头见他一副有些怨念的表情,无奈失笑道:“怎么了?”


    “你身上都不会留印。”宁钰不满地眯起眼,“那我岂不是都白挠了。”


    李鸮看着他挑起眉,故作恍然大悟:“所以你是故意的。”


    自知说漏嘴的宁钰默默移开眼:“没、没啊……我可没那么说。”


    “想留现在也能留。”李鸮倒是不介意,走到他身前主动背过了身,“下手重点,应该能多留一会。”


    “不行,这叫家暴,我们今天还得去我妈那儿谈事呢,下回再说。”宁钰咧开嘴角,伸手拉过他的胳膊,故意卖了个关子,“而且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重新跟你说一次。”


    李鸮轻轻挑起眉,也配合着他回头转过了身。


    宁钰仰起脸,一双透亮的眼睛被日光照得格外清澈,他的视线从那片深邃的眉眼间缓缓下挪,随后就像是找准了目标,伸手搭住了身前人的肩膀,有些生涩地在李鸮的唇上轻轻一吻,无比郑重道。


    “早上好,男朋友。”


    蜻蜓点水般的吻格外轻柔,李鸮也跟着他勾起嘴角,再次托起他的后颈,落下了一个同样轻浅的吻,认真地重新回应着。


    “早。”


    砰砰砰。


    萦绕的温存还没消散,反锁的房门外一下子就传来了一阵匆忙的敲门声。


    “宁钰,宁钰!醒了吗?你在屋里吗!”


    嘹亮的声音穿透门板,不仅语速匆匆,听着似乎还十分焦急。


    宁钰的肩头被吓得一震,赶忙回过神偏头回应:“……醒了醒了!马上来!”


    无形的紧迫与压力下,二人重新穿戴完了所有的衣服装备,只是宁钰的动作更加匆忙,在系好鞋带后,就立刻朝着房门口跑去。


    李鸮靠在窗边,不紧不慢地扣紧腰带,视线紧紧跟着跑向门边的人,忽然低声道了句:“先别开。”


    “为什么?”宁钰却已经解开反锁,伸手握上了门把,“总不能让人在外头干等着吧?”


    李鸮却也没再继续阻止,只是眯起眼,陈述道:“脖子上有印子。”


    吱呀——


    先他一步的开门声到底还是盖过了提醒,宁钰没来得及听清,就见门外的杨飞辰和鬣狗已经收拾妥当,似乎正巧打算喊上他一起出发。


    “早啊宁钰!”杨飞辰见到他眼睛一亮,打了声招呼就自动开启了话匣,“幸好你还在,雕鸮这人一大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们敲他门半天都没人……”


    话音戛然而止,杨飞辰表情一变,像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探出头往房间内闻了闻:“你屋里这什么味儿?”


    他张望了一番一无所获,又皱起眉盯向了宁钰的脖间:“你脖子上又是怎么回事,挨虫子叮了啊?”


    “……啊,对!”宁钰的目光一顿,赶忙抬手捂住自己的脖颈,干笑着胡诌道,“这儿环境好,晚上虫子多,我睡着了没注意,哈哈哈……”


    一旁的鬣狗显然已经看穿了事情的始末,她深吸一口气,直接两眼一闭,无语地转过了头:“果然……我就知道。”


    “那个,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急事。”宁钰几步退回门后,抬起手立刻把房门关成了一道细缝,又随口扯了个由,语速匆匆道,“你们先过去吧,我们等会儿就来!”


    不等门外人作出什么回应,房门就又嘭的一声紧紧关了起来。


    “……什么意思,你咋了?宁钰,宁钰!”


    杨飞辰一脸莫名其妙,刚想抬手继续拍门,就被鬣狗一把薅住领子,朝着楼下快步拖远:“小孩子别好奇,当心长针眼。”


    “又没看见脏东西,我长什么针眼。”杨飞辰满头疑惑,正嘀咕着仰起头,突然一下灵光乍现,猛地一拍脑门,抓住了宁钰话里的某个重点,“哎!他刚刚说他们?雕鸮跟他在一块儿啊?”


    鬣狗只觉得一阵心力交瘁,完全不想和他继续探讨这回事,只随口敷衍道:“鬼知道。”


    “那床就那么点大,他俩这块头居然能挤得下?!”杨飞辰却并不打算中断话题,自顾自地推测起来,“难道是雕鸮打地铺,但他是什么时候过去的啊?……”


    他想了又想,终于在半道得出了自己的最终定论:“草,他俩他妈的背着我玩儿啥呢,居然不喊我,这兄弟当得也太不够意思了!”


    鬣狗兀自加快了脚步,眼底透着股淡淡的死意,幽幽叹了口气:“……傻人有傻福。”


    回荡在走廊中的声音渐渐走远,宁钰背抵着房门,正好抬起头和窗边的李鸮对视了一眼,回想起刚才的场面,不免又是一阵面红耳赤。


    “环境好。”李鸮重复了一声,视线追着他指缝间露出的红痕,轻轻勾起嘴角,调侃道,“被虫子叮了?”


    “被猫头鹰咬的。”宁钰干脆笑应着放下手,坦荡地展露着他留下的“杰作”,自己则脱下衣服,重新翻出了一件能简单遮住脖子的上衣。


    李鸮也笑着收回视线,侧眼望向了窗外密集的内城轨道。


    不久,就看见杨飞辰和鬣狗的身影从道边快速走过,正朝着实验室的方向大步迈进。


    “骗小孩儿的说法,顶多也就糊弄糊弄杨飞辰。”宁钰着衣摆,走到窗边,也看见了二人走远的身影,“鬣狗应该已经知道了。”


    李鸮敛了表情,侧头注视着他的双眼,平静地询问道:“你不想让他们知道?”


    “啊?”宁钰微微一愣,被这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也不算吧,就是有点……”


    难以置信。


    他在心底默默感叹了一声,想到这位号称不会喜欢人类的恶鬼雕鸮,在面对自己时会表露出那副只属于他的亲密姿态,一下子有些控制不住表情,心口的笑意险些就要溢出嘴角。


    “……就是有点不好意思,感觉像做梦一样。”宁钰笑眯起眼,稍稍侧过脸,“你可是候鸟的雕鸮啊。”


    “雕鸮也是人,谈个恋爱很正常。”李鸮直起身,含着笑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就自然地朝着门口的方向一侧头,示意他出发。


    虽然是自己在谈,但是感觉一点都不正常……


    李鸮会谈恋爱,在这之前他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宁钰幽幽腹诽着,跟着那道不紧不慢的脚步迈出了房门。


    “真的没事吗?虽然我知道夜鹭他们应该也已经猜到了。”他快步跟到李鸮身旁,想到候鸟部分人对“雕鸮”这个代号的狂热追逐,还是有些不安,“但是候鸟那边要是全知道了的话,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你不在意就不用管。”李鸮反而十分坦然,“鬣狗也不会把这件事到处说。”


    宁钰又皱起眉:“那杨飞辰这大嘴巴……”


    “别他。”李鸮的脚步不停,了然道,“就算撞见什么不该看的,这小子也会以为是自己在犯癔症。”


    宁钰:“……”


    说得好像很有道。


    实验室距离住所的路程不算太远,二人赶到时,室内的所有准备都已经悉数调试完毕,正等待着所有人到齐,随时可以开启会议。


    鬣狗带着杨飞辰早早地坐在了会议桌边,她看着同时出现的宁钰和李鸮二人,露出了预料之中的微妙表情。


    杨飞辰倒是颇感新奇,还留在自己被兄弟们抛弃的判断里,朝着他们无声地摊手质问。


    幸亏林雪雁和林落及时出现,默不作声地把局面扭回了正轨。


    幕布嗡嗡下落,林雪雁看着已经落座的小队众人,握着手中的激光笔,向一侧让出了身后的投影画面。


    “都到齐了。”


    她微微笑着。


    “那么,准备好迎接世界的真相了么?”


    第143章 第143章 陨石,不止是陨石。


    顶灯关闭, 会议桌中央的投影仪就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宽大的灰色幕布上,印出了两张内容近似的矩形图像,左侧图像的标注规整, 用白底黑线明确地圈画出了数个分割板块的巨大圆圈;右侧的图像则更为清晰易懂, 板块间用醒目的红黄绿三色作出了区分, 虽然有明显的手工涂画痕迹,但从信息传递的角度而言, 却也无伤大雅。


    宁钰比对着幕布上的信息, 忽然眼睛一亮:“这是最新的辐射地图?”


    “没错, 很精确。”


    林雪雁一点头, 又朝着在她示意下同样落座的林落微微一笑:“第一次以旁听的身份坐在下面, 会不会觉得不太习惯?”


    林落有些拘束地在桌上轻搭着双手, 摇头回应:“我没关系, 博士。”


    林雪雁轻点下巴, 收回目光, 就缓缓扫过了桌旁分成三组的五人。


    “多余的寒暄就不多说了, 那么首先, 我要代替整个拂晓之乡, 向平安凯旋的各位, 示以一声最诚挚的感谢。”


    “酬劳会在我们这次谈话结束后,按需求送到大家手里。”她放缓语速,声音落在空旷的房间中, 却显得格外有力,“现在, 我们来解决最核心的问题,就从一个简单的问答开始吧。”


    “——什么是异化体?”


    提问轻轻落地,所有人都短暂地噤声了片刻。


    天灾过后, 世界已经失序了整整十六年。


    十六年间,人类与辐射和异化体厮杀共存,算得上是再熟悉不过的死敌。


    什么是异化体,在现今世界,几乎是连三岁小孩都熟记于心的常识问题。


    “是被陨石辐射异化的生物?”宁钰不清楚她的用意所在,给出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答案,怕自己说得不准确,还补充了一句,“只存在于沃土区以内,有很强的攻击性。”


    “不错,很完善。”林雪雁赞许地朝他一笑,继续追问,“那么嵌合体呢?”


    “嵌合体,”宁钰回忆了一番,答道,“就是在人类胚胎的基础上,转入被异化的生物基因。搭建的技术是……”


    他微微偏过头,和身旁的李鸮对视了一眼,就听那低沉的声音接上了他的话,默契道:“基因敲入。”


    “两个答案都正确。”林雪雁看着不知不觉就快贴在一起的两个人了然一笑,随后,又问得更深,“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什么是陨石?”


    陨石?


    宁钰的嗓音一顿,在搜刮完脑内的所有记忆后,他才发现,自己对于陨石,好像是真的一无所知。


    为数不多的零星印象,还是在天灾刚发生时,他透过窗户看见的那些匆匆一瞥。


    除了知道它们是凭空降落的大火球,带着大小不一的辐射区以外,似乎没人知道它们到底长什么样,也没人有这个本事去接近辐射腹地。


    一旁的杨飞辰见宁钰答得有来有回,自己也跃跃欲试,立刻试探着答了一句:“就是废土区中间的那个石头吧?天灾那天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


    然而这一次,林雪雁却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反而微微勾起嘴角,笑问道:“你怎么能确定陨石就是一块石头?”


    “别卖关子了,”鬣狗有些不耐地打断了她的提问,“你到底要说什么,这些事和真相又有什么关系?”


    林雪雁也不恼,朝着幕布侧身示意:“如大家所见,屏幕上是两张辐射区的区域示意,左边是天灾前我根据模型推算出的预测图,而右边,则是驿站和快递员总结出的实际范围。”


    她笑道:“很相似,对吧?”


    “所有人都知道,辐射区在逐渐吞没净土,异化体也在变得更多更危险。”她继续深入着,“可大多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些显眼的表象上,却忽略,甚至是遗忘了导致这场浩劫的根本原因。”


    “根本原因?”宁钰一怔,反问,“是陨石和天灾?”


    “没错。”林雪雁挪过眼,语气平静地抬起手中的激光笔,将幕布上的画面切到下一页,“所以我需要你们完全舍弃之前的认知,并且重新认识到——”


    “陨石,不止是陨石。”


    幕布的画面上是一副潦草的手绘图案,笔触走向展露着肉眼可见的仓促,能看出记录者当时的状况十分紧迫,像是下一秒就会将信息遗忘。


    图案呈一个不规则的同心圆,外侧像是一圈普通的岩石,内部是一个近圆的形状,只是中间层的笔触格外凌乱,像是一团乱刺,看不清勾画的具体轮廓。


    “它们,或者说是,它。”林雪雁回过头,看着有些昏暗的画面,缓缓道,“本身就是一种生物。”


    安静的屋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更沉默的死寂。


    小队几人面面相觑,连带着林落也加入了这场无声的惊愕,他作为林雪雁的副手十余年,期间从没被透露过一星半点消息,眼下听见这颠覆性的情报,一下子也有些恍神。


    “……陨石是生物?”宁钰挣扎了片刻,终于在失语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草。”杨飞辰瞪大眼睛,望着幕布上不算精致的草稿,直道,“什么生物能有那么大的杀伤力,一下子吞没大半个星球,外星人吗?”


    林雪雁听着他们的碎语,突然笔尾一指:“猜测合,杨飞辰同学得十分。”


    随口胡咧咧的杨飞辰指向自己,惊讶地左右回头:“……啊?!真的吗?”


    “当然,我在来到拂晓之乡前,也有过类似的猜想。”林雪雁回过头,像是早有准备般调出了新的画面。


    投影中的图像满是标注出来的复杂数据,数字和字母纵横交错,将各种看不懂的名词堆积在一起,编织出了一张无比复杂的信息网。


    会议桌另一头的鬣狗却一下子皱起眉,显然看懂了林雪雁专门出的种种端倪。


    她低声问:“你把先遣者的数据带过来了?”


    “没错,我借用了一部分以前的结论。”林雪雁答道,又圈起了几个标黄的单位,“不过这几个,是根据隧道酸液作出的临时数据,有误差,只用当作一个普通的参考就好。”


    宁钰盯着那些字符,尝试着读了一通,可面对完全陌生的领域,不免还是跟着跟着就走了神,只能无奈问道:“这些数据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陨石,大概率是一种外星生命。”林雪雁道,“根据实验室早期的研究,以及我们对后续产物的监测,其实都能看得出,陨石的组成并不是蓝星上会有的结构和物质,当然,也不符合人类所熟知的常规则。”


    “所以比起强行定义它的归属,我更愿意选择相信,它不属于蓝星。”


    “那你刚刚说的,它们和它,指的又是什么?”宁钰跟着她的解读,渐渐拨开了脑海中的迷雾,他的心跳有些加速,像是察觉到某些隐藏的真相正在抽丝剥茧,“它们是同一个生物?还是说它们有一个共同的首领?”


    林雪雁颇为赞许地看着他浅笑,微微点头:“好问题,宁钰得十分。”


    课堂提问般的体验让严肃的氛围轻松了不少,宁钰颇感新奇地挠了挠头,就听林雪雁不疾不徐地给出了定论。


    “它们各自都是生物,但同时,也算是同一个生物。”


    她的话有些绕口,一旁的杨飞辰已经听得满脸空白,像是离彻底放弃思考只差了临门一脚。


    “我换一种更直观的说法。”林雪雁倾下重心,两手撑着桌面,像是只是在同众人闲聊般,缓声道,“就像陨石会影响它们辐射区中的异化体一样,有一颗最大的陨石,能影响覆盖蓝星上的所有陨石,相当于一个总指挥部,也就是他们的——”


    “主脑。”


    李鸮道:“蜂巢意识。”


    林雪雁闻声一笑:“李鸮同学得十分。”


    宁钰正支手在桌上托着脸,他侧过头,看着身旁的人,无声地揶揄了一句:李鸮同学。


    李鸮也没出声,勾起嘴角,又故作不经意地抬起手,示意着比了比自己的颈侧。


    宁钰的耳根一热,立刻解了他的暗示,赶忙捂住自己又露出来的脖子,匆匆坐直了身。


    插曲结束不久,相融的视线就立刻被切换的投影画面分去了注意。


    画面显示着一张精细的图纸,正好就是他们初到营地时,看见的那座仍在修建中的巨大球形建筑。


    整个装置设计得无比精巧,只是内部结构的形态不太常见,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都有些像他们刚才见过的陨石手稿。


    林雪雁敛了笑,终于在此刻切入了正题:“既然你们能走到这里,那我相信,你们对我的计划,多少也有所了解了。”


    “净土区不会存在太久,主脑在控制子级辐射的扩张,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吞没整颗蓝星。”


    “我们要做的,就是阻止它的行动。”她的嗓音平稳而严肃,“哪怕不能夺回我们的家园,也要从它手里,把属于人类的文明挽救回来。”


    突然压下的重担一下子让气氛沉重了许多,鬣狗的表情变得有些阴沉:“你就对你的计划那么自信?”


    “谢然,你知道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林雪雁看向她,给出了明了的答案,“就像你们看到的那样,宁钰是我计划之中最核心的一环,陨石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而我,只需要一部分主脑的权限。”


    “宁钰在成长,他的能力也是同样,当他作为一个骇入主脑的病毒,短暂窃取到所有权限的瞬间,人类就能拥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主脑。”


    “也就是,”她的目光微微凝聚,在晦暗中亮起了一道并不明显的微光,“我成熟的密钥。”


    超出预计的信息量让会议室短暂寂静了几秒,宁钰垂下眼,支手撑着脖颈,兀自消化了一番,才语气如常地询问道:“我需要怎么做?”


    林雪雁对他这副接受良好的模样也不惊讶,像是早知道他会这么问,反而放缓了语气,轻轻笑道:“你还没有准备好,当然,他们也一样。”


    她转过头,朝着李鸮和另一边的林落同样展露出了微笑。


    “这一次的数据记录得很充分,针对你们每个人的计划,我也已经安排妥当了。”她简要解释道,“具体的情况我会在训练室和你们详谈,但是三个月之内,你们三个,都必须要达到我预期的标准。”


    终于降临的压力还是随着话音落到了肩上,宁钰重重地点了点头,松懈的呼吸不自觉地再一次紧绷了起来。


    林雪雁的目光停顿了几秒,像是一下子记起了什么,忽然启声道:“不过有件事我需要先说明一下。”


    “宁钰,”她重新看向了坐在一起的二人,“你和李鸮暂时会分到不同分区的训练室,我需要尽可能地避免你对他进行辅助引导,你在场的话,会有概率会干扰他的判断。”


    不同分区的训练室?


    宁钰闻言微微一顿,下意识地就朝身旁瞄了过去。


    他没想到自己这恋爱才刚谈上没几个小时,就要开始被迫分隔两地,偏偏这原因也没什么空子可钻,好像只剩下了接受一条路子可走。


    难以掩饰的失落几乎写了满眼,林雪雁看得有些忍俊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刻意为他多解释了一句:“虽然是两个分区,但你们每天的训练时间都是固定的。”


    “所以不用觉得太有压力。”她轻轻移开视线,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其他的时间,你们都有机会好好相处。”


    她的话说得有些模棱两可,宁钰的思绪一顿,只觉得捂住的脖子好像又热了起来,赶忙闷头找补道:“没……我倒是没什么问题。”


    “……你呢?”他侧过头,看着身旁的人,又故作深沉地低声道,“这回我是真看不住你了,你可要做好自我管啊。”


    李鸮一眯眼,也给足了他面子:“好。”


    那答案来得实在果断,宁钰听得直皱眉,却又不好意思发作,只得装作无意地重新强调了一遍:“意思是说,咱俩估计只有晚上才能碰面了。”


    “不一定。”


    投影的射灯昏暗,异色的眸子藏在了并不显眼的暗处,李鸮的目光径直落在了宁钰的眉眼间,带着那道只对他展露的笑意,低低回应着。


    “没准哪次管不住,我就过去找你了。”


    第144章 第144章 别乱摸。


    “剩余时间15分21……”


    “目标已达成, 模拟结束。”


    冷冰冰的机械播报结束,宁钰一把拔下连在扩展器上的连接线,扛着眩晕的意识, 两手一撑, 直接趴在训练室的地面上干咳起来。


    紧闭的金属门发出卸压的哧哧响动, 随着门身开启,一串轻快的脚步就快速走到他身旁, 落手拍了拍他发紧的后背, 柔和地安抚起了呼吸。


    “辛苦了。”林雪雁伸出手, 帮忙解下了宁钰来不及解除的环扣, 缓声道, “还是跟以前一样, 不让人操一点心。”


    她覆手拉开袖口, 看着腕上的手表, 大致计算着:“时间比上一次快了将近十秒, 远超过我对你目前阶段的预期, 我很欣慰。”


    “其实……中间还是有点小失误, ”宁钰清着嗓, 抬手拍了拍闷顿的胸口, 他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就赶忙回应道,“下回我应该能做得更好。”


    “你的进度是你们三个人里进展最快的, 还是断层式的快。”林雪雁拉起宁钰的胳膊,简单检查了一番他的身体情况, 才轻轻笑道,“所以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紧,注意劳逸结合。”


    宁钰有些惊讶, 抬起手配合她取下了身上的监控线:“他们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林雪雁整顿完所有线,答道:“不算是麻烦,只不过目标需要改变他们身体的本能习惯,所以需要花上一段时间。”


    “原来是这样……”


    宁钰微微压低眉,凝起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渐渐飘向了远方。


    距离众人那次谈话已经过去了小一周,而他的能力,也在这一次次针对性极强的模拟训练下突飞猛进,甚至还出现了一些能屏蔽辐射干扰的特殊苗头森*晚*整*。


    林雪雁将他的能力分成了不同的功能和维度,还在计划中明确地写清了预计的发展路线。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真的天赋异禀,原本需要持续两周的训练目标,他只靠了两个下午就已经实现并超额完成,虽然身体还没完全习惯,但对能力的运用却肉眼可见地拔高了不少。


    眼看强化已经颇有成效,林雪雁当机立断,立刻就将他后续的计划安排提前,只是他的意识强度暂时还没有跟上,这才出现了不久前险些负荷的局面。


    在这几天的相处之下,宁钰也开始一点点重新认识了自己的母亲。


    林雪雁和宁文斌不同,虽然同样阔别了十余年,骨子里都带着几分不算近的陌生距离,可一旦抛开了研究的环境,她就会尽心尽责地担当起母亲的角色,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或目的。


    眼下,按照日程表上的启止时刻,距离午间的休整仍有一刻钟的间隔。


    刚回过一口气的宁钰还有些恍惚,不知不觉就被脑海中的担忧夺走了几分注意力,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连上调试接口,就落手搭上仪器,准备启动下一轮的训练。


    “宁钰。”


    “宁钰,回神。”


    铛铛的敲击声落在机器上,宁钰的目光一紧,立刻回过眼,就见林雪雁收回了敲击的笔尾,像是清楚他走神的原因,了然地合起了随身的记录本。


    “精神不集中会造成数据偏差,错误的数据会污染数据库里的所有记录。”


    “对不起,我刚刚……”


    “不过,”林雪雁突然加重话音,打断了宁钰的解释,她背过手,又轻轻弯起了嘴角,“看在你已经提前完成了计划的份上,上午的训练就先到这里,下不为例。”


    宁钰瞬间睁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母亲竟然会给自己放了次水,他扬起明媚的笑容,立刻清除了眼底所有的晃神。


    “谢谢妈!——那我先走了,下午准时回来!”


    他迅速收拾完场地,朝母亲挥了挥手,就一个闪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训练室的大门。


    拉长的尾音被脚步踩碎在走廊里,林雪雁远远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同分区的训练室间隔了数条街道,所以比起李鸮,待在工程部的杨飞辰反倒和宁钰的位置更加接近。


    而考虑到距离和联络的问题,林雪雁又特批给了小队众人人手一台营地内的通讯机。


    那机器只有手掌大小,面板上留着几个按钮和一块不大的方形绿色屏幕,虽然和第一基地的终端相差甚远,也无法通话,但用于日常通讯和简易联络已经绰绰有余。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训练进度的问题,除去训练的头几天,李鸮就没再在午休的时间抽身过来找他,即便是通讯,也只说是收录的数据还没达标,会耽搁一会儿,让宁钰先去吃饭不用管他。


    隐约的异样让宁钰有些不是滋味,可仔细想想,却又品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不想放任自己胡思乱想,刚好就借着这次机会,看看李鸮这段时间到底在忙些什么。


    他前脚刚跑出训练室的大楼,后脚就立刻给自己的饭搭子传了条信息。


    ——先溜了。


    ——你自己去吧,不用等我。


    对面的杨飞辰第一次被宁钰水了午饭,回应得也极快,惊愕的情绪不多不少,刚好填满了屏幕上的五个问号。


    时间临近饭点,整个科研氛围浓厚的营地里才终于有了几分人味。


    宁钰避开已经开始密集的三两人群,径直朝着另一边的训练室赶了过去。


    厚重的门板在身后缓缓闭合,像是隔绝了外界的空气,一下子吹来了低了不少度的室内气温。


    他搓了搓胳膊,耳朵捕捉着那道不太清晰的打击声,驱动起双脚,循着这唯一的动静快步走去。


    越来越清楚的巨响冲撞着耳膜,压迫感极强的重击如同一道道落雷,凌厉而恐怖地穿透密闭的金属门,嗡嗡地震荡在走廊之间。


    那只橙金色的眸子在半空中勾画出了辉光轨道,砸落的手臂隆起了流畅饱满的肌肉线条,甩动被汗打湿的背发,在模拟靶点上再次挥出一记漂亮的重拳。


    嘭!


    汗珠洒落,沿着利落的下颌淌过脖颈,又直直划过半截锁骨,没入了上衣的阴影之中。


    宁钰放轻了动作,也不想出声打扰他的状态,便交叠起手肘,趴在窗台边,压下脑袋悄悄地看着他训练。


    李鸮打了多久,宁钰就看了多久,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异常默契地维持着眼下相对的安静。


    只是一段时间后,宁钰也确实发现了某些不太好的征兆。


    李鸮的攻势几乎已经发挥到了极致,可不管他的攻击再怎么具备杀伤力,耳后的扩展器却还是一如往常地亮着橙色的辉光。


    而屏幕上,用以监控异化融合度的折线起伏平缓,极限值也只是稍稍拔了个尖,距离林雪雁预测规划出来的标准线,还有很大的一段距离。


    宁钰有些担心,知道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于计划于李鸮自己,都不会是什么好的影响。


    正当某种不安的焦虑盘踞在心口时,一道没有情绪的机械音就在训练室上方幽幽响了起来。


    “嘀嘀嘀……已超时。”


    “目标未达成,模拟结束。”


    李鸮攻出最后一拳,终于在那道结束音般的嘭声巨响中,垂手直起了身。


    他撩起衣摆,草草擦了把脸上的汗,顺着布料露出的紧实腹肌就立刻被顶光照亮,恰好将皮肤上一层汗水反射得清晰。


    宁钰光明正大地仔细观察着,完全没留意那道低声抛给他的问题。


    “吃饭了吗?”


    “没。”他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声,半晌,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早暴露了行踪,一下子失笑道,“还以为你没发现我呢。”


    李鸮仰起头,朝他轻轻勾了勾嘴角:“我认得你的脚步。”


    “那下回我爬着过来,看看你还能不能分清。”宁钰两眼一弯,随口接了一声,他回头扫了眼屏幕上的平缓波动,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你这边情况还好吗?”


    李鸮走进观察室,也跟着他睨了眼屏幕,直道:“还行。”


    “这叫还行?”宁钰眉头一拧,“说认真的。”


    “你不是都看见了。”李鸮说得坦然,脚步却不着痕迹地挡住了他看向数据的视线,“还在调整,所以还行。”


    宁钰盯着他,企图找到一丝说谎的破绽:“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信不信随你。”李鸮含着笑,转过身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腰,示意道,“走。”


    宁钰转过身:“走哪儿?”


    李鸮一挑眉,反问:“不是说没吃饭?”


    咔嚓一声,门页闭合。


    重新并肩的二人回到了先前的模式,像是从没发生过中间的插曲,又升温至了确定关系后的沸腾状态。


    李鸮会熟稔地揽住他,勾过他的指尖,甚至还在二人分道的路口上,所当然地托起他的后颈,像是临时兴起一般,突然一本正经地吻了他一下。


    哪怕知道当时的路上没有人,宁钰的脑袋也烫得差点当场宕机。


    那罪魁祸首却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格外中意看他红透了的耳尖。


    所有的相处都和往常无异,所有的举动也一如既往地亲密,只是当宁钰的脑袋冷却下来,却又总能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易发觉的奇怪之处。


    整个后半场的训练都在疑惑之中草草度过,在又一次收到让他先回去的信息后,宁钰格外不解地独自回了房间,又冲了个凉水澡,尝试用水流来好好清洗自己混乱的思路。


    隔着一层无形隔膜的距离像是哽在喉头的刺,一下下刮着嗓子,虽然不致命,却又难受得让人无法忽视。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想着想着还冒出了一股无名火。


    那莫名的野火在心头一直燃烧到了深夜,等得他都有些消了气,那一阵熟悉的叩叩敲门声才终于落在了房门上,迟迟扫空了他有些不满的情绪。


    宁钰一把拉开门,刚想着要好好把话问清楚清楚,可打好的腹稿却又在看到门外人的瞬间全部作废,只留下了一句明明没什么起伏,听着却又有些委屈的:“……今天怎么拖这么晚?”


    “抱歉,耽搁了点时间。”李鸮站在他的房间门口,身上带着团还没消散的微风和一股冷水特有的潮意,“林博士晚上来拿了数据,这几天应该会重新调整我的计划。”


    “不会太久,也不会有其他影响。”他看着宁钰,低声道,“我答应过你,以后不用你过来,我会去找你。”


    宁钰的手还握着门把,一瞬间好像忽然察觉到了那股不对劲的来源。


    “你……”他微微张开嘴,带着几分惊讶反问道,“所以你这几天,是因为训练没进展才没来找我?”


    “……调整之后,应该就不会再有问题。”李鸮只是解释着,又补充道,“如果到点我还没来,你就先走,不用等我。”


    最后一句话像是点燃了某条干燥的引线,宁钰双眉一拧,立刻抄起他的手臂往房间里一拽,砰的一声,又再次关门落锁。


    “什么意思?”


    “等你会儿怎么了,我等我男朋友不是天经地义吗?”他梗着脖子,紧皱着眉头低声怒道,“本来白天就没多少相处的时间,找你还得走大半个营地。”


    “我就等着晚上这一时半会儿我们能待在一起,”思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出口的直白话语,他嘀咕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干脆就错开视线,不由得又红了耳朵,“你他妈还让我先走?”


    话音像是片羽毛,摇摇晃晃地落在了心尖。


    李鸮的目光一凝,突然抬手捏了捏他泛红的耳垂。


    宁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佯怒地扬手一挡:“干嘛,话没说完呢。”


    李鸮却只是垂眼看着他,轻声道:“红了。”


    宁钰干脆握住了他的手腕,不自然地避开了目光:“……照你这么揉肯定红啊。”


    那对异色的双眸终于重新染上笑意,李鸮轻轻勾着嘴角,伸手抚上了宁钰的后颈,他缓声解释着,又再一次把话题牵了回来:“我还在尝试接纳身体里的异化基因,你会等很久。”


    宁钰抬起头,看着他弯了弯眼:“小问题,我又不在意这些。”


    李鸮继续道:“大概率还会错过饭点。”


    宁钰也认真回应:“我给你带饭不就得了。”


    李鸮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宁钰追问:“还有什么其他的顾虑吗?”


    “没了。”李鸮笑叹一声,低声道,“说不赢你。”


    宁钰得意地一扬眉,清了清嗓,乘胜追击:“那就让我抱一下。”


    “好。”


    身体被手臂上传来的力道轻轻一带,熟悉的体温和安全感就立刻包围在了身边,宁钰闻着包裹的清爽皂香,一下子熄灭了脑海中所有反扑的火星。


    回想起白天看见的那匆匆一眼,他有些鬼使神差地垂下了手,轻飘飘地抱住了身前人的腰身,指腹又不安分地往中间划了过去。


    这练得也太他妈好了。


    他暗自腹诽着,指尖顺着那一道道锐利结实的肌肉轮廓一路向下,一直划到从中截断的终点,然后——


    咔哒。


    解开了腰带扣。


    耳边的呼吸忽然沉了不少,那低沉的气声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是制止般轻轻按上了他的后腰。


    “……别乱摸。”


    只是这警告形同虚设,那自顾自伸来的手不但没有停止,反而还变本加厉地继续探了下去。


    李鸮的喉结轻轻滚动,手臂上又渐渐显现出了分明的青筋,他伸手抓住了宁钰继续为非作歹的手腕,在耳边低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


    宁钰还是像之前那样把脸埋进了他的肩窝,停顿了许久,才热着耳根,闷闷地补充道:“我洗过澡了。”


    第145章 第145章 你俩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啊……


    宁钰最近的状态好得有些吓人。


    林雪雁看着他已经开始趋于最终目标的数据反馈, 不免|流露出了几分惊讶。


    可见他每天都是一副笑意盈盈、心情极佳的模样,她大致也猜到了一些原因,只是也没多问, 就让加入实验组的鬣狗帮忙盯着记录, 自己则去负责李鸮和林落那头的进度。


    叶片簌簌, 短风轻轻拂起了灰绿色的外套衣摆,吹动着缠绕在灰黑枝桠上的浓稠灰雾, 静静摇晃起了大片蠢蠢欲动的异化枝干。


    脖间的扩展器散发着稳定而耀眼的冰蓝色辉光, 宁钰提着手里的绿植盆栽, 小心翼翼地踏入辐射渐强的沃土区之中。


    柔韧的细线编成一张透明的网, 近似于无形的网面上透着道道流转的虹光, 所有的辐射像是都被网身阻挡在外, 护着盆中柔嫩的绿芽, 保持着原本那副无害而脆弱的寻常模样。


    随着距离点点深入, 细线外的辐射像是嗅见肉香的饿狼, 一股脑地撕咬着网间的缝隙, 试图破开阻挡, 将那没有异变的植物染指同化。


    稳健的脚步没有停顿, 宁钰游刃有余地扩大防护范围, 逐渐接近了沃土区外圈的中部地带。


    增强的辐射在他落脚的瞬间盖下重压,宁钰的双肩不适应地停顿了一瞬,随后, 又极快地调整状态,再次向前出发。


    然而在他抬起脚尖的一刹那, 一片如同记忆般清晰的白境就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动作被强行打断,宁钰没来得及拢起抽离的细线,紧密的防护网上立刻漏出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那片虎视眈眈的辐射抓住这片刻的可乘之机,一下子渗透阻挡,眨眼间就将那盆翠绿的植物扭曲变异。


    蜕变成异化体的盆栽散发出大片浓雾,抖动着抽起已经褪色的灰黑叶片,无比精准地攻向了提着陶盆的宁钰。


    眼看攻击将近,宁钰却完全没觉得意外,只是轻轻皱起眉,轻车熟路地切换连接目标,发出了娴熟的指令。


    「自毁。」


    回响落地,刚异化不久的盆栽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在细线的绞杀中崩裂粉碎。


    宁钰有些疑惑,注视着满地的齑粉,想着最近雪域出现的频率好像越来越高了,便收回了视线,转身朝着来时的净土区迅速撤离。


    守在净土区边缘的鬣狗已经穿了一身白大褂,手里托着本记录册,除了身边那圈熟悉的冷淡气场,几乎已经和她在候鸟的时候判若两人。


    见宁钰又端着盆空土独自返回,她扫了眼推进的数据,挑眉问道:“差这么多,走神了?”


    宁钰在后备箱里放稳陶盆,摇头否认道:“我又看到那座雪山了。”


    “那也算走神。”鬣狗合拢册身,翻腕看着手表上的几道指针,直言道,“到点了,数据也收集得差不多了,回吧。”


    宁钰有些奇怪,却还是配合地拉开驾驶室的车门:“今天这么早?”


    “呵呵。”鬣狗自若地坐进后排,给了他一个不冷不热的回应,“再把你留久点,某人恐怕就要来找我麻烦了。”


    宁钰发动了引擎,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装傻道:“啊,没有吧……谁那么夸张?”


    鬣狗也懒得跟他掩饰,托起下巴就望向了窗外:“你们两个太明显了,想无视都难。”


    “咳。”宁钰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然地收紧了几分,干咳着停顿了片刻,又悄悄追问道,“有这么明显吗?”


    “除了瞎子和傻子都看得出来。”鬣狗无情地朝后视镜一瞥,也没再继续挖苦,仰头倚在背靠上,转了声,“下午你不用过来,林雪雁让你去她那儿一趟。”


    “我妈?”宁钰转过方向盘,好奇道,“他们那边有什么情况吗?”


    鬣狗却只是随口一答:“不知道,去了就清楚了。”


    回营地的路程已经不再像初来的那次一般曲折蜿蜒,眼下走熟了路线,宁钰看着角落里的石堆都觉得无比亲切。


    他将车身停稳在大门后,告别了鬣狗,就目的明确地独自奔向了营地的食堂。


    这段时间的适应足以让他熟悉营地的每处建筑,也逐渐摸清了拂晓之乡的生活节奏。


    像往常一般,他推开了食堂闭合的白色玻璃门,只是才踏进一步,身后就传来了一阵许久未见的高呼:“宁钰!”


    宁钰闻声回过头,看着朝自己飞奔而来的少年,咧嘴笑道:“杨飞辰!”


    好不容易再聚首的两个人一来一回地聊了半天,杨飞辰捧着碗坐在他对面,像个饿死鬼似的胡吃海塞,抱怨着最近都找不到他一起吃饭,难得才碰上一回。


    “这段时间大家都忙,过了这阵说不定就好了。”宁钰在桌上搁下了自己的通讯机,随手开了瓶水,顺口问道,“哎,你之前说得旷世之作怎么样了,有进展吗?”


    “那可是大大的有。”杨飞辰故作神秘地抬起一根手指,脸颊被食物撑得鼓鼓囊囊,“到时候绝对给你个劲爆的成果。”


    “行啊,那我可等着了。”宁钰弯起眼,只是不等再补充什么,满眼的注意力就被自己亮起的通讯机屏幕拉了过去。


    他看着狭窄屏幕上的文字信息,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含着笑又迅速落下手回复了几条消息。


    然而没多久,熄灭的屏幕就又亮了起来,再一次牵走了他的视线。


    只是简单扫了一眼,宁钰的耳尖就飞速盖上了一层红晕,他赶忙清咳一声挺直了腰背,做贼心虚地扣上了通讯机的屏幕。


    面前的杨飞辰大张着嘴巴,勺子里的食物啪嗒一下落回了碗里,像是突然打了个寒战,他看着宁钰,颤抖着发出了灵魂质问:“……你怎么回事?”


    宁钰的脑袋还有些发热,不自然地放大了几分音量:“啊?”


    杨飞辰严肃地放下碗勺,叠起双臂,像是在审讯般幽幽问道:“你这一天天春风得意的……跟谁聊呢?”


    恰巧此时,倒扣着屏幕的通讯机又震动了一下,宁钰翻过机子,盖不住眼底的笑意,随口应了声:“没谁啊。”


    “唬谁呢?!”杨飞辰双眉一拧,更加坐实了自己的猜想,“你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我们才到这儿几天啊,你别是脱离组织跟谁好上了吧!”


    “你要这么说的话……”


    宁钰一垂眼,正考虑着要怎么回应他这番质问,那再次亮起的屏幕就立刻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这一回甚至还包括了他对桌的杨飞辰。


    “我就说你们肯定——”杨飞辰盯着亮起的绿色屏幕,又径直往文字上方的来源备注怒目一瞟,“——李鸮?”


    他满脸迷惑地坐回座位,两手默默捧起了碗筷,只是潜意识里的不对劲还是让他哽了好半晌,挣扎许久,才又重新抬起眼,看着宁钰不解道:“你刚刚在跟雕鸮聊天?”


    宁钰一点头:“对啊。”


    “不对吧!”杨飞辰混乱得不行,撑起胳膊反复琢磨着不久前的画面,还是笃定道,“那你怎么一副谈了恋爱的表情,我他妈都感觉你身边开始冒粉红泡泡了!”


    宁钰反而相当坦然,也不避讳,打算就这么直接地跟他坦白:“你就没想过……”


    他话至一半,就见杨飞辰眼珠一转,移开了注意力,抬起手就朝他身后打了声响亮的招呼。


    还没回过身,熟悉的力道就轻轻摸了摸后脑勺,宁钰抬起头,正巧和那道落下的视线相融。


    他看着来人勾起嘴角,一下子笑得格外明媚:“中午好。”


    “嗯。”李鸮也跟着他笑应一声,无比自然地拉开他身边的椅子,靠着坐了下来。


    “我草,咱们兄弟三个都多久没这么坐下好好聊过了。要我说,这地方就是……”


    杨飞辰一把鼻涕一把泪,把自己在工程部的心路历程又复述了好几遍,直到发觉空气中的氛围好像有些奇怪,这才一点点收了神通,慢慢合上了嘴巴。


    他左右盯着几乎快挨在一起的二人看了许久,突然眉毛一拧,振声道:“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那声音渐渐收束,最后变成了一句……


    “你俩最近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啊?”


    李鸮侧目一瞥,完全没接他话的意思,宁钰倒是有些新奇,好奇他是不是真的察觉到了什么转变。


    结果杨飞辰伸手一拍桌,开口就是一句:“你俩偷摸干啥呢?!这几天怎么都不带我玩儿了,什么意思?”


    李鸮本来就没想搭他,见他还压根没问到点上,就自然地拧开瓶盖,对嘴喝了几口,才缓缓反问道:“为什么要带你。”


    杨飞辰直接急了眼:“你还好意思问,就是因为你,宁钰最近都不来找我唠嗑了,你霸占他那么长时间还有?他也是我兄弟!”


    李鸮直接无视了他的抗议,拧回瓶盖又把剩下的水放回了宁钰手边。


    眼看对桌的炮仗又快炸了膛,宁钰赶忙打起圆场,悄悄在桌下勾了勾身旁人的指尖,又朝着杨飞辰劝道:“唠嗑都是小事,现在有机子也不用当面聊,你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就行了,还省得你跑一趟。”


    话音刚落,那勾住的指尖就径直穿进他的指缝,指节牢牢卡紧他的手,完全不给他半点挣脱的余地。


    包裹的温度来得猝不及防,宁钰一下子慌了神,偏偏又脱不开那只紧握着自己的手,只能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低低地偏过了头。


    杨飞辰却完全不知道他们藏在桌下的波涛汹涌,只是抬起下巴,趾高气昂地哼哼了一声:“这样吧,这几天你匀我点儿时间,咱俩自己聚,不带雕鸮,让他也尝尝被区别对待的滋味。”


    李鸮的眸光一冷,干脆把紧握的手拉到了自己腿上:“不匀。”


    杨飞辰靠了一声,拧眉喊道:“我问宁钰呢!”


    李鸮也加重语气,一字一句地冷声道:“我说不匀。”


    宁钰听着只觉得脑袋发热,掩饰着发红的耳尖,立刻出声打断道:“……行了,你们几岁!!”-


    铛铛。


    清脆的敲击声落在玻璃门上,带着几分刻意的力道,响得格外引人注意。


    林雪雁闻声回过头,看着来人微微弯起嘴角:“来了?”


    鬣狗没有出声回应,只是迈入办公室,伸手将记录册搁到了林雪雁的桌前,她伸手揣进了白大褂的口袋中,简要汇报起了上午的训练情况。


    “……没什么突破,但也在正常的浮动范围里。”她说着,像是记起了什么,又补充道,“不过回来的时候,他说他又看到了那座雪山。”


    “是吗,”林雪雁的视线一抬,指尖轻轻敲起了桌面,“速度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


    她侧眸瞥了眼桌上的时钟,搭着桌面站起身,考虑着缓声道:“我知道了,一会儿我会去确认一些猜想,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你……”


    鬣狗的眉头紧锁,目光一扫,就瞥见了桌面上那仍然落满书画痕迹的范围地图。


    她知道林雪雁会坚持,也不会中止定下的计划。


    只是本觉得隔了这么多年,她应不会再有任何波澜,可当得知那把钥匙是林雪雁的血肉,她却还是没法做到置之不。


    鬣狗抬起眼,压下了紧绷的唇线,她沉默了许久,才终于道出了那声埋在记忆里的称谓。


    “……师姐。”她低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雪雁只是看着她,平静笑问:“你是指什么?”


    “用你的身体做容器,去孕育一个嵌合体。”


    鬣狗咬着牙,嵌入掌心的指甲一下子卸了力,她的情绪有些失控,不自觉就扯过林雪雁的手腕,咬牙质问着。


    “……你明明知道,你知道那些母体最后都是什么下场,为什么还要冒这种险?”


    林雪雁的手被带动着轻轻发颤,可她却只是平静注视着那双棕色的眼眸,淡然回应:“因为我需要结果。”


    “任何合适的材料,匹配的素材,我都愿意作出尝试。”她的语气轻快,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果决,“不舍弃任何一种可能,这是我们共识的基本准则。”


    鬣狗噤了声,皱紧着眉头久久无法舒展。


    “更何况,成果已经在我们眼前了。”林雪雁轻轻拿下她的手,也毫不介意那她些冒犯的举动,“不是么?”


    “所以,谢然。”她自如地回过身,提起搭在椅背上的白大褂,像是与友人闲聊般,温和地换了副语气,“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鬣狗只是盯着她,片刻,才应道:“……什么?”


    林雪雁却朝她一笑:“希望以后,你能替我多照看着点宁钰。”


    “替你?”像是听见什么荒唐的提议,鬣狗冷笑了一声,反问道,“他都姓宁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选择在你,我也只是希望而已。”林雪雁抬手穿过袖口,笑着解释道,“Jonas不在了,我在想,如果哪天我也有意外,就希望宁钰身边能有个信得过的长辈照看着点他。”


    屋内的气温似乎降低了几度,没人再说话。


    像是终于难抵寂静,鬣狗错开眼,厉声打破了眼前的沉默。


    “行了,少说这种话。”


    她顿了顿,又不自然地放轻了声音。


    “……不就是看个小鬼的事。”


    第146章 第146章 二次共振。


    闭合的门板阻断了走廊中的凉气。


    宁钰朝着几个离开的研究员打完招呼, 就径直走向了视窗旁的林雪雁:“妈,你找我?”


    林雪雁回过头微微一笑,开门见山道:“来了。谢然说你今天在沃土区又看见了那座雪山, 具体是什么情况?”


    宁钰听着鬣狗的本名还有些不太习惯, 反应了一阵, 才在林雪雁身旁站定,回忆道:“当时是刚走到外圈的中段, 我还在尝试隔离辐射, 那雪山就一下子出现在我眼前, 也没什么预兆, 打断我之后又突然消失了。”


    林雪雁轻轻点头:“关于雪山, 你近期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异常?”宁钰想了想, 将自己的判断悉数托出, “感觉它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了, 能看见的画面也变得越来越具体, 不过看得再清楚, 也还是分辨不出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样啊。”林雪雁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轻声喃喃, “变得频繁了么。”


    唰唰。


    视窗外, 厚重的金属门相继开启,打断了母子二人的简单交谈。


    黑黄相间的警示门再次闭合,两道对立的身影已经面对面地站在了训练室的中央。


    宽大的深灰色场地上留着无数道醒目的战斗痕迹, 清晰地记录着每一场凶悍而激烈的搏杀。


    宁钰是第一次旁观重新计划后的强化训练,看见李鸮和林落已经轻车熟路地各自活动起拳脚, 不免有些好奇:“有什么进展吗?”


    “目前还在调整,我需要验证一个猜想。”林雪雁的目光轻抬,托着下巴简单回应, “不过不必担心,我们很快就能见到分晓了。”


    她这么一说,宁钰反而多了几分忐忑,他转过眼重新看向了视窗外的二人,却发现李鸮不知是因为什么,一直保持着一种奇怪的背手状态。


    他交叠的手腕上像是扣着什么枷锁,牢牢禁锢着那双杀器似的双手。


    明显不平衡的局面让宁钰有些担心,只是还没开口询问,林雪雁就已经猜到了他的疑惑,率先解释道:“没错,是限制器,阻止他使用双手的能力。”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宁钰反而更加不解,他两手搭着窗框,紧紧盯住了场地:“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然界中,雕鸮的爪子是它最致命的武器。”林雪雁微微勾起唇角,缓声道,“可要成为合格的暗夜之王,只依赖爪子,是远远够不到及格线的。”


    她的话音飘落,训练室中的广播就立刻响起了一阵无机质的机械声倒数。


    计数归零,场地中,那两双整装待发的眼瞳与耳后的扩展器就同时爆发出了夺目的辉光,像是两颗燃烧的彗星,在嗡声的巨响中,瞬间对撞交锋。


    林落的双腿已经恢复到了先前的巅峰状态,加之扩展器的强化,甩出的踢袭几乎快到看不清运动轨迹。


    那凌厉的劲风呼啸而至,李鸮立在原地,凝实的瞳孔立即收缩,他提膝一挡,在林落撤势前迅速落步回身,摆腿一记猛踢,直接命中了那堪堪回防的胸口,狠狠将人踹出了数米。


    眨眼间的交手尘埃落地,林落屈膝压下重心,这才卸去了巨大的推力,蹙起眉吃痛地重新站起身。


    李鸮负着双手,右脚虚虚踩地,橙金色的眼眸牢牢地捕捉着林落的一举一动,紧盯着他下一次攻击。


    很快,再次攻来的猛袭直击李鸮的双膝,在他闪身的瞬间,又立刻调转方向,劈下扬起的后腿,拦截了他所有的退路。


    李鸮却始终面不改色,重心脚一点地,猛地踩出一步重踏提森*晚*整*腿迎击。


    砰地一声对撞伴随着无形的尘浪,再次冲破了无解的死局。


    林落被推力带动着滑出了几步远,那半长的浅色头发已经渐渐被汗打湿,零散地变成了几绺碎发贴在额前,紧跟着有些急促的呼吸起伏摇晃。


    “这就是问题所在。”


    林雪雁揉了揉额角,抬眼望着悬起的两块屏幕,盯着那两段起伏完全不同的波动折线,轻轻拧起了眉。


    在看见压倒性的战局后,宁钰的担忧竟然意外地完全没有减轻,他跟着林雪雁抬起头,果然就看见了有些奇怪的数据比较。


    林落的异化频谱保持着稳定的上升趋势,他最新刷出的数值点,甚至已经接近于林雪雁划出的阶段目标线。


    而李鸮的波动却始终处在一个平淡的均衡区间,完全没有超出界限的征兆。


    宁钰反复回忆着不久前的战况,诧异道:“李鸮没用能力?”


    “严格意义来说,不算。”林雪雁摇了摇头,看着玻璃后逐渐激烈的交手,沉声道,“他的身体素质和实战技巧都非常优秀,这是他的优势,也是致命的弱点。”


    宁钰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仍然游刃有余的李鸮,疑惑道:“为什么会是弱点?”


    “我不清楚成因,但他的作战方式非常依赖自己的判断和经验,换言之,就是他并不信任自己体内的异化基因。”林雪雁深色的双眸逐渐深邃,拧起的眉间也渐渐覆上了一层阴霾,“虽然他在尝试接受,但本能还是在以一个被动的方式调用能力。”


    宁钰的视线有些闪烁,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李鸮第一次失控时的恐怖场面。


    他望着视窗外被无形禁锢的身影,见他明明没有发挥到极致却仍然不落下风,心口反而升起了一股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李鸮……在无意识地限制他自己。


    战局没有停歇,林落有些狼狈地闪避着一次次回击,可脚下的步调却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越来越灵巧,连带着他的动作和攻击都开始变得难缠了不少。


    林雪雁眼中的底色逐渐严肃,抱胸的手抬指轻敲着一侧手臂,她像是讲述一般,看着那二人静静平声道:“但林落与他不同。”


    “林落是后期嵌合体中,唯一的成功个体。”她娓娓解释道,“从我把他带到营地以来,一直在接受与异化基因的融合训练。”


    宁钰微微一顿,心头的猜测在此刻得到了完全的验证。


    “虽然体能和直觉都不及李鸮,”林雪雁微微眯起眼,“但是只要他的异化程度突破临界——”


    飞扬的发丝甩落汗珠,林落耳后的扩展器突然开始闪烁,连同他的双眼一道发出了夺目的亮绿色辉光。


    “就会瞬间拧转局势。”


    身影踏着垂直的墙壁腾身而起,林落的唇线被两颗延长的獠牙轻轻盖过,他像是一只无法捕捉行踪的敏捷灵鹿,精准而杀意汹涌地落下一记猛劈。


    李鸮的反应迅速,却还是被他凌厉的反击压得疾退了数步。


    宁钰立刻压过身,紧靠在视窗一侧,他焦急地看着战况的天平开始向对侧缓缓倾斜,不自觉地从意识中放出了几道细线,低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说过,你不能干预他的判断。”林雪雁果断地打断了他的念头,冷声道,“有你的引导,他当然能自主地调用能力,可如果你不在场,他又能借助于谁?”


    “……我知道。”宁钰轻轻闷下头,在林雪雁几乎是严厉的反问下,一点点冷却了发烫的大脑,他反应过来自己应该相信李鸮的选择,而不是急功近利地想推他一步登天。


    场地中的战局越来越激烈,林落的异化折线已经完全超出了林雪雁设定的标准,保持着一定的波动范围,在高于合格线的位置来回折返。


    他瞬间的加速度快得骇人,踏在垂直的墙面上如履平地,明明是不输于李鸮的高挑个子,可行动和反应却都格外地灵巧敏捷。


    宁钰已经开始跟不上他们的动作,光是片刻的愣神,那二人就已经厮杀到了另一片战场,再次开启一段拳拳到肉的恐怖交锋。


    他回想起某天鬣狗的随口回应,也是第一次听说了“麝”这类生物。


    鬣狗当时的解释也十分草率,只道,不认识很正常,知道是个跳跃能力很强的动物就行了。


    眼下,他看见拥有麝类基因的林落凭空跃上了数米高空,才惊愕地意识到,异化基因带给嵌合体的强化到底能有多恐怖。


    多重束缚加身,李鸮的回击也逐渐变得吃力,那件黑色的上衣已经被层层汗水透湿,正紧贴着他绷紧的肌肉轮廓,一次次拧转甩动。


    林落打得也并不轻松,面对在生死中磨砺出的直觉和经验,他不得不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但凡露出片刻的松懈,就都会被李鸮瞬间抓住破绽,立刻丢失一筹。


    长时间高度集中的精力格外耗神,疲惫像是蔓延的毒气,透过每一次呼吸,一点点侵蚀着交手二人的意志力。


    林落迅速判断着眼前的局势,覆手撑地猛地一借势,带着雷击般的巨力,抽出了一记格外凶悍的鞭腿。


    那速度和力道凌厉得根本无处闪避,李鸮错身不及,只能撑紧腰背,硬生生抗下这一记重扫,险些滑出了训练场中央的圈地范围。


    虽然知道他们并不会真的下死手,但攻击毕竟也结结实实挨在了身上,宁钰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也只能无力地攥起双拳,眼睁睁看着局面继续发展。


    站在一旁的林雪雁眉头紧锁,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一般,抬头扫了眼数据频谱上的记录时间,又轻轻望向了视窗边的宁钰,像是默念似的轻声道:“差不多该开始了。”


    宁钰却无心留意她难以察觉的自言自语,只是贴近了玻璃,紧盯着战局中心的漩涡,看着那道身影且战且退,下意识地在心底呼唤起了爱人的姓名。


    一直平静的频谱突然挑起了一阵波动,林雪雁抬眼一扫,眼底瞬间点起了光亮。


    她没有出声惊动任何人,只是微微挪回视线,无声地望着自己的孩子,继续等待着猜测中的结果出现。


    宁钰还是沉默着,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不再势均力敌的场面,躁动的意识已经翻起了汹涌的浪潮,而那从未间断的呼唤,却在某个瞬间,突然抵达了熟悉的彼岸。


    李鸮闪身的动作微微一滞,像是真的听到了他的声音,忽然侧过头,直直望向了单向视窗后的宁钰。


    视线交会的瞬间,记录的数值开始飞速攀升,连宁钰的能力都开始控制不住地启动翻涌,他强行拉住那些游走的细线,看着重新投入战斗的李鸮逐渐跟上了林落的节奏,踏着压迫感极强的步调,一步一步,重新夺回了训练室中的主权。


    林雪雁扬起了嘴角,眼中已然是满载的笑意:“果然是这样。”


    宁钰闻声回过头,想起她一开始提及的猜想,有些惊讶地问道:“果然?你做了什么吗?”


    “不是我,是你。”林雪雁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更深,“结合你们之前的数据,我对李鸮的情况有过一个大致的猜想。”


    “你需要知道,嵌合体之间,会出现某种自然的同频频段,他们就像天生的同胞兄弟,彼此催化,彼此影响。”


    宁钰的目光一顿,一下子记起了之前那些调动起李鸮能力的嵌合体。


    林雪雁的语速不疾不徐:“而当两个嵌合体的同频契合达到一定程度,就会出现一种近似于能力共通的特殊强化。”


    她望着宁钰睁大的双眼,轻笑道:“我们下过一次定义,并将这种有趣的现状命名为——”


    训练室中的角斗进入白热化,再次交手时,林落的动作极其不自然地停顿了一瞬,他惊愕地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前臂,瞬间被那道毫不停顿的攻击,狠狠轰出了训练场的范围。


    无形的硝烟消散,那只闪烁的扩展器上终于亮起了赤金色的辉光。


    屏幕上的折线也在同一时间突破了划出的界限,林雪雁的声音带笑,格外清晰地落在了房间之中。


    “——共振。”


    第147章 第147章 ——你他妈到底有完没完?……


    夜色浓郁, 辉白的月光洒在沉寂的营地上空,安静得如同一张轻薄的细纱。


    沉睡的建筑接连熄灭了灯光,只剩下工程部的一角, 还亮着盏明黄色的射灯。


    光亮铺在呲啦作响的切割机旁, 静静照耀着迸射在台面上的橙红火花。


    昏暗的室内围着一圈狭窄的灯光, 杨飞辰旋紧了台虎钳的手柄,伸手掰过射灯, 打亮了那块被夹紧的半成品, 他提起打磨机, 沿着自己画出的铅笔轮廓, 小心翼翼地向内推磨着边线。


    嗡嗡的响动经过有意把控, 保持在一个不算太吵闹的范围之中。


    他细细打磨了一阵, 觉得时间差不多, 就抬起目镜, 瞄着取下的半成品, 指腹摸了摸刚磨完的边缘。


    粗糙的质地还有些刮手, 杨飞辰咂了声舌, 皱起眉刚准备重新返工, 身后冷不丁就传来了一声平淡的问询:“你还没回去吗?”


    “我草!”杨飞辰的肩膀一抖, 直接打了个激灵,他抓稳手里的金属片,猛地一回头, 被那道照来的手电光晃得眯起了眼。


    不等他再开口,对方就关上手电, 径直走到了他身前。


    杨飞辰草草搓了把眼睛,看清来人,才疑惑地反问:“林落?你来这儿干嘛?”


    “检查水电, 确保营地的资源都在合运用。”林落例行公事地回应了一声,语毕又忽然话锋一转,轻声问道,“你又在做什么?现在已经很晚了。”


    “我灵感爆发,不把手上这点活干完就浑身刺挠。”杨飞辰拍了拍落满铁灰的手,起身朝着他绽开了一个意有所图的爽朗笑容,“哎,反正你也闲着没事,帮我个忙呗?”


    林落微微皱起眉,心想不是才说了自己有事在身,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了闲着没事,可看那人满怀希冀的目光和咧开的虎牙,却又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想干什么?”


    声音一出口,他就瞬间回过神,立即开始后悔。


    只是杨飞辰压根没给他反悔的机会,像是早有准备,扯下他的手,一把将那枚打磨到一半的半成品塞进了他的掌心。


    那块圆形的金属片分量不轻,托在掌中还稍稍有些压手,不算精致的外表像是古币一般,中央留着道镂空的孔洞,整块金属表面没什么多余的装饰纹路,却又总给人一种没那么简单的下意识判断。


    林落摊着手掌,紧盯着那块金属片,有些不解道:“这是什么?”


    “炸弹。”杨飞辰笑嘻嘻地解释,见人立刻僵硬了一瞬,又像恶作剧得逞一般大笑道,“看把你吓得,慌什么,安全着呢!这是我要送给宁钰的礼物,就差最后一步了,我得调调细节。”


    林落抬手托着金属片,无端地感到一阵手足无措,他欲言又止了好半晌,才长叹一口气:“……然后呢?”


    “拿着别动。”杨飞辰头也不回地倒进自己的座位里,捧着本子两脚一蹬,他带着椅子,格外顺畅地滑到了对侧的监控面板前,像是还想找些什么,又透过一边的雷达碎碎念起来,“那东西放哪儿去了,应该贴了定位标的啊……”


    林落的耳边满是那嘀咕的低语,他看着穿过窗框的月光,缓了缓思绪,才再次提醒:“调整完你就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也能处。”


    杨飞辰正埋头奋笔疾书,听见他这话突然停下笔,双眼放光地回头望了过来:“明天也可以?”


    林落被他这副表情看得莫名其妙,却还是点了点头:“你不用急这一会儿。”


    “那你明天也能来吗?我缺个数据架子!”杨飞辰推开椅背立刻站起身,跑到他跟前,仰起头睁大了眼睛,“我不是嵌合体,这玩意儿我捏不出数据,宁钰和雕鸮又忙得很,三天两头找不到他俩人,你能来帮我吗?”


    林落不自觉地往后倒退了一步,大晚上的险些要被这人眼里的光闪瞎眼睛。


    为了避免不久前的后悔事再次发生,他闭紧了嘴巴,又仔细地在自己脑内考虑了一番。


    杨飞辰这人虽然吵闹,但为人也不算坏,恰好博士交代自己的事宜中,也包括了要好好招待宁钰小队里的所有人。


    思考至此,林落抽了抽嘴角,虽然有些勉强,但还是答应了下来:“白天我需要训练,晚上可以吗?比现在稍微早一些。”


    杨飞辰张开胳膊,一把捧住了他的双手,泪眼婆娑道:“……可以,太可以了,我不挑!”


    “林落,我跟你说,”他抬起手,有些艰难地勾住了林落的脖颈,立刻振振有词,“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亲兄弟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管我叫哥,我喊你叫弟……”


    “……”


    林落沉默了片刻,突然又感到一阵后悔。


    杨飞辰絮叨完,无比自然地松开挂着他的手,行云流水地记录完所有的数据,像是终于解决心头大患般拍了拍掌心,他提起自己的工具包,畅快地朝着林落示意道:“行了,东西就搁桌上吧,你继续看你的楼,我先溜了。”


    林落哑然,轻轻放稳金属片,应了他一声:“好。”


    谁知一溜烟跑走的杨飞辰去而复返,在门口探着个脑袋,伸手朝他一指,强调道:“我记着呢,你可别放我鸽子啊,回见!”


    林落微微一怔,无奈地叹了口气,失笑着再次应声:“我知道,明天见。”


    承诺出口,他只当往后都像是今晚一般的简单小忙,殊不知自此以后,每当那太阳一落,所有从没经历过的种种精神折磨,就全都接踵而至。


    杨飞辰就像是一台不知疲惫的机器,一旦上了油,就会开始飞速运转,除非目的达成或是能源耗尽,否则压根没有停止的时刻。


    林落跟着他马不停蹄,从选材到采样,从测试到制品,磨得脾气都薄成了一张纸,磨到礼仪和自如都在人面前变得荡然无存。


    可偏偏杨飞辰又保持着分寸,除了约好的点,完全不会多占用他一点时间,也不会刻意为难或是多留他,甚至在每次帮忙完都会格外热烈地郑重道谢,称兄道弟地感谢他能来搭手。


    每次如此,每日如此,二人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熟悉了不少。


    林落从没碰到过这么奇怪的人,也不太会应对这么奇怪的人,以至于为了阻止杨飞辰做出什么过头的行为,他也只能被迫跟着人,做出了那些他原本根本不可能做出的出格行为。


    比如半夜逃宵禁,比如翻墙跨围栏,比如——说脏话。


    “……你他妈到底有完没完?!”


    杨飞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忍无可忍的林落,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我草,你终于说出来了,爽吧!”


    林落气喘吁吁地捏起双拳,精致的眉眼间覆着层明显的恼怒,片刻,才像是终于脱离了情绪,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


    杨飞辰却毫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调侃道:“恭喜你兄弟,终于从机器人变回人类了。”


    “抱歉,我……”林落的声音一哑,还愣在打破了自己原则的事实中,不可置信。


    只是还没道出什么解释,杨飞辰那头的机器却忽然亮了起来,只见他猛地站起身,一下掀翻了身下的座椅,抓起那枚他们返工了无数次的硬币状铁片,欣喜若狂地喊道:“有了有了!!”


    林落被打断了话音,还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有了?”


    “有反应了!我们成功了!!”杨飞辰狠狠给了他肩膀一拳,落下手不由分说地拖起他冲出工程部的大门,“别傻站着!我们去试试!!”


    “等一下,现在是凌晨!……”


    薄云遮月,凌晨时分。


    杨飞辰一手硬币一手林落,迈着两腿一路狂奔,直至冲到宁钰的房间门口,他发热的脑袋这才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朝着身后的无辜人士咧开嘴,用气音小声道:“哎我给忘了,这点儿他估计都睡了。”


    林落叹了口气:“我早和你说了——”


    话音没完,二人却突然默契地同时沉默了一阵。


    安静的走廊在深夜中变得越发沉寂,反衬得那道漏出门缝的声音格外清晰。


    被门板阻隔的话音断断续续,却还是能听见明显的哭腔和鼻音,正细碎地说着:“不要……先不要……”


    杨飞辰眼睛一亮,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我草,他这么晚还醒着呢?”


    林落却一点点皱起眉,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一般,表情骤变,赶忙慌乱地伸手阻拦:“……不对!”


    然而阻挡还是慢了半拍,杨飞辰已经拍上了门板,朝着屋里兴奋地喊道:“宁钰,我做出来了!你来看,绝对劲爆!宁钰!”


    房间里的声音瞬间消散,立刻陷入了一阵彻底的寂静。


    林落只感到头皮发麻,面如死灰地捂住他的嘴,无力地拖着人就要往另一头撤离:“……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毛病啊,拉我干什么。”杨飞辰轻松地抬手一挣,自顾自嘟囔了几句,又敲了敲房门,压低声音问道,“宁钰,你醒着吗?”


    他的话音刚落,屋里就重新传来了一阵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正朝着门边走来。


    杨飞辰挑起眉,正得意地朝林落一抬下巴,而伴随着咔哒一声解锁轻响,他朝着门缝回过头,却意外看见了杀气汹涌的李鸮。


    “……雕鸮?”杨飞辰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抬起眼反复确认了几遍门牌号没错,才一头雾水地磕巴问道,“你你你怎么在这儿,宁钰呢?”


    李鸮的眼底翻涌着橙金色的飓风,像是已经默认判处他死刑,落着狠戾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有屁快放。”


    林落已经默默移开了眼,杨飞辰却还是梗着脖子,试图往门缝里张望:“你来没用,我是来找宁钰的,我刚刚都听到他声儿了,宁钰!”


    克制着暴怒的猛禽抛出了最后通牒:“不放就滚。”


    随后,就哐地一声,重重关上了房门。


    “……”


    回音一声声荡在不长的走廊之间,吃了个闭门羹的二人面面相觑,林落头痛地长叹一声,拍了拍杨飞辰的后背,有气无力道:“快走吧……”


    杨飞辰木然地往一边过了几步,又突然一下刹住了脚,惊道:“我靠,等会!”


    “我们来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听到了,宁钰是在哭吧?他俩不会是打起来了吧?!”他惊恐地瞪大双眼,回过头重新看向了紧闭的房门,“哪有大半夜上别人屋里来的,不让人说话还把人揍哭了?!”


    他气势汹汹地又杀回房门口,直道:“雕鸮!兄弟一场,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别欺负他!”


    林落实在看不下去,抬手一示意:“你随意,我先回去了。”


    “不行,我打不过他!”杨飞辰却一把拽住他,“一会儿你拦着雕鸮,我去救人!”


    林落两眼一闭,直接破罐子破摔:“他们没打架,他们是在……”


    砰!


    打开的房门再次中断了对话,二人接连回过眼,终于看到了那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目标中心。


    宁钰抬手撑着门框,虚虚地沉肩卡住开了半道的门缝。


    他草草收拾过的头发还有些凌乱,起伏的胸口压着道不太平稳的呼吸,像是有些心虚,又不自然地扯了扯匆匆披上的衣服,竭力盖住了胸口的皮肤。


    耳尖还透着抹显眼的绯红,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勾起还有些红肿的嘴角,哑声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这不是在这儿嘛!”杨飞辰眯起眼,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李鸮,问道,“雕鸮没欺负你吧?”


    “……没啊,当然没。”宁钰咳嗽了一声,尴尬地匆匆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刚刚说要我看什么来着?”


    “噢对!”杨飞辰终于记起了此行的目的,立刻伸手掏兜,翻出了那枚简单打磨完的硬币,轻轻放到了宁钰手里,“不要惊讶,用你的能力试试看!”


    虽然有些不解,但经他这么一提,宁钰倒是兴趣颇浓地扬起眉,渐渐平复了呼吸和思绪,立刻展开了自己的低维视野。


    细线密布的空间之中,所有虹光都像是在待命般轻轻浮动在半空,只是眨眼间,几条细线就自主绕过了宁钰的手腕,径直缠绕在了他手中的硬币上。


    他一点点睁大了双眼,见细线缓缓接驳连接,竟然连上了一道人工制成的机械精神接口,而后,硬币炸弹的所有线路就像是平面图一般,径直回传到了他的意识海中。


    即使这硬币不是生物,宁钰却依然能像控制异化体一般,通过能力操控它的引爆进程,就像是一枚独属于他的遥控|炸弹。


    “我靠杨飞辰,”宁钰眨了眨眼,惊讶得甚至有些说不出话,小心翼翼地把硬币重新放回了杨飞辰手里,“你他妈真是个天才啊。”


    见最后一环也平稳收尾,杨飞辰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胸脯,笑道:“那是,这是我专门给你打的,等我去收个尾再给你拿过来。”


    他正乐呵着,视线一瞟,又恰好看见宁钰领口露出的几道新红痕:“你怎么又遭虫子咬了?”


    “啊……对,天气凉了,虫子都出来了,防不胜防。”宁钰打了个哈哈,眼看挡也挡不住,干脆就随口胡诌了几句。


    “你这成天挨咬也不是事儿啊!”杨飞辰眉头一横,说着就要一步踏进屋里,“要不上我那儿睡吧,我屋里没虫。”


    没等到人回应,一只暴起青筋的手就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像提鸡仔一般,打开房门直接扔了出去。


    李鸮满脸黑气,把宁钰捞回自己身后,就和门口的林落交换了一个视线,冷声道:“带走。”


    林落抓起一脸懵的杨飞辰,同样满脸死意,应道:“……正有此意。”


    第148章 第148章 它们的主脑。


    为期三个月的特训像是弹指般转瞬即逝。


    时间临近早秋, 营地中的植被已经有了干枯发黄的征兆,吹响叶片的微风透着股明显的凉意,冻得人不得不匆匆拉拢了外套。


    特训中的三人按照原定规划, 如期且顺利地达成了林雪雁制定的每一个阶段性目标。


    然而接近最后的验收关头, 宁钰的提升速度, 却在再次抵达下一阶段前,忽然停顿了下来。


    扩展器的波动频谱意外地保持在一个平稳的范围区间内, 可就这样起起落落僵持了数天, 他的能力都没再出现什么新的进展。


    林雪雁检查过他的身体情况, 结果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在询问完相关事宜后, 她主动降低了后几日的训练强度, 告知宁钰暂时先调整状态, 等她将事情处完毕, 他们再做后续的深入打算。


    宁钰默默接受了她的临时安排, 心底却已经有了个成型的猜想。


    能力的异况与他的状态并不相干, 最直接的源头, 应该就是那已经开始干扰他生活的雪原记忆。


    白境的出现就像是一场强制断电, 能直接干扰并影响他能力的运转, 偏偏他目前还无力抵御那层隐患, 只能被迫偃旗息鼓,保持着最基础的训练,继续养精蓄锐。


    但时间却并不会因此停转, 在宁钰停滞不前的困境之外,李鸮和林落已经完全容纳了自身的异化基因, 并将计划的最后一环提上了日程。


    辐射是生物异化的关键,也是强化的必要条件,于异化体如此, 于嵌合体也是如此。


    人工模拟的辐射远不及沃土区本身来得有效,也正因如此,这次特训计划的句号,就是借助近废土区的强辐射,来完成他们最后的蜕变与强化。


    宁钰原本还希望自己能一起同行,只是再次看见脑海中的雪境时,他顿时想到,自己在实战时大概率也会出现类似的负面情况。


    虽然心有不甘,但他还是听从了林雪雁的建议按兵不动,在临行当日和小队其余人一起,到营地的正门口送行。


    “不管情况如何,我还是给你们一句同样的建议。”林雪雁看着正在调试装备的二人,平声交待道,“全力以赴,但切记不要逞能。”


    “这一次只有你们两个人,路上多加小心,我们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清楚那二人的能力已经发展到了恐怖的境地,众人此次送行的氛围就不算太压抑,他们像是普普通通地送朋友出个远门,甚至还有心情笑着调侃起这段路上的行程。


    只不过目的地毕竟是近废土的高辐射区,真要说不担心那都是假话,宁钰静静望着车旁那个熟悉的稳健背影,不自觉地微微蹙起了眉,腹诽着:多少抱一下再走吧。


    不等他真的做出什么表示,对方却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直接抛下手里的包,径直回到他身前,当着场中所有人的面,伸手托住他的后颈,紧紧把他搂到了怀里。


    “别担心。”


    嗓音拂过耳尖,宁钰发懵地睁大了眼睛。


    他听见周围冒出了几声漏出嘴的惊呼,脑袋一下子有些发热,一时间怔愣着顿在原地,完全来不及做出回应。


    只是李鸮很快就松开了环住他的手,撤下了手上的力道,宁钰掉线的意识这才重新上线,赶忙打断了那落到一半的动作。


    「再抱一会。」


    指令控制着抽离的温度重新将他拢紧,李鸮低笑一声,有些无奈地按住他的后腰,沉声道:“不用能力也听得懂。”


    “那就再抱一会。”


    宁钰跟着弯起眉眼,两手习惯性地勾住了李鸮的脖颈,他望着眼前那双异色的眼睛,想起周围还有不少人,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下嘴,就抬起脑袋,轻轻和人碰了碰额头,郑重道:“我相信你,万事小心。”


    李鸮也了然地勾起嘴角,抬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应声道:“好,等我回来。”


    目睹一切的众人表情各异地挪开了视线,唯有杨飞辰泪眼婆娑,无比感动:“这么煽情,我也要抱一下。”


    李鸮根本懒得搭他:“滚。”


    语罢,便松开揽住宁钰的手,提起物资包,毫不留情地径直走回了车边。


    “我靠凭什么!”杨飞辰急了眼,伸手直戳人背影,“怎么宁钰能抱两回,我就一个滚啊?!”


    宁钰咳嗽了两声,嘴边止不住地笑:“可能是因为我有特权吧!”


    “为什么?你俩又瞒着我干啥了?”杨飞辰满脸莫名,不等人应答,他扫过人群的视线就瞬间找到了另一个绝佳的目标,立刻高喊道,“林落!你给我抱一下!”


    另一头的林落正和林雪雁确认着最后的注意事项,听见那催命般的声音逼近,一垂眼,看着人有些震惊地再次确认道:“……我?”


    “对,就你!”


    某个小个子大力地勾下了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猛拍着他有些僵硬的后背,像是觉得不够得劲儿,又学着宁钰二人那般,给了他一记凶狠的头槌。


    “兄弟,一路平安!”


    莫名其妙挨了一身内伤的林落万分无语,听见宁钰几人已经笑出了声,看着身前仍然精神饱满的杨飞辰,他还是叹了口气,捂着额头,无力道:“……多谢,有劳你了。”


    短暂的插曲扫去了最后一抹不安,引擎嗡嗡轰鸣,轮毂转动,车尾灯甩出了一段流畅的红弧,伴着一阵扬起的尾烟,立刻驶出了营地的大门。


    送行的人群气氛正好,谈笑着开始往自己的工作地点返程。


    宁钰遥遥望着渐渐消失的车灯,一回头见林雪雁仍静静留在自己身边,像是在询问他的状态如何,便牵了牵嘴角,重新打起精神,给出了一声回应:“没关系,走吧,我们这边的进度也得赶上了!”


    林雪雁看他不再心不在焉,也笑了一声:“好,出发。”


    哗啦。


    纸张零散,林雪雁拿着一枚工字钉,将手中的纸页牢牢固定在了地面上。


    她站起身,重新在一摞纸中翻出对照的图片,接过宁钰递来的工字钉,又再次俯下身去。


    整个房间中央铺设着一张巨大的地图,地图上记录着国道的名称走向,清晰地标明了各个方向的移动路线。


    母子二人核对着坐标信息,将一张张带有雪山一角的图片,仔细地放置在地图的不同方位上,像是在逐个排查,分森*晚*整*门别类地填充着各块不同的区域。


    出乎意料的是,宁钰的动作快且精确,所有图片的辨认放置一气呵成,几乎凭借着一己之力,把他们的效率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林雪雁看着他扫完了自己手上的工作,又自然地跑来帮她分担,不禁莞尔一笑:“你小时候也是这样。”


    宁钰刚帮着她按下一枚工字钉,闻言手指一顿,不禁有些好奇:“什么样?”


    “听话,省心,还总想着要帮大人的忙。”林雪雁摇了摇头,跟着坐标迈向了整张地图的左侧,“像你六岁那次,凌晨两点发高烧,我带你去医院,你还问我明天上班会不会迟到。”


    “我都快忘了这回事了……”宁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嘴边却忍不住勾起弧度,“小时候还不懂,光想着不要打扰你们。”


    “孩子对父母有需求,是所当然的事。”林雪雁取下手中的绳线,在工字钉上简易地缠起圈,又向着下一颗钉子的方向拉紧,直至连接成片,“你太早学会了压抑正常的需求,才会觉得自己是在添麻烦。”


    红绳拉起了悬空的桥梁,连接着一片片铺开的白色雪境,交通枢纽如同蛛网般紧密撑开,盖在了宽大的地图上方。


    宁钰帮忙绷直绳线,听着她讲述起一件件自己儿时的趣事轶闻,原本沉重的思绪忽然就在此刻开始变得轻缓了不少。


    过去许久的片段已经藏在记忆角落落满了灰尘,可林雪雁却无比精准地扫去了那层厚灰,拂去结成的蛛网,轻柔而仔细地,将每一块碎片拼凑成圆。


    他看着自己的母亲,不自觉地微微弯起了眼。


    虽然和曾经印象中的模样不太相同,可现在的林雪雁也称得上是个好母亲。


    她记得自己儿时的大小喜好,也记得自己说过的雄心壮志,连那些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不起眼细节,林雪雁甚至都能如数家珍。


    像是这间隔的十六年从未疏远,她依然对他抱有着那份最纯粹的关爱。


    宁钰系上了手中的绳结,忍不住还是感慨了一句:“你和我爸说的完全不一样。”


    “是么,不奇怪。”林雪雁习以为常地一抿嘴,反问了一句,“他对李鸮应该有也很大的偏见吧?”


    宁钰反而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熟悉,了解,加上我对他的判断。”林雪雁站起身,观察了一番铺设到一半的地图网,“你清楚他对于嵌合体的态度和看法,在知道你的身份前,他根本不觉得你们两个应该平起平坐。”


    宁钰在她的示意下又搬来了一打零碎的照片,听见林雪雁完全匹配现状的推测,又立刻点了点头:“他就是有偏见。”


    “按他一贯的想法,”林雪雁没有回头,却意有所指地含起笑,轻声道,“估计还会认为是李鸮耽误了你娶妻生子。”


    宁钰抽出照片的手指一顿,有些僵硬地愣在了原地。


    林雪雁发觉身后没了动静,一回头见宁钰的动作有些不自然,反而轻轻扬起眉,缓声问道:“我确认一下,你们之间,应该不止是同伴吧?”


    直白的问询撞乱了宁钰准备好的应答,他回想起当时在第一基地几乎和宁文斌撕破脸的争吵,下意识感到一阵不自然的紧张。


    宁钰有些犹豫,沉默地斟酌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承认道:“……嗯。”


    他注视着回过身来的母亲,严肃地开诚布公着。


    “他是我男朋友。”


    他已经做好了心准备,默默等待着下一场暴风雨降临。


    可林雪雁却只是了然一笑,转过身,重新处起了雪山的信息:“那就对了。”


    宁钰顿时一懵:“……那就对了?”


    “没错。”林雪雁接过新的照片,毫不在意地寻找起坐标,“目前来看,亲密关系也是支撑共振的重要条件之一。”


    好不容易升起的情绪又再次停顿,宁钰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却一下子反应过来,母亲似乎只是在以一个研究的视角来对待他们的关系,便匆匆掩饰着自己话中的失落,应声道:“……原来是这样。”


    林雪雁却微微一笑,话锋一转:“当然,站在母亲的角度,我也很欣慰。”


    “李鸮很出色,对你也不错,关键在于——”她回过头,像是带了几分长辈的揶揄,看着宁钰勾起了眼尾,“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


    “……咳咳咳!”宁钰的脑袋发热,完全没想到林雪雁竟然这么直接地把话说了出来,他一句话没回上气,呛红了脸,才埋下头应声,“他、他那一声不吭的也看得出来?我之前都没察觉到……”


    “性格内敛的孩子都这样,”林雪雁笑着,稍稍后退了几步,放眼望向了处完毕的地图,“所以我才说,我很欣慰。”


    温和的谈话渐渐拉近了关系,那些被时间地域隔开的距离,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逐步朝着本该有的方向接近。


    宁钰固定完最后一节绳线,也跟着林雪雁站起了身。


    整张地图的布网已经完成,密集异色的网线像是一条条血管经脉,横竖交错着,连通整块地图的国道走线。


    雪山的图片聚集成群,零碎地分散在不同的网线之间。


    宁钰的视线仔细地横扫而过,中途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牵引,突然聚焦在了左侧的一处模糊角落。


    “妈,这个地方,还有其他的角度吗?”他半蹲下身,翻起了那堆不起眼的白色照片,回头示意道,“……好像就是这里,就是这个位置。”


    “这是你看到的那座雪山?”林雪雁翻出了先前预测的辐射范围图,比对起眼前的坐标,她的眼眸渐渐被大片的黑色反照,半晌,才沉下声严肃道,“情况不是很乐观。”


    宁钰眯起眼,还在思考着照片的角度:“有什么异常吗?”


    林雪雁却眉头紧皱:“不是异常,危险的是这个地方本身。”


    宁钰的思绪一顿,偏过头,从雪山的视角朝着地图的另一头抬眼望去。


    那些密集交叠的辐射圈层级分明,一环叠一环,接连覆盖着整张地图,无尽的网线汇聚向了一个点,呈辐射状向内收缩,而辐射的中心,正巧是他手下的这片雪域,就像是——


    一个完整的意识中枢。


    宁钰的脖颈有些僵硬,他缓缓抬起头,看着林雪雁,轻声问道。


    “这里……难道是它们的主脑?”


    第149章 第149章 本能的依赖。


    “原来是这样, 那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林雪雁沉吟了片刻,像是忽然证实了某个猜想,她的眸光微微压沉, 回过身招了招手, 示意宁钰跟上, 便立刻踏出了不久前才安置完的房间。


    受制于身高限制,林雪雁的步子不算大, 只不过她这回的步频有些匆忙, 宁钰跟在她身后小跑了几步, 才追平了那道一下子拉开的距离。


    “你有什么发现吗?”


    “还记得么, 我之前和你们提过, 陨石本身就是一类生物。”林雪雁的脚步不停, 目标明确地朝着正门口走去, “它们拥有自己的意识, 也有自己的目的, 而在共用同一个主脑的情况下, 实现这样的目的, 就会变得格外容易。”


    宁钰走在她身边, 简单向经过的几个研究员打了招呼, 便重新侧过头,疑惑反问:“可它们到底想要什么,资源, 空间?还是只是纯粹想把蓝星占为己有?”


    “没人知道它们的目的,也没人知道它们究竟能发展到什么地步。”林雪雁跨下楼前的台阶, 径直迈上了街道,“但不管为了什么,它们都在试图将我们置于死地。”


    想到扩展速度越来越快的辐射区, 宁钰也不由得跟着沉下声:“……它们在用辐射筛选自己的队伍?人类是它们唯一控制不了的变量。”


    “没错,正因如此,我才会将嵌合体当作我们手里的底牌之一。”林雪雁的白大褂随着步调高高飞扬,她的语速不慢,嗓音却仍然平稳沉着,“但是结合这段时间你提到的信息和猜想,我在怀疑,它可能已经注意到了你的存在。”


    “所以我一直能听到的那个声音,”宁钰攥起了双拳,落下的每一步仿佛都变得格外沉重,“是陨石,还是它们的主脑?”


    “都有可能。”林雪雁微微皱起眉,“你和雪山的联系比我预想的还要紧密,陨石能打断你的能力,就也能干扰我们的计划。目前唯一能让我们扳回一筹的方法,就是要在它们之前,先一步完成后续的准备。”


    宁钰重重一点头,正想再追问些什么,就发现身旁的林雪雁逐渐减缓了脚步,轻声落下了一句:“我们到了。”


    他跟着放慢步伐,抬起头,这才发现身前那片庞大的阴影,就是那座他们初来时见到的巨大球形装置。


    完全竣工的建筑拆卸了包裹着的青纱帐,小十层楼高的高大球体展露着无形的压迫感,那盖下的阴影如同一座山峦,压抑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宁钰抬头放眼望去,却只能在视野的尽头看到一片薄薄的云雾。


    整座装置的外侧轮廓区别于营地中的其他建筑,像是并没有经过过多打磨,表面还盖着一层粗糙的岩砾。


    装置底部的不远处,还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圈等比缩小的圆形装置,只有一人高,同样有着一层岩石般不起眼的不规则外表。


    宁钰的视线几乎是黏在了那些奇怪的装置上,琢磨了好半晌都没想明白它们的具体用途,等到林雪雁已经领着他走进了巨大的装置之中,他这才被那股铺面而来的凉风冻回了几分注意力。


    “天灾之前,我的小组根据先遣者的数据和轨道,推算出了这次天灾的降落时间和波及范围。”林雪雁向装置入口处的几名研究员点头示意,便轻车熟路地继续向内走去,“我做好了所有的应对准备,人员、设施、安置点,甚至包括你的培养计划。”


    宁钰四下打量的目光微微一滞:“我的培养计划?”


    “没错,只不过是初版。”林雪雁抬手压下了岩层间的压力阀,看着眼前那片厚重的金属门缓缓向两侧移开,解释道,“原定计划是在天灾前三个月,把你带到基地安置妥当。”


    宁钰回想起天灾当日的情景,还有些不解:“可天灾那天你和我爸不是还在回家的路上吗?”


    林雪雁的回应依旧不疾不徐:“因为它提前了。”


    “提前?”


    “天灾比我们预期的时间提前了九个月。”她一点头,径直走进了那片亮着冰蓝色灯带的深长通道,“当时的时间紧迫,我需要对我组内所有人的生命负责,但我联系不上你,只能临时托白鸽替我找找你的下落。”


    “我原以为,我只能调整计划再作打算。”


    她轻叹一声,揉了揉额角,又落下手回过头,看着宁钰浅浅一笑:“但好在你没事,甚至还远比我预期的更加出色。”


    宁钰缓步走在她身后,跟着扬起了一个寻常的微笑:“……毕竟也这么多年了,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心底其实也有怨言,想问问林雪雁这些年为什么从来没有透露过任何消息,也想为自己这苦苦追寻的十六年,留下一个了结的句点。


    可不知在哪一个瞬间,他却忽然觉得,那些困扰自己许久的疑问已经不再棘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并不再需要得到解释的释然。


    他没有将那些疑惑询问出声,只是侧过头观察着整条通道,看着周围那片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半透明晶体层,反射着幽幽的蓝光,透着内部一层层翻涌着的流沙状胶质体,倒映出了他们快步经过的身影。


    那一道道波动的频率带着固定的节奏,一下一下,甚至在无形之中,无声无息地唤醒了他并没有主动调用的低维细线。


    宁钰皱起眉,看着自己几乎在同频涌动的虹光长线,疑惑地向前方的身影问道:“妈,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的能力会……”


    “起作用了?”林雪雁却像是完全不惊讶他身上出现的异常,在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才再次解答道,“你可以解为,这是扩展器的最终形式。”


    “你的能力在这里会得到蜕变,它和你身上的扩展器不同,不会在你已有的基础上进行增强,而是会在启动时,自动匹配你所能达到的最大强度。”


    她走到通道的尽头,慢慢停下脚步,像是在欣赏自己的艺术品般,朝着前方微微扬起头,望着那道被浑浊溶液包裹的中空仓,微微勾起了嘴角。


    “有了它,你才会是我们最后的王牌。”林雪雁朝着身后的宁钰侧过头,嗓音如同在诉说既定事实般,始终保持着平静与稳定,“没有时间了,我们现在没有试错的机会。”


    “三个月,是我根据辐射的扩张频率,推算出最宽泛的期限。”她的眼瞳覆上了一层冰蓝的辉光,透亮的眸中倒映着自己孩子的身影,似乎完全不掺杂任何他念,“装置还需要完成最后的调试,但是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们都必须要在调试结束前,让你达到我规划的目标线。”


    “只有这样,我们才来得及做出最后的反抗。”


    “宁钰,我需要你的能力。”林雪雁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眸中却亮着一道格外灼烫的视线,“告诉我,你能做到吗?”


    缓慢涌动的蓝色液体在身前浮动,摇晃的浅色阴影如同无形的绳线,轻轻扫过了宁钰的眉眼。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迟缓,耳边是一声声变得越来越嘹亮的刺耳心跳。


    此时此刻,无人再与他并肩,也无人会像往日那般,默不作声地同他一道直面所有的黑暗。


    他只是只身一人,静静地站在球形装置的核心,迎着周围的层层浪涌,望向对侧的母亲,给出了同样郑重的答复。


    “我知道了。”


    他一字一句地回应道。


    “没问题。”


    时日流转。


    为了在短时间内突破最后一层限制,母子二人整合了目前已知的所有情报,并以宁钰先前钻过的那次漏洞为基础,制定了明确的提升计划,选择了最直接,也是最简单粗暴的途径——


    接触雪域。


    往后的时间里,林雪雁都没再安排高强度的控制训练,反而为了能让他在睡眠时保持更敏锐的感官,转而打磨起了宁钰的格斗技巧和躯体耐力。


    紧绷的神经和过度消耗的体能本应该带来更深度的睡眠,可当宁钰又一次睁眼到天明,他才终于回过神,发觉不管何时何地都能保证睡眠的自己,在这样的高压下,竟然破天荒的失眠了好几天。


    将近三个月的时间足以养成并巩固一个习惯,即便连宁钰自己都没有察觉,可下意识的表现,却都实实在在地表露着同一个事实。


    他好像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依赖李鸮。


    这种依赖不像字面表述的那种无力,与之相反,宁钰反倒还更习惯用自己的力量去解决一切风险和麻烦。


    可一旦涉及到那些容易钻牛角尖的时刻,他就格外需要那股无论何时都能给予他支撑的安全感。


    像是登山者反复确认绳结是否扣紧,溺水人无意识地抓紧托起自己的浮漂,无关主观意愿,只是一种出自心本能的依赖。


    但时间从不停顿,也不会顾及谁是否做好了准备。


    宁钰没有余心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粘人,只能暂时搁置情绪,自觉加大了训练强度,一次次地尝试触碰着体能的极限。


    直到杨飞辰和鬣狗都明显察觉到了异常,劝他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他那些积攒已久的疲惫,才终于抵达了临界。


    身体早已精疲力尽,宁钰像是行尸走肉般挪回房间,甚至都没精力收拾干净,就一头栽进被褥中,狠狠地呼出了一口长气。


    他的手臂下意识地向身旁一够,却只能揽住没什么温度的枕头,伴随着一次沉钝的翻身,他埋起脸,困顿的意识一点点化作繁星,终于没入了那片久违的混沌。


    冷冽的狂风呼啸,冰霜逐渐凝住了眼睫。


    宁钰在雪原中躺了许久,久到身上的雪花多得像是给他裹了层糖霜,他这才确认,自己终于又再一次在睡梦里,回到了那座雪山脚下。


    虽然先前也有一部分李鸮在的原因,但自从这片白境开始在他清醒的视野中频繁出现,宁钰就鲜少会再在梦中来到这片雪域。


    眼下,计划的第一环终于开始实施。


    宁钰保持着安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整片熟悉的茫茫白境。


    远处,是望不到头的雪原和绵延雪山,脚边是出现过无数次、如同记忆锚点般的零碎骨骼,他听着耳畔嗡嗡飞扬的风雪,感到了一阵久违的平静。


    所有的场面正如他记忆中的那般,原封不动地保持着它本该有的模样。


    蔚蓝的穹顶反照着天光,天空上没有了那只像是在观察一切的冰蓝色眼睛,只剩下明晃晃的日光洒落在铺满白雪的山头,映出了一层金灿灿的沙般薄光。


    除了风啸,整片雪域安静的,都能听见沙沙的踩雪声。


    宁钰静静地环顾起四周,心跳也随着目光转动,逐渐攀升加速。


    他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最直观的判断。


    这里没有那道声音。


    也就意味着,他能再次利用之前的那个漏洞。


    距离成功只差临门一脚,宁钰没有轻易放松警惕,反而转过眼,再次扫视了一圈雪域的状况。


    然而就在片刻之间,视野中的白色却突然开始消退溶解,像是有风在吹散冰雪,一下子拂去了所有的寒意。


    宁钰的思绪随之一顿,他看着周围的画面莫名开始模糊,似乎正在脱离雪山的范围,朝着日出的方向越靠越近。


    视野像是乘着一道飞跃的风,横跨过了无数莫名熟悉的场景。


    他似乎看见了那一条条交织的国道,越过升起篝火的营地,横跨了灰雾弥漫的异化林,甚至好像还见到了驿站和其他的快递员。


    闪现的画面越过越快,直到那段和记忆重合的山路出现在眼前,宁钰的心头立刻感到一阵发慌,而在快要看清疾风抵达的目标终点时,那道从一开始就藏匿在耳边的声音,忽然在此刻道出了沉寂已久的回应。


    「找到了。」


    浑身的血液像是凝固般冻结在了血管之中。


    宁钰的瞳孔在声音抵达大脑的瞬间聚焦收缩,体内被限制的能力像是揭开了堵塞的封印,如同泄洪般立刻飙升,眨眼间就穿透了那道最后的准线。


    第150章 第150章 欢迎回来。


    哗啦。


    突然发力的手臂猛地撑起上身, 瞬间挣脱了牵制着全身的无形束缚。


    宁钰伏在床头大口地喘着气,半晌,才睁着发酸的眼睛, 怔怔地扫视着眼前漆黑的房间。


    耳边是格外响亮的呼吸声和心跳, 他僵坐在床中, 一点点抓紧了刚刚转醒的意识。


    夜风安安静静,钻入半开的窗户, 无声无息地带走了多余的体温。


    不知道是晚风吹痛了脑袋, 还是身体在做出自主防御, 他吃痛地埋下头, 抬手紧紧揪住了自己的发根。


    大脑一股股地涌现着疼痛, 像是在遭受某种严重的负荷, 伴随着发胀和眩晕的恶心感, 逼得穿入发间的十指, 都开始无意识地颤抖收拢。


    低维细线像是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张牙舞爪地从他体内爆发蔓延。


    「停……」


    嗓子被无形的重压碾紧, 宁钰只能从打开的唇缝中, 送出几声断断续续的呜咽, 他看着眼前暴走的漫天虹光, 竭力抬起自己的手,一点点够向那些无序飞扬的纷乱长线。


    越来越盛的生物光几乎要将房间照亮,宁钰的眸中已经倒映出了那如同浪般铺天盖地的彩色光带。


    他咬紧牙关, 强忍着肺部传来的窒息灼痛,扯断被强行牵制的意识, 声嘶力竭地发出指令。


    「停……下!!」


    回响掷地,在有些空旷的房间中来回撞击。


    似乎有一层无形的波动横扫而过,所有的细线纷纷停止了躁动。


    无声的狂乱在消退, 像是归顺一般,乖乖将那失衡的操控权重新递交回了宁钰手中。


    房间里只剩下了一道终于回过气来的剧烈咳嗽,宁钰捧起自己的口鼻,咳得口中都泛起血沫,胸腔内的共振这才渐渐消停下来。


    唯一的声音开始消退,营地又再次回归平静。


    夜空被那片沉默的夜色重新笼罩,除了周围若有若无的风过簌簌,不再剩半点异响。


    宁钰垂下眼,起伏的胸口在一次次强硬的主动压制下,也终于渐渐恢复了节奏。


    他张开手,草草向后拂了把被汗浸湿的额发,甩落的汗珠顺着后颈滑入后背,带着细微的凉意,迅速融入了那片早已和背肌紧贴在一起的湿透衣料。


    趋于稳定的能力仍然保持着之前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看着眼前不用刻意调用就会自如出现的虹光细线,宁钰有一种莫名强烈的预感,他清楚自己现在,大概率已经跨过了林雪雁所预计的最终目标。


    这本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他的心头却无端地感到一阵怅然。


    脑海中关于雪域的记忆被再次打散,零碎朦胧的画面片段拂眼而过,宁钰记不清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也想不通那道声音在他惊醒前说的“找到了”,指代的又是什么。


    他只是脱力地沉下肩,身形一晃,就一头栽回了床里。


    轻薄的被褥被揉得满是皱痕,他把脑袋按进松软的枕头,又习以为常地抓起了放在床头的通讯机。


    长窄的屏幕在夜晚亮起了一段幽绿色的亮光,他盯着那片由细小像素组成的方块字,沉重而缓慢地眨了眨眼。


    屏幕显示着凌晨三点四十五分,没有任何未读消息。


    通讯机只能作用于营地和营地外圈的部分区域,一旦超出范围,发出的消息就会全部石沉大海,不说回应,大概率可能连信号都接收不到。


    这是早在预料之中的事,宁钰起初也觉得自己不会太过在意。


    可眼看发出的文字越积越多,连串的字符看起来像是落满长夜的星屑,他这才突然回过味,被那股无处安置的情绪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有太多的话想告诉李鸮,关于实验、关于主脑、关于所有计划,可最多的,应该还是关于他自己。


    所有的重压单独落在了他的肩头,长时间紧绷的精神状态开始抽紧,甚至一度徘徊在了崩断的边缘。


    可宁钰知道自己不能后退,他需要、也必须要去面对,像是在自我燃烧,他强撑着濒临脱轨的精力,一次又一次认真对待着,那每一秒都在试图压垮他的未知变数。


    习惯是一种足以致命的慢性病,唯一的特效药又恰好是病症的成因。


    宁钰低埋着脑袋,默默注视着屏幕上晃动的光标。


    刺眼的光亮让他一度有些睁不开眼,可渐渐模糊的意识却还是想用眼前那几块小方格,匀走几分压倒自己的窒息压力。


    闪烁的文字前进又退格,他来来回回斟酌许久,才清空所有繁复的词句,重新录入了脑海中的话语。


    困顿终究还是先意识一步,幽绿色的屏幕随着压下的手腕垂落,伴着那阵逐渐平缓的呼吸,终于还是静静靠在了他的枕边。


    长时间没识别到动作的通讯机重新陷入休眠,底光熄灭,窗外的皎月却又不由分说地再次将屏幕打亮。


    沉睡的方框里躺着那条还没发送的消息,光标在末尾闪烁,轻轻挤压着之前输入的简短文字。


    像素堆成的字符有些变形,却也不难辨认,那句明明是在询问,但又更像是在倾诉心绪的寻常话语。


    ——你那边还好吗?


    覆过屏幕的光亮渐渐回暖,明日攀升,冒头的日光渐渐照入窗框,给那双闭合的眼睫柔和地镀上了一层金边。


    宁钰醒时才刚过拂晓,他一睁眼,收拾完稍显狼狈的自己,就带着昨晚突破性的消息,立刻赶往了林雪雁的办公室。


    他原本担心自己会不会来得太早,可看到眼底同样布满红血丝的林雪雁,才意识到昨晚的异常也激活了他身上的扩展器,恰巧将能力的整段波动,完完整整地记录在一条条折线之中。


    林雪雁领着路,缓步站定在那块显示着波频的屏幕下方,她的脚步带着抹明显的疲态,可紧盯着数据的双眼却始终清透明亮,完全看不出丝毫倦意。


    “结果很成功,比我预期的时间还要快得多。”她欣慰地笑着,目光灼灼地看向身后的宁钰,“调试收尾马上结束,我需要你再保持一会儿现在的状态。”


    宁钰转过眼,视线扫过那些跟随意识显现的柔韧长线,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没问题。”


    “不过你刚刚提到,你梦里的场景在变化?”林雪雁回过身,落指搭上桌面,平声追问道,“具体是什么样子?”


    “详细的顺序我有点忘了,只记得好像看见了很多营地,有国道,有驿站,还出现了很多人。”回想着零碎的记忆,宁钰的脑袋还是有些隐隐作痛,“最后停下来的那个地方很熟悉,能看见树林和坡道……但就是没太看清,不太记得起来。”


    林雪雁思索了片刻,身倚着桌面微微皱起眉:“按来说,陨石是没有行动能力的。它们在抵达地表时就会自动展开辐射圈,在那之后也不会再有动作。”


    “没有行动能力?”宁钰也感到有些蹊跷,低声问,“那我昨天看到的是什么?”


    林雪雁却也摇了摇头:“那样的速度,不可能是寻常的异化体和人类,如果真要类比,恐怕,也只能说是精神或是意识层面的视角了。”


    话音一落,母子二人都陷入了沉默,一时间只得相顾无言了小半晌。


    下一秒,一阵突如其来的震动却径直打破了寂静。


    嗡嗡。


    宁钰几乎是瞬间就伸手抓起了口袋中的通讯机,像是早已模拟练习了无数次,早在下一道震动响起前,就先一步按亮了那块矩形的绿色屏幕。


    屏幕上的报时仍是那串毫无情绪的冰冷数字,只是数字旁未读消息的提示却一改往日,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条一条地快速往上叠加。


    熟悉的姓名伴随着新提示一道落入眼中,宁钰看着那些开始逐条回应的消息,压在心口的情绪一下子炸开了锅,像是唯恐旁人听不见般,大声地倾泻着那些他根本无法控制的剧烈心跳。


    急促的呼吸已经乱了节拍,收拢的手指紧握着仍在震动的通讯机,他抬头看向林雪雁,想立刻告诉她这份他们都等待已久的好消息。


    可想出口的话语太多,一时间混乱地在嘴里打了场架。


    嗓中的声音组织了好半天,宁钰都没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他有些着急,赶忙抬手指向了通讯机,可刚伸出手,就见林雪雁也以同样的姿势举起了屏幕,微笑着朝他示意着,林落也在第一时间传来了消息。


    “他们这次也带回来了不少情报。”林雪雁清楚自己孩子的心绪所在,没有多言,只是了然地朝他一点头,温和笑道,“去吧,我一会儿就过来。”


    心思被主动点破,宁钰也不再顾得上什么好不好意思,他热着耳根,朝母亲点头道完别,就立刻冲出办公室,大步赶向了正门的方向。


    凯旋的消息渐渐传遍了整个营地,不少研究员闻讯,也接连动身朝着正门口围了过去。


    办公室距离大门仍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宁钰匆匆奔跑着,穿过渐渐聚集的人群,听见耳中的心跳声越来越响,又逐渐和呼吸踩上了同一阵节拍。


    他开始听不见周围人交谈的碎语,只能听见心跳和呼吸都在加快,像是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远处那被人群包围的焦点中心,脑海中顿时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日光洒落,将那逐渐清晰的轮廓勾勒在了宁钰眼中。


    他遥遥看见了那辆变得千疮百孔的猛禽,看见满是裂纹的前窗上落满了血迹,看见全车沾满的泥点,也看见了引擎盖上那数道贯穿铁皮的狰狞爪痕。


    所有痕迹都在展露着这一路的危机四伏,可还不森*晚*整*等他的担忧落地,那投去的目光就随着打开的车门同时震颤,只一眼,就紧紧落在了那道凝实的身影上。


    那本就锐利的眉尾染上了发黑的红,一对深邃的眼眸匿在血色中,像是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仍然泛着那道象征异化能力的高饱和辉光。


    相融的视线隔着无数道目光遥遥相望,宁钰的步调没停,埋头穿过了人群匆忙让出的过道,他像是一颗子弹,精确地瞄准爱人滚烫的心口,带着早已紊乱到没有规律的心跳,狠狠撞向了目标。


    肌肤相贴,体温相拥。


    他将全身的力道全部压缩在了拥抱之中,抬起的手臂紧紧拥住了那片熟悉的背肌,再次贴近的心跳倾诉着彼此缺失的时日,又在渐渐平稳的呼吸间,找回了只属于他们的默契平衡。


    回应的力道牢牢按紧了后腰,像是想将他融进自己的身体,不管不顾地用那带着血气的怀抱,给出了无声的答案。


    李鸮压下身,发尾擦过宁钰的耳际,紧贴着他流畅的脖颈线条,沉沉地埋下了头。


    温热的呼吸一次次扑在颈窝,燎得宁钰不自觉地稍稍收紧了肩膀,可偏偏扣在腰间的手由不得他逃避,以为他想躲开,又立刻收紧了几分,直将他死死地拢进自己的羽翼之中。


    无声的拥抱持续了许久,那爆发的占有欲仍在强硬地确认着属于自己的每一处领地。


    紧绷的心神终于等回了支撑,宁钰不自觉随着人靠来的动作仰起了头,他有些喘不过气,就抬手拍了拍揽住的后背,带着几道微不可察的气音,轻声喊了一句:“李鸮?”


    一声轻唤像是唤回了几乎出走的智,留在他腰间的力道小了许多,可李鸮却依然没有松开手,回应低沉地落在了他的颈窝里。


    “嗯。”


    熟悉的声音终于吹入耳畔,宁钰弯起眼,又主动将人揽紧了几分,他偏过头,脑袋轻轻蹭过人的背发,郑重地给先前的约定画上了句号。


    “欢迎回来。”


    李鸮勾起嘴角应了一声,也任由他往自己身上贴紧,只是半道像是记起了什么,又出声提醒道:“有血,洗了再靠。”


    “只是血而已,”宁钰的心情格外明朗,笑着反问道,“我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也是。”


    回应来得极快,李鸮一点头,伸手托起了他的后颈,像是挣开了最后的枷锁,直把他往怀里塞紧了几分。


    宁钰的脑袋被那股有力的温度裹得有些迷糊,不由得放空思绪沉溺了小半晌,直到耳边听见了几道周围人小声的惊诧,他才瞬间反应过来,意识到他们竟然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光明正大地抱了好半天。


    虽然宁钰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他的关系,但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一下子热了耳尖,搭着李鸮的肩膀就想松开手:“好了,我们回去再……”


    没说完的话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力道一按,顿时变成了一声勾起的尾音,宁钰刚和他拉开一小段距离,就被报复似的重新按回了怀里。


    李鸮没出声,也没再继续给压力,只是静静地搂着他,默不作声地表露着自己的想法。


    宁钰一下子反应过来他想说的话,也没办法拒绝,就只得红着耳朵,一闷头,又抬手揽了过去。


    “……那就再抱一会。”


    他压着嗓音,在人耳边碎碎念着。


    “就一会。”


    加快的心跳沿着血管回应着再次收拢的拥抱,宁钰感受到后腰上渐渐加重的力道,心底不由得又冒出了几分新奇的想法。


    按说,原本应该是他在依赖李鸮才对。


    可是现在看来,怎么突然感觉……


    好像反而是李鸮更依赖他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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