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树林漆黑且潮湿,稍有不慎便会脚滑狠狠摔上一跤。蔺静如牵着棠瑜在林中奔走,直到棠瑜差点摔倒才停下脚步。
借着微弱的月光,蔺静如瞧见棠瑜面色隐隐发白,她轻声道:“你大病初愈,况且我们离上京已经够远,便在这里休息一晚再赶路。”
棠瑜摇摇头,“没关系的,我们再继续往前走吧。”
蔺静如握住棠瑜的双手,“瞧瞧你的手多凉,还勉强自己呢。”
“这附近有条溪流,”她从棠瑜头发上取下几片落叶,“我们去洗洗。”
棠瑜最终点点头,随后又跟在蔺静如身后去寻溪流。
夜里的河水格外寒冷,棠瑜掬一捧打在脸上,冷得让她意识都清醒了好几分。她垂眸看向水中自己的倒影——面容被划出几道伤痕,头发变得乱糟糟,衣服也破了好几道口子,整个人瞧起来狼狈不堪。
然而棠瑜忽地笑出声来,不是自嘲也不是难过,而是发自内心的、开心的轻笑,就连眉目间也染上几分少女独有的明媚。
蔺静如转头惊愕地看着棠瑜,“小瑜,你怎么了?”
棠瑜抬手擦掉眼角溢出来的眼泪,声音中还带着浓浓的笑意,“我只是觉得自己许久没那么狼狈了。”
静如虽然瞧着性子豪爽,实际也是心思细腻的少女,怎么会听不出棠瑜的话外音。
她只是在开心,开心她终于逃出了困住她的牢笼,可以重新在山林中穿梭。
然而想到昨夜师父信中的内容,静如不自然地避开棠瑜的视线。她不敢说,就连她都难以置信。她真的很害怕,这让小瑜该怎么办……
“小瑜,我们找块干净的空地休息吧。”静如垂眸生硬道。
棠瑜察觉到静如的不对劲,有些担忧地瞧了她一眼,随后点头答应。
静如似乎十分习惯野外的生活,毫不费劲便将木堆点燃。
棠瑜觉着整个人霎时暖和起来,她缓缓往前挪,让自己离火堆更近一些。最后她双手环膝,头靠在膝盖出神地望着跳动的火焰。
身上渐渐回暖,棠瑜温暖得昏昏欲睡。
就在她要入睡时,却突然听见静如唤她的名字。棠瑜眼神朦胧地看向静如,可当她瞧清静如手上的事物时,惊得眼睛瞬时瞪大,睡意也立马烟消云散。
“枫叶!”棠瑜神色惊喜,怜爱地接过小狐狸抱在怀中,“你怎么会在这呢?”
静如张张嘴,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看着棠瑜抚摸逗弄小狐狸。
小狐狸不停用头蹭着棠瑜,嘴里发出令人心怵的叫声。棠瑜轻柔地抚摸它的下巴,“怎么了,枫叶?”
它口中的叫声越发让人觉着凄惨,就连眼角也开始渗出眼泪,一滴接着一滴砸在棠瑜的手背。
棠瑜轻抚枫叶的手忽然一顿,“枫叶你是在说阿婆吗?”
她只是偶尔、隐隐约约能听懂动物的话。
沉默许久的蔺静如终于开口:“小瑜,你有时能听懂它讲的话吧?”
棠瑜点点头,“但听不太明白。”
“这是你们一族的能力。”蔺静如下定决心,抬头直直望着棠瑜,“你的母亲能听懂动物的言语,而你的父亲则能听懂草木,这为两位先者除鬼提供了极大的便处。如今有这两项能力的人并不多,而我能听懂动物所言。”
“静如,所以枫叶方才说了什么?”听完静如的话,棠瑜脑袋有些发懵,她心中不好的预感愈来愈强烈。
“方才它说,它说……苏大人已经被,被鬼害死。”说完,蔺静如甚至不敢去瞧棠瑜的表情,僵硬地偏过头去调整情绪。
苏大人……棠瑜脑中反应好几瞬才忽然明白,静如口中的苏大人,原来是她的阿婆啊。
明白之后,棠瑜觉得心底似乎被挖了一块大洞,那里正不断地淌着血。她的脑袋一阵一阵地抽疼起来,天地在她的眼中也不停地旋转。
棠瑜死死地盯着温暖的火焰,她明明离它很近,身上的温度却迅速褪去,整个人如置冰窖。
“小瑜!”
听见静如的声音,棠瑜才回过神来,呆愣愣地转头看向静如。
静如泪流满面,“难过就哭出来吧,小瑜。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
明明今晚小瑜那么欣喜,欣喜从温孤府逃出来,但她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将这件事告诉她。可她真的很害怕,害怕小瑜去到师父身边,瞧见苏大人尸体时受到的打击更大。
“原来这段时间总是梦见阿婆,是阿婆在向我道别啊。”棠瑜突然塌下了腰,脱力地靠在静如肩头,她的手停在枫叶身上,“所以枫叶是从阿婆身边带来的吗?”
“不是,我是在温孤府外发现的枫叶。它是自己跑来寻你的,和它一起的还有这个。”蔺静如将一本书递给棠瑜。
棠瑜先是愣愣地盯着那本书,随后才颤抖着手接过。她嗓子变得喑哑,“回想阿婆曾经说过的话,原来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从小她便觉得阿婆的身份并不简单,而静如出现并表现熟稔的那一刻,她更加确信阿婆早就知晓许多,可是她从不肯将一切告知她。
怨阿婆吗?棠瑜不知道,她的心情十分复杂。她既心疼阿婆选择一人承受,又难过阿婆到最后也瞒着她。
“阿婆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为什么又要留下我一人。”棠瑜原本干涩的眼眶终究涌出泪水,“静如,这到底都是为什么……”
感觉到静如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棠瑜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大颗大颗地滑落浸湿了蔺静如的衣衫。
恍惚间棠瑜瞧见阿婆的身影出现在前方,她神情温柔地朝她挥手,似乎在向棠瑜告别。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阿婆……”棠瑜声音哽咽,“阿婆,能不能告诉阿瑜这是为什么啊!”
可是阿婆没有说话,只是离她越来越远。
棠瑜不再执着于答案,“拜托您,别走,别留下阿瑜一个人……”
蔺静如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拥住棠瑜,任由她哭泣呐喊,宣泄着至今以来所有的委屈与痛苦。
……
跟在温孤越身后的小厮汗水都快落入眼睛之内,他却不敢抬手将它给擦拭掉。
温孤公子的表情格外阴沉,小厮甚至大气都不敢喘,只能低垂着头祈祷公子不要将气发泄在自己身上。
可是跪在公子前方的那人似乎并不知道这一点,他还在小声地说道:“少夫人不见的时候……”
然而还不等他说完,温孤越便掐着他的脖子将他举在半空,“我难道没瞧出来吗,还需要你来再三提醒我棠瑜不见了的事?”
那人面色涨红,“小人……小人不敢……”
温孤越面色不虞地将那人扔到地上,转头看向身后的小厮,“跟在少夫人身边的侍女呢?”
小厮小心翼翼道:“听说……也不见了。”
温孤越眉头紧皱,随后声音冷淡道:“去瞧瞧那人的身契是否还在府内。”
从他回府的那一刻起,棠瑜的气息便浅淡得几乎消散。除此之外,她的房间内还混着另一缕他不熟悉的气味。
他不知道那个叫蔺静如的伏鬼师用什么法子替换了自身的气息,但棠瑜不可能一个人跑出府,所以一定是她抢走了棠瑜。
至于棠瑜身边那个侍女,想来是害怕他迁怒,那个伏鬼师将人送出了府。
温孤越忽然轻笑一声,还真是好计谋,专门挑在他出府且有阳光的日子。可那个伏鬼师忘了,他生在温孤府,手下除了不死鬼,还有一群不能见光的死士。
“将少夫人完好无损地带回来,”温孤越眉眼漠然,“至于她身边的人,无论是谁,都直接杀掉。”
离开棠瑜的房间之后,温孤越本想直接去书房过夜,但忽然想到还在养伤的蛇闾,脚步一转便往东方的房间走去。
不死鬼惧怕阳光,阳光不过照射几瞬,不死鬼的身体便会化成灰烬消散。而在清晨阳光初照时,不死鬼甚至将自己塞进地洞中,来躲避令人痛苦的朝阳。
而蛇闾,在朝东的房间待了好几日,还是没有遮住窗户的屋子。
温孤越走进房间时,蛇闾正粗鲁地将面上的裹帘扯下来。他脸上的伤没有好全,还残留许多大大小小皲裂的伤痕。
温孤越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道:“这几日过得可舒服?”
蛇闾冷笑道:“如你所愿,每日都不好受。”
“是你破坏了规矩。”
听见温孤越的话,蛇闾忽然收起不满的神色,语气漫不经心道:“规矩啊……规矩不就是用来打破的吗?况且温孤,当初我们说好的,我不是不能接近棠瑜。”
温孤越皱眉,“我不是在与你说这个。”
温孤越转身将窗户打开,月光从缝隙透入落在他的身上。月色下的温孤越瞧起来清风霁月,就像是误入凡间的温柔神仙。
可神仙的嘴中却吐出令人惊悚的话。
“你为什么让棠瑜知晓她的阿婆被鬼害死了。”
蛇闾皱眉,“我怎么可能告诉棠瑜!”
这段时日他和温孤越一直在寻找那些伏鬼师身后的人,结果最后发现那人竟然是棠瑜的阿婆。他们起初只是想将她抓回来,可谁曾想她竟然死了。
“可我就算告诉了又如何。”蛇闾抬头盯着温孤越,“棠瑜总得接受现实,她有一天也会变成鬼,不是吗?”
见温孤越没有说话,蛇闾笑道:“难不成你如今倒是舍得放手了。”
蛇闾背靠着墙,面上又浮现以往轻慢的神情,“所以合该让棠瑜明白,成为鬼就是意味着让别人死,而自己活。”
“可棠瑜眼里总是装着别人,实在是太——无私。”蛇闾语气上扬,带着意味不明的轻嘲,他面上神情也似笑非笑,“但是温孤,你和我一样,生来就是自私的人。”
温孤越低垂着眼帘,没有应声,似乎是在思索着蛇闾的话。
“温孤,别再犹豫了。”蛇闾的眸光微闪,“将她也变成鬼吧,让她融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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