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洗涤后的枝叶分外干净,碧绿得似上好的翡翠。
站在院子里的棠瑜浑身不自在,两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她转身就想离开,却被温孤越紧紧握住手腕。
蛇闾盯着温孤越,手指向自己的伤口笑盈盈道:“我不过是受了伤,她碰巧将我捡回来。”
温孤越提醒道:“你是男子。”
“可她说,在她眼里,患者没有男女之分。”
听见蛇闾这句话,温孤越不再开口,转头瞧了棠瑜一眼。见她没有任何解释,便将她的手松开。
恰逢苏婆婆此时从山林中出来,棠瑜连忙迎上去。
蛇闾瞧见这一幕,歪着头笑,转身又走进屋子。
苏婆婆看清来人,神色疏远道:“原来是温孤公子,近来身子可好?”
“身体已经无恙。”
在苏婆婆和温孤越谈话期间,棠瑜已经端着水盆进入蛇闾的房间。
温孤越眸色浅淡地看着她的身影,直到瞧不见她才敛下眉眼。
棠瑜走进屋子里,看见蛇闾正慢慢悠悠地解着身上的纱布。
瞧见她的身影,蛇闾莫名笑道:“温孤竟然没有跟着你进来。”
棠瑜倒是神色如常:“他和阿婆待在一起。”
蛇闾沉默许久,直到棠瑜将他的伤口都处理好,他才抬眸道:“你会跟他回去吗?”
棠瑜微微呼出一口气:“蛇闾,这与你没有关系。”
她还是要跟着温孤越回到上京,但这次是送还定亲信物,解除婚约。
没有听见想要的答案,蛇闾冷哼一声,视线慢悠悠地落到门口。
棠瑜起身想离开房间,结果转头就看见温孤越站在门边,神色淡漠地看着她。
她垂下眼帘,与温孤越擦肩而过,两人谁也没有开口。
得知夜里温孤越要留宿,第二日再启程回上京,棠瑜心里说不出来的堵闷,就连晚上与温孤越一同吃晚饭,棠瑜也是寻了个理由匆匆下桌。饭后她又借口去山林采药,直到天彻底暗下才回到院子。
天空笼罩着厚重的乌云,晚间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高大的树木被吹得摇晃,棠瑜刚踏入院子大雨便倾盆而下。
她护着脑袋跑至檐下,速速盥洗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房间里面一片黑暗,棠瑜上前想要点燃油灯。然而刚走几步她便停下脚步,她的房间里面还有一个人。
想也不想,棠瑜转身就要往外走。她伸手触上门板,可是下一瞬门栓便被从身后伸来的、苍白的手扣上。
“你想去哪?”他的声音清冷,就如山间寒涧破冰,带着丝丝凉意。
棠瑜背对着温孤越,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怎么作答。他占据她的房间,却质问得如此理直气壮。
“难不成要去蛇闾房内?”
棠瑜猛地转身看向温孤越,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温孤越面上神色冷淡,可说出来的话总能化作一把又一把的刀子扎在她心上。
“毕竟他是患者,不分男女。而医师该照顾患者,是吗?”
看着温孤越一步步朝她靠近,棠瑜也缓缓后退,直到脚跟抵到门槛,再无退路。
她抬头直视温孤越,忽视他方才的话:“是你走错房间了。”
“没有。”温孤越也垂眸看向她。
窗外一阵闪电划过,棠瑜清晰地看见温孤越眼底一片猩红,她不可遏止地想到温孤越成鬼的那晚。脖子似乎隐隐作痛起来,就连垂在身侧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下一刻温孤越却握住她颤抖的手:“很可怕吗?”
棠瑜没有说话,可眼底的情绪已然透露一切。
温孤越忽地垂头轻笑,瞧着像是嘲弄。随后他用力抓着棠瑜的手,语气却格外轻柔:“棠瑜,当初是你说的,你想我活下来,不管我以什么形式。”
他强硬地挤进棠瑜指间,察觉到她的手心满是冷汗,可温孤越并不在意。他面上浮现温和的笑:“所以接下来哪怕是地狱,你也得陪我一起走下去。”
棠瑜心里又闷又疼,就像是被细密的针不断戳.弄。她的眼眶酸胀,但不肯掉下一滴眼泪:“温孤越,我不欠你。”
温孤越依然在笑,可眼神平静得就像一潭死水:“是,我欠你。”
“不死鬼生命无尽,我总能偿还回来。”
棠瑜被气得喉间阵阵泛腥,就像是尖刀刺进里面,又不断地摩擦着渗出鲜血。
不等她开口反驳,温孤越继续道:“明早随我回上京,蛇闾自然会有人来照顾。”
“况且……”他将棠瑜的头发拨至耳后,“明明都答应我离蛇闾远点,竟然言而无信。”
“身上也满是他的味道。”
温孤越的手慢慢从耳垂滑落到棠瑜的脖间,犬牙肉眼可见地变长变尖。
棠瑜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她害怕得动弹不了。
此时的她就是躺在俎上的鱼。
就在温孤越张嘴要咬下去时,屋外远远传来苏婆婆的声音。透过厚重的雨声,朦胧却又清晰地传进她的耳中。
“阿瑜,你回来了吗?”
棠瑜的心重重一颤,原本僵硬的手猛地抬起来推开温孤越。趁着温孤越微微愣神期间,她又匆忙拉开房门跑出去。
屋外雨势浩大,仿若天空破了个洞,大水奔腾而下。屋檐之下已成水帘,除去水雾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瞧不清。
棠瑜寻着声音跑去,然而快要接近阿婆时,她却踩到自己的裙摆重重摔倒在地。手心大抵是磨破了,棠瑜感到阵阵刺疼。
她刚抬起手,就见阿婆匆匆跑来蹲下握住她。
“我的阿瑜啊,匆匆忙忙地,怎么就摔着了?”
棠瑜本来不想哭,可是一见到阿婆,眼泪便不受她控制地落下:“我只是害怕。”
“乖阿瑜怕什么?”
棠瑜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往下掉:“刚刚在林子里遇见一条毒蛇,差点被它咬上一口。”
阿婆笑得温柔,伸手将她的眼泪擦干:“阿婆知道我们阿瑜善良,但以后可不能心软,要一刀捅在它的七寸上。”
道道刺眼的闪电伴随着轰隆的雷声落下,棠瑜此时却不觉得害怕,心里竟然莫名安定下来。
苏婆婆将棠瑜扶起来:“阿瑜今晚和阿婆一屋吧,顺便给手心上点药。
“我准备了好些东西咯。阿瑜都带去上京。”
“阿婆,不用这般多,我过几日就回来……”
而在走道的尽头,温孤越站在拐角之处,若有所思地盯着棠瑜的背影。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天空被照亮半边,温孤越眼底的猩红也一瞬闪过。
第二日清晨,天空仍飘着绵绵细雨,阿婆将装好的东西都递给棠瑜。
棠瑜本来拒绝,可阿婆道:“阿瑜总是要用上,带着吧。马鞭草也要记得泡水喝下。”
小狐狸留在家中陪苏婆婆,它不舍地围着棠瑜打转。
棠瑜将枫叶抱起来,“我过两日就回来。”
她这次回上京,是为解除婚约,再将之前的定亲信物拿回。
和阿婆道别后,棠瑜神情不自在地踏上马车。马车内部一片昏暗,两侧的车帘被掩得严实,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温孤越坐在角落里,正闭目养神。
两人谁也没有开口,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不久后车外传来几声鸟鸣,预示着天已经放晴。棠瑜本想掀开车帘,却想到温孤越见不得阳光,最后还是放弃。
回上京所需的时辰不短,棠瑜阖眼休息时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而待她睡醒回神,却发现自己正枕在温孤越的腿上。
她有些迷茫地仰头看向温孤越,撞见他垂着眉眼,眼神说的上是温柔地注视着她。
棠瑜现在算不上清醒,脑海中浮现温孤越曾经这般看着自己的画面。
那时他病重昏迷了一整夜,棠瑜握着他的手守在他的身边。直到后半夜实在撑不住,才枕着手臂在他的床边睡下。次日清晨她醒来,抬头和温孤越眼神对上,他侧头眉目淡淡地注视着自己。
棠瑜正高兴他的苏醒,可是激动的话还没从口中出来,温孤越便将手从她的手心抽出,随后又将头转向床的内侧,不肯多看她一眼。
而如今的一幕多么相似,温孤越伸手想要整理棠瑜耳边的碎发,却被棠瑜侧头躲开。
她连忙直起身,想要远离温孤越,却被他扣住手腕拉扯回来。
温孤越神情不愉:“棠瑜,你到底……”
然而不等温孤越将话说完,车外的喧嚣声将这一切盖了过去。
“大人求求您了!求您发发善心,救救我的哥哥,他就快死了!”
温孤越皱眉,他松开棠瑜的手,轻声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
“有名小孩拦在车前。”
“打发他……”注意到棠瑜神色不对劲,温孤越转头看向她,“你想去救他。”
棠瑜提起裙摆往外走:“是。”
温孤越没有拦她,只是冷笑道:“这世上苦难的人之多,你总不能个个顾及。”
棠瑜的身形顿住半瞬:“那我会竭尽所能。”
拦在车前的,是名衣衫褴褛、面容焦黄的孩子。他瞧起来只有八九岁,整个人瘦弱得可怕。
瞧见棠瑜下了马车,他便双膝跪地想要爬到她的跟前:“求求您,救救我的哥哥。他真的快死了!”
棠瑜连忙上前将那孩子扶起来:“你带我去你哥哥那处吧。”
小孩带着棠瑜七绕八拐,许是害怕棠瑜误会他,低声解释道:“我和哥哥住得很偏……”
“没事。”棠瑜笑得温柔,“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一直垂着头,不敢瞧她,手指也无措地搅在一起:“小九,哥哥说要长长久久。”
“哥哥呢?”
小九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在问哥哥的名字:“小七。”
走至小九两人的屋前,棠瑜才知道两人住的地方原来这么破旧不堪。四处都是残缺不全的墙壁,屋顶甚至破了个大洞,她不敢想象昨夜暴雨两兄弟是如何度过的。
棠瑜瞧见小七面色通红地躺在湿漉漉的草堆上,身上还长满红色的疹子。她拿出常备在包袱里的银针,又拜托小九去打一盆干净的水来。
忙活许久,天色已经渐渐变得昏暗。直到瞧见小七面上潮红褪去,棠瑜才真真松口气。
她将一瓶药丸塞到小九手里:“之后小七若是咳嗽,便给他吃这个。”
当初给温孤越准备的药丸,如今能发挥作用也是好事。
小九突然跪在棠瑜面前,一直没哭的他此刻却泣不成声:“您的大恩大德,小九……小九可以当……”
然而不等他说完,棠瑜便将他扶起来。她蹲在小九的面前:“你和小七好好活下去就是最好的报答。”
见小九哭得更难过,棠瑜耐心地给他擦着眼泪,声音温柔地安慰:“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待棠瑜离开小九两兄弟的屋子时,天色彻底暗下来。小九本想送棠瑜出去,棠瑜却摇头拒绝,让他待在家里好生照顾哥哥。
原本跟在棠瑜身边的人也早早就被她打发离开,现在她要独自回到温孤府。
小九住的地方偏僻,棠瑜需要走过几段阴暗的小巷子。她走至第三个巷口时,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以为撞见了什么,棠瑜想转身换条路走,可是背对着她的人却突然回头恶狠狠地盯着她,眼神凶恶得像是饿狼锁定住猎物。
棠瑜被吓得愣在原地,那人披散着头发,嘴角满是鲜血和碎肉,尖锐的长牙从唇间露出。
那张脸,棠瑜心口突突直跳,那张脸是几日前的师姆。
她成鬼了……她怎么成鬼了。
棠瑜的手脚冰冷,身体终于听使唤,她转身就要往外跑去。可是鬼的速度实在太快,她方迈出一步便被鬼抓住脚踝摔倒在地。棠瑜用力蹬脚想要挣脱束缚,可是平常人的力量终究比不得鬼。
就在她闭上双眼绝望地等待死亡时,鬼的尖声哀嚎传入她的耳中。棠瑜猛地睁开眼睛望去,鬼竟然在她的面前慢慢化作灰烬消散。
她又抬头往上瞧去,只见一名姑娘将剑收了回去。她身穿黑色圆领袍、半束着马尾,整个人瞧起来英姿飒爽。
姑娘单手叉腰,她微微皱眉道:“真该死,上京不死鬼怎么突然变多了。师父也不提前告知我……”
许是注意到棠瑜的视线,姑娘垂头朝她露出友善的笑,可是在看清棠瑜的脸时笑容又凝固住。
“棠瑜!”姑娘虽是很震惊,但她很快恢复如常,笑嘻嘻地朝棠瑜伸出手,“苏大人近来可好?平日里苏大人应该和你提过我吧。”
她神情骄傲,“我是蔺静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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