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百合耽美 > 汴京市井日常 > 10、隔壁船舱的少年
    唤作平直的小厮瞬间瞪大眼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清醒精神。说来也奇怪,这小厮明明长得端正顺眼,但随意两个睁眼的动作,就莫名显出一股滑稽。


    他弯腰点头,连声应道:“诶诶,郎君可是晕船了?”


    刚说完,小厮就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他家郎君还曾经跟着出过船,在船上比陆上还轻便呢,跟回了家似的,哪能晕船啊。


    小厮小心翼翼抬头偷望主子的神色,内心紧张。


    清俊少年不会计较这等小事,面色依旧,“你送去隔壁舱房。”


    小厮立刻出声响亮地应下,他是后来被主母拨到郎君身边的,不似郎君身边原本就跟着的端直踏实可靠,也不够知晓郎君的脾性,若非端直被郎君派出去了,今日也轮不着他来办事。


    平直牟足了劲,这回定要把事情办得漂亮。


    于是,他敲响隔壁房门时,连用的力道多重都在手上反复掂量过。


    王婆婆隔着门窗,声音狐疑的问是谁的时候,纵使无人能瞧见,平直也是笑容满面,“老人家,我是隔壁厢房客人的下人,听闻贵家娘子晕船,恰好手里有药,特命我送来的。”


    平直的声音的确耳熟,王婆婆依稀有印象,白日隔壁和苦力说话的小厮的确是这个声。


    她小心的打开门闩,露出丁点缝隙,刚好够眼睛打量,确认了面貌,的确是这个人,不是不怀好意之辈假冒。


    也得亏她家带着镖师,就住在旁近,夜里也会轮换着守,只是她刚刚托那守门的镖师去船上的灶房里端了些热水,这才没在门前,否则说破天去王婆婆也是不敢开门的。


    面对素昧平生的外人的东西,王婆婆是不敢收的,但对方是好意,所以她沟壑纵横的脸上硬是扯出笑来,昏黄虚晃的灯光从背后照来,衬得她僵硬的笑容有些诡异。


    “小兄弟代我谢过主人家好意,只是市面上卖的止呕丸我已经给她服下了,仍不见效。”


    平直本是被吓到了,但随着王婆婆开口,慈眉善目的岑娘子又举着油灯上前来,照得人明晃晃有了个人样,他总算把心放回肚子里,继续热情卖力的道:“这可和市面上卖得不一样,是我主人家的秘方,极有效用。”


    王婆婆和岑娘子对视一眼,王婆婆“哦”了一声,主动询问,“不知要多少……”


    还不等她说完,就被变了脸的平直打断,他忿忿不已,既委屈又生气,“您且莫羞辱人,我们郎君叫我送药来是好意,郎君堂堂参……举人老爷,能瞧得起这几个钱不成?”


    他本想说参知政事家的郎君,但转念一想,郎君不让他们招摇,所以硬生生止住话,改了口。


    但他一副与有荣焉,十分骄傲自豪的模样,也足够王婆婆打消质疑。


    王婆婆立刻换了副面容,笑意盈盈,热情好说话,堆笑赔罪,“乡野老妇,不识礼数,冲撞了贵郎君,莫要怪罪,莫要怪罪!”


    她接过那瓶子药,一副千恩万谢的模样,“烦请小兄弟回去代我好好谢谢举人老爷,这有几个闲钱,是给小兄弟你的,夜里跑这一趟,实在辛苦,几个钱,只当买杯热茶吃。”


    王婆婆说着,塞了一大把铜钱到他手里。


    平直直接塞了回去,他作为参知政事家的下人,也是有傲气的,哪能要这钱,当即义正言辞推拒了。


    横竖她们把药瓶收了,郎君吩咐的事办好了,他板着脸回去,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但他愈是这样,王婆婆愈是安心,她是真的见过高门大户的奴仆,虽然身在奴籍,可伺候的主人身份高,因此他们也养成了心高气傲的行事做派。


    她看着平直气冲冲的背影,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这很高门!


    看来让送药的人身份不低,药应也不太差。


    平直回去以后,愤愤不平的和清俊少年告了好一通的状。


    清俊少年倒是没什么反应,更不觉得出门在外就必须人人捧着敬着,他放下醒神的热茶,淡声打断,“出门在外,警醒些也是常理,不必心生怨怼。”


    平直立刻应是,但不由自主地低头,有些失望。


    见状,清俊少年温声道:“你做的很好。”


    平直惊喜抬头,喜不自胜,心里比吃了蜜还甜,他竟被郎君夸了。他这时也忘了计较隔壁老妇不识好人心的事了,沉浸在被夸的喜悦中。


    清俊少年接着挥手让他下去休息,自己要一个人静静。


    待到平直恭谨地退出,双手合上门,屋子里顿时一静,只除了隔壁舱房传来的些许动静,隐约能听清她们那似乎在惊呼,声音中有了喜色,来回走动的声音不停,窸窸窣窣的,倒不算很吵,可也安静便是了。


    他没再关注,听墙角不是君子所为。


    他走到窗扇前,用竹撑将窗户支得高高的,任由月色和凉风流淌进房。


    在黑漆漆的河面上,一轮圆月浮于水面,与倒影相接,一人一船,与其相衬,微不足道。


    长风阵阵,吹得清俊少年未被完全束起的发丝飞扬,衣袂翻飞,耳边是水浪打在船身的拍击声。


    他静静立于窗前,聆听一切声音,心也跟着平静宽广。


    虽然父亲并不喜欢家中曾经营过的船运生意,但他幼时却极喜欢跟着祖父上船,被祖父背在肩上,也是这般看着河面夜色,述说着行船时的种种要诀。


    他仍记得祖父沧桑有力的嗓音,以及夜风打在身上舒爽的凉意,这是在岸上永远也体会不到的。


    “若连船都上不得,是万万管不得船运生意的,任你如何精明,也免不得受骗。善泅者,方能掌船。”两鬓斑白的祖父朗声笑着同他说话的模样,犹在眼前。


    今日表弟的质问,旁人的不解,在此刻,他于心中答道:“不善民生者,何以为官?”


    施政一方,当泽被万民。


    他的所知,他的阅历,还太过浅薄,比起继续科举,更应当增长见闻,否则策论写得再好,也不过是空中阁楼,空谈而已。


    明月高悬在上,船中人不过十七八岁,他的身姿在风中虽显单薄,可目光如炬,明锐有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连隔壁的舱房都静了下来。


    想来药已见效,那位小娘子应当好了许多,可怜一家老弱,盼望她们沿途平安些。


    清俊少年的眉眼微松,似乎也在为她们的舒心而高兴。


    不过,这几日也该为表弟多布置些课业了,清俊少年暗自想到。


    免得他真的闲来无事,招惹人家一路的平稳。


    一墙之隔。


    元娘躺在床榻上,背后被塞了两个枕头,让她能靠得舒服一些。她脸虽还是苍白的,嘴也缺水起皮,但眼睛总算有神了,不是先前吐得涣散的模样。


    陈括苍正把饴糖放入碗中的热水里,使劲搅拌,饴糖杂质稍多一些,逐渐融化后,原本清澈的水变得泛黄,碗底还有些渣。


    其实如今也有绵白如雪的白糖,还有成块如矿石的糖霜,但价格都昂贵些,船上采买了点,可都被锁起来,夜里守厨房的下人可没有钥匙,更不敢做主换钱。可要是去找管事的,半夜里把人喊醒,就为了点不救命的糖,免不得惹人嫌。


    好在陈括苍包袱里放了些饴糖,泡了水,喝起来也是一样的,都能补气力。


    他好不容易搅匀,岑娘子接手过去,一勺一勺的喂给元娘。


    不是元娘拿乔,她吃了药虽然不再吐了,人也稍稍缓过劲,可前边吐得太厉害,腿子还在打颤,手都是抖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她就连靠在枕头上,身体都不自觉往下滑。


    被喂着喝半碗糖水,元娘看着有气力了些,她泪眼汪汪地握住王婆婆和岑娘子的手,“阿娘阿奶,我好多了,应当是药丸子见效了,你们辛苦了一日,夜里好好睡,别陪着我了。”


    王婆婆板着脸拍开元娘瘦弱的手腕,发出清脆的声响,可力道较平日小得多,轻飘飘的,跟被云朵打了似的,并不疼。


    “小孩子家家,管大人的事做什么?睡你的觉去。”


    惨遭王婆婆无情镇压的元娘只好委屈挂嘴,乖乖听话躺下,然后视线落在也在榻前守候的陈括苍身上,伸出手把他头上梳得整齐的两个小苞苞给揉乱,绑头发的带子歪七扭八,如此她才心满意足,弯着眼睛,“犀郎今日很乖嘛。”


    陈括苍顶着七八岁小儿的生嫩小脸,面无表情的被阿姐欺负。


    可他也没走,看着元娘打了个哈欠,迷蒙睡下,才被王婆婆赶去床榻。


    夜里,他好几次坐起,偷偷张耳去听阿姐的动静,见她睡得香甜,才算安心。


    一夜无梦。


    陈元娘睁眼醒来的时候,恰逢一束金色阳光照射过窗子到脸颊,光照处空中漂浮尘埃清晰可见。她足愣了好几息,脑子才慢慢清醒,从床上坐起,左右伸着懒腰,惊觉自己手脚恢复了些力气,而且也不想吐了。


    她往四周张望,屋里没人。


    于是,她草草穿上鞋,走到窗前,一把推开,想看看是不是船停了,或是到岸了。


    否则她怎么会一点都不晕了,喉咙里想吐的不适感完全消失。


    可她错估了海上风浪,刚一支开窗户,又冷又潮的风就猛地打进来,措不及防下她衣衫被吹起,手不自觉挡着眼睛,窗户便落了回去,还重重地震了震。


    窗户猛地闭合的声响有些大,似乎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元娘隐约听见有一道清越的男子声音似在问询。


    她连忙重新支起窗子,双手攀在窗沿,侧首望去。


    即便在船上受了苦,使得面无血色,可她五官长得好,便顿生清水芙蓉的纯净无暇,散乱的发丝和绿绦色的发带被风吹得飘扬。


    她总算瞧清了对面,是眉清目秀的温润少年。


    元娘霎时一笑,灿烂美丽,比碧波春水还要潋滟动人,“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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