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百合耽美 > 一篇女扮男装科举文 > 22、五月二十二,回龙日
    房州知州离开后,房州通判也来了,对陆安多作安抚,言明自己会尽量去想想办法。


    等房州通判走了之后,竟还有不少人来看望她。


    从赵公麟到朱延年,还有梁章,都过来安慰他。赵公麟还信誓旦旦说:“你放心,我找我叔父帮你!”


    但也没说他叔父是谁,只说自己一定用三寸不烂之舌将其说服。


    最后,是之前送她废纸的纸铺主人。


    “九郎近来声名大振,我才知原来九郎非是贫民,而是配隶。”


    纸铺主人甫一见到陆安,便指着衙门后门门口那一箱箱笔墨纸砚表示:“还请九郎收下这些东西,都是寻常笔墨,算不得多好。”


    陆安赶紧推辞:“这如何使得。”


    纸铺主人便道:“这儿一部分是赵家大郎的心意,你那日走后,他留下二十贯钱,嘱咐我再见你,便用这些钱购置笔墨纸砚相赠。还有一部分,是我之心意。”


    随着纸铺主人娓娓道来,陆安才知晓:原来因着她那首“可怜天下父母心”,以及那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她的名声在房州已然不低,而事迹流传出去后,许多人也知道纸铺主人的善举,纷纷来上门买纸笔,使得纸铺生意火爆,如今门面都在翻修了。


    “若九郎实在觉得过意不去……”纸铺主人肃容问:“可否题字赠我,好让我将之刻成牌匾,挂在铺内?”


    陆安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这是应有之举。此前主人赠安笔纸,安牢记于心。”


    而后挥笔,却是直接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一句写下,赠与纸铺主人。


    纸铺主人其实并不是指望做好事后得到报答,但得到意料之外的大礼,还是免不了惊喜,心中也觉自己十分之幸运。


    “既然如此,九郎也将这些纸笔收下吧,我也不是第一次资助贫穷学子,九郎就当我是在指望你的报答便是。毕竟以九郎你的才力,必能金榜题名。”


    随后又说:“何况九郎你往后要进学,要与友人出游,要赴京赶考,用钱财的地方多的是,能少一笔花销就少一笔。”


    “那陆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陆安微微一揖,以示感谢。想了想,又请纸铺主人稍等,回屋里用笔在纸上描了七八个围棋残局,拿出来递给他:“主人若信我,便制一棋盘挂在铺门外,先摆一个残局,引人来破,言是珍珑棋局,破者可免费借书一个月,如此,必有许多书生前赴后继,还会引来不少好棋之人,不出数日,纸铺名气必能再增。”


    纸铺主人感谢了陆安,帮她将那几大箱子文房四宝搬进衙门卧房里,便拿着棋谱走了。


    而陆安思索片刻,决定不能把事情全寄托在《本草纲目》上。陆家那边的祖慈孙孝、兄友弟恭也得刷起来。


    于是询问过房州通判,得知最近陆家人被召去汉江边上服劳役。


    本来不一定需要他们干这么危险的清理疏通河道的事,但第五旉插手后,这个“不一定”就变成了“一定”。


    陆安打了申请,便举着孝顺的名头,身边跟着几个衙役,光明正大往汉江去。


    *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远远的,陆安听到了汉江边上传来琅琅读书声。


    走近一看,便逮住了一个个熟悉的身影。


    是陆家人,他们居然在一边运碎石树枝、清淤泥、踩污水,一边昂然背《论语》?


    陆安稍一琢磨大概就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了


    第五旉想要他们伏地做狗,他们偏不做,偏要在劳役时扬声背圣贤书,以显自己风骨。


    陆安索性往旁边一坐,静静看着他们背书。


    当然,鉴于身旁有人,脸上表情还定格在“悲痛难过中又带着些许自豪”上。有点难,陆安坐下去时,用手背捂住脸,俯在膝盖上假装难受到不忍看,趁机调整了好一会儿才调整好的表情。


    待到傍晚劳役结束时,她才走近,在一众或惊喜或亲近或疑惑的目光中,走到陆山岳面前,拱手一揖:“祖父,九郎来看你了。”


    九郎又来刷孝道了。


    陆山岳面皮微微一抽。


    要说一开始他还为陆安伪装出来的孝顺心有所动,但是等对方三天两头来一趟,硬拉着他作戏,他还不方便拒绝后,这种虚伪的孝道就成了嚼纸,既咽不下去,嚼在嘴里又没有味道,干巴巴的十分痛苦。


    偏偏,旁人眼里就是祖孙相亲相爱的和谐画面,他无处可说。


    又想到今日房州知州兴高采烈来告诉他,陆安转去写医书的事,陆山岳微微皱眉,表情严肃起来:“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心似平原走马,易放难收。陆安,你既开始求学,便该一丝不苟,专心致志,不能有丝毫松懈,我听州尊言,你近来在写医书。学问尚未精通,便朝三暮四,如何能成大器,我知你之前已精读《论语》,如今你且将《论语》背诵一遍,若有错漏,那便是退步了,到时你将《论语》抄十遍与我。”


    瞬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陆安身上。


    有些人的目光中还带着些许同情:祖父/家主最讨厌有人读书时玩物丧志,荒废学业了。他很支持族人搞副业爱好,但是前提是先把书念好。


    在如此多人的注视下,如果背诵的人抗压能力低,就很容易心慌意乱,便是真的精读《论语》,那一紧张之下,也会背错。


    但不巧,中式教育里,老师特别爱上课搞抽背,要么是站在座位上背,要么是到讲台上背,陆安从小到大就是沐浴在全班同学目光下背书的,不仅不慌,还有回到老家的轻松自如感。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陆安心绪平静地背诵起来,很快,她就将《论语》一字不漏的背诵出来。


    还没等陆山岳说话,紧接着,她又继续背:“仲尼居,曾子侍。子曰……”


    “仲尼居,曾子侍”已是《孝经》的内容,九郎这是……


    陆家人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九郎在用背书来反击家主。


    你说我朝三暮四,难成大器,我就让你看看,我的学问到底好不好。


    ——陆安精准地把这个度控在年轻人不服气上,倒不会破坏她的孝顺名声。


    陆家人立刻专注起精神听,也想看看十二经里,陆安究竟能背几本。


    想必最多两本吧。也许第三本能背出来一些,但不至于一字不漏。


    虽然他们这群人里,很多人连一本都没有背下来。


    ——很反常识的一件事,其实古人,哪怕是要去科举的考生,对于背书也并非人人能熟读背诵。在江西这种学风浓厚,竞争激烈的地方,还有绝大多数生员面对巡抚的考察,连《千字文》都背不出来。这可是用来打基础的课本。


    所以,当陆安背完《孝经》,又开始去背《礼记》,而且背得没有错处的时候,周围已是鸦雀无声。


    而当她将《礼记》背完,转而去背《易》的时候,陆家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是用眼神交流。


    ——有、有错误的地方吗?


    ——好像没有……


    ——我专治《礼记》我敢保证没有错漏。


    ——我之前背过《易》,确实没有错漏的地方。


    ——嘶……


    这个时候,已经背了一个时辰多了。


    但在场的人宛若魔怔那般,只是愣愣听着陆九郎不急不缓地背书,从脑子到心神,皆被不可置信的情绪掩埋。


    有好事者再去偷看家主脸色,便见对方表情十分复杂,像是欣赏,又不全然是欣赏,里面夹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不论如何,其中确有权威被挑衅之后的不悦。


    陆安当然也注意到了,但她依旧不紧不慢地继续背书,在《易》背完后,再挑《诗经》里的两首诗背一下,作为结尾。


    而后轻若无物地说:“祖父,九郎背完了。”


    好似一口气背四本书,是什么不值一提的事。


    陆山岳久久没有说话。


    而陆安也没有说话,好似在恭恭敬敬等着长辈的指教。


    良久,陆山岳定定地看着陆安:“好!”


    而后顿了顿,又接着说:“好啊!好啊!九郎,你确是未曾松懈学问。”


    陆安拱手一揖:“谢祖父。”


    陆山岳一甩袖:“你倒也不必心急特赦之事,安心读书,每年五月二十二日为回龙日,民间祈雨之日。当日汉江边上将举行雅集,无数文人墨客齐聚,若想获取名声,那一天是最好的时机。”


    “这事我本不想让你去,而是让七郎去。”


    ——房州知州能够决定带谁去,而房州知州必然会来询问陆山岳的意见。


    “雅集比起赛诗词,更多的是对经典的解读,我本以为你不擅长这些。”


    陆山岳说到这里,神色又复杂起来。


    再一次,他对魏家眼红了。


    魏家必然是不重视这个女郎的,就连闺名都是因着三娘子出生那年,佛教盛行,民间崇佛之态四起,便随大流起的“观音”二字。


    可就是他们那么不重视的女郎,竟然天资聪颖,胜过诸多儿郎。


    怎能让他不羡不妒?


    若这女郎是他家的,他必将家中藏书尽数捧到其面前,再请名师大儒教导,她若想成亲,那便让她挑尽世间俊杰,一定要她看得上眼才行,万万不能如谢道韫那般,才气十足却只能嫁王郎;她若不想成亲,那便想办法替她寻个家附近的道观,让她挂名做个坤道,便可不受世俗眼光约束。


    总之,万万舍不得让她去顶替旁人身份,走流放之路。


    正当他百感交集时,有好事人插话问:“祖父,九郎不过是能背几本书,怎说他擅长解读经典?”


    陆山岳听到这话,平心静气地问:“你可知《论语》为何’论‘是念平声,而非去声?”


    这是一个稍难,又直指《论语》本真的问题。大多数读书人会研究《论语》里面的内容,却不会去关注“论语”二字。


    被问的人一怔,表情一下子不怎么好了,明显答不出来,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来一句:“约定俗成便是这般叫。”


    陆山岳差点被这句话气笑了。


    转头看向陆安:“九郎,你以为呢?”


    在众人视线中,陆安毫不露怯,侃侃而谈:“《汉书》曰:《论语》者,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篹,故谓之《论语》。”


    “故而,《论语》之论实乃编纂之意,为孔门弟子各有所记,编纂成册之语。其为平声,而非去声,便是如此。”


    这是现代汉语言文学专业教导《论语》时,入门就教的东西,放在这个时代却是降维打击。


    ——若说《论语》文内的注释是“技”,那体悟《论语》这两个字的意思,就是“艺”了。也只有现代不缺知识,才什么都团吧团吧塞给学生,能不能理解另说,反正你就记住这个话,考试要考。


    陆家一众学子听完,皆是如云开雾散,霎时茅塞顿开,往日对《论语》的些许不明之处,一下子便体悟了。


    “多谢九郎!”


    “多谢九郎!”


    一个两个连忙道谢,看陆安的目光更加敬崇了。


    陆山岳暗叹一声,而后颔首:“不错,就是如此。你们现在可知我为何看出九郎通读经典了?所谓读书百遍而义自见,九郎能将书背下,句读、语气无一错漏,便说明她对这些经典的真意已了然于胸。”


    众恍然而赞叹。


    再无人对此有意见,陆安往雅集扬名一事,就此定下。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