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 好久不见,我的小课代表。……
林?
熟悉的姓氏听得宁钰有些发懵, 几乎立刻就让他想到了某些从没想过的可能。
他下意识地侧过眼,和身旁的李鸮短暂交换了一个视线。
李鸮没有出声,缓动的口型却在问:兄弟?
宁钰皱起眉, 否认着摇了摇头。
从记事以来, 他就一直是家里的独生子, 所有的照拂和关爱都是独一份,也从没听说过自己还有个在外生活的哥哥弟弟。
但眼前的这个人, 却完全是一副自若的当家模样, 默不作声地以亲近的姿态自居, 甚至打从一开始, 就在刻意展现着他与林雪雁紧密的信任关系。
但凡有不知情的人扫过一眼, 恐怕都会以为林落才是林雪雁真正的孩子。
某种无形的竞争似乎在强行拉他入局, 宁钰反倒觉得有些奇怪, 除了一个姓氏, 不管是外貌还是表面年龄, 林落好像都不太能和林雪雁建立起什么关联。
那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天灾期间捡到的孩子?还是说只是个巧合?
虽然万分不解, 宁钰却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友好态度, 朝着对方伸出了手:“你好, 这回多谢你带路了, 我叫宁钰。”
“不用客气,我认识你。”林落的笑意不减,与他握手后, 又补充了一句,“准确来说, 应该是……如雷贯耳、早有耳闻。”
“哎不敢当不敢当。”宁钰也扬起嘴角,眼尾勾起了一道明朗的弧度,“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你要这么说我就有点担当不起了。”
他遗传了母亲那双格外吸睛的眉眼,笑意中足有五六分相像,那亲和明媚的神态几乎是林雪雁的翻版,足以让那些熟悉他母亲的人,会在见到他时不自觉地怔愣出神。
林落的目光果不其然地停顿了片刻,随后,又迅速调整表情,礼貌道:“言重了,只是实话实说。”
他的情绪波动转瞬即逝,只不过这一次,也同样没能逃脱那道鹰隼般的视线。
李鸮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身前的局面,见二人你来我往地来回周旋,像是留意到了某些细节,不着痕迹地微微眯起了眼。
“我们的车能停这儿吗?不挡你们的道吧。”
营地的大门在众人身后缓缓闭合,杨飞辰单肩挎着自己的背包,落手拍了拍猛禽的引擎盖,回头望向了站在众人不远处的林落。
“没关系,不必在意。”林落闻言侧过头,友好解答,“城里的通行需求不多,各位随意就好。”
听他这么说,宁钰不免也有些好奇:“你们这么大的营地,平时的通行都是靠徒步走的吗?”
“其实没有那么绝对,”林落摇头解释道,“城里的设施比较密集,路况有些复杂,也不太适合走机动车。”
“所以针对长距离通行的问题,我们会优先选择一些小型的代步工具。”他走过几步,让出了自己身后原本被遮挡的城内景象。
宽大的白色建筑群与第一基地的实验室大同小异,错落有致地散落在了整个研究氛围浓厚的营地之中。
那些光滑细致的墙身浑然一体,完整地呈现出了饱满流畅的外形轮廓,而建筑上,那原本对应着至生命符号的位置空空荡荡,只剩下了旁边一行金属质地的花体文字,文字的笔画清晰,十分明了地写着——
Aurora。
建筑脚下的沥青路面上嵌入了数条交错的轨道,时不时就能看见几个穿着防护服的身影驾驶着小型运输车,正拖着后方车斗里满载的塑料桶,平稳地运向细长轨道的远方。
像是展示了案例一般,林落回过眼,客套道:“如果大家感兴趣,一会儿我也可以带各位去尝试一下。”
他这一句随口提议,无意间却反而直撞上了杨飞辰的专业枪口。
某位远道而来的机械师观察着城里驶过的新鲜载具,一下子燃起了万分兴致,他的眼底闪烁着光亮,赶忙小跑到林落跟前,森*晚*整*张口就是一连串的提问:“你们这车烧的什么油,汽油、柴油,还是跑电的?哎,还有那个……”
在毫不停歇地连番炮轰下,林落的表情难得出现了一丝裂隙,他竭力保持着自己平稳的状态,尽心尽力地解答着每一个抛来的疑问。
只是他回答的速度却远跟不上人疯狂跳转的思路,在又一次被迫中断话题后,林落缓缓闭上嘴,沉默着把整个局面交给了仍在喋喋不休的杨飞辰。
宁钰默默侧过头,忍着笑意低声感慨:“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那小子的嘴能降万物。”身边的人自然地接过了他的话,“吵得。”
宁钰抿着嘴角,无比赞同地点了点头,只是一回过眼,就看见了那位“能降万物”的好兄弟,竟然还在自来熟地扯着人问天问地。
这场面本来就有些滑稽,只是看着看着,他就发现那俩人的身高差,居然已经快接近了一个头。
宁钰的视线一顿,眼底渐渐被升起的震惊所填满。
他左右观察了好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朝身边人低问:“李鸮,你多高?”
“不知道,没量过。”李鸮见他的视线来回忙活半天,也疑惑地蹙起眉,“你有发现?”
宁钰干脆凑到他跟前,抬起手拿自己一对比,更加笃定了之前的猜想。
“你估计得有一米九。”他放下手,视线又悄悄往另一边瞄了几眼,“之前我倒只是单纯觉得他高,杨飞辰一比我才看出来,这个林落,好像都跟你差不多高了。”
李鸮却只挑起眉,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抛开先天因素,你俩这身高就不像这个时候能长出来的。”宁钰羡慕地收回了自己用于比较的腿,一抬头又小声说道,“按个头说的话,我就在想,既然你是雕鸮,那他说不定也是个什么大体型的生物。”
李鸮眯起眼,给了他一个大致思路:“奔跑和跳跃能力很强,可能是鹿或者马。”
“有道,他之前不还戴着那个鹿头面具吗?”宁钰像是顿悟般点了点头,又悄悄朝对侧打量了一番,只不过对于眼前这个疑似空降的兄弟,他却意外地接受良好,“就是还没看到别的什么显性表现,说不定跟你的羽毛一样,能长出跟角一样的组织……”
他正在这头自顾自地嘟囔着,身旁的李鸮就像是突然听到了什么动静,一下子回过了头。
就在视线聚焦的瞬间,他的动作一顿,整个人明显地停在了原地。
“怎么了?……”
疑问刚出口,直觉的预感就像是疯长的荆棘,一下子缠绕上了宁钰的肢体。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却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回过头,这一路以来所有的谜团与疑问,就都会在此刻彻底迎刃而解。
一旁沉默等候许久的鬣狗也终于有了动作,难抑激动地深呼吸几次,微微张开了嘴,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诸于口。
只不过音节在嗓子里兜了个圈,她欲言又止许久,最后还是在身后悄悄地握紧了拳,看着带队走来的人,如同自言自语般低声呢喃了一句。
“……林雪雁。”
“好久不见,小谢。”
带着温和笑意的声音穿过耳膜,直直贯穿了过去十余载的沉重记忆,宁钰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感受到脱离掌控的轻颤在指尖蔓延,正一点点吞噬着他全部的肢体。
视野不知是在什么时候转向身后,他的眼眸一下子就被不远处那片整齐的白大褂所点亮。
站在队伍中间的女人身形匀称,个子也正如他记忆中的那般显得有些娇小,她扎着利落整洁的辫子,带着让人亲近的笑意,温柔地注视着前来造访的四人。
那对温和的下垂眼含着笑,只是相较于宁钰而言,她的眼型却更为圆润饱满,少了几道棱角转折,又多了几分细腻的温柔。
那道封存于记忆中的身形走出泡影,拂起轻柔的风,勾着与他相像的笑眼,就这么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宁钰的眼前。
汹涌的情绪被一层厚重的阻挡重压在了胸口下方,宁钰只是站在原地,听着体内一阵阵奔腾却又压抑的复杂脉搏,一时间竟然完全反应不过来,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他知道自己要说点什么。
只是眼前的林雪雁不同于任何人口中的模样,也区别于他儿时记忆里的印象,她笑得纯粹而温柔,就像是他们母子之间从未丢失过中间的数余年。
一旁的林落闻声回过头,像是终于等来了救星,匆匆和杨飞辰致歉道完别,就先一步抽出了被拉住的手,几步赶回了林雪雁的队伍之中。
他站定在林雪雁的身旁,像是特意照顾着她的身高,十分自然地弯下腰,又乖顺地低埋下头,缓声在林雪雁耳旁汇报着自己的任务进程。
“博士,所有的事都已经安排好了。”
林雪雁微笑着朝他微微偏过头,目光却始终停留在眼前的宁钰身上:“好,辛苦,我知道了。”
宁钰的心跳在每一次呼吸间缓缓加速,他看着形同母子的二人,喉头却堵着数道复杂的疑问,难以出口。
林雪雁笑着,如同站在了整片平静风暴的中央。
她没有催促,也没有展露出任何等待的不满,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落下了毫不意外却又终于如愿的温和视线。
她率先开了口,像是掀起了一阵无形的狂澜,彻底卷过了宁钰心口的最后防线。
“我们也好久不见了,”她道,“我的小课代表。”
第112章 第112章 妈妈……
我的小课代表。
那话语稀松平常, 却又轻柔有力地揉入了记忆中最深、最柔软的地方。
像是那把藏在花盆架下的家门钥匙,落进了有些模糊而泛黄的门锁中,拧起连串的清脆咔哒声, 缓缓推开那道落满灰尘、却又始终阳光普照的朦胧过往。
他仿佛回到了那间名为“家”的温暖之所, 团着小小的身子, 抱着枕头,身下是毛绒绒的彩色被单, 身上盖着轻薄却暖和的绒被。
就如同记忆中最美好的那个夜晚, 他听着母亲温柔和缓的声音, 一字一句地念读着他最喜欢的故事, 又在一切温暖堆积到极点时, 轻抚着他快要入梦的脑袋, 诵出那句如休止符般, 细腻而绵长的道别。
她说——
“晚安, 小课代表。”
十六年的沉积, 他从一个大字不识的毛头小子, 长大成了一个能独当一面的成年男人;又从那个摔个跤都能冒泪花的小哭包, 一步步变成了现在这幅满身勋章, 却连眼都不眨的凌厉模样。
而今, 他终于又再一次亲耳听见了那声走出记忆的熟悉呼唤。
过去与现在的声音重合交叠,在渐弱的回响声中,他分辨着眼前的画面, 直到耳畔只剩下那一句字字清晰的——
“好久不见。”
积蓄已久的情绪终于发现了缺口,在不知不觉中, 潮意像是决堤般,顺着面颊滚滚淌落。
宁钰的鼻腔发酸,视野已经被盛起的泪光拆得支离破碎, 他有些愣神,连带着迈出的脚步都有几分摇晃,好在路途并不长,这才终于在力竭前,紧紧抱住了他一直以来的念想与愿望。
“妈妈……”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闷闷作响,而后,就是那只轻柔的手,像是他记忆中最熟悉的那样,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背发。
“你来了。”林雪雁应着声,回应地无比清晰,像是一曲让人安心的轻缓长调,“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做到。”
宁钰绷着下巴,压下的腰身几乎要蜷成一团,他收着力道,几次深呼吸后,才终于堪堪找回了自己干涩的声音:“……我有好多事想问你。”
“我知道,不用着急。”林雪雁弯起眼,双手捧着他的肩臂,一点点扶正了他的腰身,“你想知道的所有答案,我都会一个一个告诉你。”
短暂的温情破了冰,直接融化了场中原本有些生疏的氛围。
林落还是像个骑士一般守在林雪雁的身旁,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静静观察着母子二人的重逢叙旧,既插不进话,也不会主动去插话。
基因中的敏锐意识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他跟随着条件反射抬起头,只是无意间一远望,就正好和前方那道一直盯着他的异色双眸撞了个正着。
从第一次交手开始,对方好像就一直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如同一只时刻盘旋在头顶的鹰,直让人脊背生寒。
林落感到一阵莫名的威胁,他眯起眼,礼貌地扬起一个微笑,才微微偏过头,展露着自己的疑惑。
然而盯着他的人却直接无视了他的疑问,没有任何回应,像是根本不在乎他发现与否,又重新将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宁钰身上。
“……”
没出口的话语被哽在喉头,林落顿时只觉得一阵失语,只是还没透露出更多的不解,宁钰和林雪雁那头的交谈就已经渐渐聊到了尾声。
林雪雁回过头,看着几人颇显狼狈的身形,无比诚挚地表达了自己的谢意:“我知道这边的路不好走,多谢你们能陪宁钰过来,也承蒙你们在路上照顾他了。”
杨飞辰倒是不好意思地一摆手,匆匆应道:“没有没有,其实这一路上都是宁钰在照顾我们……”
“是吗?”林雪雁一扬眉,又轻笑着换了种说法,“那就多谢你们能让他照顾了。”
宁钰在一旁哑然失笑:“还能这么谢吗?”
林雪雁没什么长辈架子,相处起来也十分亲和友善,杨飞辰先前没听过什么关于她的传闻和印象,自然就先入为主地认定了她现在的这幅模样。
宁钰和杨飞辰一搭腔,场中的气氛顿时又活络了不少,只是这升腾的气云却始终绕不开一片固执的阴霾,只能敛了气压,消散在了低压的边缘。
鬣狗的眸底始终透着股无形的压抑,她皱着眉,丝毫不受笑闹声的影响,仍然冷声问道:“林雪雁,你别告诉我你还在继续你的计划。”
林雪雁听见了她这声如同质问般的话语,也不恼,只是浅浅弯起嘴角,回过了视线:“当然,即便不是为了任何人,在结束日之前,我制定的计划都没有搁置的道。”
“你真是疯了……”鬣狗的气场不免又低了几分,她紧攥起双拳,甚至连她旁边的杨飞辰都不自觉地噤了声,“你既然早就开始执行了,为什么还要瞒着我?你知不知道但凡有一个环节出现问题,你都会死?”
“我当然知道。”林雪雁回应得不疾不徐,“但是现在的一切,不都在按计划推进落实么。”
“连动物组都没试过在母体中完成嵌合,你到底在想什么?”鬣狗的脸色阴沉得吓人,她紧盯着林雪雁,一字一句地冷笑出了声,“竟然还敢拿自己当实验品。”
她话落的瞬间,一直处于待命状态中的林落就立即动身,他横过手拦在林雪雁的身前,渐渐升起辉光的双眸牢牢地盯着靠近的鬣狗,缓声警告道:“请您谨言慎行。”
而当那道草绿色的辉光盛放,另一边的橙金色光华也骤然爆发,像是争夺领地的斗兽一般,随时会在半空中直接开战。
急转直下的局面一下子变得格外混乱。
“等等,都先冷静一下,”宁钰也迅速反应,立刻拉住了一步上前的李鸮,他赶忙侧过身,挡在了两道一触即发的身影之间,“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我们好好把话说开就行了,没必要动手!”
“谢然,我知道因为那天的谈话,你对我还有很多不满。”林雪雁也抬起手,挡下了身前的林落,她看着鬣狗,语调却依然平缓如初,“不管你有什么困惑和疑问,之后我都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但是现在,”林雪雁的声音停顿片刻,她稍稍偏过头,又朝着宁钰温和地弯起了眼,“我希望能把时间留给我的孩子。”
宁钰眨了眨眼,一下子被这股偏袒的照拂砸得有些不知所措。
而鬣狗只是沉默着,目光跟着挪到了宁钰的脸上,她像是妥协般低哼一声,就抱着手臂回到了队伍之中:“随便你,喜欢就继续当你的好妈妈吧。”
她这话说得有些冒犯,只不过林雪雁也不介意,拉回林落,就朝着众人重新微笑道:“舟车劳顿,就不留各位继续在这里罚站了。”
“我让林落安排好了房间,等大家休息好,我们再作详谈也不迟。”
重新聚在一起的四人确实都有些疲惫,身上的衣物不仅泡过水,还染着大块大块的泥点,眼下在广场上又站了不少时间,几人对视一眼,一下子也都没什么异议,便纷纷挎起自己的背包,跟着抬手示意的林落向着城中走去。
而在经过林雪雁的面前时,宁钰的脚步却突然被她拦了一下。
“宁钰,一会儿休息完就过来找我吧。”林雪雁收回手,轻轻落下了一声,“有些事我需要和你单独聊聊。”
她的提议刚好正中预期,宁钰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立刻点头应下了这次邀约,他打完招呼,便心情颇好地快步追向了前头的队伍。
只是还没跑几步,他就看到了不远处正在驻足等他的李鸮。
“你自己去?”见人跟来,李鸮没有任何铺垫,转过身就抛出了一道询问。
宁钰对他感官的范围距离已经算得上了如指掌,一下子就明白了李鸮话里指代的意思。
经由先前宁文斌的那次并不愉快的谈话,再次面对类似的情景,二人都不由得打起了百分警惕,潜意识地试图规避独自面对会带来的种种问题。
“既然她说想单独聊,那我还是自己去吧。”宁钰思考片刻,还是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目前来看,她跟我爸完全不一样,我相信她。”
“好。”李鸮完全尊重他的决定,趁着小队还在前方,又低声提醒了一句,“记得留意她身边那个嵌合体。”
宁钰不解:“谁?林落吗?”
“嗯。”李鸮直接略过了自己观察推测的细节,干脆地给了他一个结论,“他对你有敌意,不要放松警惕。”
宁钰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立刻就把目光挪向了走在不远处的高挑背影上。
……敌意?为什么?
碰面之前,他们分明还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可是碰面后,却好像也算得上是不打不相识的朋友。
那林落到底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对他抱有敌意?难道只是纯粹地合不来?
宁钰正闷头困惑着,脚下跟着队伍前进的脚步却突然一停,他一抬头,就看见了他们这趟不算远的路程的目的地。
四人的住所安排在一栋住宅楼里的同一层,刚好四户对门,在保持一定个人边界的同时,也给他们留下了相对更方便的小队交流距离。
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有心之举,宁钰留意了一眼四人房间的具体位置,他隔壁房间住着杨飞辰,对门是鬣狗,而李鸮,却在离他最远的斜对角处,中间甚至还隔了条不窄的过道。
这种时候要是提出想换房间,几乎就等同于在打明牌,况且就这么几步路,真要出了什么事,不过就是嚎一嗓子的功夫,也用不着他亲自去找人。
宁钰暗自给自己的念头找补了几套说辞,他一提着背包,推门就迈进了那片即将短暂属于他的房间之中。
整个屋内空间干净整洁,生活必备的一些软硬装应有尽有,虽然不像第一基地那般完全接近于灾前世界,但饱含生活气息的陈设布局,也足以让人待得浑身舒心。
四周的白色墙身刮得光滑平整,细腻得几乎看不见任何涂料颗粒,大开的窗户外时不时有微风拂来,站在窗头,还能俯瞰一部分营地的场景。
杨飞辰一惊一乍的感叹声从另一头的窗户里飘了出来,正好被吹过的短风一下下拨散,那风穿过窗框,拂起了两层薄薄的窗帘,又直直撩起了宁钰微微翘起的发尾。
他放下包,终于在有些加速的心跳中,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像是他所有的疑惑,都将迎来那如同句点般的,“解”。
第113章 第113章 迎着日出的方向。
热气升腾, 淅沥的水珠从湿润的发尾淌落,正好顺着那道流畅的脊柱沟,一路划过后背上交错的狰狞疤痕。
氤氲的水汽停在玻璃门内, 把所有黏腻的不适都冲洗得干净, 宁钰套上备用的衣物, 一时间感觉连身上的重量似乎都轻了不少。
暖风掠过窗沿,拂过他顺在头后的湿发, 带下了几条吹干的发丝, 落在他光洁的额前, 点缀起了那还带着几分潮意的优越眉眼。
像是知道他已经收拾完毕, 还简单歇了会脚, 一串标准的三连敲门声就在他准备动身的前一刻, 回荡在了不算大的住所之中。
宁钰对门外的来人早有猜测, 落手拉开房门后, 果然就看到了那张精致到挑不出任何瑕疵的脸。
林落仍是那副温和有礼的表情, 见人已经准备妥当, 便笑着侧身让出过道:“博士担心你找不到地方, 托我来带你过去。准备好了的话, 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宁钰迈出房间, 回应着关紧了房门:“辛苦你还专程跑一趟,那就麻烦你带路了。”
他保持着该有的礼貌和友善,却又多少有些在意李鸮的那句提醒, 特别是像现在这样近乎于单独相处的情况,就不自觉地更加警惕对方的一举一动。
可话虽如此, 但照目前来看,林落却也没有展露出多少对他的负面态度。
“……针对不同的研究方向,我们建立了不同的独立部门, 你能想到的所有简易物资,食物、原料、能源……诸如此类,我们也都已经实现了自给自足的基础循环。”
林落向他介绍着营地内的大致情况,又简要地指明了各栋建筑与地面大棚的功能与作用,像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向导,完全没有任何夹带的私心。
宁钰跟着引导观察了一圈,发现整个营地的建筑群似乎都更侧重于科研实验,比起以生活起居为主的第一基地,这里的大片场地都让位给了各种装置与反应室,而在其余的角落中,才会偶尔出现几家没什么生活气息的店铺商店。
“好干净的布局……”他收回视线,带着几分新奇,朝着走在前头的林落搭话道,“你们这里大部分的建筑都是实验室吗?”
“可以这么说,”林落弯了弯嘴角,又展开了礼貌而不失分寸的吸睛笑颜,“营地的住民里,七成以上都是研究员。大部分人都是跟着博士和我从原址迁移过来的,正好人员齐全,也就刚好在这里延续了之前的项目和计划。”
“迁移?”宁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关键词,有些疑惑道,“你们之前还驻扎过其他地方?”
林落却微笑着摇了摇头:“抱歉,我没有那段时间的记忆,所以没法给你一个肯定的回答。”
“迁移的事是博士告诉我的,”他继续领着路,解释道,“从记事起,我就已经和博士在这里生活了。”
“原来是这样。”
宁钰走在他身后半步,听着回答微微挑起了眉,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那股“敌意”的来源。
可说是敌意也不算特别准确,他察觉到林落总是在有意无意地提起林雪雁,似乎是在反复强调自己的身份,又不着痕迹地和他在暗地里较着劲。
这股劲来得莫名其妙,宁钰观察着他的种种反应,却发现比起厌恶和仇视,林落的态度反而更像是在自我表现,简单到如同在争夺“更优秀”的头衔一般,纯粹得有些难以置信。
找到了疑似矛盾的源头,宁钰不自觉地眯起了眼,一时间对这位还不明确身份的向导,又多了几分别样的印象。
林落回过头,正好看见了他有些变化的表情,虽然有些疑惑,却还是礼貌地笑问道:“有什么需要我解答的吗?”
“咳……”宁钰敛了表情,故作冷静地四下观察一周,就指着那座他们进门前就看见的巨大球形装置,转问道,“我其实有点好奇,那个建筑是用来做什么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林落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收了几分笑意,模棱两可地解释道:“那是博士计划中的一环,目前还在修缮。不过不必担心,你会看到它建成的那一天的。”
最后的那句话像是意有所指,笃定到让宁钰感到了一阵莫名的不安,可再去细想,却又没发现任何不对的地方,像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结束语,平淡地消散在了霞光满照的橙光之下。
头顶的日落晚霞如同一条燃烧的滚烫长河,从营地的一头,畅通无阻地贯穿至了大门的方向,大片的橙红没有任何遮挡,带着并不恼人的热意,洒满了营地的边边角角。
宁钰的眼底染上了那片高饱和的光亮,他抬起头,难得有闲情地静静观察了半晌,直到眼睛有些发酸,他这才落下眼,顺口问道:“拂晓之乡这个名字是你们自己起的吗?”
“算是吧,因为计划最开始的名称,就叫‘拂晓’。”林落闻声,也抬头望了一眼火烧般的天色,“营地设立之初的定位,是要迎着日出的方向,这里的每个角落,又都能完整地看到的日出全过程,所以刚好沿用了这个名字,也就一直喊到了现在。”
宁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片刻后,却因为脑海中一个突然闪过的记忆片段,怔愣了一瞬。
迎着日出的方向。
这话怎么那么耳熟?
他皱起眉,循着那片段的画面一路回溯,在飞速翻阅过那些鲜血淋漓的沉痛过往后,意识终于又再一次回到了那片白雾缭绕的废弃游乐园之中。
两个非人模样的相像孩童,咧开了布满尖牙的口腔,他们笑着,用那道童声一字一句地诉说着。
——坏人说,要迎着日出的方向。
——妈妈带走了小怪物,妈妈没有选择我们,我们是失败品。
一阵无声的闷响迎头而落,思绪像是被拖入了漩涡,骤然回神。
母亲撤离的时候,带走了实验室里的一个小孩,而在双胞胎的定义中,那个孩子,无疑就是他们所认定的“成功品”。
所谓的成功品……
宁钰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气,他猛地抬起头,双眼立刻紧盯向了走在前方不远处的挺拔身影。
带有明确指向的猜测逐渐成型,记忆中,那些交织的细碎线索似乎也在逐条梳顺清。
只是还不等他疑问出声,带路的林落却停下了脚步,伸手拉开了一扇厚重的金属防护门,他回过身,向宁钰微笑示意:“我们到了,请进吧。”
沉钝的门身在脱离拉力后自动闭合,无声地隔绝了室内有些刺眼的冷调白光。
顶部的灯管沿着过道一路向内延伸,所有的布局陈设,几乎都是第一基地实验室的等比翻版。
过道两侧的墙面干净整洁,没有那些装模作样的贴画和所谓的企业风采,最多只是镂出了一片宽长的窗口,能在外侧直观地看见实验室内进行的研究操作。
室内的研究员并不多,每个人看起来却都格外的忙碌。
两旁宽大的桌面上分门别类地码放着颜色各异的试剂,像是流水线一般,接连接入了另一侧的反应容器,而在结果显现后,就会被调换至下一排实验,又或是面临着清除销毁。
一名研究员隔着玻璃与林落点头致意,随后就穿过试剂堆,径直走向另一边一道正在记录数据的娇小身影。
停顿的脚步继续向前,宁钰收回了还在观望的视线,有些好奇道:“他们在做什么?”
林落却卖了个关子,伸手又拉开了一扇门:“通俗解的话,应该就是——拯救世界?”
“……拯救世界?”
宁钰皱起眉,不解地走进了那道打开的房门之中。
视野里是一个满当而稍显杂乱的办公室,那张木制桌上摞着各式各样的数据表单,却又乱中有序,在纸堆一侧醒目地标注着标签编号。
提到这么庞大的目标,宁钰满脑子都是先前在宁文斌笔记中看到的嵌合体兵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甚至都有些莫名的晃神。
难道林雪雁也在进行类似的实验?
他正落眼细想着,两道关门的声音就在身前身后响成了一声。
“都来了。”林雪雁的声音带着平静的笑意,顺手将擦净双手的纸丢进了纸篓里。
“你在第一基地待了也有段时间了,来到这里会不会觉得不太习惯?”她简单寒暄着,径直走到桌后弯下腰,似乎是在翻找着什么东西。
“当然不会,”宁钰摇头笑应了一声,也跟着朝桌边走了几步,“其实我也没留多久,后面的大部分时间还是在送单子,所以还是挺习惯的。”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省心。”林雪雁笑叹一口气,起身取出了一只放置在柜底的深蓝色方箱,她看着宁钰,平和的目光里却带着几分让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难得听人提起自己的小时候,宁钰还有些不好意思,他抬手抓了抓还有些潮意的头发,刚想说些什么,却又突然记起了那些早已消散的泡影。
他站在桌边,有些失神地看着林雪雁和林落调试着方箱中的仪器,犹豫半晌,才终于开口询问道:“妈,所以你和我爸的那个协议,是真的吗?”
林雪雁的动作没有停顿,手上的精细操作也始终如常,她安静地听宁钰的话音落地,最后却只是随意地一笑作答:“他把这件事也告诉你了?”
她没有否认宁钰的说法,甚至还十分了然地明白他话中的指代。
答案得到了无声地证实,宁钰不自觉地停顿了片刻,一颗心随着回应出口,早已沉到了谷底:“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差不多在你四五岁的时候吧,”林雪雁回忆着,又张开手示意着宁钰把手递给她,“矛盾源自多方面的影响,观念、目标、品行……掺杂着各种因素。”
“综合考量之下,继续延续和他的婚姻关系,并不会给我带来更多的价值。”她轻轻托起宁钰的手臂,又继续道,“所以与其选择情分,我倒更愿意相信白纸黑字的约束。”
宁钰还没完全回过神,只是看着仪器的绑带一点点缠上了自己的手臂,他紧闭的唇线有些发颤,又在几次挣扎中低声问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吗?”
林雪雁的动作终于一顿,指尖搭着仪器的按钮,轻轻回过眼,那生出几道细纹的眼尾合着笑纹,静静地描摹着眼前这个与自己一眼相像的孩子。
“因为你是我的孩子,这也是我想给你的。”
她看着宁钰,轻轻地缓下声。
“所以不管是外界影响,还是人格塑造,我都希望你能拥有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完美的家。”
第114章 第114章 我,到底是什么?
宁钰的视线有些摇晃, 两道相悖的情绪在脑海中无声对撞,一下子把所有回应的声音都吞进了沉默之中。
“我……为了这个家,找了你们十六年。整整十六年。”他有些不知所措, 只是随着收紧的绑带, 一点点放平手臂, “可是这十六年里,我完全没有找到任何关于你的消息。”
“我爸说你留了一堆烂摊子, 放弃了你们的实验心血, 抛下了所有人。”宁钰抬起眼, 静静注视着那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眸光, “……抛下了我, 自己销声匿迹了。”
“他是这么和你说的?”林雪雁收回视线, 脸上始终挂着一道若隐若现的平和笑意, “还真是跟之前一模一样, 一点都没变。”
宁钰的思绪一顿, 像是发现了什么转机般, 沉寂的眸中立刻迸发出了几点光亮:“什么意思?”
一旁的林落将仪器接入电源, 闻言忍不住回应了一声:“意思就是, 他说的情况并不属实。”
“按他的性子, 想纯粹客观地转述情况,倒也算是为难他了。”林雪雁也不恼,只是抿起嘴角轻轻摇着头, “他是不是还和你说,我们之前的实验大多都失败了?”
虽然是疑问, 可森*晚*整*她的话音却又无比笃定,像是在带着已知的答案循循善诱。
宁钰轻轻地点了点头,一下子竟然也不觉得有多意外。
“很遗憾, 事实截然相反,”林雪雁微微笑着,眼都不眨地掀开了那段回忆,重新转述起了另一个视角的消息,“一直在失败的,恐怕就只有他而已。”
“他觉得我的实验都是无用功,”她像是无比熟悉宁文斌的想法和做派,精准地深入剖析着,“因为不管成功与否,我的作品,都不会展现出他所认定的‘显性表现’。”
“而他的成功念,”她概括道,“就是判断嵌合体的外表,有没有基因源的返祖情况。”
“通俗意义来说,就是看看嵌合体身上,会不会出现某些不属于人类的组织。”
她终于按下了仪器的开关,在等待启动的过程中,又继续补充道:“所以你们才会在第一基地里,看到那么多只流于表面的,所谓的‘成功嵌合体’。”
“他说他需要能直接使用的个体……”宁钰低喃着垂下眼,思绪随着林雪雁的话,一下子回忆起了基地中,那些已经完全脱离了人形的怪异生物。
宁文斌的目的很纯粹,他所作出的“改良”,都是为了加快嵌合体的成熟周期,由此,才会培育出一代代更易操控、杀伤力大且生存率高的人形兵器。
而对于嵌合体,他从始至终,也都是站在一个高位的俯视角度,从没把他们当作是“人类”来看待。
“不过同样,我的念也很简单。”
林雪雁的脸上映出了屏幕的幽幽蓝光,宁钰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只听见她的声音在身前平静地直叙道:“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在保有人类的本质上,拥有更高度融合度的嵌合能力。”
“而这份特殊能力,才是我们原计划中,最核心的一环。”
宁钰微微皱起眉,若有所思地复述了一遍她话中的关键词:“……能力?”
滴滴。
清脆的电子声在眼前响起,他离散的注意力才终于在此刻凝聚回神。
宁钰一落眼,就看见自己手上已经缠满了数量繁多的柔软绑带。
绑带的另一端连接着那台已经完全启动的仪器,像是一条条开始狩猎的黑色长蛇,正沿着他的手臂轮廓,一点点缠绕收紧。
而那声异响,则源自于一块抓握在他小臂上的金属匣。
那东西浑然一体,完全没有任何拼接处的痕迹,每一处边角都修饰得妥当,看着根本不像是这个时代的技术产物。
它像个活物一般,伸出的金属腕抓住了宁钰的手臂,将冰得有些刺骨的底面,紧紧贴在了他手肘内侧的皮肤上。
……这是什么东西?!
骤然爆发的点状刺痛一下子贯穿皮层,宁钰倒抽了一口凉气,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起身挣手,扯得整台仪器硬是都生生往外拖了不少距离。
“宁钰,没事的。”
发寒的指尖被掌心轻柔地拢起,林雪雁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像是安抚一般轻声解释道:“脉冲采样一开始都会不太舒服,不用紧张,很快就没有感觉了。”
宁钰的呼吸一下子开始急促,他再次匆匆回抽起了胳膊,然而林落却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伸手控制住了他的两肩,强行把他抵触的动作按了回去。
“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
体温在沿着金属块狭窄的接触口一点点流走,宁钰落手撑着桌面,紧绷的身体像是被压迫到了极致,下一刻就要瞬间暴起挣脱。
“宁钰,听我说。”
“不用害怕,相信妈妈。”
颊边轻轻擦过了温暖的体温,那不算细腻的掌心轻轻捧起了宁钰的脸,一声声轻唤就如同他儿时听见的那般,轻轻浅浅,却又带着安神的魔力,逐渐平缓了所有的不安情绪。
宁钰的眉心还没完全舒展,只是没等再出声询问什么,他就发现肘侧的那股不适感,已经如林雪雁所说,变得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观察着那只抓在手臂上的金属匣,随后不久,就又听见滴滴的一声脆响,匣底的红光变成了醒目的亮绿色,像是在示意着什么进程结束。
“辛苦了,做得好。”林雪雁解开抓扣,轻巧地取走了整只金属匣,她看着满脸疑惑的宁钰,又笑着揉了揉他的头,“不用紧张,很快我就会给你答案。”
宁钰的心率还是有些过速,他做着深呼吸,见林落边说着“多有得罪”边拆下了他手臂上那些紧密交织的绑带,一时间还怔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仪器会记录目前体内的所有状态,能更直观地观察到你的身体情况。”林雪雁解释着,伸手在金属匣侧面的暗扣一抵,一下就取出了那半管采样完毕的血液,“不过,我们这次的重点在这里。”
看着管中有些粘稠的鲜红液体,宁钰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毫发无伤的手肘,又重新望向了拿着试管的林雪雁。
“我的血……有什么特殊的吗?”
“特不特殊,我们一会儿就知道了。”林雪雁笑而不答,她调配完手里的制剂,就立即倒入了仪器边的特制容器之中。
容器两侧分立着两根对立的长条装置,装置中空,内部留着几只不清楚作用的信号发射器,如同钳子一般紧紧夹住了中间的容器杯。
这一次的准备时间不短,容器内被接连注入了各种异化体的提取液,直将整杯清澈的制剂,变成了一大片成分互不相容的怪异溶液。
“这是林落的血液。”她举起另一只试管,从中提取了一小滴血液,像示意般,让宁钰看着容器中发生的一切。
鲜红的赤色落入杯中,如同落入狼群的羊羔,瞬间被周围那些汹涌翻滚的异化成分撕散成了一片朦胧的血色,像一阵消散的烟雾,完全溶解在视野之中。
溶液重归平静,林雪雁微微侧过头:“你看到什么了?”
“血液,被攻击了?”宁钰皱起眉,看着眼前这有些超出认知的画面,试探着给出了一个回答。
“没错,就像人类掉进了一群异化体之中,体|液也是同。”林雪雁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拿起了那只装有宁钰血液的试管,提问道,“所以,你觉得你的血液会是什么情况?”
宁钰仍是不解:“可能是一样的结果吧?”
“那我们,拭目以待?”
话音落地,那滴被取出的血液从滴管口垂直降落,像一颗饱满的朱砂珠,畅通无阻地没入了杯中的复杂溶液里。
那抹红色格外显眼,在乘着重力落进溶液后,就开始缓慢减速。
它如同自带着一圈隔阂,无视着周围张牙舞爪的异化液体,最后甚至悬停在了整个容器的正中央,完全排开了其他所有成分。
然而实验的进程还没结束,林雪雁的目光无比集中,她盯着那滴已经开始展露特殊的血滴,直接启动了容器两侧的垂直装置。
在一声声越来越规律的震耳嗡声里,宁钰的身体不自主地感受到了一股来自辐射的威压。
只是那范围相当狭窄,似乎只是集中在眼前的这只容器里。
……难道这两个装置在模拟辐射的频段?
宁钰震惊地看着杯中的溶液逐渐被催化,而随着中央的血珠开始左右移动,那些异化溶液也开始紧跟着血珠的动势,整齐划一地在容器里做着规律的周期运动。
“没错,没错。”林雪雁倾下身,双眼被仪器的蓝光照得透亮,她看着容器中的怪异景象,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无比欣喜地笑容,“成功了。”
她立刻拎起桌上的本子,低声默念着一些晦涩的数据和名词,紧跟着就提起笔,快速记在了纸页上。
“宁钰,这就是你的能力。”林雪雁落笔的速度极快,她的语气轻缓,甚至还有余心能和宁钰继续谈话交流,“你现在能看到什么,做到什么,都尽可能详细地和我说说吧。”
她完全投入研究的模样让宁钰有些陌生,甚至一瞬间就对应上了那些他曾经并不相信的印象标签。
只是眼下,林雪雁也确实是最清楚他身上谜团答案的人,思索片刻,他还是归纳了一些浅显的能力信息,和自己的母亲悉数作答。
林雪雁记录着他提供的消息,笔划在纸上落下了毫不间断地沙沙声响。
宁钰垂眼看她疾书,心头的复杂情绪终于抵达了极限,他张开嘴停顿了片刻,终于问出了那个他一直以来困惑许久的疑问。
“妈,我知道嵌合体的编号构成是物种加上数字,我在第一基地的时候也证实了这个规则。”他站在林雪雁的身旁,紧皱的眉头却迟迟没有松开,“但是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林雪雁轻轻顿下笔,她侧过眼,平静地与他对视着。
“Aphrodite到底是什么?”
宁钰问着,像是强调一般又加重了咬字。
“我,到底是什么?”
第115章 第115章 这些线……也是一种生物?……
林雪雁的眼眸含笑, 似乎是发现话题来到了某些有意思的方向,她合拢手中的纸页,却并没有给出什么正面的答复:“你找到我的笔记本了。”
宁钰看着她, 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想知道,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能控制异化体, 为什么我会有这种能力,还有……”他一一列举着那些自己难以琢磨的疑惑, 逐句询问道, “我为什么会是Aphrodite?”
“好问题, 不愧是我的小课代表。”
林雪雁只是微微笑着, 搁下手中的本子和笔, 如同数年前朗读睡前故事的夜晚, 起了一个温和的开头:“就像所有事件发生的顺序一样, 你想知道的答案, 都源自同一个起因。”
“在陨石降临之初, 没人觉得这会是一场灭顶之灾。”
“公司视它为一本万利的垄断买卖、军火商认为这是开拓生物武器的绝佳契机, ”她打开桌上的电脑, 示意着林落去协助降下对侧墙上的装置, “哪怕是最纯粹的探索研究……”
电脑屏幕中的加载圆环倒映在那双透亮的眼眸中, 周而复始地一圈圈轮转。
林雪雁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等宁钰作出回应,就先一步给出了定义:“也不过是为了更冠冕堂皇地满足一己私欲。”
宁钰轻轻蹙眉, 似乎捕捉到了她话语中某些难以察觉的波动:“……一己私欲?”
林雪雁没有接话,望着那片在遥控下展开的幕布, 落手开启了桌旁的投影仪,她看着出现在幕布上的调试图标,又继续缓声喃喃道:“我不会坐以待毙, 所以我愿意尝试任何可行的手段。”
“而你的能力,就是我所有尝试中,唯一的一把钥匙。”
唯一的钥匙。
谜题般的指代终于找到了源头,宁钰知道自己迫切地想要问些什么,可话还没出口,嗓子里那股粗糙的磨砺感就越发收紧,一下子让他都险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疑问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还如同增生般变得越来越多。
他这幅欲言又止的表情被林雪雁尽收眼底,可她却没有解释,只是望着他,眸光中带着几分仍在流转的欣喜,像是想将他的一切悉数记录在眼底。
“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是我连通血肉、亲自孕育的孩子。”她轻笑道,“当然……”
“也是我最完美、最出色的作品。”
宁钰的眉心紧锁,心头的不安像块卡在岩缝中的巨石,时刻面临着滑落崩塌。
林雪雁看出他难以消化的紧绷状态,也不再继续加码,只是轻敲下键盘,带着话题转向了另一个较为轻松的角度:“至于Aphrodite。”
“在明确告诉你答案前,我想先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短暂的信息缺口终于让宁钰喘过一口气,他抬起眼,疑惑的目光还没望到底,周围的灯光就像剧目开场般,一瞬间全部熄灭。
如同引导着视线,屋内的光亮只剩下了对侧投影着画面的半大幕布。
画面充斥着一片并不均匀的黑,像是经过某些特殊处,显得有些莫名的浑浊。
目光所及是千篇一律的黑暗,如同无垠的宇宙与深海,在幕布有限的视野范围中,充斥着神秘而不可知的晦涩答案。
并不均匀的黑暗画面里,飘散着细碎的白沙,似乎是漂浮在海洋中的海雪,正随着波流,一晃一晃地涌向了看不清的深处。
幕布上的视频安静无声,那没有尽头的黑暗,看得宁钰甚至都有些犯困。
而就在疑惑堆叠至极限的前一秒,一条带着绚烂虹光的半透明胶质长线,就突然从幕布的一角跃入屏幕,灵巧地占据了视野中的整个画面。
无比熟悉的细线瞬间牵引住了宁钰的视线,聚焦的目光带着震惊,紧盯着那泛着更为纯粹虹光的长线。
长线像是一只活物,灵动而优雅地在黑暗之中盘绕游动。
它犹如一团游荡于海底的星云,不受任何操控与束缚,乘着浪涌,平静地仿佛跨出了生命的约束。
宁钰已经下意识地切换至了低纬视野,他看着眼中与幕布画面里几乎如出一辙的虹光细线,顿时愣在了原地。
这到底是……
“漂亮么。”林雪雁的声音打断了他一瞬间的失神,她像是闲聊般,看着幕布上的瑰丽色带随意道,“大自然永远是最厉害的造物主,它的作品远胜于人为的万物,当然,和人类不同,它也永远不会有灵感枯竭的那一天。”
“自然的造物?”
宁钰从她的话中捕捉到了零碎的信息,险些停摆的思绪终于重新开始转动:“难道这些线……也是一种生物?”
“没错,很神奇不是么?”林雪雁弯了弯嘴角,“就像你现在看到的,它还拥有一个和外表一样漂亮的名字,叫做……”
“——爱神带水母。”-
“我懂了,所以雕鸮是猫头鹰,你是水母。”
杨飞辰倒坐在椅中,胳膊搭着椅背,握起拳一敲掌心,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宁钰果断地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靠在单人沙发里的鬣狗无语地叹了口气:“爱神带水母是栉水母,不是水母。”
“等会儿等会儿……”杨飞辰两眼一眯,直接被这一句绕口令似的话绕懵了过去,“什么水母不水母的,你慢点儿说!”
鬣狗睨了他一眼,好心地放慢语速解释道:“栉水母不是水母,它们是两种生物。”
杨飞辰终于盘顺了逻辑,但还是一脸莫名其妙:“可它名字都叫水母了,不是水母是什么?”
“知道是两个不一样的东西就行了,说深了你也听不懂。”鬣狗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和他继续掰扯。
只是刚回过眼,就看见了正眼巴巴看着她、满眼都是求知好奇的宁钰,那才咽下去的话不受控制,一下子又重新回到了嘴边。
鬣狗揉了揉额角,稍稍坐直了身子无奈道:“算我倒霉……我就随便说,你们随便听。”
眼看沾了宁钰的光终于能听上一耳朵,杨飞辰立刻点头如捣蒜,搬了椅子就坐到了沙发边,跟小队众人围成了一个紧密的交流圈。
鬣狗的目光轻轻扫过眼前坐姿各异的三个小辈,像是斟酌了一番用词,才开口解释道:“栉水母是一个大的分门,就像脊索动物、节肢动物、软体动物一样,区别于其他物种,它自己就是一类动物门。”
“栉水母这种东西,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后生动物。古老到在天灾前,甚至还有人在为了争辩‘它和海绵哪个是最原始的后生动物’而大打出手。”
杨飞辰兴起问道:“所以最后争出结果了吗?”
沙发另一边的李鸮不耐地咂了声舌:“带脑子再问。”
“我这不是好奇吗!……”
夹在他俩中间的宁钰赶忙终止了这场节外生枝的争吵,看着坐在对面的鬣狗,匆匆问道:“那栉水母和水母之间,有什么相关的联系吗?”
“也就结构相似了吧,”鬣狗微微蹙起眉,“这两个物种间的差距,某种意义上,恐怕比人和虫子的区别还大。”
“那结构还能相似?”杨飞辰震惊道,“这不完全不一样吗?”
鬣狗道:“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举个例子吧……”
回想起与自己视野中几乎完全相像的影像画面,宁钰还是有些没回过神,他分析着耳边鬣狗给出的信息,交叠的指尖无意识地抠起了指甲。
他还是不太明白,按宁文斌当时提供的信息来看,整个嵌合体实验计划的重心,应该都围绕在脊索动物的基因上,包括李鸮,甚至还可能包括林落。
可他为什么会是栉水母?
这种他之前闻所未闻的奇怪生物,按说,应该也不至于会成为实验室的重要选项。
为数不多的可能性,要么就是范围筛查的时候,正好扫过了栉水母的基因;要么就是栉水母身上,可能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特殊性……
脑海中刚建立起了一个模糊的框架,一抹不属于他的体温,突然就盖在了宁钰交叠的手上。
那稍显粗糙的掌心轻轻拢住了他的指尖,不由分说地阻止了他继续抠指甲的行为。
宁钰下意识地朝身边转过头,发现李鸮正好也在看着他,见自己回过神,就自然地收回了手,低声问道:“在想什么?”
停下了无意识的动作,宁钰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举动一直在发出琐碎的咔哒声响。
虽然于他们而言这小小噪音无伤大雅,但是落在李鸮耳中,可能就不是什么能随意无视的小动静了。
“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他强行拉开自己的双手,搁在腿边,简要地跟人概述完自己刚才的疑惑和猜想,“……所以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是栉水母。”
李鸮也若有所思:“他们不会做无用功。”
对面的鬣狗显然也听见了这段并不加掩饰的交流,像是受到了什么启发,她沉声思索了不久,似乎一下子清了思路,就突然抬起眼,朝他们开口道:“我有个猜想。”
三个小辈的目光齐刷刷地转了过去,安静地望向了视野中心的鬣狗。
“事先声明,不一定准确,只是猜测而已。”鬣狗的视线再一次从左到右地扫过三人,她深呼一口气,就把目光转向了中间的宁钰,“你之前说,你能力调动损耗的,是你身体里的哪种力量?”
这一问问得有些刁钻,宁钰有些不解,但还是试探地给出了一个不太确定的答复:“……精神力?”
“没错。”鬣狗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而传递反馈这份精神能力的细胞和组织,就是你的神经系统。”
杨飞辰不解道:“他的能力和神经系统有什么关系?”
“不是他,”鬣狗朝他一瞥,随后,又缓缓转回了视线,“是栉水母。”
宁钰微微皱起眉,发散了思维:“栉水母的基因影响了我的精神力?”
“你可以这么推导。”
“我之前还差点忘记了,栉水母这种生物,还有一个更典型的特点,”鬣狗前倾下身,两手交握着搭在了膝盖上,“它们的神经递质是单一的谷氨酸,和其他生物都不相同,通俗意义上,甚至可以解为……”
“它们的神经,是区别于任何已知物种,独立进化出来的特殊系统。”
“所以你称之为精神力的能力……”她看向宁钰,轻轻眯起了双眼,“没准,就是你的显性表现。”
第116章 第116章 她的密钥。
所以母亲在日记中, 一直提及的“无显性表现”,指代的就是栉水母的基因?
可如果由栉水母影响的精神力是“钥匙”的关键,那么林雪雁, 或者说是整个至生命, 应该都会做足多手的准备, 又怎么会沦落到只有他这一把“钥匙”的窘迫境地。
房间内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每个人似乎都在默默消化着不久前那些出乎意料的信息, 连杨飞辰都在一旁托着脑袋, 双手搭着椅背, 满脸的苦大仇深。
宁钰靠在沙发中有些出神, 发散的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屋内的地砖上, 说不清具体都在想些什么。
脑子里的方向虽然有了些眉目, 可到底也只是一些模糊的概念, 他正回想着谈话中可能被自己遗漏的细节, 刚一抬眼, 就看见对面的鬣狗正沉默地注视着他, 目光中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凝重。
她的神情和处在沃土区中段时的状态几乎如出一辙, 即便宁钰与她相处的时间并不久, 但猜也能大致猜到, 她肯定还有一些没有透露的隐秘消息。
宁钰也没跟她绕弯子,直接开口问道:“鬣狗,你还知道什么消息吗?”
被直白点名发问的鬣狗并不意外, 可也没有回应这声询问的打算,她只是轻轻挪开眼, 似乎是想主动切断他们这一次的谈话。
然而沉默了半晌,她最后还是妥协地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解释道:“林雪雁曾经和我提过‘钥匙’这个词。”
宁钰一瞬间睁大了双眼, 立刻抓住了眼前的线索:“你知道钥匙是什么?!”
“具体情况我不了解,我只知道这是她计划中的一环。”鬣狗摇了摇头,支手撑住了自己仍然贴满膏药的颈侧,“林雪雁当时过来找到我,邀请我加入她的队伍,提及的计划名称就叫做,‘密钥’。”
她抬起眼,严肃的视线又再次聚焦到了宁钰身上:“她说,她在做一把钥匙。”
一旁的李鸮微微眯起眼,也在自己的记忆中翻出了某些相关的信息碎片:“老师提过,宁钰就是钥匙。”
“……没错,不过白鸽也知情这回事,就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了。”鬣狗皱起眉做了一次深呼吸,她像是有些烦躁,托着脖颈的手又朝头后揉了揉,“他之前提起钥匙的时候,我根本就没往计划的方向上想过。”
宁钰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挪了几趟,最后还是望向鬣狗,不解道:“那我妈有和你说过钥匙的具体用途吗?”
“没有。”鬣狗的眉间遍布阴云,在听见他这声疑问后又变得越发阴沉,她停顿片刻,咬着牙将话语推出了齿缝,像是要咬碎心头那些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但是我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我之前提过,因为林雪雁,我才加入了至生命的研究计划。”
对侧的三人都示以回应,对她先前在车上谈及的过往还记忆犹新。
“早在学生时期,她就已经展现出了她在领域里的绝对天赋。”鬣狗落下眼,无比平静地回溯着遥远的回忆,“所以那会儿,她会收到来自至生命主动抛来的橄榄枝,也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
“再往后,‘先遣者’陨石的研究计划开启,她就是第一批被选入最高保密等级实验的研究员。”
“所有的事原本都会按部就班地平稳发展,可就在有一天之后……”鬣狗的眸光一凛,连带着叙述的嗓音也沉了下去,“她就像是遇到了什么重大变故,没有任何征兆地改变了她一直以来的目标。”
重大变故?
宁钰不解地腹诽了一声。
如果按他们描绘的林雪雁来说,那绝大多数的变故,先不说改变,恐怕都影响不了她的决定和判断。
……所以这到底是多严重的情况,才会让她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先前的目标,转而更换了自己计划的方向?
宁钰正闷头思索着,恰好借由鬣狗没再继续讲述的空档,立刻出声问道:“鬣狗,你刚刚说的那天,大概是在什么时候?”
鬣狗闻声,却还是侧低着头,如同看透他的想法般低声应道:“具体的时间不记得了,但肯定在你出生之前。”
猜测又一次在成型前中断,宁钰默默合上嘴,只得把话头重新交还给了鬣狗。
“我知道你的怀疑,但是事实就是,没人清楚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鬣狗顺势继续道,“在我拒绝她的邀请之后,林雪雁去找过一趟公司的上级。当时的场面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整个实验室都知道了她的事迹。”
“——最高保密等级研究组的林雪雁博士,竟然带着一大堆未经登记的研究数据,要求公司终止所有‘先遣者’及其产物的相关实验。”
“……她想终止实验?!”
话音落地,屋里震惊的不止宁钰,连对所有情况都一知半解的杨飞辰都不由得惊叹出声。
李鸮快速过了一遍鬣狗透露的信息,直接给出了一个明确的判断:“但是她失败了。”
“没错,失败是必然的结果。”鬣狗的眸光暗淡,有些疲惫地撑住了自己的额角,“凭借一个人的一己之力,是没法撼动整个公司的利益链的。”
宁钰不解:“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研究不也是基于陨石的辐射吗?”
“如果是半道不想干了也说不通啊,”杨飞辰看着他们迷惑地抓了抓脑袋,“林博士现在不是还在继续她的计划吗?”
“公司没有接受她的中止提议,所以她的A计划直接宣告了破产。”鬣狗扯了扯没什么温度的微笑,“而之后启用至今的B计划,就是密钥。”
她呵呵低笑一声,平淡的笑声里却不带有任何起伏的情绪:“所以,也就回到了我们最开始的问题。”
“林雪雁的密钥计划,到底是什么。”
宁钰不自觉地压低了下巴,总觉得他们身处的这片看似平静的场面下,似乎已经有按捺不住的暗流,露出了狰狞醒目的背鳍。
鬣狗没再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道:“那天她来找我,告诉我场地里那颗‘先遣者’陨石,只是所有灾难的开始。我们当时所做的一切研究,都是在泄露蓝星生物的基因信息。”
“泄露信息?”宁钰的眉头一拧,“泄露给谁?”
“恐怕就只有她计划中的成员才知道了。”鬣狗向他侧过一眼,又继续道,“这种说法在当时就是无稽之谈,要不是我知道,她不是那种会轻易下定论的人,恐怕我也会觉得,她是压力太大才导致了精神失常。”
宁钰轻轻点了点头,一边仔细听她描述,一边在脑海中构建着相应的画面。
在天灾前那种完全稳定和平的环境下,无论消息真假与否,那个带来不稳定的目标,永远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她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没人知道她的消息到底是从什么渠道来的,”鬣狗叹出一口气,不自觉地蜷起指尖,牢牢攥成了拳,“只知道她大致推测出了未来危机的版图,还让我们做好准备,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各种异况。”
“她说,既然世界覆灭已经成为定局,那她就需要尽可能多地保留并且延续人类的文明星火。”
“……但是直到她开口前,我都从来没想过,”鬣狗咬紧牙,似乎又经历了一遍那失望到极致的回忆,她的嘴角有些抽动,盯着地面的空白处一字一句道,“她居然在用人类的胚胎,制造她所谓的钥匙。”
察觉到自己可能在小辈面前有些失态,她敛起表情,短暂地缓过神后,才缓缓哑声道:“……抱歉,念偏差严重,我只能尽力去保持我的客观叙述。”
宁钰摆了摆手,作为小辈代表轻声道:“没事没事,完全能解。”
鬣狗也没再客气,直道:“所以在雕鸮带着嵌合体的消息回来之前,我一直都愚蠢地以为,最高保密等级的研究只是针对陨石本身。”
“更可笑的……就是我居然觉得,在我拒绝了林雪雁的邀请之后,她就能醒悟并且重新找回我们的约定。”
她的视线飘落在地,像是在透过那层灰白的地砖,看向自己早已无法修补的破碎回忆。
“可她是林雪雁,”她带着细微的鼻息,轻笑了一声,“就因为她是林雪雁,所以她根本不可能做出我设想中那些后悔的举动。”
宁钰默默地注视着难得抒发压抑情绪的鬣狗,直觉在满溢失望与愤怒的空气中,敏锐地捕捉到了另一道无法言说的情绪,他轻轻眨了眨眼,保持着尊重的安静,等待她重新拾起话题。
好在森*晚*整*鬣狗并没有在情绪中挣扎多久,快速调整完状态,她一抬眼,就继续问道:“你知道制造嵌合体,需要异化基因和一定发育程度的胚胎吧。”
宁钰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你知道,作为嵌合体,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么?”鬣狗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指向了宁钰身旁的李鸮。
宁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下意识地转过头和身旁的人短暂对视了一阵,又回应着回过了视线:“……什么不一样?”
“我就直说了吧,”鬣狗落下手,看着他的眉眼,缓缓道,“不管是雕鸮还是林雪雁身边的那个小子,都是按照嵌合实验的标准流程,在培育子宫里发育成长的。”
宁钰回应着她的目光,隐约的预感随着渐渐收紧的气氛,一点点压上了他的两肩。
“但是你不一样,”鬣狗没有停顿,“你是林雪雁亲自孕育的孩子。”
“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母体内接受嵌合的实验胚胎。”
她深呼了一口气,难得有些犹豫地斟酌片刻,才再次开口道:“所以我怀疑,就是因为这份特殊性,你才成为了她计划里的最后一块拼图。”
“也就是……她的密钥。”
第117章 第117章 唯一的快递员。
梦境虚实难辨, 耳边的风雪裹着寒意,擦过麻木的四肢,一个劲地试图钻进他温热的血管。
灰雾, 利爪, 长毛……
他抬起双手, 可视野之中,却是一双完全非人的前臂。
前臂上厚重的鬃毛在寒风中剧烈摆动, 险些甩脱了缠绕在表层的浓重灰雾, 雪花飞扬, 紧扒着那一绺绺粗糙的长毛, 结成了一团轮廓清晰的细碎冰霜。
宁钰正疑惑着自己这怪异的转变, 不设防的意识就立刻跌入了一圈撕扯的漩涡, 视野边缘溢出了几道畸变的虹光, 瞬间将他抽离至了另一个视角。
整片雪原上空像是覆盖着一只无形的大手, 它分开两指, 将眼前的画面捏合缩小, 顿时把所有的可视范围, 扩展成了地图般一目了然的扁平画面。
停止变化的视野落在了一处高地上, 虽然脱离了先前那具长毛躯体, 他却仍像是在借用另一道目光,无声地俯瞰着脚下辽阔的白境。
透过一层不属于自己的视网,宁钰“看见”了不久前那些怪异长毛的真实模样。
那是一群在四处缓慢游荡、直立在雪地中的高辐射异化体。
「让开。」
随着一道简单的指令, 那些异化体极其乖顺地四散进了雪中,似乎这白境中的一切都由他操控, 能完全不受阻碍地随心而动。
只是不等他在这高处停留多久,那不久前才经历过的视野畸变,就又再一次拖拽着他跃至顶部。
异动结束, 这一次的视角甚至比刚才的位置还要高。
他像是站在所有雪山之巅,放眼将整片苍茫白境尽收眼底。
宁钰看得清清楚楚,如同坐在集合所有监控探头的监控室内,轻而易举地观测着各个辐射区中的所有动向。
以他为圆心向外辐射的每一片沃土区、每一圈异化体,都带着无比清晰的层级秩序,由一控制二,由二影响三……
而站在所有控制链顶端的,只有他自己。
像是狼群之中的头狼,航队里的首舰,像是那层层蜂巢意识之中的,唯一的主脑。
咣!
“我……草……”
长时间紧绷着同一个姿势的小腿终于还是抽了筋,宁钰条件反射地一蹬脚,没成想,那抽筋的腿又刚好踢上了床尾的铁架,一时间里外的疼痛合二为一,硬生生把他从瞌睡里撞醒了过来。
“怎么没声儿啊?宁钰还没醒吗?”
“听见了,刚醒。”
不轻不响的交谈声透过门缝,刚好落进了他才回神不久的耳中。
宁钰的脑袋还有些昏沉,他记得昨晚小队谈话时,林落专程过来了一趟,代林雪雁与他们约了今早洽谈事宜,考虑到众人需要好好休息,还特意给他们留出了足够的空档,把时间定在了正中午。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回完全异于先前的梦魇作祟,宁钰这一觉睡得格外不踏实,眼看都到了他们小队约好的碰头时间,他的生物钟甚至还处在沉寂的状态里,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叩叩叩……
“宁钰!醒了吗?到点儿了!”
杨飞辰的问询伴随着不算急促的敲门声在门外响起,宁钰松开了终于缓过劲来的小腿,匆匆抹了把脸,套上衣裤就朝着门边应道:“……醒了,马上来!”
他的动作仓促,想着正好也能借此机会,把那些还没被解答的疑惑,全部向林雪雁问清楚。
小队四人赶着点碰上头,刚走出住宅楼,就看见林落正站在楼下,模样似乎是已经等待了他们许久。
只不过这位向导却仍是那副有礼随和的模样,对踩着点险些迟到的众人完全没展露出丝毫不满。
他微微阖起眼,一眼确认完人数,就用那张完美的精致面孔,扬起了礼貌的笑意:“人到齐了的话,就跟我来吧。”
目标地点距离四人所在的住宅楼并不远,林落没有安排搭坐载具,只是在语毕后转过身,放慢了脚步示意四人动身跟上。
杨飞辰正值新鲜劲最旺盛的时期,对着与自己认知中完全不一样的拂晓之乡相当有兴趣。
他的视线来回穿梭在两旁的建筑之间,偶有研究员带着材料经过几人,还会被他灼热的好奇目光盯得后脖颈发毛。
走在前方领路的林落,自然就成为了回应他疑问的首要倒霉人选。
一如众人刚到这里时那般,杨飞辰毫不客气地跟到了林落身边,指着一栋外形奇特的建筑问道:“兄弟,你们这的楼是干啥的,怎么都一个样啊?还有这地线直的,你们的后勤还真够厉害的。……”
他的脑袋异常忙碌,跟着打转的眼睛和叨叨的嘴,忙不迭地观察着道边的建筑群。
“标有‘Aurora’字样的建筑,都可以解为是实验室,区别在于研究对象的具体侧重点。……”
“我们这里不叫后勤,如果你是指工程部的话……”
“……”
起初,林落还能静下心来好好作答,而在杨飞辰抛出了不知道第多少个,刁钻到让人质疑他脑回路的问题后,林落终于又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眼前的局面已经超出了他能应对的极限,在所有储备手段都不奏效的情况下,他才终于意识到,面对这种炮轰般的问询,恐怕无视才是最有效的解决方法。
宁钰在之前已经对营地有了基础的了解,这回再走一趟,也把好奇心收敛了许多。
他移回观察周围研究员的视线,朝着前方逃避般隐隐加快脚步的林落出声试探道:“林落,你知道我妈这回找我们是什么事吗?”
林落的情绪一时间没转过弯,冷着声直白回应道:“到地方了会说。”
宁钰闻声轻轻挑起了眉,忍着惊讶,默默转过脸和身边的李鸮交换了一个颇感稀奇的视线。
话音一出口,林落就立即回过神,他生硬地顿住声缓了口气,才回过头重新组织起解释的语句:“……抱歉,我的转述可能会有信息偏差,所以具体情况,还是由博士来告知大家比较合适。”
他点头示意完,又重新放缓脚步,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身边的杨飞辰,一字一句道:“请保持基本的社交距离,也请不要问不必要的问题。”
他收回视线,也不管杨飞辰听没听进耳朵里,就从唇齿间挤出了一句强作冷静的结束语:“多谢配合。”
“你别见外,我这人话密,也不是专程说给你听的,就是嘴巴闲。”杨飞辰自然地曲起手臂,拿手肘怼了怼林落的胳膊,又完全不在意地收手比了个大拇指,“倒是你,除了宁钰你是第二个能跟上我话的人,厉害啊!”
林落深呼一口气,眼中的光亮一下子都消散了不少。
走在他们身后的宁钰实在忍不住,只能抬起手,迅速挡住了自己咬牙紧绷的嘴角,他压了许久,才终于把笑意控制在了一个可控的范围里。
“他怎么回事?”宁钰朝着身边侧过脸,压低了声音确保前面的人不会听见,“跟我待在一块儿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能吵啊。”
李鸮早早地看透一切,朝着他稍稍低下头:“不是不能,是不敢。”
“不敢?”宁钰疑惑地一皱眉,“不是把我当亲哥吗,怎么到这儿又这么生分了?”
李鸮的嘴角带笑,重新直起身也没多解释,只道:“因为怕的不是你。”
“那怎么叫不敢?”宁钰满脸的莫名其妙,完全没搞懂他话里的指代,“而且他怕谁和来不来吵我,有什么必要的关系吗……”
吐槽般的疑问刚出口,众人绕过一处并不特殊的转角,就迎面撞上了他们此行的另一位主人公。
林雪雁提前结束了手上的工作,见来人,便停下脚步,自然地朝着他们微笑道:“都来了。”
“妈。”
“博士。”
见到林雪雁,宁钰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他不清那股矛盾又纷乱的情绪,只能顺着心意,开口打了声招呼。
简单回应完众人,林雪雁侧过身,等他们走到自己身边,就自然地伸手朝前一送,示意道:“既然碰上了,那就一起走吧。”
队伍跟着她的提议保持了前行的速度,一直走在边缘的鬣狗没有作声,见她入队后,只是静静地盯了她一会,便又兀自挪开了视线。
林雪雁走在宁钰的身侧,步调不疾不徐,她没有过多寒暄,只是就众人目前的居住体验,说了几句点到为止的客套话。
她身上带着无数秘密的答案,几乎等同于这趟路途的终点,对于众人而言,每个人都有许多等待她解答的疑问,李鸮也是同样。
他寻找林雪雁的目的,本就包含了追寻自己的过去,眼下终于找到了人,也就是时候把遮掩过去的最后一层网纱彻底揭下。
李鸮没有犹豫,径直抛出了心底积蓄已久的疑问:“林博士,你当时为什么会救我?”
“救你?”宁钰有些发懵,也从来没听他提过这回事,“我妈救过你?什么时候?”
李鸮应道:“在进福利院之前。”
宁钰皱起眉越发不解,紧跟着就把目光转向了身旁的林雪雁,一道等待着她的答复。
林雪雁却并不着急回应他们的疑惑,只是观察着李鸮那对异色的眼睛,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提出询问般,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作出决定的原因多种多样,可能是受到激素的影响,也可能是作为一个人类的本能,主观地想要阻止一场不必要的死亡。”
“3934号同批次的实验体,都是鸮形目的异化基因,虽然胚胎着床率很高,但是基因的嵌合率非常低。”
林雪雁收回视线,明确直接地解释着二十余年前那场实验的来龙去脉。
“你诞生的时候,所有检测在你身上都没有阳性反应,除了虹膜异色,你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表现。”
“实验室的判断,是要把你作为失败品进行统一销毁,但是你和他们预期中的成果完全相反,”她轻轻勾了勾嘴角,“你的身体素质甚至比普通人类还要健康,看起来也没有受到异化基因的影响。”
“所以我作出了额外的判断,认为你只是一个健康且普通的孩子。”林雪雁道,“在那之后,我才会委托白鸽把你送出实验室。”
“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我的判断失误了。”她轻笑一声,又抬起头仔细注视着宁钰和他身边的李鸮,“这类潜藏的假阴性情况很罕见,但也多亏了这次失误,才能保下这么优秀的个体。李鸮……没错吧?”
她询问着喊了一声李鸮的名字,语气中完全没有任何恶意,反而像是对待陌生的友人般,示意着纯粹的尊重。
李鸮听得出她的态度,简单应道:“嗯。”
得到明确答复的林雪雁一笑:“是哪两个字?”
为了防止李鸮又说出什么类似“不识字”的发言,宁钰在一旁赶忙抢答道:“木子李,号鸟鸮。”
“鸮吗,好巧。”林雪雁微微扬起眉,“正好和基因源匹配。”
宁钰也跟着她的视线看向了李鸮,笑着接声道:“是白鸽叔起的。”
“简单明了,确实是他的风格。”林雪雁的目光柔和了几分,她看着李鸮已经完全长开了的身形,轻声感慨道,“白鸽把你带得很好。”
简单的话语中留着几分源自长辈的关照,李鸮听着她话音落地,静静注视着路面上无关紧要的砖纹,片刻后,才出声应道:“他是我的老师。”
林雪雁笑着缓下了声:“我相信,他肯定是个好老师。”
走在前方不远处的林落和杨飞辰还在默契地各自较劲,在穿过最后一条街道后,沉默的林落像是终于找到了解脱的出口。
他朝着前方的建筑快步迈进,迅速走上台阶,拉开厚重的防护门后,便满怀希冀地回过身,等待着后方姗姗来迟的众人。
林雪雁加快了几分脚步,闲聊般轻松地过问着故友的情况:“他现在如何了?”
“白叔他……”
宁钰的嗓子有些发紧,一时间竟然完全说不出话,他默默地合上嘴,听着李鸮在他身旁,语气如常地平静道:“他牺牲了。”
低沉的嗓音消散在街风之中,林雪雁走上台阶的脚步微不可察地停顿了片刻。
她站在拉开的防护门门口错开了视线,垂着眼睫不知想了些什么,片刻后,才像是回过神般,平和地弯了弯嘴角:“这样啊。”
“倒也像是他的作风。”
她轻飘飘地落下了一句感叹,转进门内的背影看起来像是透着几分细微的疲态,只是那变化消散得太快,宁钰还没来得及分辨,就见她已经恢复成了原来的状态,带着队伍,径直走到了那张早早铺设着平面图纸的长桌边。
“具体的信息,一会儿我会详细地告诉各位,”林雪雁支手,搭在桌面的地图上,她侧过头,看向了站在自己身侧的宁钰,“不过现在,我需要说明这次让各位来一趟的真实目的。”
“我有一个需要运输的物件,就在这一带的沃土区颈部。”
林雪雁的目光深邃,她带着几分看不透的情绪,静静注视着自己的孩子:“你是这里唯一的快递员,所以这次的去留与否,选择都在你。”
“那么宁钰,你愿意接下这一趟单子吗?”
第118章 第118章 隧道在它体内?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部集中在了宁钰的身上。
他微微睁大双眼, 一时间差点还没反应过来现状。
他失散多年的母亲,竟然向他下了一个取货需求的单子,地点甚至还是在沃土区颈部……
“……妈, 按照惯例, 我得先了解清楚情况。”流淌在骨子里的快递员DNA立即展开工作, 宁钰收回惊讶,利落地卷起袖子, 低头观察起了桌上铺开的图纸。
“我需要知道货物的具体信息, 周边环境, 时限, 路程……”他像是背贯口般流畅清晰地举例, 又转声询问道, “那边距离最近的废土区有多远?”
“50公里左右。”林雪雁微微扬起嘴角, 看向他的目光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褒奖, “我知道对于辐射直径而言, 这个距离很危险, 但是同样, 它也代表着机会和未知的可能性。”
一直在桌旁观察图纸的鬣狗双眉紧蹙,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特殊信息般, 难以置信地朝着林雪雁抬起头:“……这是7号楼?”
“没错,你还记得。”
林雪雁没有否认,抬起手示意林落打开桌面的开关, 一下子亮起的温和光亮透过并不厚实的纸张,将横平竖直的平面框架照得格外清晰。
宁钰看着桌上那看不出是什么建筑的图纸, 有些疑惑:“什么是7号楼?”
“你可以解为,是至生命在天灾前新建立的实验室。”林雪雁拉近了纸张间的间隔,拿起激光笔在整桌的平面图纸上扫出一个大圈, “也就是这趟单子的取货点。”
“7号楼不是早就停工了吗?”鬣狗不解地紧盯着她,质疑道,“你这又是哪儿冒出来的取货点?”
“7号楼的计划实际上没有被叫停,只不过是从明面档案转到了地下。”
林雪雁的回应不疾不徐,她的视线轻扫过一侧的鬣狗,十分平静地解释着来龙去脉。
“当时为了掩人耳目,公司特意选定了这个的地址。整栋7号楼傍山而建,唯一的出入口是一条隧道,所以除了最高保密等级研究组的成员,没人知道7号楼真实存在。”
宁钰在脑内大致勾勒出了一副简单的地图,考虑到单一出入口对异化体也有同样的限制,所以……他们没准还会碰到整个场地都被异化体占领的恐怖局面。
想到无数双亮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宁钰的后脖颈直接凉了一片,他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询问道:“……那这一趟我要取是什么东西?”
“钯电池。”林雪雁道,“你们应该都看见了,那个在营地入口附近的圆形装置。”
“它的核心能源需要用到特定的材料启动,但是按照现在的科技水平而言,目前还没有任何一个组织势力,拥有能研发出同等效益电池的能力。”
站在一旁的林落适时放下了一张新的图纸,叠在了那些平面图的顶层。
“具体形状可以参考图纸上的轮廓,电池直径大约是二十五厘米,高度在一米左右,重量很轻,但是极其容易破损。”林雪雁将信息悉数托出,“我需要至少两枚完整的电池,才能把整个装置投入使用。”
“在这之前,探测雷达已经定位到了详细的位置信息,”她抬起激光笔,将那颗醒目的红点指向了其中一页的平面图,“地下存储室里存放了不止十枚钯电池,但是符合使用标准的个数应该不多,所以,需要在路上避免所有不必要的损耗。”
“我差不多了解了。”根据以往的经验,宁钰立刻作出了简单的判断评估,他垂眼看着放在角落里的地图,又出声询问道,“你们之前有去过那边踩过点吗?附近的异化体密度怎么样?”
林落得到示意,收回了与林雪雁对视的目光,他走到地图前,落手指向了一条半长的灰色路段:“这个位置,是7号楼唯一的出入口隧道。”
“异化体主要集中在沃土区的中段和外围位置,但是辐射的强度越高,它们的数量反而会变得越少。”
“在这之前,我曾经以我个人的名义,雇佣过很多快递员和组织前往取货,但是结果无一例外……”他环顾了一圈四周,和小队四人简单作了一次眼神交流,便继续道,“全部都是无功而返。”
宁钰听得直皱眉:“那隧道里面有异化体?”
林落轻轻点头,目光落向自己的指向的指尖,无比平静地道出了一个超出所有人预想的情报:“有,而且只有一只。”
远处的杨飞辰一懵:“就一只?”
李鸮和鬣狗不由得都蹙起了眉,宁钰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可见小队众人都是一副狐疑的表情,这才确信,林落的消息是真的像他耳朵里听见的那样匪夷所思。
“一只?”宁钰欲言又止,他微微张开嘴,快速地在脑内组织起语言,“它很特殊吗,你们这么多人都没办法过去?”
“以我自己的标准来判断,与其说是特殊,我其实更愿意说它是诡异。”似乎是经历了数次并不值得回忆的血腥过往,林落的眉宇间也逐渐泛起了一片不自在的阴云。
他这说法莫名地有些神神叨叨,直把杨飞辰唬得脊背发凉:“……怎么就诡异了,我们又不是没见过异化体。”
宁钰不免也有些心头发毛,接声道:“那只异化体到底是什么情况?”
林落缓了一口气,如同先前那般,又再次环视了他们一周,才道:“那只异化体……”
“就是那条隧道。”
“……”
场中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静得只能听见细微的电流声在桌下嗡嗡作响。
宁钰沉默着,微微垂下的眼皮都不自觉地一跳,像是在下意识地警告他远离危险,别去淌这趟浑水。
另一边的杨飞辰则直接噤了声,像是被按了静止键一般,无声地撑在了桌台上。
李鸮侧着身,单手搭在长桌的边缘,率先出声打破了僵局:“隧道在它体内?”
“……也可以这么说。”林落的面色有些不佳,他回忆着记忆中的片段,最后,还是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应,“我没办法用只言片语和各位讲清具体的情况,但我知道只要到了实地之后,不管怎么样,各位自然会自己的定夺。”
定夺?能有什么定夺,生死定夺吗?
宁钰腹诽着揉了揉狂跳的眼皮,脑海中两个观念完全对立的小人,已经拳拳到肉地打成了一片。
他在能力最巅峰的时期,都没深入过沃土区的颈部地带,更别提等同于能力削弱后的现在了。
况且他才刚和自己阔别16年的母亲重逢没多久,距离还没开始拉近,甚至都还没好好说过话,母亲就给他带来了一个单子,还是危险程度那么大的单。
生死面前没有关系可言,于情于,他都需要反复斟酌、仔细考虑。
宁钰没有没有立刻给出回应,只是拧着眉,犹豫地思考着这样一趟单子带来的利弊得失。
“我知道,这一趟单子的风险很大,所以我希望,你也是在经过认真地考虑和判断之后,才给我的答复。”林雪雁搭着桌边,不高的身形却展露着十足的平稳气场,不知不觉间竟然还稳住了场中所有人的情绪状态,“同样,这一单的酬劳我也会履行到底。”
“报酬,就是你们想知道的所有答案和任何物资,包括原料、能源、武器……”
她看着再次陷入斟酌的宁钰,轻笑着扬起了嘴角:“不用觉得太过负担,我说了,参与与否的决定权在你,你当然有选择不的权利。”
宁钰愁苦满面地倾下身,两手搭着桌边,还是有些挣扎道:“妈,你让我想想……我需要和他们再商量一下。”
“没问题。”林雪雁一点头,招手喊回了林落,特意为他们四人留出了交流的空间。
长桌的后半部分成了四人小声交流的临时会议区。
赌上了自己快递员的职业生涯,宁钰将这趟路程的难度与危险程度悉数告知了众人,他正思考着独自前往的生还可能,边上的杨飞辰就哆嗦着给出了第一声回应。
“宁钰,你要是去的话也带上我呗。”他的声音里带着几道细微的气音,一听就知道是在犯怵,“林博士不是说提供原料吗?我之前在路上,发现了他们好像有老头收集的那种材料,我想等回来之后,先要个小几公斤来试试手,我不想白拿你的酬劳。”
“但是……”宁钰哑口无言,只觉得不久前自己那一通强调像是落在了棉花上,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才能让他不要选择涉险。
只是杨飞辰犯起倔来,有时候连李鸮都拿他没办法。
宁钰叹了口气,只能宽慰着自己,心想,算了,多个人也算是多份力。
劝说无果还喜提一个队友,他也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欣慰还是无奈,又把目光转向了对侧的鬣狗,征求着意见:“鬣狗,那你呢?”
鬣狗面不改色,应道:“我有问题需要弄清楚,所以你也得带上我。”
……很好,一个不少。
宁钰默默合上嘴,终于把目光转到了自己身旁。
视线在半空相接交融,像是诉说着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答案,无声地落在了对方的眼中。
宁钰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按惯例开口询问,就听身旁的李鸮先他一步问道:“你想接这个单子吗?”
“我的话……”宁钰错开眼短暂思考了片刻,才重新转了回来,微微笑道,“还是会接吧,虽然很凶险,但是我也有想知道的事。那边应该还有很多他们没来得及处的信息,说不定我们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况且大家都在,我也不能拖了大家的后腿,闷头去敲退堂鼓吧。”
李鸮轻轻弯起嘴角,笑应了一声:“嗯。”
话题又重新交还到了宁钰手中,他侧过头,看着人保持了自己的惯例:“还是轮到你了,你的决定呢?”
李鸮也望着他,佯作思考了一番,才反问道:“你希望我怎么选?”
相似的问题如同记忆锚点,瞬间把那些过往画面拉回到了宁钰眼前,完全不同的心绪涌入血管,穿过心脏,掠起一阵从前一直没想通的奇怪心跳,悄悄地藏在了脉搏之间。
自然的弧度牵起了眉眼,宁钰回应着那道视线,微微扬起嘴角。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笑,纯粹而直白地表露着自己的内心:“当然是希望你选择我这边。”
第119章 第119章 怪物的社会。
“全队行动?”
林雪雁侧过眼, 目光轻轻扫过桌边的四人,最后停顿在了鬣狗身上。
“小谢。”她牵起嘴角,有些惊讶地浅笑道, “你比之前变了很多。”
鬣狗却只是冷着脸, 完全不承认她这声夸赞:“别误会, 是为了我自己,跟他们没关系。”
林雪雁了然一笑, 也没再继续话题, 她回正目光, 像是总结一般, 语气轻快道:“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 那么今天我们就先到这里。这段时间先调整好状态, 等我们做完所有准备, 就会安排告知大家出发。”
她话音刚落, 另一头的杨飞辰却突然举起手:“林博士, 我有个请求!”
李鸮和鬣狗一时间也不知道这小子要闹哪出, 接连皱起眉朝他睨了过去。
林雪雁示意着一点头:“杨同学请说。”
杨飞辰清了清嗓, 背冒冷汗地避开了左右两道冰冷的视线, 挣扎着把话说出了口:“我想去看看你们的工程部。”他吞了口口水, 又试探着加了一句,“……可以吗?”
“当然可以。”林雪雁简单一笑,回应得干脆利落, “林落,带他去转转吧, 自己把握好分寸就行,不用请示我。”
得偿所愿的杨飞辰已经提前握起拳暗自庆祝,林落看着他心情有些复杂, 欲言又止好半晌,才缓缓朝林雪雁颔首应道:“我明白了,博士。”
他迈开修长的腿,走过杨飞辰身旁时,用那带着强迫般礼貌的语调,缓声道:“请跟我来吧。”
“麻烦你了兄弟,你这一趟趟来回跑还怪辛苦的。”杨飞辰咧嘴一乐,迫不及待地快步跟上他的步伐,立刻打开了话匣,“不过我跟你说……”
细碎的声音伴着走远的脚步,慢慢消散在过道之间。
余下的小队三人也准备动身离场,林雪雁却没有动作,只是站在长桌后方,看向鬣狗,像是数年前闲聊那般,随意问道:“小谢呢,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不用在这儿跟我弯弯绕绕,你知道我想问什么。”被提及昵称的鬣狗脚步一顿,转过身双手环起胸,对林雪雁的友善示好并不买账,“有这个闲心,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解释你的所作所为吧。”
她不留任何情面,丢下了一个带有几分怨念的眼神,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寂静的房间里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不等宁钰说些什么缓和气氛,林雪雁就先无奈地叹了口气,朝着他们浅笑道:“抱歉,让你们见笑了。”
宁钰赶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是我们留太久了。”
他牵起嘴角的笑,匆匆拉了把李鸮的胳膊,示意着朝门口的方向歪过头:“妈,要是没别的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他在心底盘算着,正好能借机和李鸮单独聊聊,关于这趟格外危险的单子,也关于林雪雁本人。
“先不着急。”林雪雁却出声打断了他的行动,伸手收起桌面上的图纸,轻巧地走到了长桌的对侧,“和我来一趟吧。”
她回过头,看着停在原地的二人,微笑着补充了一句:“你们两个一起。”
说着,也不等他们行动,就捧着图纸走出大门,只在转角处留下了扬起的白大褂一角。
宁钰有些疑惑,却也猜不透她到底有什么目的,眼看着人就要走远,他也只能先和李鸮交换一个不解的眼神,紧跟着森*晚*整*就快步追了过去。
走出大楼,打眼就能看到那些正在忙碌的营地成员。
营地内的人大多都身着白大褂,像是标配的打扮般,只手拿着提箱或是文件夹,偶有几个推着推车的人,会穿着全副武装的防护服,像是要去什么污染严重的地方,几乎看不见半点普通生活的气息。
宁钰观察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像是回忆起了某些不太好的记忆,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的李鸮。
“你还好吗?”
李鸮正远眺着营地中的设施陈设,听他这么一问,有些疑惑地垂下了眼:“什么?”
“这儿的环境啊。”宁钰抬起胳膊,伸手比了比远处的人群,似乎是不太放心,又仔细观察了李鸮一番,“你会不会觉得不太舒服?”
李鸮挑起眉,当着他的面环顾一周,又神色如常地回过视线:“不会。”
宁钰一眯眼,报复般对他的回应持以怀疑态度:“我不信。”
李鸮对他心底打的小算盘心知肚明,也不顺着他说,只是勾了勾嘴角:“那随你。”
没得到预想中的回应,宁钰倒也不着急,见他是真的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把心落回肚子里,有些好奇:“你真没事啊?”
李鸮看着他挑起眉:“骗你有什么好处?”
“我这不是担心嘛,”宁钰笑弯起眼,问道,“你在这儿好像都没出现过之前在基地里的状态,是因为环境不一样吗?”
“不知道。”李鸮应完声,像是不经意地随口道,“没准是因为这里不像人类社会。”
宁钰一皱眉,有些莫名其妙:“不像人类社会还能像什么……”
“借过,借过一下!”
他话音未落,身前就冲来了一队穿着防护服的研究人员,他们推着几台载有生化警示标大罐的推车,急匆匆地沿着离二人不远的轨道,疾行而过。
宁钰只是仓促一扫,就立刻注意到那些不透明的黄色罐身上,都贴有写着“销毁”字样的白色标签。
他不太自在地皱起眉,目送着那支队伍遥遥走远,可还没完全回过神,就听李鸮在他身旁低声回应道:“像怪物的社会。”
脚步没有间断,陌生的道路通向了一栋有些眼熟的白色建筑。
直到林雪雁拉开楼旁的金属防护门,那些才经历不久的回忆才瞬间涌入脑海,一下子将宁钰拉回了铺满冷白灯光的熟悉过道中。
是林雪雁办公室的方向。
不安的疑惑再次堆积,宁钰下意识地加快脚步,侧身挡在了林雪雁和李鸮之间。
宁文斌大概率已经把李鸮的消息转告给了林雪雁,所以她之前才会如此笃定,确信李鸮也符合她所期望的成功念。
经过数次跌落谷底的失望,即便短时间还无法完全释怀,但宁钰也已经开始坦然接受,自己的父母不再是他记忆中的那副模样。
他做了一次深呼吸,强行让自己重新打起精神。
办公室的角落中多了一台精密的装置,像是才从仓库中调出来不久,整台机器散发着一股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气息。
现今的科技水平大不如前,在多种条件限制下,反而衬得那有些年岁的大型仪器格外先进。
宁钰看着林雪雁走到那台仪器前,轻抚过早早擦拭完灰尘的操作台,如同演练过无数次般,行云流水地拨开按键,启动了那似乎尘封已久的控制系统。
闪烁起光点的屏幕上穿过两条光带,如同二人在第一基地里见到的那般,交错过画面中心,架构起一条条平行的基因键,最终显现出一个巨大的螺旋符号,注明着整个系统的归属权。
宁钰有些按捺不住,还是先一步问道:“这是至生命的机器?”
“没错,不过不必担心,经过特殊处,这里的所有装置都已经脱离公司的监控范围了。”林雪雁简要解释着,两手在显示屏下的连接处一托,取下了一只带有开口的金属圆环。
圆环的侧边有一条弧形光带,像是呼吸般,忽闪地散发着并不明显的白色辉光。
“这是公司在天灾前研发的扩展器,一定程度上能强化嵌合体的能力。”
李鸮皱起眉,就间她捏起仪器的开口两端,几步走到了宁钰的身前。
林雪雁抬起眼,再一次将选择权递交到了宁钰手中:“如果你愿意尝试,不妨相信我一次。”
宁钰的眼底反复被那白色的辉光照亮,他思索片刻,没有直接给出答复,反问道:“我要怎么做?”
“佩戴装置。”林雪雁点了点自己的脖间,示意道,“短时间里你可能会有不适应的情况,但是环内的生物自适应系统会调整到你最舒适的状态,你只需要正常使用你的能力就好。”
宁钰观察良久,直到做足了心准备,才伸手接过了那只银色的金属环。
“宁钰。”身旁的李鸮眉头低压,警惕地出声提醒道,“考虑清楚。”
宁钰一点头,轻轻埋下脖颈,轻声应道:“我知道。”
冰凉的触感擦过颈部皮肤,却意外没有金属原有的硬质地,圆环像是拥有生命一般,在接触到体温的瞬间,立刻扩开了前方的开口,牢固却又不紧密地环抱在了他修长的脖颈上。
环侧的光带似乎是在检测他体内的基因,一圈一圈地轮转着等待的辉光,直到一道清脆的滴声响起,那灯带变成了常亮的光亮,散发出了一阵醒目的冰蓝色幽光。
宽大的显示屏上立刻出现了一条没有波动的直线,像是代表着某段信号已经成功连接上线。
“有意思。”
林雪雁回过头,目光落在那圈亮起的灯带上,饶有兴趣地微微眯起了眼。
她回到仪器旁,调试着显示屏上的数据参数,又取下了另一只小一号的圆环,转过身递到了李鸮的身前。
“和宁钰一样,你也有权利选择拒绝。”
李鸮完全没有犹豫,直接取过了那只明显小一号的金属环,他看着那显然不是脖颈大小的圆环直径,疑惑地侧过眼。
林雪雁点了点耳廓,解释道:“放在耳后,贴近你编号的地方。”
宁钰侧过头,就见那只同样散发着白色辉光的金属环,开始沿着李鸮的耳廓调整起形状,像是他以前在书上见过的特工耳机,一下子亮起了橙金色的常亮光。
显示屏的另一侧立刻上线了一条新的平长线段。
回到仪器旁的林雪雁按下几个操控键,在快速调配完后续程序后,她转过身,快步从窗台边提起一盆小型的警报苔,搁在了身后的办公桌上。
“准备就绪,我们现在来做一个简单的小测试。”
她抬眼看向宁钰,眸中又渐渐亮起了某些欣喜的光亮:“用你的能力影响它,不管做什么都可以。”
宁钰有些不适应地摸了把脖上的金属环,回应着点了点头,然而就在他切换视野的瞬间,不远处的屏幕上就立刻跳动起了剧烈的折线波动。
在进入低维视野后,折线的频率逐渐趋于稳定,保持在了一个规律而有节奏的浮动范围之中。
宁钰操控着细线,轻松接驳了警报苔的精神接口。
「移动。」
指令出口,他控制着警报苔延展的苔面,完成了一次简单的晃动动作,而随之一起出现的,还有折线上几乎堆积成面的急促反应。
那条实时波动的密集折线倒映在林雪雁透亮的眼底,她长舒一口气,扬起了欣慰的笑容,像是终于等到了研究成果的可视化。
宁钰的余光瞥见了大屏上剧烈变化的图象,原本游刃有余的状态像是断崖般戛然而止,他匆匆错开眼,立刻中断了自己的视野。
“……它在监控我的能力?”
断层的反馈直接投射在了屏幕之上,前一秒还在狂跳的折线瞬间失去反应,随着最后一次拔高,直坠成了一条毫无波动的长线。
“别担心,只是记录而已。”林雪雁笑答着,轻轻拍了拍仪器的操控台。
她回过眼,平静地观察着身后的二人,也没作过多解释,只道:“有了足够的数据,我就能筹划并且实现你们目前所能达到的、最高的强化顶峰。”
第120章 第120章 那里头到底有什么东西?……
“她给了你们扩展器, 又什么都没给你们安排?”
鬣狗将子弹填入最后一节空隙,冷笑着把手中装满的弹夹丢进了猛禽的后排座位:“这算哪门子的强化?”
“可能是数据还不够吧,毕竟营地里也没什么能用上能力的机会。”宁钰半蹲在车尾清点着应急物资, 回想起前几天自己还在和脖子上的扩展器适应磨合, 不经苦笑道, “李鸮倒还好说,我是真没什么办法, 天天捧着盆警报苔玩儿算什么事啊……”
“你玩儿警报苔干嘛?”杨飞辰两手一撑, 正巧从猛禽的车底钻了出来, 他顺手抹了把沾在身上的机油, 一指旁边正在磨刀的李鸮, “这不有个现成的吗, 你玩儿他不得了?”
“……”宁钰的嗓子一哽, 幽幽地接声道, “我玩儿你行不行。”
“我草, 好变态, 我可是你亲弟弟啊!”杨飞辰做作地拔高了音调, 两手一抱胸, 故作娇羞道, “唉,不过为了哥哥的身心健康和可怜的警报苔,我愿意……啊哎?!”
他戏刚演到一半, 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李鸮一脚踹了出去。
“要犯病就滚远点,别挡路。”
“你这叫公报私仇!”杨飞辰熟练地翻滚卸力, 一撑腿就从地上打挺站了起来,“你不给他玩,我跟他玩还不行了。”
李鸮面无表情地翻过手腕, 把匕首转出了一个威胁似的锋利刀花,他盯着默默闭上嘴的杨飞辰,无比精准地将刀刃收进了武装带上的刀套里:“有你什么事?”
低沉的嗓音像是无澜的湖面般平淡,杨飞辰却清楚地听见了他话音之外的沸腾杀意。
“……不玩了不玩了,雕鸮玩不起!”某位炮仗般的小个子机械师彻底哑了火,像是最后还想找回点面子,碎着嘴嘟囔了一声,他揣起自己的工具腰包,肩膀一埋,就一头钻进了猛禽的后排之中。
经杨飞辰这么一打岔,宁钰心头那股难喻的尴尬也消散不少,他有些忍俊不禁,伸手拉开驾驶位的车门,顺口就劝了一句:“哎童言无忌,别跟小孩儿一般见识。”
杨飞辰像是终于找到了靠山,立马搭腔:“就是,我都快比你小一轮了!”
李鸮根本懒得搭他,一把带上副驾驶的车门,利落地系完安全带,就把目光落到了身旁的宁钰身上,有些无奈道:“你还替他找场子?”
宁钰打响引擎,故作严肃地望着前车窗外的道路,像是要发表什么重要讲话般清了清嗓,却又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咳,毕竟喊我一声哥,有什么事我总得罩着点他。”
“我靠,我说什么来着……”杨飞辰闻声探过头,两手扒着两边的椅背,脑袋刚好夹在前排的座椅中间,泪眼婆娑道,“一声兄弟大过天,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鬣狗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紧跟着坐进了后排座位里:“谁问你了?”
无情的质疑像一颗掉落的火星,瞬间又点燃了难以熄灭的炮仗,杨飞辰嘴巴一掀,嗓子里的话又立马炸开了花。
四人小队和猛禽这边已经完全准备就绪,载具根据林落的实战经验,特意加装调整了外部的防护,专门配齐了用以安稳运输钯电池的存储仓。
远处走来的林雪雁似乎是在和林落单独交代着什么事宜,声音混杂着哐哐作响的施工声,听不清具体的谈话内容。
李鸮朝着车窗外侧过眼,静静盯住了他们正在交谈的变化口型。
耳边的声音随着聚焦的视点渐渐淡化,只听见林雪雁像是强调般,缓声道了一句:“……不要忘记你的使命。”在林落点头应下后,二人便没再继续出声。
“有什么发现吗?”
宁钰的询问一下子拉回了他的注意力,李鸮侧过头和他对视一眼,只道:“他们这次应该有其他目的。”
宁钰点了点头,收起营地提供的三角带详细地图,大致判断着后续的行驶方向,接声应道:“先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吧,反正多点警惕总不会出错。”
猛禽另一侧的后车门被轻声拉开,林落换了身轻便的着装,身形却仍然挺拔,他朝着车内四人一颔首,就谦逊道:“往后多有叨扰,还望各位海涵。”
他放下身上的武器,躬身迈腿坐进了车里,刚好和鬣狗一人一边,在不算拥挤的后排三人座上,把杨飞辰夹到了中间。
林雪雁站在驾驶位的窗外,看着整装待发的众人,浅浅弯起了嘴角:“具体的情况林落会在路上和大家作详细的解释,也希望我这位最得力的助手,能助各位一臂之力。”
她负着手,几步让出了通行的道路,望着缓缓升起的营地大门,又换了一种更为亲和的语气:“虽然是老生常谈,但是这一回的目标地点毕竟接近废土区,万事还是多加小心。”
“宁钰。”林雪雁的目光落进车窗,她敛起嘴边的笑意,注视着自己的孩子,一字一句地严肃道,“注意安全,遇事不必勉强,你要清楚自己有选择的权利。”
“放心吧妈,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宁钰握着方向盘,反而轻轻弯起眼尾,“就送到这儿吧,我们出发了。”
“好。”林雪雁回应一声,独自站在不远处的路旁,朝着他们轻轻挥了挥手,“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翻滚的烟尘卷起一阵许久未起的呼啸,吹拂着白大褂的一角,落在渐渐消散的尾烟里,又缓缓归于沉寂。
刚结束保养的满油猛禽状态极佳,马力十足地驶过来路的碎石路段,淌过平缓的溪流,又甩尾转过一处分叉的拐角,就沿着另一条陌生的山路,毅然决然地撞进了完全未知的辐射区之中。
轮胎托着车身一阵摇晃,坐在全车中央的杨飞辰抓着前排的座位,身体随着颠簸一顿左摇右摆。
“哎,你们说以前的皇帝是不是也是这种待遇啊?”他咧嘴一笑,又把手往两边搭稳了几分。
“少贫。”鬣狗接了一嘴,目光瞥了眼握着抓手端坐在原位的林落,挑眉询问了一声,“差不多可以把情况告诉我们了吧,你这么端着不累吗,这也是林雪雁派给你的任务?”
“和博士无关,是我自己的自我要求。”林落平静地摇了摇头,可握紧抓手的手臂却明晃晃地攀上了分明的血管,直白地展露着他竭力保持平衡的状况。
“不用太拘束,上了车大家就都是朋友了,你随意就行。”宁钰笑着望了一眼后视镜,友好道,“现在方便和我们说说那边的情况了吗?”
落在后视镜中的眉眼被斜照来的日光打亮,林落看着那有些熟悉的轮廓,不由得放下了几分拘谨,他停顿片刻,组织了一番语言,便简要解释道。
“整条隧道横跨过一座小山脉,全长近八千米,如果正常通行,过路时间应该是在12分钟左右。只不过……”他的话音一转,“天灾之后,那条隧道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之前最深的一次推进距离,按体感估测,估计也只是在一千米前后的位置。”
他边上的杨飞辰眉头紧锁,怵着声问道:“那里头到底有什么东西,你们开车都只能走一千米?”
“情况其实很简单。”林落的面色有些凝重,看着他继续解释道,“这只异化体虽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攻击手段,但是会在隧道内部,持续分泌一种具有强腐蚀性的液体。”
“深入的距离越远,那些液体的腐蚀性和挥发程度也会越来越高。”他补充道,“它的血液也有腐蚀性,所以如果要对隧道内部造成什么伤害,我们还需要考虑到溅射的问题。”
“难怪你当时叫我在车上使劲加涂料,”杨飞辰一拍脑袋,立刻串起了不久前想不明白的疑点,“原来是在等着这个啊?”
“腐蚀性?”宁钰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跟着地图的指引,稳妥地保持着车身平衡,他闻声思索片刻,便出声问道,“你们这么多实验室,难道就没有能阻挡那种物质的东西吗?”
林落摇了摇头,紧锁的眉头始终没有松懈:“检测实验需要液体的原液,我之前尝试过大部分材质的耐腐蚀容器,可都没能把样本成功带回来。”
鬣狗托着下巴,眯起眼疑问道:“聚四氟乙烯呢?”
“这也是我最先考虑到的材料,但结果还是一样。”林落转过眼,简单扫过车内的众人,还是斟酌着把后半句话说出了口,“我们当时检测过载具上氧化的残留物,只不过得出来的结果很奇怪,也没法做出什么结论。”
宁钰一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那个东西。”林落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终于作出决定般,冷静道,“……不像是蓝星上会有的物质。”
杨飞辰大张着嘴巴,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盯着他:“……不是蓝星的物质?那隧道里有外星人?”
宁钰听得莫名其妙:“你先别打岔,他还没说完。”
“不清楚。”林落却十分认真地回应了杨飞辰的疑问,思考道,“不过你说的也算是一种合推测。”
宁钰只觉得一阵无语:“你也别把他的话当真啊!”
车厢内的节奏轻快,在一来一往的交谈间,林落也不自觉地放下了紧绷的状态,甚至还会时不时跟着他们掺和几声,难得展露出了他这年纪本该有的表现。
随着路线深入,山地附近的异化林变得越发茂密狰狞,像是在看不见的幽暗处,有无数颗泛红的眼球,正紧盯着这辆快速驶过的新奇猎物。
“……奇怪。”林落的神经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警惕地抓起枪,朝着车窗外反复观察,疑惑道,“你们不觉得这一路太安静了吗?”
“有吗?”宁钰一下子也跟着他警惕了起来,可一转头,看见身旁的李鸮还是一脸平静,就又松了口气,回应道,“可能就是运气好吧,李鸮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你们靠他来作判断?”林落不解地看着斜前方的身影,可还没等得出什么定论,他基因中的天然警觉,就如同爆炸般突然奏响。
余光里,一群巨大的异化体正追着猛禽的车辙一路狂奔。
那飞扬的毛发混杂着灰色的稠雾,如同一团团流动的丝般黑云,狂风掀开了它们厚实的嘴唇,露出狰狞的巨大獠牙,像是随时都会扑袭上前,将它们围猎的所有猎物一并咬杀。
“有异化体!”林落低呼一声,下意识地上膛端枪,那些异化体看起来有些眼熟,可论上也不应该会让众人有这股平淡的松弛感。
他刚准备转过身,身旁的杨飞辰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枪头,怒喝道。
“喂!你想对我们家狗子干嘛!”
林落的动作一顿,连带着出口的疑问都有些茫然:“狗……狗子?”
“没见识了吧?”杨飞辰松开手哼哼一笑,咧着虎牙颇为得意地睨了他一眼,“这是我们自己的狗子,那些异化体可跟它们差远了!”
林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窗外,好半晌都没组织出什么话来。
杨飞辰挪了挪身子,刚准备继续说些什么,就被一道突然响起的冷声提醒打断了话头。
“别吵。”
所有的嬉闹瞬间静止,李鸮皱起眉,像是留意到了什么一般,凝视起了车前被雾气覆盖的道路。
车速缓缓减慢,周围的异化犬队得到示意,瞬间包围起了车身,它们呲起牙,眼神凶狠地盯着前方的雾瘴,发出了呜噜噜的低吼。
鬣狗扫了眼头犬的状态,立即作出了的判断:“狗群也发现东西了。”
周围的氛围瞬间变得凝重,林落似乎也有所预感,沉默着移过眼,视线越过异化犬队浓密的背毛,立刻发现了那枚由他亲手刻在林间的醒目记号。
“各位,做好准备。”他回过头,做了一次深呼吸,紧盯着那片看不清情况的雾瘴,低声提醒道,“我们快到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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