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酒
邱遂辰有时候觉得冉星很好骗,一两句拙劣的说辞就能把冉星骗到手。
冉星上车了还提醒邱遂辰系好安全带,被卖了估计会帮着一起数钱。
邱遂辰想着想着都要给想笑出声,某个瞬间回头看冉星,冉星乖得没边,小鹿儿模样的星星眼,赤诚的表情,邱遂辰立马否定掉刚才那些不好的想法。
正因为是他邱遂辰说的话,冉星才心甘情愿掉入这个陷阱。
把全身心交给了信任的人。
邱遂辰心软成一滩水,怎么抚也抚不平。
这是冉星第一次去邱遂辰家,没带什么上门的见面礼,手里只有刚买不到半小时的一袋药丸子。
星期日是个好天气。
盛夏的天空总是湛蓝的,白云镶嵌在天边。
两人都穿了白t恤,车内温度适宜,混着淡淡的檀香。
冉星余光里满是邱遂辰露在衣服外的麦色臂膀。
邱遂辰开车又稳又认真。
窗外风景以匀称速度在向后退。
邱遂辰走的这条路冉星从不太熟,他好奇地问:“学长家远吗?”
邱遂辰回了一眼,想到先前的某件事,没忍住笑了声:“很顺路。”
冉星啊了一声。
邱遂辰:“上次没骗你。”
冉星反应过来,偏开头,眼里笑盈盈,嘴上不搭理。
确实是顺路。
一条直线下来,就是距离有点远。
房子是邱遂辰入职后买的。
邱遂辰喜静,特地选了顶楼边套,还带一露天阳台。
读书的时候冉星就知道邱遂辰不差钱,当亲眼看到这份富贵,曾经也是富家小少爷的冉星都要唏嘘两声。
市中心一套三百多平还带大露台的房子啊。
邱遂辰说是他全款买的。
冉星进门前都带了些犹豫。
邱遂辰都走进屋了回头才发现冉星落了一大截,他问,“你是要站门口喝酒吗?”
冉星才不要。
换鞋进,第一眼就先看到和他家同款的富贵竹。
身杆挺拔,叶子绿油油,凑近看些,唯一的缺点就是高颈花瓶里的水干了。
冉星知道自己上当,他叫了声:“邱遂辰。”
邱遂辰把空调打开,慢悠悠走到冉星身边。
冉星指着花瓶,一脸无语:“它们是植物,要喝水的。”
花瓶是邱遂辰楼下超市淘的普通白玻璃款,一眼就看到瓶底没了液体,邱遂辰漫不经心地:“哦,没水了啊。”
好了邱遂辰肯定是故意的,冉星回身绕开邱遂辰,左右看起这套大房子的布局。
房子装修精致,不是刻板印象里单身有钱人喜欢装的黑白灰风。
邱遂辰语文表达能力不行,在生活上却小有情调。
装修是宜居的暖色调,两大面落地窗增加了采光。
今天暖洋洋的天气印在窗面上。
通往阳台的隔断门玻璃上还贴着过年时喜庆的“福”字。
除了厨房和卫生间,房间共有四间,都关着门,冉星没有窥探人隐私的习惯,只感叹:“你这儿好大。”
他那小公寓和这儿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邱遂辰看惯了,没觉得什么,“还好吧。”
其他房间看不了,冉星对顶楼的大露台更感兴趣,他瞧着露台方向问:“我可以去外头看看吗?”
邱遂辰当然没意见。
这套屋子有三个小阳台一个大露台,南北通透,小阳台上没怎么布置,要么用来晒衣服要么空着吸灰尘,先前养在阳台的花后来也都搬到露台上了。
顶楼露台视野好,空间又大。
冉星走到露台上,被外头的热气和阳光恍了眼。
冉星用手挡住眼前的阳光。
太阳当空。
热气腾腾。
邱遂辰单手顶住玻璃门,跟在冉星后面:“热就进来。”
露台角落邱遂辰搭了个遮阳棚,棚内棚外稀稀拉拉摆着几盆植物。
冉星看见了百合和月季,他快步走到遮阳棚下,看着旁边的盆栽百合和月季,花开得倒不少。
邱遂辰跟着走出来,解释说:“随便养的。”
这几盆原先搁在客厅那块的阳台上,但开花速度慢。
学完《鲜花物语》后邱遂辰又看了《花卉种植百科》,了解植物喜阳爱好了,索性把它们都搬到大露台来,生活环境开阔舒服,花骨朵蹭蹭冒出来。
上回花店老板说“百年好合”的百合花寓意让邱遂辰耿耿于怀。
百合花没送出去,但他可以养在家里。
后面这番话邱遂辰没对冉星说。
冉星看看百合又看看月季,有趣得很。
之前他也有想养一堆盆栽花的打算,他想让整个阳台生机勃勃,奈何家里太小,阳台还封了铁栏,试着养盆果汁阳台都养不活,养花之梦夭折。
冉星内心嗷嚎,看得眼热,恨不得马上拥有一套大房子。
内心戏丰富,表面却镇定自若,冉星说:“猫咪会对百合过敏,如果你以后要接十月来住,尽量不要让它摸百合花。”
邱遂辰说行。
冉星绕着露台走一圈,后知后觉才发现铁架上并排放的几盆含羞草。
冉星停住脚步,放下挡阳光的手。
整个人跟过了电一样,麻住。
含羞草们被摆在最高位,装的盆是露台上所有花卉里最漂亮的陶瓷盆,盆身印着五颜六色的彩绘图。
在被精心照顾的。
冉星口中发涩:“学长。”
邱遂辰的脚步不紧不慢,跟着冉星走,跟着冉星停,他应声:“嗯。”
冉星抬头侧目,能看到邱遂辰清晰又锋利的下颌线。
邱遂辰眉峰下,漆黑的眼珠像一泓深潭,看不出情绪波澜。
一切不需多说,一切都在沉默中,无需言表。
冉星呼出口气:“真养大了啊。”从不一定能发芽的种子,变成了这么多含羞草。
邱遂辰当着冉星的面揉了一把开得茂盛的含羞草,所有叶子瞬间紧急闭合上,耸拉下枝干。
缩了起来。
冉星看傻眼,邱遂辰揉完这盆去揉另一盆,全都“蹂/躏”一遍,回头朝冉星笑笑,回答了个穿越时空的问题:“是很解压。”
冉星扯了下嘴角,好气又好笑:“你可别摸完它们又摸你脑袋。”
就怕有烦恼拿含羞草解压的人还去抠脑袋。
邱遂辰没明白。
“它们叶子上含有酸性成分,会刺激头皮,导致脱发,”冉星懂的比邱遂辰多,“我不想你像你周师兄……”委婉点点脑袋瓜,还顺便扯出无辜被攻击地中海头的周医生。
一时想不起之前有没有解压完没洗手就摸脑袋的行为的邱遂辰:“……”
***
邱遂辰家里有一大墙酒柜,洋的白的啤的,琳琅满目。
说要喝酒,那就真要喝。
酒柜前的玻璃门上印出冉星和邱遂辰的倒影。
邱遂辰从一堆酒里拿了瓶青梅酒出来,让冉星跟他到中岛台。
两人靠坐在高脚椅上。
邱遂辰摆出精巧的小酒杯。
冉星指向方才他站的位置,那个位置正前方的柜格里有一瓶不知什么年代的葡萄酒:“不喝那个吗?”
邱遂辰说下次,打开青梅酒,往冉星手边的小酒杯里倒了些,“这个能消除疲劳。”
冉星好笑:“用含酒精的东西说这功效,不太让人信服。”嘴上这么说,还是拿起酒杯抿一口。
酸酸涩涩又清凉的味道滑入口。
冉星嗯嗯地点头:“味道挺正。”
邱遂辰便又从冰箱里拿了几颗橙子,冉星坐在位上没动,看邱遂辰现场榨出两杯橙汁,然后,把青梅酒和果汁融一起。
再拿个比小酒杯还大一点的杯子,青梅橙子酒倒出来,邱遂辰:“尝尝。”
冉星捧起杯子,橙子的鲜香混着酒香,尝上小口,冉星双眼泛光:“这个更好喝。”酸酸甜甜,很夏天。
邱遂辰也给自己倒了杯来尝。
邱遂辰家的中岛台和高脚椅都比冉星家的高出一截。
冉星整个人坐上去,双脚腾空离地。
边喝边晃腿,眼珠儿像黑葡萄,亮晶晶,水汪汪:“其实白天喝酒也不错。”
“是因为酒好喝,”邱遂辰低头,用手机点餐,两人总不能中午就喝酒不吃饭,问冉星:“还是因为和我一起喝酒好喝?”
冉星笑起来,两眼弯弯成月亮:“你的酒好喝。”
邱遂辰把手机递给冉星,让冉星加菜。
冉星喝着酒,提着:“如果再配上烧烤,那估计更好。”
邱遂辰:“点。”
冉星是真点,点完看邱遂辰下单,还故意囔句:“你家这么干净,吃烧烤感觉掉档次。”
邱遂辰把手机放一边,抬起头,很干脆:“那弄脏了你记得收拾。”
冉星诶了声,他是胆儿大回来了:“学长怎么舍得我亲自收拾呢。”
两人目光相碰,几秒后,都笑了出声。
温暖气氛攀升。
邱遂辰目光一瞬不瞬放在冉星身上。
冉星喜欢加了果汁的青梅酒,说两句话笑两声就拿起酒杯喝两口,那手掌玉白,骨节分明,杯里加了点提味的冰块,杯身冰凉,冉星举着酒杯,虎口的胎记和五指指腹一样嫩红。
邱遂辰眸色渐深。
冉星的皮肤很白,白得像渡着瓷白的釉,明晃晃。他今天穿的是宽领的白短袖,举起胳膊喝酒时,领口微微向侧边滑。
邱遂辰的视线垂落,从肩膀滑到锁骨。
冉星这会儿是真高兴,腾空的双脚摇得起劲。
邱遂辰问:“心情好点了?”
冉星笑嘻嘻,没遮掩:“被你看出来啦。”
“嗯,”邱遂辰也不是傻子,这几天冉星忽高忽低的情绪他不是没感受到,只是没找到合适的询问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他低声问:“愿意说说吗?”
冉星挠了挠鼻子,收起嘻哈表情:“我怕是我想太多。”
“想太多就说出来。”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邱遂辰对事的观点都差不多:觉得身体承受的东西太多,那就排出来。
外头的阳光明晃晃。
热浪照进客厅。
邱遂辰把空调降低了几度。
冉星指腹摸着杯身上的水蒸气,道:“你上次问我,我身边有多少朋友。”
邱遂辰记得:“嗯。”
冉星摊手:“其实我离开冉家后,只剩下一个朋友。”
邱遂辰眼神沉静,安静聆听。
“但是最近我发现,”冉星说出自己的猜想:“这个朋友好像没把我当朋友。”
苏英里几天前的演出冉星没去,但也算是在苏英里朋友圈里看了演出全过程。
十几分钟一条演出动态。
苏英里喜欢发朋友圈,营销得还挺不错。
冉星:“这个朋友你应该也认识,叫苏英里,他和我是大学舍友,以前我们宿舍和你们宿舍一起吃过饭。”
冉星第一次主动提及以前的事。
邱遂辰很短促地嗯了一声,反问:“你对朋友的定义是什么?”
问题难住冉星。
冉星思考,又不知道要思考什么,只会摇头:“我不知道。”
从前大家因为他是冉家人对他好,后来他离开冉家,这些所谓的朋友也跟着离开了他。
邱遂辰饮了口酒,唇齿间泛着青梅的酸和涩,他知道当冉星明白所有真相后会为苏英里的欺骗而难受,这是无可避免的结果。
邱遂辰能做的,是一步步让冉星从思想上意识到苏英里并非真朋友。
减少冉星某天突然知道真相后的难过。
邱遂辰问冉星:“还记得我上次说的急诊遇到的事情?”
王雪的事才过去没多久,冉星自然记得,很轻地嗯了一声。
这件事邱遂辰没和任何人提过,但他觉得今天可以和冉星说:“患者是位刚毕业的应届生,在他所谓的好朋友的饭局上,被好朋友和外人合伙灌了十几瓶酒。”
冉星听着,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酒杯子。
“不省人事,”被灌猛酒怎么可能会没事,邱遂辰回忆那天单架扛人进来时的画面,“是饭店老板好心叫了120送到我们急诊洗胃抢救。”
冉星把手里的酒杯放下来。
故事还没完。
邱遂辰把冉星的小动作收入眼,“隔了不到一个月,是以同样的方式进抢救室,”邱遂辰手比三的数字:“一共来了三次。”
冉星眨眨眼:“啊?”
“我当时刚毕业,看他年纪和我差不多,孑然一身,住院了也没家人朋友来照顾,”邱遂辰说着,喉结滚动,声音低了不少,“我和他聊天,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折腾自己。”
冉星嘴唇抿成一条线。
邱遂辰:“他说他找不到工作,但他的好朋友和他保证,只要多陪酒多请客,那些大老板就会在他面试时多给些分,给他工作的机会。”
“我说他,这样的朋友算朋友吗?”
冉星眸光微微一颤,他把双手放到腿上,指尖抠着裤子上的布料。
或许苏英里没对冉星做过这么过分的事。
但苏英里对冉星是不是真的好,邱遂辰想冉星心里比谁都清楚。
只是从前的朋友太少,冉星舍得不放弃这“唯一的朋友”。
邱遂辰的声音让冉星觉得震耳欲聋:“真正对你好的人,怎么舍得你伤心难过?”
不论亲人、朋友,还是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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