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惊月发自内心的认为，手工制成的巧克力蛋糕反而更好吃。
虽然形状奇怪了一点，流心并不算丝滑，蛋糕边边有点微妙的糊了，但它毕竟是游星野亲手做的。
心上人融入了情感制作而成的食物，的确有些不同的味道。
“不同的糊味吗？”黑猫在茶几上不甘寂寞的问道，“老远就闻到了。”
江惊月难得没和它计较，边吃着蛋糕边适应着新手机。
游星野给他买的这款手机，和他在原生子世界里使用了好几年的那部，从造型到性能都十分相似，用起来十分顺手。
所有的数据都已传输完毕，玩家信息，所拥有的积分和特权，包括通讯和聊天记录，都丝毫不落的复刻到了新的手机上，除了那份珍贵而神秘的修正程序。
游星野清完厨房的残骸，端着另一盘蛋糕出来时，江惊月正苦恼于新手机上添加好友的提示，和铺天而来的骚扰信息，根本处不过来。
“哇，我有这么出名的吗？”江惊月咬着蛋糕叉嘀咕，“前一万名玩家全都要把我的好友加一遍吗？”
游星野拉开他身边的吧台椅，坐下说道：“突然出现了一个全新的强者，他们当然想知道你会选择哪方势力，如果不希望没必要的社交影响到生活，你可以开启白名单模式，拒绝被不相干的人搜索和添加。”
江惊月仰脸，发现对方手里那盘蛋糕的形状更怪，哪怕有自己的帮助，料界纯萌新游星野还是将食物做成了可笑又可爱的模样。
“影响我倒是小事，反正做了一年多主播，被骚扰习惯了，”江惊月说，“主要担心有内心险恶的玩家扒我的社交圈子，去打扰洛洛他们。”
他说得比较含蓄，但岂止是打扰，还有可能故意伤害、威胁，甚是绑架他的普通朋友们，来逼迫江惊月付出点什么代价。
比如骗取道具，强制江惊月加入他们的势力群体，以及替他们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游星野了然的点了点头：“手机给我，我帮你调？或者不想让我看的话，我一步一步教你。”
江惊月毫不犹豫的把“嘀嘀嘀”响个不停的手机塞给了对方。
步骤有些繁琐，游星野低头认真操作，而江惊月负责喂他吃蛋糕。
味道的确还行，游星野默默的想着。
片刻后，他调好通讯录的权限，抬眸将手机交还给对方，才发现属于江惊月的那盘蛋糕被吃空了，而自己面前的这盘，还保持着端出厨房时的可笑形状。
而江惊月正狗狗祟祟的企图调换两个盘子。
“你……”
“好吃的就应该分享嘛，”有点心虚的江惊月赶忙换了个话题，“我刚刚似乎在一堆垃圾信息里，看到洛洛给我留了言来着，以及暗曜前辈申请添加我为好友。”
游星野轻轻扣住了他调换盘子的手腕，说：“和我们有过交集的玩家，我都开放了好友权限，你可以选择是否添加他们，以及是否向他们公开信息。”
江惊月也不抽手，就这么任对方扣着，亲亲蜜蜜的，点开了洛洛发来的信息。
洛洛：[月哥！你也太牛逼啦！像我这样缩小可怜无助的凶灵，出门在外，都不敢说以前和你一起组队进过副本……]
这种可能会威胁到生命安全的事情，自然还是不到处乱说为妙。
但江惊月并不希望因此，与之前同生共死过的队友们产生隔阂，便立刻回复了信息。
江惊月：[我也只是运气好罢了，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联系我。]
洛洛：[那怎么好意思，而且游大佬不会吃醋暗鲨我吗？]
江惊月：[他哪有那么小气？你之后有什么安排？是打算保持现在的等级赚赚积分完成心愿，还是想要再往更高的等级试着冲刺一下？]
洛洛：[虽然我也羡慕荣誉玩家的生活，但现在的水平，恐怕只能维持在凶灵等级，不过这样就已经很好啦，对了，我和景玉一起搬离了弱灵社区，现在跟大阳哥住在同一个凶灵社区里，他很照顾我们，约好了明天组队去B级副本。]
早在子世界山海异兽中时，大阳就表露出过对洛洛的好感，果然出了副本后，又主动联系了对方。
不过洛洛是个心知健全，且情感敏锐的成年人，是否要回应大阳，完全是他的个人私事，江惊月并无介入的打算。
江惊月：[那阿言呢？你们不是关系超铁的“三个臭皮匠”吗？]
洛洛：[阿言已经攒够了完成心愿的积分，明天最后陪我们进一次副本，就要兑换心愿，离开九幽了，呜呜。]
这段话下面附加了一个哭哭的表情，江惊月顺势回了个摸摸头，结束了这段聊天。
游星野则围观了全程，看着江惊月关闭了聊天框，又在暗曜的好友申请上点下了同意键。
暗曜：[你好。]
江惊月：[呃，前辈好。]
暗曜：[你我都是九级荣誉玩家，你可以直接喊我暗曜，或者裴逢。]
江惊月挠了挠头，比起暗曜这种虽然温和稳重，但做事一板一眼的前辈，他更擅长和闲潭影或是宿倾那种，跳脱且不拘一格的人打交道。
大概是看出他有些拘谨，游星野从男友手中轻轻抽走了手机，征得同意后，给了暗曜回复：
[我是游星野，找惊月什么事？]
对面半天都没有动静，两人干脆分起了游星野盘子里，那个形状古怪的巧克力蛋糕。
依旧是一人一口，浓郁的巧克力里掺杂着几丝糊香，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吃。
又过了好一会，游星野的手机响了一声。
暗曜：[好吧，看来青龙使容易吃醋并非传闻，我只是想问问你们最近的安排，以及，我能不能也加入那个“大逆不道”的计划？]
这是什么很抢手，好处很多的计划吗？能让大佬们趋之若鹜？江惊月默默的无语了一下。
游星野拿自己的手机回复道：[暂时没什么安排，闲潭影在我们出本后的第一时间，做了屏蔽相关的测试，确认屏蔽装置已全部完成，祂无法再监视到玩家的任何行为，下午约了暮雨过来，将修正程序取走，可能今晚就会开始回溯计划。]
暗曜：[这么赶？恕我直言，屏蔽装置只能让祂无法监视我们的所作所为，但真要对祂的核心动刀子，祂不会一点都觉察不到吧？]
游星野：[没法知道屏蔽装置能做到哪一步，究竟是只捂上了祂的眼睛和耳朵，还是给祂做了个全身麻醉，还是得等“手术刀”真的划开了核心才能知道，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暗曜：[明白了，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第一时间联系我，我愿意全力以赴。]
游星野：[多谢。]
江惊月同样也围观了这段聊天，他早在一起做蛋糕时，就得知了暮雨下午回来取走手机，而作为修正程序的黑猫本身，对此也没有任何意见。
游星野收了手机，面色却并不似在聊天中显得的那样轻松，沉声道：“在回溯开启前，我会尽可能同苍默、丰隐泽等信得过且被祂罚做玩家的非人引灵使取得联系，以便在出现特殊情况的第一时间里，去遏制和解决。”
“游哥觉得会出现什么样的特殊情况？”
“我也不清楚，”游星野无奈的笑了一下，“毕竟从道上来说，祂是学习了数不清的九幽玩家，在副本中做出的行为，而逐渐拥有初步自我意识的智能产物，虽说核心逻辑是抵制罪恶，保护玩家，但你知道，每个人心中对于罪恶和保护的定义，都各有不同。”
有些人生来是坏种，觉得法律过于苛刻，也有些人生来柔软善良，一草一木都不忍伤害。
有些人觉得保护是默默的付出，而有些人认为，将鸟儿禁锢于囚笼，亦是保护。
世人说三千世界无奇不有，但这无奇不有的，也正是世人。
很难得知，作为主系统的祂，是如何解，又如何学习的。
江惊月很快就解了对方的意思，道：“那我陪游哥一起，现在我是荣誉玩家了，有那个能在玩家生活区里，定点传送的特权，要帮忙送点什么，更加方便。”
蛋糕分完了，游星野虚握着叉子，垂眸看向对方。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好亮，似乎只要和游星野待在一起，江惊月的双眸里，就总有这样期许的光。
令人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游星野放下叉子，同对方十指相扣：“好，我们一起。”
***
九幽世界，下午13:34。
危宿使暮雨结束了他的午觉，伸着懒腰从休息舱中出来，顺手披上外套，走到特殊研究室的暗门前，输入了闲潭影发给他的72位密码，去最内侧的重要物品存放区里，取一个微型保险箱。
安全起见，他将用这个高科技产物，将那部江惊月一点都不爱惜的手机，取回道具部门。
这可能是黑猫受到过的，最有逼格的对待。
路过某个架子时，有部在此多时的手机亮了一下，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东西好像是从那个化名野狼的玩家身上搜出来的。
亮着的屏幕上静静的躺着一条信息。
汪睡小弟：[喂，你还活着吗？我遇上了一点麻烦。]
第一百六十二章缚魂锁
“汪髓的信息？”江惊月将手中的零食箱子放下，皱眉道，“这老小子果然还活着。”
此时是九幽晚间八点多，距离暮雨取走修正程序，已过去了六个多小时。
而江惊月这一整个下午，都在借用荣誉玩家的便利，替游星野登门拜访了那些，因特殊原因而联系不上，却又与他们拥有同样目的和信念的引灵使们。
其实用不着这么麻烦，也用不着这么长时间，他只是不善于面对分别，才找了借口，故意躲开。
但这一下午的忙活并非毫无意义，除了成功联系上苍默等人之外，还获得了两箱丰隐泽硬要塞给他的零食。
零食这种东西，游星野的存储柜里多的是，放久了迟早过期，他就又去了趟洛洛刚搬去的凶灵生活区，试图用乔迁贺礼做借口，将零食分一些出去。
不曾想大阳也在，反而以感谢在山海异兽那个副本中的救命之恩为由，给了他更多的食物和物资。
游星野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说道：“活是还活着，但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他的确是在九幽玩家登记中被除名了，但只要使用设备发出过信息，技术部门就能定位到设备的准确位置。”
江惊月自是不怀疑这些技术宅们的实力，但也不放心道：“他有没有可能设置了定时发送，实则本人已经离开了？”
“是有这种可能，但他询问野狼是否还活着，应该是期望得到回复的，从逻辑推测，哪怕设置定时发送，也应该找机会再回到设备所在地，”游星野说，“闲潭影在暮雨发现这条信息的第一时间，就模仿野狼的口吻，发送了回复，可惜至今为止，并未收到新的信息。”
“那现在定位到设备所在位置了吗？”江惊月对此十分关心。
“定位是定到了，”游星野皱着眉，语气略显犹豫，“只不过是是个有点特殊的地方。”
江惊月不禁想起谢不栖抓到野狼的地方，问：“也在女澡堂？”
游星野失笑，随之又正色道：“在九幽监狱。”
江惊月张大了嘴。
九幽监狱，他曾听游星野提起过。
里面关押着三千世界中，无法被杀死难以被渡化的恶灵、违法九幽规定且欠下高额积分的低信誉玩家、体内含有大量偏差的怪物，以及犯下错误，但又罪不至死的引灵使。
没记错的话，现任白虎使，就因和氐宿使斗殴误伤玩家，而被关押其中。
“这种地方不是想进去就能进去的吧？”江惊月问。
游星野轻点了一下头，说：“通常情况下，监狱由大量战斗型仿生人看守，除去治安部门外，其他部门的引灵使，也都没有权限进入，不过你也知道，闲潭影辈分老路子广，在每个部门里都有信得过的学生或晚辈，故而已经有治安的引灵使，替我们去一探究竟了。”
听上去是自己不必担心，也没法插手的事情，江惊月如是想着，“唔”了一声，算是回应。
游星野心知对方是累了，定点传送功能虽然是免费特权，但会消耗掉玩家自身的灵识精力。
“先不谈这些，”游星野把零食按照保质期收进储存柜，揽着对方在吧台前坐下，“你该吃点东西，洗个澡，然后舒舒服服的睡一觉，剩下的事情，明早再解决。”
“我在洛洛那里吃过晚饭了，现在撑得要命，”江惊月赶忙按住了对方点外卖的手，“游哥自己吃吧，我去洗澡了。”
游星野隔着衣服轻摸了一下他的肚子，确实对方真的还饱着之后，就放其洗澡去了。
江惊月上楼拿了睡衣，临走进浴室前，瞥见自己放在吧台上的新手机，还是忍不住停下步子，又喊了对方一声。
“游哥。”
“嗯？”游星野抬眸看他。
“回溯计划，”江惊月顿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但还是说出了口，“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是。”
于是灰发青年低着头走进了浴室，关上门，没有再说话。
他果真不善于面对分别。
***
一夜无话。
江惊月前一晚睡得太早，故而醒来时天尚未大亮。
难得身边的游星野还在熟睡中，呼吸均匀，胳臂轻搭在他的腰上。
为了不吵醒对方，江惊月并未直接起床，而是拿起放在床头的新手机，在玩家论坛里漫无目的的闲逛。
大约两个多小时后，清晨八点左右，收到洛洛发来的信息，说是马上要进副本了。
江惊月顺手发了个祝你好运，对面没再回复，也许已经进了航空舱。
又过了半个小时，他空空如也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成功吵醒了身边的男友。
“饿了？现在几点？”游星野眼睛都没睁开，就先关心起了他，“醒了怎么不起床吃点东西？”
由于初醒的缘故，平日里清冷的声线显得低沉微哑，很是撩人，江惊月红着脸轻咳了一声，才回答说：“才八点多，你觉这么轻，我起床你肯定会醒。”
“醒就醒了，妖物几天不睡觉都没关系，”游星野迅速起了床，解释说，“昨夜和闲潭影多聊了会，睡得有些晚。”
“是关于镇魂钉的事情吗？”江惊月问。
游星野温声安慰：“他和我的观点一致，少一枚并无大碍，毕竟用于固定我灵识的，除了七枚镇魂钉外，还有缚魂锁，以及大量引灵香。”
说起缚魂锁，江惊月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为什么我刚和你重逢时，常常能听到锁链的轻响，后来与你亲近了，却反而听不到？”
游星野有些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但又做不到欺骗或隐瞒对方，干脆亲了亲江惊月的额头：“不是饿了吗？先起床洗漱，边吃早饭边说。”
高低他也是跑不了的，江惊月趿拉着毛茸拖鞋下了楼，洗漱完毕后，又将冰箱里的速冻包子放进了蒸箱，才坐回沙发前，等着游星野回答。
“缚魂锁，”游星野倚在沙发里，沉吟了片刻才继续道，“原是惩罚犯人用的刑具，九幽监狱还被称之为地牢那会儿，因为科技尚不如现在发达，并没有那么多仿生人看守犯人，就干脆在他们的灵识上，缚上了这种锁。”
“惩罚犯人？”江惊月跟着喃喃了一遍，紧皱着眉，“缚在灵识上一定很难受吧？”
“说实话，还行，它的惩罚并非是直接的束缚或痛苦，而是被束缚的人内心越觉得痛苦，它便在灵识上缠绕得越紧，越难以挣脱，”游星野轻声道，“我身上这个，被祂调整过，不会困缚我的行为，只是单纯将碎裂的灵识连接在一起，通常情况下并不觉得难受。”
江惊月不依不饶：“那不通常的情况呢？”
游星野静静的看着对方的眼睛，没再开口。
但江惊月已经知道了答案。
不通常的情况就是，游星野最初因偏差逆涌入灵识，以及被迫与江惊月分开，而感到极度的痛苦和悲伤，那些看不见的锁链，也因此而死死束缚着他，才让那些碎裂的灵识，重新拼凑到了一起。
这恐怕就是在主系统核心中的那一年多里， 祂用来“治疗”游星野的方案之一，越痛苦就越清醒，越无法死去。
江惊月咬紧着牙，手下意识握成了拳状，指甲死死扣进掌心中，却丝毫都觉察不到疼痛。
反而是游星野轻轻将他的手拉过来，吻了一下手背。
“镇魂钉除了进一步稳固我的灵识外，还有安抚痛苦的效果，但如果我本身感到放松、平静和愉悦，缚魂锁就对我毫无损害，相同的，少几枚镇魂钉也不再有影响，顶多就是，模样更像青龙一些。”
初逢时，他因无法与久别的恋人相认而感到痛苦，故而时常能够听到锁链的轻响声。
这种认知使得江惊月感到十分难过，原来他觉得很特殊很装逼的青龙使，一直都只是在默默忍受。
蒸箱预设好的时间结束了，发出了不合时宜的，欢快的提示音。
游星野起身，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绕开沙发，去盛两人共同的早饭。
“别难过，这种锁也不是完全没有解法。”
江惊月闻言一愣，立刻站起身跟进了厨房：“什么解法？”
“监狱里的犯人也并非都是无期徒刑，缚魂锁是可以认为解除的，”游星野笑道，“我昨夜和闲潭影刚讨论过，若是回溯能成功，主系统核心不再掺杂有偏差，规定中也并无太多禁令时，或许可以借一片纯净的地方，清除掉混在我灵识里的东西，并重新修复我的灵识。”
青龙使的属性本就是生长，如无偏差影响，修复灵识也并非没有可能。
热腾腾的包子装满了一对情侣餐盘，食物的香气用最原始的办法安抚着情绪。
江惊月盯着包子的皱褶，愤怒的情绪悄悄缓解了一点，依旧不太高兴的问道：“九幽监狱里现在还用这种锁吗？”
“还在用，这么好的手段，祂是舍不得抛弃的。”
的确是“好”手段，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祂凭什么？江惊月心想，游星野为祂挡在偏差的最前面，祂却用这种手段，来“治疗”他。
青龙使做错了什么？凭什么用对待犯人的方法去对待？
游星野见男友沉着脸不吃饭，叹了口气，吹凉了包子皮，喂到对方嘴边。
刚欲开口，放在一旁的手机却跳出了一条新的消息。
闲潭影：[小游，监狱出事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山雨欲来
监狱出事了，这事本不该游星野管。
且不说他此时还处于被罚状态，单论他所管的部门，是整个九幽里风险最大的副本执行者这一点，也不至于插手监狱治安的问题。
玄武使自然不会不清楚九幽各部门的职业，很快便发来了新的信息。
闲潭影：[自昨晚回溯开启，整个九幽里用于维护治安的仿生人，便全面瘫痪了，我派去的人至今未归，传回的通讯仅一句，“白虎使想见青龙使大人”。]
“白虎使？”江惊月咬着包子，“你和他认识？但监狱附近不是有重兵把守？你现在是玩家身份，能顺利进入吗？”
“恐怕那些仿生人组成的‘重兵’，此时都已经瘫痪了，”游星野皱眉道，“说不定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入监狱。”
江惊月闻言长大了嘴，担心道：“那监狱中的恶灵若是跑出来怎么办？”
“不太可能，”游星野安慰说，“监狱的地结构注定了它易入难出，何况白虎使虽说是个疯子，但也不至于巅到放恶灵出来伤害玩家，不用太担心，先吃饭，吃完让闲潭影想办法送我们去。”
“我们？”
“嗯。”
游星野应了一声，拿起手机，回复道：[在陪惊月吃饭。]
这话听起来像是被妖妃迷惑了心智的昏君，江惊月刚想吐槽，对面就发来了新的消息。
闲潭影：[那你们先吃着，半个小时够吗？我让暮雨搞辆车去接你们。]
“哇，助纣为虐。”江惊月小声嘀咕了一句。
但这也足以证明监狱那边问题不大，就算没有仿生人看守，恶灵也不太可能跑得出来。
游昏君星野很高冷地回了个[嗯]字，两人继续吃起了早饭。
“我和白虎使说不上认识，只是八九年前在监狱里见过，”游星野吃着包子，慢条斯道，“并伙同谢不栖，揍了他一顿。”
“八九年前？”江惊月默默在心中计算了一下，“你那会儿十五六岁？”
游星野轻点了一下头，语气有点莫名的不爽：“当时的确太年轻了，否则也不需要谢不栖来帮忙。”
二十四岁听起来也挺年轻的，江惊月心想，但这话游星野来说，非但不显得过分狂妄，还有种极吸引人的意气风发与自傲。
这同样是他最吸引江惊月的地方。
***
半个小时后，暮雨如约而至，身后还跟着谢不栖和一辆造型奇异的车子。
江惊月早已吃完了他的早饭，而游星野则是去换了身非常方便活动的旧衣服。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因为“以前随便买的，不是情侣款，沾上血迹扔了也不心疼”。
听得江惊月认为此行十分危险，不禁紧张起来。
游星野换好衣服下楼，正巧看到斜倚在门口的谢不栖，嫌弃道：“你怎么也去？”
“白虎使有‘邀请’我好吗？”谢不栖倒也不生气，似笑非笑的问，“那么血腥的地方，你打算带小萌新一起去？”
“荣誉萌新吗？惊月现在是九级猛灵，权限比我俩高得多，”游星野觉得好笑，“我不是你，没有把心上人藏起来，甚至蒙在鼓里的习惯和打算。”
谢不栖莫名被怼了一句，无辜的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半天都没能想出措辞。
他和游星野虽说时常互损，却也是一同在九幽核心里长大的兄弟，是曾并肩而战的过命交情。
但两人对感情的解可谓是天差地别，于谢不栖而言，他的确是不想将乌霜拉入九幽这个烂摊子里。
他解中的大少爷就应该是干干净净，开开心心的。
他并非不爱对方，只不过潇洒转身，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守护，或是只将美好讲述给对方，将黑暗阴谋全数独自阻拦，才是他曾经认为的深爱。
可他没想到，乌霜却主动追来九幽，甚至不顾危险的进了副本。
惊讶之余，他却依旧盘算着，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再正面回应对方。
所以尽管讨好、道歉，尽管无条件哄着对方，他也从未提起过任何往事，更从未提起过复合。
只是，看着江惊月如今的荣誉称号，听着游星野怼自己的话，他竟有了几分动摇。
谢不栖轻触了一下悬于心口处的两枚情侣戒指，招牌般的笑容淡了下去，嘴角抿做一道直线。
现场气氛有些僵冷，老好人暮雨犹豫着刚打算说点什么，三位引灵使的手机便先后跳出了信息。
闲潭影：[副本系统疑似故障。]
副本系统乃是九幽世界的核心程序，与“监狱出事了”的严重程度截然不同，三位引灵使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
游星野立刻回复：[什么故障，详细说。]
闲潭影：[具负责维护程序的引灵使发来的消息，自今早七点四五十分起，所有掷骰的玩家，灵识皆疑似未能成功加载入副本中，他们所随机到的副本并未开启，手机却已处于计分状态，简单来说就是，这些玩家的身体沉睡于封闭状态的航空舱中，而灵识可能卡在主世界与子世界的时空缝隙里，这种状态非常危险！]
的确非常危险，游星野心想，一旦纪录系统检测不到灵识与主世界的连接，立刻会判定玩家死亡，并销毁位于航空舱内的身体。
他继续回复：[程序部门的引灵使怎么说？]
闲潭影：[与我熟识的引灵使说，他们从未见到过这种情况，亦不知该如何处，程序部门的部长苍默处于受罚状态，除非登门拜访，否则没有任何方式能够联系上。]
江惊月与游星野同看着信息，脸色也难看得要命，沉声道：“洛洛他们正巧是八点过几分进的副本，恐怕也……”
他顿了几秒，又道：“苍默的住址我昨天去寻过，用荣誉玩家的特权应该还能联系到。”
他用眼神询问着游星野，对方却轻摇了摇头，回答说：“把具体住址发给宿倾，麻烦他和宁羽跑一趟吧，我们依旧去九幽监狱，白虎使想见我和谢不栖的时间点太巧了，我怀疑他知道些什么秘密。”
江惊月一愣，又听到暮雨问：“那我们能否劝解玩家暂时不要掷骰进入副本？”
“不能，”谢不栖果断否决，“试想你是一名不了解任何主系统骚操作，且对回溯计划毫不知情的普通玩家，突然收到来自危宿使，甚至玄武使的劝解，将作何感想？”
质疑？恐慌？焦虑？愤怒？
或是担心自己掷骰进入副本的朋友，或是担心自己储存于主系统之中的积分。
每个玩家不同的猜忌和疑虑，都有可能通过聊天、论坛，不断向外扩散和增加。
如同在可能到来的辐射传闻中被买断货的盐，或是瘟疫时期被杀死的动物、卖空的防具药品物资那般。
使得本就失去治安系统的九幽，陷入巨大的混乱。
“那我们……？”暮雨犹豫着问。
游星野率先拉开了那辆被改造过的车子的车门，跨入其中后，又回身拉了把江惊月，道：“我并不清楚这些故障因何而起，但多半是与回溯计划有关，作为该计划的发起和参与者，我们务必解决故障，而且一定要快，要完美，要做到没有任何无辜玩家被伤害。”
虽无明文标注，但每任青龙使皆为引灵之首，乃是九幽中约定俗成的规则。
只要不是特别离谱的决策，各部门引灵使都会服从青龙使安排。
故而暮雨不再多言，谢不栖则边上车，边同熟识的引灵使及荣誉玩家联系。
江惊月在车门的关闭声中轻眨了几下眼，试图缓解心中莫名的不安。
车子沿着设定好的轨迹向前飞速行驶，眨眼间，便离开了安逸静谧的弱灵生活区。
***
两个多小时后，车子驶出专属于玩家的庞大建筑群。
路过检测身份和权限的门禁时，两侧原本恪尽职守的治安仿生人，就像是被关机了似的，任由门禁因强行冲卡而发出尖锐的警报，也依旧双目放空的立在原地，不为所动。
“治安仿生人彻底瘫痪了？”江惊月有些担忧的回头望向银灰色建筑，“虽说生活区离出口有很长一段距离，但也迟早会有玩家发现，如今的门禁形同虚设吧。”
“没事，治安部门的引灵使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游星野朝他亮了一下手机，温声道，“暗曜也收到消息，组织起追随着他的玩家，在生活区出口维持着秩序。”
江惊月这才松了口气，回身坐好，朝车窗外陌生的景象看去。
同上次与游星野去主城区约会一样，建筑外依旧是灰暗的天空，黑絮状的乌云压得极低，环境却异常干旱，透过车内的过滤装置，依旧能闻到几缕若有若无的工业异味。
四周的空气中同样弥散着不知名的黑絮，随着车子行驶，飞速朝后方退去。
江惊月不太喜欢这种的户外环境，低声问：“所以，九幽监狱在很偏远的地区吗？”
“不，”游星野轻摇了一下头，“监狱在九幽的核心区域里。”
“核心区域？”
第一百六十四章傻了吧，它会飞
核心区域距离玩家生活区极远。
车窗外的景色非常单调，江惊月打了三个多小时里的第九个哈欠，终于在地平线的尽头，看到了一大片立于荒野之上的建筑群。
“快到了，”游星野知道他眼神比谁都好，指着远处的建筑群说道，“那个最中心的圆盘状建筑，是核心区域的主体，没有来自主系统的传唤，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其中。”
那是一个巨大到难以估量的圆盘，光是底座便有二三十楼那么高，整体形状像是一颗巨大的电子蘑菇，或是撑开的银白色雨伞，将周围环绕着它的建筑，都收拢并保护在“伞”中。
“挺酷的，”江惊月随口评价，“但核心区域就这么大喇喇的放在一片荒野之上，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游星野说，“圆盘所覆盖的范围内，满布着极其强大的能量，用祂自己的说法，「没有受到邀请的无闯入者，将接受神的威压」，再则，就算有玩家偷跑出生活区，并费尽周折来到此处，没有特殊道具和权限，是根本看不到这片建筑的。”
看来闲潭影特地将道具改装成车辆，并不是嫌生活区里那种观光小车开得慢。
江惊月如是想着，又问：“那我们要怎么进去？”
游星野摇了摇头：“我们不进去，等会儿再靠近一些，就能看到，建筑群的后方，是这片荒野戈壁的尽头，核心伞的西侧边缘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峡谷，我们从那儿下去。”
难怪监狱也被称之为地牢，原来是深埋于峡谷之中，江惊月心道，下去应该不比进去简单罢。
他刚想再问，平稳行驶了五个多小时的车子，却突然剧烈抖动了几下，两侧各伸出了两扇类似机翼的机械结构。
江惊月：“？”
游星野知道他想问什么，忍着笑，一本正经道：“傻了吧，它会飞。”
大概是对方瞪圆的桃花眼太过可爱，他实在没能绷着表情说完一整句话，就自己先笑了起来。
会飞的道具车谨慎绕开了核心伞所封锁的区域，驶至整片戈壁的尽头。
建筑群后方的断崖犹如被巨斧劈开的裂口，漆黑幽暗的渊壑一眼望不到底，其中翻涌而出的雾气，犹如异界凶兽呼出鼻息，令人不寒而栗。
但有刚刚的插曲，车中的四人都算不上紧张。
无聊了五个小时的谢不栖也来了精神，模仿着霸总文学中的经典台词道：“好久都没见到小游少爷笑得这么开心了。”
暮雨附和：“这是少爷头一次带男孩子回九幽核心。”
游星野翻了个白眼，恨不能抱着江惊月跳车，防止被这俩逗比乐子人的属性传染。
谢不栖还想继续骚，道具车却突然颠簸了好几下，害得朱雀使大人险些闪了舌头。
“什么情况？”
江惊月朝下望了一眼，正看到车子驶出悬崖，缓缓收起四轮，按照规划好的程序和路线，彻底将自身变形成了一辆飞行器。
峡谷不算宽，目测不足二十米，两侧陆地一边高一边低，飞行器张开的翅膀几乎贴着凹凸的石壁，缓慢而平稳的盘旋向下。
谷底升腾而上的白雾，伴随着找不到源头的气流，几乎阻绝了所有的视线，于气流中盘旋颠簸的飞行器，使人难以再辨清方向。
这里的空间仿佛一并被巨斧劈开，时间犹若静止，将意识割裂。
江惊月在这种异样的感受中，忍不住皱眉，被游星野轻声握住手掌，十指相扣。
清冷的声线温柔动听：“怕不怕？”
“不怕，”江惊月回答得很有底气，“只要少爷在什么，我什么都不怕。”
游星野：“……”
好么，已经被传染了。
***
不知盘旋了多少圈后，微型飞行器终于降至谷底，“咔”的一声落，或者说是砸到了一堆碎石和白骨之中。
四周静得要命，又黑得吓人，除去飞行器的雾灯外，完全没有任何光线。
而哪怕是雾灯，也完全照不透谷底弥散着的，诡异阴冷的白雾，江惊月揉着差点被摔散架的腰和屁股，努力朝黑暗中看了半天，一无所获。
他不确定道：“这里……平日都是这么黑？”
“当然不是，”游星野皱眉，“这里原本是监狱入口，重兵把守之地，平日里不仅灯火通明，还是专门用来驱散雾气的设备，和成队的治安仿生人巡逻，在其尚未瘫痪时，哪怕是我，都很难不经主系统同意，劫某个灵识出狱。”
“那现在的情况是治安系统瘫痪导致的断电？还是有恶灵已经逃出监狱，故意损坏了设备？”江惊月问。
游星野轻阖着眼，似乎在感受什么，片刻后才从随身背包中拿了瓶清水，递给对方，回答道：“不清楚，你和暮雨先在车里待一会，我跟谢不栖出去探一圈路。”
由道具改装而成的陆空一体车非常坚固，基本不可能使用暴力强行破坏，故而外界情况不明时，游星野还是更倾向于把江惊月留在安全的地方。
江惊月亦明白体能和身手是自己的弱项，没有给男友添乱的打算，只点头道：“那你多加小心。”
“嗯，”游星野应了一声，也没立刻动身，反倒是又从背包里翻出了盒巧克力，和一柄江惊月从未见过的剑，“出来得太急又换了个背包，没准备太多吃的，你先垫一口。”
江惊月这才发现对方塞在后座里的，并非通常带入副本中的道具物资包，而是一款大了好几号的黑色背包。
他捧着巧克力，目光却始终黏在游星野手中的那柄剑上。
不长，三尺三寸，古朴雅致，剑柄缠有红绳，坠着玉石，剑鞘花纹如猛禽之利爪，周身苍青，清冽肃杀，与游星野本人的气质极为相符。
江惊月未曾见过这剑，谢不栖倒是熟识，笑道：“嚯，怎么把这家伙都带来了，你是打算宰了白虎使吗？”
游星野语气依旧淡淡的：“没想到你也来参合，原本打算和他单挑。”
“单挑疯子，倒的确用的上。”谢不栖耸了耸肩，先一步打开门，大长腿迈了出去。
凌冽的寒风夹杂着雾气扑面而来，不同于九幽户外的干燥，峡谷中潮湿得几乎令人难以呼吸。
有金属生锈的气味混合在雾中，少了血的腥气，却多出几分金戈铁马般的锋利感。
谢不栖下了车，回身找暮雨要特制手电筒的两三秒时间里，那气味便布满了飞行器的整个内部空间。
江惊月的视线寻着游星野下车的身影，余光却在雾瘴之中，扫见了一抹不寻常的暗影。
“游哥小心！”
“铛——！”
拔高了调的惊呼与利器的撞击声叠在一起，游星野反手持剑，长身立于车门外，挡下了这一记偷袭。
暗影并不恋战，偷袭不成便一触即分，回身隐入白雾之中。
游星野未打算去追，依旧立于原地，同谢不栖一起挡着车门，冷笑道：“闻啸，不敢出来说话？”
回应他的，是山谷中一阵诡异的枭笑，弥散于浓雾与回音中，难以辨清源头。
一个嘶哑且狠厉的声音说道：“游星野，你的眼神，和八年前不一样了。”
游星野轻抖了一下剑尖，淡漠的语气中略带不屑：“身手和剑法也不一样了，你敢领教吗？”
这话说得相当狂傲，不似他平日的性子，若不是江惊月知道，他们此时面对的是白虎使闻啸那个疯子，简直要以为自己的男友被人掉了包。
但无论他如何嘲讽，闻啸都并不肯从雾瘴中现身，只邪笑道：“你的眼神，比八年前坚定了很多，是因为车子里那位，刚晋升为荣誉玩家的美人吗？”
江惊月闻言一愣，喃喃道：“他不是一直被关在监狱里，刚刚逃出来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游星野并未回头，以气声答复：“恐怕有他自己的途径，他入狱前，乃是程序部门的部长，专业能力在苍默之上，有些消息，说不准知道的比我们还快。”
江惊月又问：“游哥想把他从雾中引出来？”
游星野轻点了一下头，刚想应声，迟迟未得到回应的白虎使，就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闻啸的声音依旧沙哑，语调却放缓了不少，带着些轻佻和玩味：“车里那位荣誉美人，可真漂亮，反应快，眼神好，身子柔弱，最适合被压在身下疼爱，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属于我，游星野，敢不敢拿他和我赌一把？”
“惊月不是我的私有物，更不能被作为赌注，”游星野脸色十分难看，沉声道，“闻啸，你特地将我和谢不栖引来此处，就是为了讨打？那我可不客气了。”
闻啸依旧躲在雾中，声音却多了几分怒意：“我的确是知道些关于祂和监狱的秘密，但你们也总得给我点好处。”
游星野低低的吸了一口气，刚欲怒骂，便被江惊月从后方轻扯了一下袖子。
空寂的峡谷中，柔弱的荣誉美人笑着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给你妈的好处，给你两个大逼兜要不要！干他娘的想拿爷爷我做赌注，也不问问你青龙使太祖手里那柄剑！只敢躲在雾里逼逼的废物东西，我猜你不是丑得不堪入目，就是怂得胆小如鼠，什么白虎使闻啸，不如改名粉色猫咪Hello Kitty！”
第一百六十五章嘴强王者
“铛——！”
又是一声刺痛耳膜的尖锐撞击。
相比上一记偷袭，这次攻击里透着汹涌的愤怒和杀意，一如传闻中所言，白虎使易怒，喜争斗，好杀戮。
“铛铛——铛——！”
一击未中，闻啸也并不抽身逃离，他在暴怒状态下，一连出手十多次。
次次都试图绕开挡在车门前的游星野，去攻击车内的江惊月。
又次次被游星野持剑架住，没能靠近江惊月半分。
借着二人交手的短短一分多钟，动态视力极好的江惊月，成功看清了这位白虎使的相貌。
与沙哑狠厉的声线不同，闻啸的相貌看上去相当年轻，一头黑白相间的短发犹如虎皮的花纹，尖牙紧咬，剑眉倒竖，金色的兽瞳中满是愤怒。
身上的狱服上沾满了污迹和鲜血，破烂不堪，双手手背上，沿掌骨的走向，从皮肤下方伸出四道金属质地的利勾，如同虎爪，泛着寒光。
倒是没有丑得惨不忍睹，但五官因愤怒而扭曲的模样，实在称不上好看。
眼见游星野应对得十分轻松，江惊月担心对方再次躲进雾中伺机偷袭，便添油加醋的问道：“我怎么觉得，白虎使的化形不太成功？是不是修行不足啊？”
“闭嘴！”闻啸挥着利爪试图震开游星野，怒道，“我以前不长这样！”
游星野单手握剑，虽并不轻松，但也说得上游刃有余，接话道：“的确，我看过照片，比现在半人半虎的模样，长得更不像人一点。”
这话彻底激怒了闻啸，他后撤了两步，猛得一抖躯干，看不见的缚魂锁发出了金属紧绷的声响，却在挣到锁链的极限时，被看戏许久的谢不栖，用南明离火划出的火墙打断了动作。
“你们……”闻啸目眦欲裂，“游星野！敢不敢和我单挑？！”
“我们为什么要和你单挑？”不擅拳脚的暮雨端坐在车里，认真吐槽说，“九幽监狱里流行单角色回合制？还是说你热血漫看多了，要来一场公平的，男人之间的角逐？”
江惊月一本正经的思考：“热血漫看多了的话，我们就应该喊着友情啊羁绊啊未来啊什么的，冲上去一起揍大BOSS才对。”
这群人丝毫不按套路出牌，闻啸躲起来搞偷袭时，他们用激将法诱他出现，等他真现身，想用同样的套路引游星野单挑时，他们却一改之前的嚣张气焰，躲在车子说起了骚话。
闻啸本就是灵识不稳的妖物，平日里便疯疯癫癫，此时更是怒火攻心，险些被气得吐血，之前的盘算早已忘在脑后，冲动道：“游星野，你若单挑能胜我，我就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但你若不敌，我必取你性命，你可敢应战？！”
游星野的语气清冽平静：“有何不敢？”
“小游你，”谢不栖捏着指尖的火苗，小声道，“别上套啊，他现在的行为属于越狱，问题很严重，我们一起把他铐回治安部门，让闲潭影和其他的引灵使一起审问，更为妥当。”
游星野却摇了摇头，示意兄弟回车上：“他明明已经成功越狱，却特地引我们来此处，或许是因为，有些话必须在监狱里才能说，等真回了治安部门，恐怕就什么都审不出来了，何况……”
他顿了顿，取下四枚镇魂钉，与剑鞘一同，交到车内的江惊月手中。
整个过程里，闻啸都死死的盯着他们，虽然眼中依旧翻涌着无法克制的怒意，但即没逃走，也没再偷袭。
虽然疯癫，但他还勉强记得自己这么做的意义，当然，更大一部分原因是，他难以无伤突破谢不栖砌出的火墙。
“何况，”游星野了一下衣物，又摸了摸江惊月的发顶，才朝远离飞行器的地方走去，“有排名在我之下的引灵使，当着惊月的面，出言不逊，我怎能不接受挑战？”
“行，你清高，你了不起，”谢不栖无奈道，“你堂堂青龙使非得装这个逼。”
朱雀使大人叹着气走回了门边，和游星野擦肩而过时，听到对方低声说了句：“进去锁上门，保护好他们，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于是谢不栖叹气得更大声了。
飞行器的车门被反锁，游星野清冷的声音在烈风中却依然清晰。
“言灵为契，滴血为证，我胜，你全盘脱出，我输，任你处置，可敢成契？”
依旧是刺耳的枭笑，利爪划破皮肤，血珠滴落于碎石之中。
“痛快！”闻啸甩了把手上的血迹，表情狰狞，“好久都没有这么痛快了！”
游星野同样划破手掌，滴血成契，嘴上却依旧嘲讽着：“少废话，一会你就只剩一个字了。”
“哈？”闻啸怒视。
游星野挑眉：“痛。”
血珠溅起尘埃，引灵香的气息被烈风吹散。
随着两人手机上同时接收到的「契约成立」，尖锐锋利的兵器再次碰撞到一起。
白雾愈发的浓了，笼罩着整个峡谷，仿佛是在遮挡着某些不可探查，不可言说的秘密。
***
飞行器阻绝了一部分声音和视线，游星野又有意远离，打斗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雾气中，渐行渐远。
江惊月抱着剑鞘，将镇魂钉放于贴身口袋中收好，心想着，算上遗失在副本中的那枚，游星野这次足足取下了五枚镇魂钉，可见白虎使的确是个难以对付的主。
“别担心，”暮雨见他静坐着不说话，好心道，“青龙使大人虽然年轻，但身手和剑法都相当老成，白虎使不是他的对手。”
说起这个，江惊月倒是来了兴趣，问：“他的剑法很厉害吗？我只见过他在副本里使刀。”
“很厉害，”谢不栖说，“每个非人引灵使诞生后，主系统都会评测他们的天赋，像我和小游这样灵识坚韧，且擅长战斗的妖物，在学习期间，需习得各个子世界中，常见的上百种兵器的使用方式，小游的剑术，是有记录以来天赋评分最高的，但他本身并不依赖于身外之物，通常都是随手拿到什么就用什么。”
但他这次特地带了剑来，江惊月如是想着，好奇道：“所以那柄剑，是特殊道具？”
“是，”暮雨点头，“整个九幽都再找不到一柄同模同样的剑了，同时，它也是最适合青龙使大人的兵刃。”
“定制款特殊道具吗？”江惊月惊讶道，“他从未和我提起过。”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中并无任何的埋怨或不满，暮雨却赶忙替游星野解释说：“非人引灵使在上任之前，主系统会按照他们的学习成果和自身天赋，评估出最适合工作的部门，并为其量身定制一个专属特殊道具，该专属道具与引灵使灵识相通，且拥有自身卦象。”
江惊月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柄剑的卦象不好？故而他不常用？”
“青龙有帝王之相，若与灵识相通的道具主杀戮，便有残暴之嫌，故青龙剑大凶，为不祥之物，”暮雨道，“况且引灵使的专属道具使用条件非常苛刻，仅能在维护主世界治安，和进入S级考核副本时使用，青龙使大人以前也只偶尔拿着它去监考，自两年前出事后，灵识不稳，就再未碰过它。”
谢不栖也附和顺：“我作证，小游绝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狗屁专属道具一点都不好用，我那把朱雀扇也基本是压箱底的。”
“那白虎使的专属道具是什么？”江惊月犹豫着问，“还是说他被关进监狱之时已经没收了？”
谢不栖朝车窗外抬了抬下巴，道：“没没收，就是他手背上那对白虎爪，已经和他自身融为一体了，曾有传闻说，主系统用这些专属道具控制引灵使，越依赖道具，灵识对主系统的服从性就越强，我们不常使用专属道具，也与此有关，不过如今看来，传闻似乎并不属实。”
毕竟白虎使依赖到与之相融，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囚犯。
只是江惊月莫名的有些在意这个传闻，低着头沉思了好一会，都没有接话。
峡谷中极远的地方，依旧接连不断的传来兵刃碰撞的声响。
混杂着龙吟和虎啸，在烈风与岩壁的多重回音中，听得很不真切，亦难以辨明方向。
暮雨以为他是在担心游星野，好心安慰说：“别担心，青龙使大人输不了。”
“没担心啊，”江惊月甚至笑了笑，“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自恋，但我还在峡谷里，游哥就绝对输不了。”
主系统也许永远都不会明白，利刃并非只能用于杀戮，同样也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以天赋来评定某个灵识秉性，以卦象来判断某件物品凶吉，实在是片面得可笑。
龙与虎的力量相互碰撞，大开大合的招式搅动着整个峡谷，连浓雾都散开了些许。
风声愈发的凄厉，却夹杂着极重的冷香，那来自幽冥之路的花香如缚骨之毒，丝丝缕缕，被风带入了飞行器的内部空间。
江惊月清楚，那是游星野骨血里流淌着的引灵香。
又过去了多久？半个小时？或是仅仅三分钟？
空中忽地传来锁链绷至极致的声响，连续数十声，鞭炮般接连不断。
随即，沙哑刺耳的怒吼声中，重物极速下坠，依旧伴随着锁链在风中震荡。
直到……
“嘭——”
一声巨响，在江惊月等人所乘的飞行器顶部炸裂开，震耳欲聋。
所有的挣扎声全都消失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锁链轻响
很静。
最初只能听见巨大碰撞造成的噪声，所带来的强烈耳鸣。
所幸，由道具改装而成的飞行器异常坚固，受此重击，也不过是穹顶处出现了几厘米不规则凹陷，并未伤及车内的三人。
江惊月捂着耳朵，努力想分辨清车外的情况，终是在呼啸而过的烈风里，又听到了几声锁链的轻响。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喊出：“游哥？”
回应他的，是一声极低的龙吟，来自飞行器的正上方。
大约又过了五六秒，车外才传来了游星野沙哑的声音，语调极其不稳，掺杂着混乱沉重的呼吸，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没事了，可以出来了。”
江惊月立刻推来了车门，烈风裹挟着血腥和冷香灌入鼻腔，粘稠湿滑的液体沾了满手，入眼是惊心动魄的赤红。
“游哥你……”
“不是我的血，”游星野少见的打断了他，“我没受太多伤。”
飞行器很高，江惊月寻声抬眸，隔着白雾，对方的身影略有几分朦胧。
两三米高的车顶上，游星野浑身浴血，一双锋利的龙角自碎发间生出，原本完好的衣物被利爪挠得破烂不堪，裸露出的皮肤上青鳞点点。
他的对手则仰面躺于顶盖，周身布满了不致命的剑伤，许多处仍在向外潺潺流出鲜血，却并不老实，挣扎着咬紧了牙关，兽瞳怒瞪，几欲起身再战。
游星野上前半步，单脚踏于闻啸的心口处，剑尖直指对方的喉咙，低声道：“劝你认输，纵是妖物，失血过多也同样致命，我还不想因为你，脏了自己的手。”
闻啸又瞪了他好一会，一来是确认了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二来被这么踩着，实在难以大口喘息，才狰狞着表情，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二人的手机同时亮了一下，宣告契约生效，游星野胜，闻啸需将自己所知秘密全盘托出。
太帅了，江惊月很不智的想着，这样强大的游星野，无论以什么身份出现，哪怕是作为对手，自己应该也会无法克制的爱上他。
游星野并不清楚男友此时的想法，只是轻巧的跃下飞行器，朝出来查看情况的谢不栖和暮雨说道：“搭把手，把他弄下来，稍微处一下伤，以逃犯的待遇看管，别不小心弄死了就行。”
谢不栖比了个OK的手势，翻到顶盖上，像拖死狗似的，把闻啸拖下来检查伤势，评价道：“小游的身手又精进了，没有任何一处致命伤，甚至称不上虐待逃犯，单靠卸掉这疯子的关节就能制服他，啧，奇了怪了，怎么会有人一边谈恋爱还一边变强的。”
暮雨则是拿出专门用于限制逃犯的道具，将闻啸的四肢铐了起来，道：“我拒绝把他拖进飞行器里，含有引灵香的血太难清了。”
“那就这么审，”游星野接过江惊月递来的剑鞘和镇魂钉，收了剑，慢条斯的佩戴好玄钉，才又道，“等血被风干了再走也不迟。”
他分明已经整齐的戴好了六枚镇魂钉，半人半龙的模样却丝毫没有改变，虽面色平静，语调清冷，但沉重的呼吸和躯体难以抑制的颤抖，无不表现出难耐的感受。
江惊月从背包里翻出一袋湿巾，替他擦干净了口鼻附近的血迹，希望能以此来缓解对方的痛苦。
游星野并未避让，静立于原地，他伤痕累累，腰却挺得笔直，如同一把用不弯折的利刃。
那双血眸中冰冷的杀意也早已全数退尽，望向江惊月的，永远都是驯顺和温柔。
“很疼吧，”江惊月捏着浸满鲜血的湿巾，轻声问，“进车里坐会儿吗？我把外套给你垫着，不会弄脏车子。”
暮雨刚绑好了闻啸，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忙挽救：“是啊，进去歇会吧，反正血迹也不用咱们清。”
游星野却轻摇了一下头：“吹着冷风反而舒服一点。”
闻言江惊月忽地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和颈项，竟被烫得瑟缩了一下。
“你的灵识……”
“有些不稳，没关系，六枚镇魂钉足以调和，你们先审着，我静一会就好。”
上衣早已被白虎爪撕扯成条状，成片的血迹又凝固在一起，失去了穿着的意义，游星野便干脆将它脱了下来，露出的劲瘦躯体上，满是深深浅浅的爪痕。
江惊月看得心疼，主动道：“那你靠着我借点力？我也是个成年男人，不至于连你都抱不动。”
游星野看了他几秒，终是朝前半步，从身后将男友揽进了怀中，俯身单手搂腰，额头抵着发顶，鼻尖埋在江惊月垂下的柔软发梢里，即贪婪又小心的汲取着对方的气息。
这是一个极依赖的姿势，江惊月被蹭得有些痒，却仍一动不动的任对方搂着，边看谢不栖和暮雨替闻啸处可能会失血过多的伤口，边用只有游星野能听见的声音问：“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这样就很好，”游星野以气声回答道，“我与你灵识共生过，抱着你，能让我感到平静。”
但仅是抱着，并不能完全缓解受伤的灵识中那些翻涌着的滚烫，那是两年前随着事故，逆涌进他身体中的偏差。
激烈的打斗，身体的疼痛，会使得游星野难以像平日里那样，默默的克制着它们。
此时靠近江惊月，偏差得以平息，但受伤的灵识却因曾共生过的关系，愈发渴望对方。
江惊月很快便从对方的生反应上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声音更小了，心虚中又带了点莫名的跃跃欲试：“他们看起来还得处一段时间，不如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帮你……缓解一下？”
游星野听得呼吸一滞，环着对方的手在腰上不重不轻的掐了一把，半真半假的斥责道：“越来越大胆了，这可是在监狱门口。”
“但你难受啊，缚魂锁的响声从刚刚起就没停过，”江惊月反驳了一句，故作委屈道，“你跟别的男人打架打硬了，还掐我。”
游星野应当是接受不了这个说法，噎了一下，才不太高兴的沉声解释：“我和他打架的时候只是气血逆涌，抱了你一会才有的反应。”
江惊月当然清楚，不过只是想要说服对方而胡搅蛮缠。
他还欲再说些什么，却听到游星野在耳边很认真的说：“我现在的状态，很可能会弄伤你，所以，不行。”
不是因为所在的地方危险，也不是因为怕被人撞见，而是单纯可能会伤到自己拼了命想要保护的人，所以才小心翼翼的克制着自身，哪怕灵识煎熬，锁链轻响。
游星野从不奢求江惊月什么，哪怕一个拥抱，都能让他付出一切。
***
约摸一炷香时间后，青龙使大人如他自己所承诺的那样，平静了下来。
他披着江惊月的外套，胸前缠满了洁白的绷带，头顶的龙角已然不见，只有锁骨和手腕上，还留有几点漂亮的青鳞。
江惊月被放开后，又站在他身侧，认真的听了好一会，确定缚魂锁不再发出任何响动后，才放过了对方。
被绑在飞行器旁的闻啸显然没有这么好的待遇，谢不栖确认了他不会因某处暗伤而死掉后，就像扔垃圾似的把他扔在了哪里，很多处无关紧要的剑伤都并未包扎，被卸掉的关节也没有恢复，主要还是怕他趁众人不备，暴起反抗或者逃跑。
毕竟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嗜血疯子。
“喂，疯子，”谢不栖用脚尖踢了踢他，“该说说你所为的那些秘密了，噱头这么足，还立了契约，不说点劲爆的，很难让我们放过你啊。”
暮雨蹲下身来，抽紧了捆缚逃犯的枷锁，二人一同扮演着凶神恶煞的角色。
闻啸却并不在意，舔着嘴角的血迹，笑得狰狞，目光越过白雾，始终黏在江惊月的身上：“你比九幽玩家榜上录入的照片还漂亮。”
游星野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男友身前，皱眉道：“你要是没被打爽，可以直说。”
闻啸“哼哼”的笑了好几声，完全是从鼻腔深处发出的笑意，轻佻且变态：“别这么小气，身为非人引灵使，钟情于他很正常。”
这话听起来有些诡异奇怪，谢不栖立刻打断道：“造谣违法啊，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对兄弟的男友，可不会产生任何非分的想法。”
暮雨也跟着点了点头。
有游星野挡着，闻啸看不到江惊月的表情，有些不甘的收回了刀子一般的目光，朝谢不栖阴森森的咧了咧嘴。
“哦，忘记你了，你的确不该喜欢他，毕竟你有乌霜。”
谢不栖被说得心头一跳，闻啸认识江惊月很正常，毕竟是最近论坛上最火的讨论对象，以他的专业水平，随便输几条代码，黑了监狱的治安系统，便能轻而易举的了解到。
但乌霜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凶灵玩家，在九幽里既没有名气，也没有太多朋友。
二十多年前便被关入监狱的白虎使，又是如何得知他和谢不栖的关系的？
闻啸似乎非常满意谢不栖的表情，又邪笑了几声，咳了口血吐到身下的碎石中，对着远处被挡住江惊月喊了一句。
“你应该没有五岁之前的记忆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例外的副本
“人类没有五岁之前的记忆很正常吧？”
江惊月往前走了几步，面对四位从未“五岁”过的非人引灵使，面色平静：“我在原生子世界中的人生经历平淡无奇，不过是个不出圈的小主播，白虎使阁下不必大费周折，借此来挑拨我与游哥的关系，若有证据实锤，不妨直接拿出来。”
游星野立于他身侧，并不阻拦他同闻啸对峙，反倒是十指相扣，表明了无论江惊月的身份有任何疑点，都不会放开对方。
闻啸应该也没想到二人会如此冷静，毕竟江惊月一个多小时前怒称爷爷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此时一句“白虎使阁下”，险些把他给整不会了。
他不甘道：“人类的确不太能记住四五岁之前，所发生过的具体事情，但记忆中，对幼时是会有一个基本轮廓的，曾居住过的地方，陪伴过的亲人，一同玩闹长大的好友，总能在不经意间，或是午夜梦回时，想起那么几个零碎的画面。”
江惊月听罢短暂的沉默了一下，他的确从未记起过五岁之前的任何片段。
但那五年的人生并非是空白的，它有着平和而模糊的轮廓，像是文章的大纲，单调的标注着，家住在哪里，上的哪所幼儿园，由什么人抚养长大。
这样的记忆非但不突兀，还非常温馨。
记忆里他刚出生没多久便失了双亲，寄宿于叔父叔母家中，他与这两位亲人的关系不好不坏，感情不深不浅，亦没有产生过什么冲突。
他的读书时代平平无奇，父母留下的遗产刚好够念完大学，那之后他出了车祸，叔母曾来过医院，帮忙请了护工后，就又悄无声息的回了老家。
他记得不少做学生那会儿的经历，或是上学迟到，或是翻墙逃课打游戏，或是在兄弟追女生时起哄，全都历历在目，甚至能轻易的喊出他们的姓名。
这些画面真实得仿佛触手可及，哪怕来了九幽，都偶尔出现在梦里，与幼时那囫囵的轮廓截然不同。
在他的人生记忆中，仿佛有一道分水岭。
像是某天清晨，五岁的他从床上醒来时，那个子世界告诉他，他叫江惊月，没有父母，住在叔父家里，现在要起床去念学前班了。
像是从那一天起，他才开始了自己的人生。
“惊月，”游星野见他很久都没有接话，有些担心的轻唤了一声，还残存有引灵香的指尖轻抚过眉心，“别皱眉。”
江惊月这才回过神来，再次看向闻啸，目光依旧平静且坚定，没有任何迷茫：“哪又如何呢？你是想告诉我，我其实是个被遗落在子世界里的小怪物？那岂不正好，能和游哥门当户对。”
闻啸见了鬼似的瞪着面前这位荣誉美人，在他的认知中，人类应是情绪脆弱，且容易动摇的。
哪怕江惊月的灵识并非普通意义上的“人类”，当二十五年人生被否定时，就算不崩溃痛哭或破防大骂，也不该连任何犹豫和迟疑都不曾出现。
闻啸不得不将自己的推论全数讲出：“你仔细想想，就会发现，你的二十多年人生，其实都在受主系统和九幽所影响，你在你自认为的原生子世界中的确有不少朋友，但他们其中却没有任何一个，能完全走进你的生活里。”
江惊月垂眸。
的确，灵识的潜意识里，好像是知道自己并不属于那个子世界一般，和每个人都是要好却并不亲密的关系，不曾将任何一个人，请进生命里。
除了游星野。
“我觉得他说得好像有点道，”一旁吃了半天瓜的谢不栖突然出声，“单单以我们荣誉美人的这张脸，在子世界的学生时代，也不可能平平无奇的度过。”
游星野翻了个白眼，朝闻啸冷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惊月是五岁时，因某种原因，去到的子世界M34-4602151-B，在那之后的二十年里，九幽境地的主系统始终没有放弃对他的某些限制，以至于他的灵识无法在该子世界中扎根发芽，更难以结下因果？”
“若无祂的干涉，小美人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可能轮得到你，”闻啸舔着血迹，笑得邪恶，“游星野，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能在车祸痊愈后没多久，就从一个毫无知名度的素人，迅速成长为顶流大主播？”
因为两年前江惊月出车祸的那天，正是主系统遭受偏差逆涌的日子，游星野心道。
或许如闻啸所说，江惊月并不真的属于那个子世界，他之前的二十多年人生，都在被九幽所影响，直到两年前，主系统因偏差陷入混乱，无暇再进行干预，他的才华、天赋，俊美的外表，有趣的灵魂，才终于被世人所看见。
“但这些都只是你个人的猜测，”游星野道，“拿不出证据的话，属于诽谤荣誉玩家，以你越狱引灵使的身份，少说得多关两百年。”
“你可真护着他，”闻啸看上去不太乐意见得小情侣恩爱，啐了一口血沫，“证据自然是有的，但不在我身上。”
暮雨看他很不爽，干脆拿道具将他的脖子也固定起来，防止恶虎乱吐口水，问道：“那在哪？”
“在一个副本里面，”闻啸被勒得挣了几下，反而是疯疯癫癫的大笑起来，“那个现如今唯一能进入的副本里面！九幽不可告人的秘密，全都在那里面！”
峡谷里忽地有烈风席卷而过，带起沙石混在浓雾中，砸了几人满身。
沉重的锁链声自更下层的监狱中传来，夹杂着不知名凶兽的哀嚎，明明隔得极远，声响也极轻，却莫名能听出层层叠叠，此起彼伏的意味。
游星野第一时间把江惊月拉入了怀中，用身体替对方挡着风和沙石，低声安慰说：“别怕，他现在灵识的状态，弄不出幺蛾子。”
江惊月碍于男友身上的伤口，不敢挣扎，只能一动不动的任对方护着，用只有对方能听清的声音道：“我感觉他不是真疯，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知道江惊月的身份，知道乌霜和谢不栖的关系，甚至知道副本无法进入。
明明游星野等人，六个多小时之前才得知这件事情。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游星野紧抿着唇，坦白道，“我爱慕你的坚韧和强大，但若说私心，我并不希望你是某个对于九幽而言，很特殊的人。”
游星野自然是希望江惊月永远只属于他一个人，希望对方不必像其他诞生于九幽的灵识那般，背负着与生俱来的责任。
但他没法把恋人锁起来，也没法和恋人一同，逃去某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避开所承担的一切。
江惊月明白对方心中的挣扎，轻握着男友的手指，说：“我的确没有五岁之前的记忆，对自认为的原生子世界，也并无太多的挂念，我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怪物？恶灵？逃犯？但只要游哥不介意，我就永远是你的恋人。”
游星野吻了吻江惊月的发顶，将他抱得更紧了。
如果无法选择来时路，至少要握紧同归人。
这便是游星野的答复。
***
风吹了好一会，在谢不栖觉得自己要变成风干鸡之前，终于平息了下来。
闻啸刚开始还跟着风声一同狂笑，后期被沙子呛得喘不上气，加之几乎要被埋在碎石里，才消停了一些。
“太脏了，”暮雨嫌弃道，“更不想抬进车里了。”
江惊月替游星野简单的清了一下身上的沙子，所幸有外套挡着，并没有掺入伤口中。
而后，才主动向半死不活的闻啸问道：“你方才说的，‘现如今唯一能进入的副本’，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闻啸咳着血，依旧很不老实，“昨天夜里，闲潭影将一段非常古早的程序，偷偷植入了主系统核心里，没猜错的话，你们是想要回溯祂吧，真是个很有意思的计划，我当年若是也能得到‘变数’……”
他语焉不详的嘀咕了几句，话锋一转：“从现在的核心数据上看，祂发现了你们的计划，并封锁了所有副本，一来是企图断开你们建立在子世界里的，那些屏蔽装置，二来，应该是想用那些玩家的安危，威胁引灵使们认输，但凡事都有例外，有一个副本，祂没有权限封锁。”
“昨晚？恕我直言，你那会应该还在趁治安防身人瘫痪，努力越狱逃命吧，”游星野嘲讽道，“哪来的功夫了解祂的核心数据？”
闻啸嗤笑了一声：“祂的核心奎狼都能黑进去，你觉得对我来说，需要很多时间吗？你不信我说的话，也可以等奎狼慢慢查，反正结果都一样，总得有人进那个副本里去送死，才能完成回溯计划。”
“你似乎很想要回溯主系统？”江惊月敏锐的捕捉到了对方话里的意思，“你所说的‘变数’是指作为特殊者的我？那么那个例外的副本，指的又是什么？”
闻啸听完又“哼哼”的笑了好一会，江惊月都怀疑自己的推断有误了，他却点了点头，突然挣开了身上的碎石，一双布满血丝的金色兽瞳，恶狠狠的盯着众人，语气中满是不怀好意的讥讽。
“例外的副本，当时是，两年前，折了二十多个引灵使，并导致偏差逆涌，生灵涂炭，使得青龙使长剑穿心，险些命陨的那个。”
第一百六十八章渊与源
“那个副本有个很特殊的名字，”闻啸非常享受四人突然黑下来的脸色，挣扎着想要扭头，又被按了回去，邪笑道，“叫做「二十八渊」。”
“放屁，”暮雨怒道，“你当副本记录是摆设吗？两年前出事故的，是一个名为「星辰之源」的A级副本，自出事故后，便被主系统除名，别说设法进入它了，就是使用特殊手段，都无法在A级副本库中找到它。”
“当然找不到，祂给副本改了命，藏进了S级副本中，防止那些秘密被人知道，”闻啸的目光越过暮雨，依旧死死黏在江惊月身上，“你这么聪明，应该能从前后两个副本名中，听出某些线索吧。”
江惊月丝毫不避，甚至迎着对方的目光，主动往前走了几步，换做是他将游星野挡在了身后。
“若按照你给出的线索来推测，更名后「二十八渊」里的‘二十八’，与‘星辰’最大的关联，应是在九幽境地里，用以给非人引灵使命名的‘二十八星宿’。”
“果然聪明，”闻啸贪婪歹毒的目光，从他的双眸一路滑至咽喉处，黏腻且恶心，“继续说。”
“如果这两者的指代基本一致，那‘渊’和‘源’的含义则完全不同，我姑且有两种推测……”
“惊月，抱歉，稍等一下。”
游星野轻声打断了江惊月的推，大步走至闻啸跟前，俯身单手掐在对方脖颈间的道具上，另一只手握住下巴，硬生生将其脑袋扭到面朝飞行器的那侧，并把道具再次缠紧了两圈，只留给江惊月一个乱糟糟的后脑勺。
他清冷的声线依旧平静，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危险：“再用这种下流的眼神盯着惊月，我就让你脖子以下的身体，这辈子都没法自主动弹。”
“呵……咳咳咳……”闻啸随着动作又挣扎了好几下，恶狠狠的紧咬着牙关，任由鲜血从牙缝流淌到大咧着的嘴角，他并非真的怂了或是无言反驳，单纯只因脖子上的道具勒得太紧，除了勉强呼吸外，什么都做不到。
游星野嫌弃的擦了擦指尖蹭上的血迹，才朝江惊月点头道：“继续吧。”
江惊月对男友的“暴力行为”毫无异议，分析道：“我两种推测，其一，‘源’为起源，延伸意‘诞生’，该副本曾为‘星辰诞生’的地方，后被偏差侵蚀，星辰落入‘渊’中，故更名为「二十八渊」。”
“听起来很有道，”谢不栖摸了摸下巴，“那其二呢？”
“其二则是，‘源’除了起源，还有源头之意，”江惊月说，“也可能星辰本就存在，该世界与‘二十八星宿’这一文明，有些极深的渊源。”
这同时解释了该副本对于九幽境地的特别，非人引灵使至死效忠于九幽，作为文明之源的副本，也许某些权限，能在主世界之上。
闻啸努力挣了好一会，才终是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他的声带被道具挤压着难以出声，只能像个倒了嗓子的变态似的，以气音“头也不回”的喊道：“你很聪明，但过于谨慎，推不够大胆！”
“不够大胆？”江惊月略一思索，便飞速说道，“你的意思是，主世界与该副本的关系，比我推的还要密切？比如，九幽的四象二十八宿文明，干脆来源于这个子世界？或者更大胆一点，‘渊’为二十八宿的源，乃是星辰或妖物诞生的地方？甚至……”
风暴再一次席卷峡谷，比前一次要猛烈了数倍。
江惊月被连衣服带背包少说一百三十斤，竟被吹得站立不稳。
沙石更是铺了满天，所幸四人就站在飞行器边。
游星野赶忙护住对方，将他头一个塞进了飞行器里，又回身搭了把手，协助谢不栖和暮雨，把绑得动弹不了的闻啸抬进改装出的过道中，才最后一个进来，反手关紧了车门。
有不少沙石已经被刮了进来，更多的则是夹杂在风中，拍打的飞行器的外壳，发出骇人的声响。
“没事，老师亲手做的东西，足够结实，这点风暴刮不坏它，”暮雨将门窗全部锁死，吐槽道，“我算是明白了，只要说对了和九幽有关的秘密，这里就会刮妖风。”
“怎么跟副本答案提示似的，”谢不栖笑道，“不愧是建在九幽核心下方的监狱，就是高级。”
他本意只是开个玩笑，被垃圾般扔在脚边的闻啸，却突然发了疯似的哑着嗓子大喊：“你们喊了主世界这么多年‘九幽’，就从未质疑过，为何核心区域会有更深的峡谷作为监狱吗？！”
九幽的九为单数中的最大数，有极限之意，指的是地底最深处，乃是极阴之地。
在许多文明中，九幽为人死后灵魂归宿的地方，按来说，应是三千世界的最低点，其核心边缘有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着实是有点奇怪。
江惊月如是想着，说出了那个被风暴打断的，最大胆的推：“九幽核心的下方，那片被称为监狱的地方，藏着你所说的特殊副本？监狱里关押着无法抹杀也无法超度的千万恶灵，的确更像是传闻中那个，妖物横行，寸草不生的‘九幽’。”
游星野顺着他的思路，总结说：“监狱中的某处，能够通往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才是真正的，最初的，九幽境地。”
妖物生于「二十八渊」，却不曾有任何关于那个世界的记忆，他们醒来在九幽核心那栋蘑菇形建筑里是，外形就已经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了。
那么十几岁之前他们身处何地，又为何来了这里？他们因何无条件服从于主世界，甚至连生命都可以放弃？
峡谷中的风暴忽地停了，引得谢不栖侧目：“嗯？小游猜错了？这真是头一回。”
不过猜错了倒是挺好的，谁也不希望自己生得不明不白，是个被绑架来卖命的煞笔。
谢不栖边想着，边把脑袋探到了车窗边。
一道深紫色的电光，就这么隔着特制玻璃，面对面的劈了下来。
“轰隆隆——咔嚓——嘣——！”
“卧槽尼玛！”谢老板惊得鸟毛都要炸开了，“这他妈是渡劫的玄雷吧，我犯天条啦？！”
他话音未落，又一道惊雷劈了下来，暮雨手忙脚乱的将飞行器的防御系统启动到极致。
游星野幽幽道：“看来我没猜错。”
“的确，”暮雨干巴巴的问，“但我们怎么回去？”
短暂停歇的风暴再次翻涌过峡谷，伴随着不息的雷声，比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甚至将沉重的飞行器刮得摇晃了起来。
暮雨操控着道具，在飞行器四周锚下八道锁链，深埋入地底，才堪堪将其稳住。
江惊月硬是被晃出了晕船的感觉，还不忘嘲讽说：“祂破防得好快哦，只不过猜到了一点秘密，就要把我们干净杀绝。”
“杀不了，”游星野嗤笑了一声，“祂现在还没有彻底切断我们安放在子世界中的屏蔽装置，知道通往监狱的秘密，会被风暴和惊雷攻击，应该只是监狱入口处早已设好的‘灭口’程序，你说对吧，故意诱导我们在峡谷里推测线索，想要看我们笑话的白虎使。”
闻啸同样被摇得七荤八素，他被迫躺在过道里，体感更为刺激，却依旧笑得狰狞。
“你到的确是足够敏锐，但想要成功回溯主系统，并将那些沉睡于航空舱中的玩家救出时空缝隙，就必须穿过峡谷，进到监狱深处，寻得特殊副本的入口，从真正的九幽境地解决这一切。”
监狱深处的恶灵数以千计，平日各自关在特制的笼子里，有成队的治安仿生人看管，倒也翻不出什么花来，但如今治安瘫痪，再想进入其中，找到某处隐蔽的副本入口，其凶险程度，无法想象。
“说了半天，你也没能拿出任何实质性证据，”江惊月说，“以你能黑进系统核心的手段，我哪知道，外面的雷和风暴，是不是你搞出来，诱骗我们进监狱深处送死的幌子？你若真希望回溯计划能成功，总得拿出点什么诚意吧？”
闻啸面朝门外，无法扭头看江惊月，却不曾死心，浪笑着说：“证据？在我怀中贴身放着呢，得你自己来摸。”
江惊月立刻露出了踩到屎的表情，认真讨论道：“你们说，我过去在他脸上来一脚，会不会反而让他爽到？”
“我替你踩。”游星野冷着脸想要起身，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一声，在接连不断的惊雷中，显得很不真切。
他找了卷维修飞行器电路的胶带，递给暮雨，示意其封住闻啸的嘴，才拿出手机看起了消息。
宿倾：[我们找到苍默了，他说所有的副本都被主系统强制关闭，只有一个S级副本是例外，并且他分析，主系统一旦彻底切断与副本的连接，子世界中的屏蔽装置立刻会失效，那些困在时空缝隙里的玩家，大概率也再无法回到主世界了。]
游星野皱眉回复：[他有什么解法或者建议吗？]
宿倾秒回：[他希望有能力有资格的九级玩家，能借考核之由，进入那个唯一还开启着的副本中，只要还有一个副本在运行，记录系统就不会休眠，祂也就无法完全切断主世界和众多子世界的连接。]
“对哦，”江惊月福至心灵，“不必非得从监狱深处找路进去，我们还可以去S级副本里参加考核。”
第一百六十九章考核申请
不必冒险进入监狱深处自然是好事，但从宿倾发来的信息看，无论闻啸所言是否属实，他们都必须尽快安排玩家，进入那个唯一例外的副本中，以保证回溯继续，和众多普通玩家的完全。
“S级副本不是想进就能进的，需要事先填写表格，选择考核项目，考核成功后的意向部门，提交组队进入副本的玩家名单，”游星野说，“此后记录系统会于二十小时内，核查申请者的全部数据，并评估出最适合该玩家的副本。”
江惊月听得认真，问：“这个审核评估的过程，能像之前几个副本那样，‘技术’处吗？”
游星野不答反问：“你确定要去？”
窗外的风暴与雷声逐渐减弱，沙石撞击飞行器外壳的声响也缓和了下来。
正如他们所推测，峡谷中的异相不过是主系统早已设下的防御，只要众人不再讨论那些秘密，惩罚便会消失。
但游星野莫名的有些希望异相不要那么快消失，一旦惊雷停止，他们就得押送白虎使回到来时的地方，江惊月也将义无反顾的背起本不属于他的责任，进入那个无法关闭的离奇副本中。
游星野并非是喜欢逃避的性子，但在这一刻，却突然生出了同江惊月一起私奔的荒唐念头。
他并不害怕背负责任，他只是害怕失去挚爱的人。
但他能逃去哪里呢？三千世界中广厦万千，能承下无数悲欢离合，是非爱恨，生离死别，却唯独承不下他和江惊月。
“我查过，如今的三十四位九级玩家里，只有我还有考核资格，”江惊月冷静道，“游哥，我知道S级副本很难，但我们说好的，一起做引灵使，天长地久，不拘岁月。”
游星野抬眸看他，许是血瞳中的情绪过于炽烈，灼红了眼角。
“时间太赶了，”他喃喃道，“明明我们说好的是，等回溯成功，再好好替你挑选意向副本和队友。”
江惊月也认真的看向他，眼中倒映着窗外渐熄的雷光，明亮而坦荡：“没差多少，只要有游哥就行，而且，先通过考核也挺好的，等回溯成功，我们就能直接……”
他故意顿了一下，引得游星野追问：“直接什么？”
江惊月笑了起来：“直接结婚。”
游星野愣愣的看着身旁的恋人，有那么几秒时间里，大脑一片空白。
窗外的嘈杂他已全然听不到了，耳边只有对方微微扬起的语调。
他当然清楚江惊月只是在哄他同意，但他没有任何立场拒绝。
江惊月没和他说作为引灵使的责任，没说他们共同的朋友现在正置身于危险，没说他们造成了这一切，就必须肩负这一切。
只说了想和他长长久久的，接受亲友祝福的，被填写在伴侣证件上的，堂堂正正的，相守相伴。
他的恋人狡猾至极，又爱他至深。
片刻后，风暴与惊雷彻底平息，游星野瞟了眼手机上宿倾新发来的消息，低声道：“暮雨，返航，回生活区。”
***
道具部门部长亲手改装的飞行器果真很结实， 经过雷电二十多分钟的洗礼，运行起来依旧平稳如初，仅有外壳出现了少于磨损和掉漆。
游星野在回去的路上，简单和宿倾商量了一下计划，并将自己所了解的信息，一字不落的转述给了江惊月。
“具苍默所言，这个例外的S级副本，为推类副本，最多进入十名玩家，不可携带强制获取答案的道具和保命道具，考核内容仅有三个大关卡，在S级副本中难度一般，你若想好了真要去，就在申请表上选择‘推类’为意向副本，他有九成把握将我们‘技术操作’进去。”
推类副本，江惊月心想，这正是自己的强项。
之前讨论起考核时，游星野就曾推荐他选择推作为意向，不必有过多的体力活动，无需太硬核的专业知识，仅靠聪明的头脑和随机应变的能力，去面对未知的挑战。
“得审核二十个小时，我是不是越快填好表格越好，”江惊月掏出了自己的新手机，“最多进入十名玩家，除去咱俩，还有八个名额，不过没必要进去那么多人吧？”
游星野知道他是不想太多人涉嫌，点头道：“考核副本通常是不会满员的，暗曜、宿倾和宁羽强烈要求加入，苍默使用特殊手段送我们进入副本的同时，灵识将替你引路，所以名额也算他一位。”
那就是六个人，江惊月默默计算着。
安静了许久的谢不栖突然道：“稍等，算我一个。”
游星野想要拒绝，脚边一直在装死的闻啸却突然挣扎了起来。
“唔唔唔唔！”
“什么毛病，”暮雨疑惑，“狂犬病犯了？”
“好像是有什么屁要放，”谢不栖一脚踩住闻啸的胸口，将封在他嘴上的电工胶带撕开了一条小缝，“放吧，一会送到治安部门，可能就再也放不了了。”
闻啸被胶带扯得鲜血淋漓，却也没发火，反而阴侧侧的笑道：“谢不栖，你若想知道自己和这个副本的渊源，就把乌霜也带去。”
谢不栖的脸色一瞬间就沉了下去，脚上的力道加了好几倍，若不是白虎使生来钢筋铁骨，恐怕会被踏断好几根肋骨。
“我怎么可能让他去这么危险的地方？”
“咳咳……危险？”闻啸咳了几声，不依不饶道，“故乡有什么危险的？”
谢不栖皱眉：“你什么意思？乌霜的原生子世界是M34-4602151-B，和「二十八渊」有什么关系？”
“我们这群妖物的归属，不也都被祂更改成了主世……咳咳咳……”闻啸说至一半，突然猛烈咳嗽起来，像是被血呛住了似的，憋得满脸通红，没多时竟头一歪，昏迷了过去。
江惊月吓了一跳：“他这是咳昏过去了？”
游星野俯身试了一下鼻息，冷笑道：“装的，灵识还很活跃，离死远着呢，不必管。”
于是江惊月放心的打开了手机上的考核申请表，选择推作为意向副本，游星野所在的BUG处部门为意向就职，又在队友一栏中，填下了游星野、苍默、暗曜、宿倾和宁羽的名字。
写好着一切后，他抬眸看游星野，无声的用眼神询问是否填入谢不栖和乌霜。
谢不栖看出了他的意思，犹豫了片刻，应当是想起了游星野之前怼他的话，叹气道：“我问问他吧，大少爷讨厌被人蒙在鼓里。”
果不其然，乌霜极快的回复了一条[我想去]。
于是原本计划的六人队成功扩容为八人，考核副本只允许考核者与其队友进入，倒是免去了有内鬼的风险。
“我护着他，”谢不栖盯着手机上乌霜的名字，承诺说，“不会给考核添麻烦。”
“这算什么话，”江惊月笑说，“是我应该感谢你们所有人，愿意来我的考核副本。”
他说得礼貌又自然，笑得腼腆又干净，仿佛即将面对的，并非是诡异可怖的副本，而是一场承诺了许久，终能去赴的约。
「玩家江惊月提交申请[引灵使考核（S级）副本推类]。」
「提交成功，将于二十小时内进行回复，请注意手机提示，以免遗漏。
收到系统回复后，请于3小时内进入副本，过期不候。」
***
再回到生活区时，天色已渐晚。
江惊月肚子饿得咕咕叫，从冰箱里翻出鸡块、鸡柳和芝士鸡排扔进空气炸锅里，发誓要吃一顿热量爆炸的大餐。
距离提交申请过去了四个多小时，手机提示栏里静悄悄的，看样子还在核查。
“你可以吃得饱饱的，再睡一觉，”游星野温声说，“其它的东西，我来准备就好。”
江惊月看着自己积分栏里的“财负”，问：“一般要准备些什么？”
“没有一般，能参加考核的玩家极少，性格、爱好、特长各异，准备什么的都有，”游星野给他倒了杯可乐，“最新消息，祂关闭了常规道具的购买途径，不过不必担心，没有什么有用的道具是宿倾仓库里找不到的。”
“可我的考核副本里，禁止使用答案类道具和保命道具，”江惊月说，“那还能带点什么？飞行？潜水？或者整活类的？”
游星野将手机递给对方看：“宿倾说他来准备，每类都会带几个，被禁止了再说，顶多是进入副本的过程中被摧毁，不会影响你考核。”
这就是有钱人的底气，江惊月心道，自己要是被摧毁了几个上万积分的道具，恐怕又得白打好几年工。
“不过，”游星野又道，“无论什么类型的考核，第一关通常都必须考核者独自通关，且不能使用任何道具，你务必加小心。”
江惊月听过这个说法，也早有心里准备，应了一声，在等待炸鸡的过程中，又想起了些别的事情。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开始我们会注意到监狱，是因为属于野狼的手机上，受到了一条来自汪髓的消息，”他皱眉道，“而后前去调查的引灵使未归，只传回白虎使要见你和谢老板的信息。”
但他们此去监狱，并未发觉任何汪髓留下的痕迹，也没能找到那个失踪的引灵使。
“我们离开没多久，治安部门的引灵使们就抵达了监狱，”游星野说，“他们有特殊的权限和道具，不是玩家身份比得了的，所以不必担心，好好休息一会，安心面对考核。”
“嗯。”
第一百七十章申请通过
审核通知是申请后第十九个小时发来的，卡着申请倒计时的半小时，有些不情不愿的意味。
江惊月睡足了觉，填饱了肚子，连背包都里里外外检查了五遍，还在手机上和宿倾等人聊了不少推解谜的经验，看起来并不算非常紧张。
收到通知时，他正和游星野讨论着很奇怪的话题。
“我不需要带道具，也不允许带武器，那就只能带食物了，考核副本的时长长吗？”
“不长，”游星野轻轻活动手指，“通常情况下，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所以吃的不用带很多，如果填满背包能给你带来安全感，建议带一套防水且能短暂御寒的衣服，以及提升舒适度的充气U形枕。”
“充气U形枕？”江惊月不确定的问，“游哥你认真的吗？”
游星野认真分析说：“副本名为「二十八渊」，‘渊’有深潭之意，原有封闭且不见底的水潭，你水性一般，若不慎落入其中，可以用充气物借力，就算我推测有误，它也不重，且占不了太大地方，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还能拿出来小憩片刻。”
见鬼的小憩片刻，江惊月心想，青龙使大人身上有种玩家休想学会的松弛感。
但他还是乖乖把充气U形枕放进了背包里，还放在了非常好拿的外层，无它，只因在恐怖乐园副本里被水呛怕了。
拉上背包拉链的同时，他注意到了手机上亮起的信息。
「玩家江惊月所申请的[引灵使考核（S级）副本推类]，已审核完毕：
九级猛灵江惊月于九幽境地中，共参与副本4次，竞技赛1场，表现优异，信誉良好，无愧荣誉玩家之名，故审核通过！
您所申请的队友名单，稍后将与副本提示和监考引灵使名单一同，发送至您的手机，请勿关闭设备，以免数据丢失。
收到副本提示后，请务必于3小时内进入副本，否则将失去唯一的考核机会！」
“监考引灵使？”江惊月看得一愣，才想起S级副本里是有监考官的，而且游星野和谢不栖在受罚成为玩家之前，似乎经常接到这样的任务。
“别慌，S级副本里，监考引灵使是需要在能力范围内协助玩家的，算是加成和辅助，而非限制，”游星野解释说，“毕竟能参与考核的都是极其优秀的玩家，哪怕考核未通过，主系统也不希望他们折在副本里。”
江惊月这才松了口气，问：“监考官是来自固定部门，还是在所有引灵使中随机挑选？我们将要做的事情冒险且大逆不道，我担心来得监考官若是太保守，或一心衷于祂，恐怕会有些麻烦。”
“道上固定的，只会来自我和谢不栖所共同管的部门，”游星野轻轻摸了摸男友柔软的发尾，以示安慰，“不过现在的问题是，部门里最后两个引灵使，也被祂以类似‘左脚先踏进公司’的由，罚做了玩家，所以我也不清楚……”
他的话尚未说完，江惊月刚息屏的手机便再次亮起，跳出了他所申请的S级副本相关信息。
「子世界二十八渊：详情略。」
「副本安全时间为：13小时（以手环上所显示的时间为准），推荐道具：无。」
江惊月盯着“略”和“无”看了好一会，仿佛回到了中学时期，对着答案补寒暑假作业的日子，干巴巴道：“好像提示了个寂寞。”
没有感情的记录系统自然不会会他的吐槽，紧接着又发来了一条队友名单。
「您所申请的组队玩家已审核完毕，名单如下：
宿倾（九级）、宁羽（九级）、暗曜（九级）、苍默（九级）、谢不栖（一级）、乌霜（七级），共六人，请确认。」
“这……”
江惊月反反复复把名单看了很多遍，他申请的明明是七人，游星野的名字，是被写在最前面的。
最下方的确认键不住的泛着红光，下方是一个字体极小的倒计时，在他质疑震惊的过程中，已经从30秒跳到了15秒。
游星野皱眉看着屏幕，沉声道：“先点确认。”
“可是……”江惊月难得迟疑。
“信我。”
微颤的指尖落了下去，江惊月屏着呼吸，只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紧张过。
提示栏中的队友名单消失了，随即刷新出一条崭新的提示。
「您所填写的意向部门[BUG处部门]，乃是九幽境地内风险最高的部门，为您的勇气和付出精神点赞！
您的监考官，为该部门至高权限正部长：引灵青龙使游星野。」
江惊月呆滞的看着手机，一瞬间有种自己其实并不识字的错觉。
与此同时，并排放在吧台上的，属于游星野的那部手机也亮了起来，提示栏里静静的躺着崭新的通知：
「因部门人手不足，特调遣青龙使游星野为S级副本[二十八渊]监考官，监考期间，将暂时恢复所有权限。
此次监考不必回到部门中依原有流程进入副本，仅需借用作为玩家身份的航空舱，系统将进行灵活调配。」
“这他妈，”江惊月简直又喜又气，大起大落的感觉，使得原本冰凉的手指烫得发涨，他应当是想大骂一通的，但开口时先冒出来的，却是止不住的笑意，“你看到名单的时候就猜到了，对不对？”
“时间紧迫，没来得及和你解释，其实也不难猜，毕竟在子世界里度假的引灵使，都会被紧急调遣去副本里，”游星野赶忙哄道，“监考官的权限比普通玩家高很多，且能使用专属道具，算我们占了系统的便宜。”
这话说得倒是没毛病，江惊月喝了口冰可乐平复心情，仰脸道：“那游哥要做点什么准备吗？我好通知宿哥他们何时进本。”
游星野略一思索：“给我半个小时就行，监考官也带不了太多的道具，我挑几个功能和宿倾所持有道具不同效果的，另外，即便是监考官，也无法干预考核者的第一大关，你必须独自通关头一个关卡，才能获得我和其他队友的帮助。”
“第一关很长吗？”江惊月好奇，“整个副本的安全时间只有13个小时。”
“我只能说，通常在副本总时长占比里，比不算长，”游星野道，“但你所要进入的副本为推类，如若第一关为幻境或者梦魇，则难以用手环上的时间来概括。”
所谓黄粱一梦，梦中一世荣华，于现世不过煮一顿饭的功夫。
江惊月了然的点了点头：“放心，我不是那种会沉迷于虚无之中的人，就算梦里有跳脱衣舞的游哥，我也会努力醒过来的。”
游星野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话题，不禁失笑，无奈的吻了一下男友的额头。
“那我先回自己的胶囊房啦，”江惊月努力表现得并不紧张，呼吸的频率却微妙的有些乱，“我们在副本的第二关见。”
游星野并不揭穿，起身相送，走到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喊住了对方：“惊月，稍等。”
“嗯？”
江惊月提着背包，不解的回头，就见游星野立于两步之外，腰背挺得笔直。
“监考官在进入考核副本前，需向核心起誓，虽然这次省去了原有流程，但我还是想……”
黑发赤瞳的青年以右手握拳，抵在心口处，郑重其事的背出了誓言：“我，青龙使游星野立誓，将于S级副本[二十八渊]中，至死保护考核者江惊月的生命安全，为其奉上青龙不熄之灵，战至流尽最后一滴鲜血，我身未死，他灵识不灭。”
江惊月愣愣的在原地站了半晌，原来的紧张和不安通通化为乌有，感动的同时，又稍有醋意的小声嘀咕：“这种的誓言，你是不是还和许多人说过？”
游星野听得清晰，解释道：“没有，稍微改了点词，原是要忠于主系统的，但现在打算做点大逆不道的事情，况且，我之前总共也只监考过九次S级副本，你是第十个，是我的十全十美，也是我的一生一世。”
江惊月清楚前九次起誓不过是职责使然，故而也不是真的吃醋，开个玩笑道：“不，我是你的十连保底。”
游星野：“……”
论，有个逗比男友是什么体验。
***
半小时后，位于玩家生活区各处的八间航空舱同时关闭。
已陷入半休眠状态的记录系统，接触不良似的，“滋滋”的响了好几声，显示屏胡乱的闪烁了好一阵，终是跳出了“副本读取中”的字样。
守在仪器前的闲潭影这才松了口气，端起一旁早已冰凉的午饭猛炫了几口。
暮雨安排起部门里的学弟学妹，去监狱附近维护治安；丰隐泽艰难的寻找并联系着同部门里，被惩罚做玩家的引灵使们；万万难得没有胡闹，接替了暗曜的工作，守在玩家生活区中以防万一。
此时距离回溯计划开启，才过去四十多个小时，大多数玩家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极少数运气差的，灵识却已被关在航空舱中，陷入沉睡。
比如大阳，比如“三个臭皮匠”……
所有知情者都在等待着江惊月等人的归来，同时，也在等待中，尽力做着能力之内的事情。
这不是一个人的计划，这是一群人，历经百年的想。
第一百七十一章上弦月
「九级猛灵江惊月已进入子世界二十八渊。」
提示无声亮起，没有被任何人注意。
考核者由梦中悠悠转醒，纤细干净的手腕上什么都没有，身旁亦无随身携带的背包。
他醒来于一张不甚结实的电脑桌前，电脑屏幕还亮着光，键鼠被推到一旁，随手搁置的耳机中，还隐约能听到游戏音效。
胳膊被枕得有些麻了，从僵硬的脖子，和桌面因呼吸而晕开的一小片薄雾来看，他应该趴在桌上睡了好一会了。
很熟悉的场景，网购来的平价电脑桌，铁质的单人床，放着衣服和书籍的木柜，组成了这个不到二十平的房间。
江惊月盯着房间愣愣的看了十多秒，莫名的产生了，从一场古怪离奇，又惊悚冗长的噩梦中，醒来的感觉。
那是个类似于无限流的梦，梦里他成了个超厉害的玩家，一路从萌新升级成大佬。
可惜所有的细节，都在他揉眼醒来，到舒展肢体的过程里，如春季冰雪、指尖流沙、车窗倒影那般，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梦似乎就都是这样的，他心想着，连梦里都想着赚经验升级，自己可能是打游戏打傻了。
耳机里传来了些别的响动，他下意识的拿起来戴上，熟练得像是进行过无数次。
“惊月？”清冷的声线传了过来，“你又趴在桌上睡着了？”
江惊月听得愣了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
耳机对面无奈的笑了一声，温声道：“别太累了，我记得你说明天学校里还有活动，晚上记得早点休息。”
学校？他迷茫的看了眼电脑屏幕下方的时间，才慢了好几拍的想起，此时是他大三的暑假期间，而耳机里的那位，是他在游戏里曾经的宿敌，以及新晋的男友。
但很奇怪，他明明只是趴在桌上睡了一觉，却睡出了仿若隔世的错觉。
这会儿是下午六点多，天尚未完全黑，出租房的走廊外面，来往租客和外卖员络绎不绝，这里临着大学，窗外能看到一片不小的景观湖，夕阳倾落，浮金粼粼。
“游……”他应该是想要喊对方一声的，但欲说出“哥”字时，却又骤的顿住，真奇怪，他心想，按说自己并没有喊对方“游哥”的习惯和先例。
“嗯？”耳机那头的游星野茫然。
江惊月又静了几秒，才记起自己趴在桌上睡觉的原因，问：“你那位前辈托你办的事情，办好了？”
“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游星野失笑，“你不会是一直在电脑前等我，才无聊到睡着的吧？”
二十出头的男孩子总会有些嘴硬且好面子，江惊月也不例外，装作毫不在意的说着：“没有，才不是，就是……一个人打游戏没意思。”
游星野低低的笑了起来：“给你点个晚饭外卖？然后一起打几局，十点就乖乖关机睡觉，怎么样？”
“我是一顿外卖就能收买的吗？除非你点炸鸡加可乐，”江惊月的思绪逐渐从那个“梦境”中剥离出来，语气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顽皮，和对恋人的分享欲，笑道，“说起来，我刚刚做了个好奇怪的梦。”
游星野挂着语音，点了个炸鸡全家桶，随口接话道：“有多奇怪？”
“梦见我自己莫名其妙的，就进到个无限流恐怖游戏里，一开始我是个特别菜的菜鸡，后来过了几个副本，认识了一些大佬，就逐渐牛逼了起来，”江惊月挠了挠头，“你说，我最近是不是玩解谜推荐类游戏玩傻了？”
游星野只当是闲聊，好奇道：“梦里有我吗？”
梦里有他吗？江惊月因为这个问题，又恍惚了好几秒。
却终是摇了一下头，回答说：“具体内容已经想不起来了，不过，小游连照片都不肯分享给大家看，要怎么梦见你，梦见你的游戏角色吗？”
游星野听出了男友的怨念，哄道：“明天给你拍，长得很一般，不要太期待。”
江惊月义正辞严：“我不是那种会沉迷帅哥美色的肤浅男人。”
这话引得游星野又笑了一会，才问：“那个梦里，你最后通关了吗？”
“记不清了。”
敲门声响起，来自游星野给他点的炸鸡外卖，江惊月起身的过程中，在椅子与地板的摩擦声里，听到对方说了句：“你不是向来都很在意游戏通关吗？”
他假装没听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也说不清，记不起，自己在逃避什么。
***
那天晚上，江惊月没有选择平日里喜欢的推游戏，而是拉着游星野陪他吃了一晚上鸡。
双排，又甜蜜又刺激，一起大笑，一起阴人，一起苟进决赛圈。
这是他最喜欢也最放松的生活，注定铭刻在生命最耀眼的位置。
他想，如果有一天自己面对极大的困难和挑战，甚至是死亡，人生走马灯里最清晰的画面，应该都是刚和游星野在一起的那两年时光。
于是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了下去，暑假似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才刚在七夕当天，给游星野庆祝过二十岁生日，转眼间大四便开了学，他的生活也变成了学校和出租房两点一线。
好在当年选择专业时依照自己的心意，填上了新媒体，而和蔼的叔父叔母也并未阻拦。
他很早之前就有做游戏主播的意愿，闲暇之余剪剪视频，但是省去了找公司实习的时间。
游星野仍旧每天都陪着他，两人的游戏天赋极佳，几乎什么都玩，只是自那次“噩梦醒来”后，江惊月再未尝试过推游戏。
他每天清晨六点起床晨跑，晚上十点准时关机睡觉，作息规律得像个刻板老头。
他房间里唯一一扇窗户，对着学校后山的景观湖，浮光跃金很美，可惜夕阳刺眼，傍晚六点二十，他会准时拉上窗帘。
他租的楼层很低，看不到高悬的明月，厚重的窗帘，也阻隔了湖中的月影。
他以前有出门吃夜宵，或是晚间陪朋友打打球的习惯，但近来几月，他每晚都和游星野甜蜜双排，从未在天黑后出过门。
所以他不知道，每晚天边所悬的，都是一轮不完整的月牙。
所以他不知道，每晚零点，衣柜深处的角落里，都会兮兮索索的探出一些长着眼睛和血管的，黑褐色藤蔓似的东西。
又或者他并非真的不知道，他只是短暂的想不起自己究竟身处何地，该去做些什么。
于是短暂的没有反抗，没有违背，短暂的在人生最好的岁月里停留。
直到他确定破除这个幻境，并不会有太大的风险，直到他收藏好整整两年里，和游星野经历过的一切。
春去秋来，日升月落。
他的大学顺利毕业，但并未搬离这间出租屋，他的生活有些拮据，但直播游戏赚点，帮人剪视频赚点，也完全足以生活。
有个声音常常在他心里说，就这么过完一辈子也不错。
就这么和记忆中的游星野相伴相携，渐渐老去也很好。
但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命运”不会如此善意。
二十三岁那年，距离七夕还有大半个月，游星野突然以生日愿望为由，想来他所在的城市见见他。
不知为何，他的心在那一刻突然猛烈的疼痛起来，就像曾被狠狠刺穿过，哪怕记不起来，灵识也会本能的感到疼痛。
江惊月没有直接拒绝，只说：“能不能陪我熬得晚一点，我看网上说，今晚的月会又亮又圆。”
农历六月十五，比不得中秋，但胜在晴空万里。
他握着厚重的窗帘，听到耳机中说：“你要去把游戏打到通关了，对吗？”
江惊月没有回答，只是紧咬着牙关，拉开了窗帘。
此夜无风，静水似镜，映着一轮皎洁的残月。
他呼吸微颤，却并非因为恐惧，而是不得不离别。
“星野，我该醒了。”
忽地有鸟展翅而过，翩鸿掠水，惊扰了一江明月。
幻境的最后，他依稀听到清冷的声线说着：“去吧，你一定能够通关。”
他没来由的，突然哭到哽咽。
***
「考核者江惊月通过关卡月影上弦（完成第一大关总进度50%）。」
他不知是哭醒的，还是被手环发出的提示声吵醒的，总之睁眼时，只看到了一片漆黑。
大量的记忆和对现实的认知涌回脑海中，这感觉并不好受，但比美好静谧的幻境要真实无数倍。
像是飘在空中的灵识突然落到地面上，疼痛之余，又有种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果然幻境就是幻境，唯美只来自于心中的向往，细节上始终不如现实那样经得起推敲。
江惊月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静了片刻，默默的擦干了眼角的泪。
还好第一大关是考核者单人进入的，他想，不然这哭哭啼啼的模样让游哥看见，未免太过丢人。
说实话，对于江惊月来说，前50%的关卡并不算难。
比起考核，反而很像是副本给他的馈赠和补偿，让他能重新经历一次那两年被忘掉的美好时光。
这么想来，似乎比看见跳脱衣舞的游哥要划算一点。
手环上的安全时间还剩十二个半小时，果真就只是黄粱一梦。
装满物资的背包就在身侧，他随手拎起，拍了拍灰，找出了一个强光手电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下弦影
来自强光手电的冷光驱开了黑暗，却加深了江惊月心中的不安。
他所置身之地，是一家豪华酒店的走廊。
非常熟悉的走廊，柔软的地毯，温和的熏香，整体的装修是江惊月喜欢的科技风，只是所有的灯带都无故熄灭，所有的客房门都关得死死的，亦没有任何的声响。
“看来我还没醒。”江惊月自嘲的笑了一下。
记忆里这家酒店，正是两年前，他与游星野见面时，对方替他安排的。
无论装潢布置、安全私密、舒适程度、隔音效果都无可挑剔。
却因对方的不告而别，成了他在车祸后昏迷的一个星期里，无论如何都逃不开醒不来的梦魇。
也是他罹患幽闭恐惧症的最初诱因。
梦魇中的经历往往荒唐且片段化，但江惊月此时却感到清醒异常，他踩着灰白相间的地毯，谨慎的朝前走了十多步，大致确定了这里正是那个“困住”他的酒店走廊。
“这个第一大关很有意思嘛，”江惊月喃喃道，“前一半是考核者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后一半是最痛苦的经历，考验的是坚韧的灵识能否突破自我吗？”
不沉溺于过往的美好，不在苦海之中煎熬，没有放不下的曾经，才能背负起当下的责任，义无反顾的往前走。
可惜关卡的要求并不是推测出考核目的，故而梦魇里依旧静悄悄的，既没有提示，也没有奖励或惩罚。
江惊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处，意料之内的，没能摸到那片始终微凉的龙鳞。
他的手环和背包皆在，但属于游星野的东西，却完全无法带入这个单人的关卡中来。
也罢，他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语气轻松，像是在说给祂听，又或是单单给自己打气。
“会得上幽闭恐惧症，并非是因为我害怕这些复杂封闭的走廊，我只是害怕，再也见不到他。”
两年前的清晨，对方突然失踪，他曾在酒店走廊中反反复复寻找过可能留下的痕迹。
事实上，一家酒店的走廊，并不可能复杂得像迷宫一样，但在车祸后的梦魇里，他的每一次折返都被算做是一条全新的岔路，才会将他在黑暗中困住那么长时间。
在医院中醒来时，他已忘记了关于梦魇和游星野的一切，当时以为自己是成功挣脱了黑暗，后来才知道，那场关于梦魇的密室逃脱，他输得一塌糊涂。
“但这次不一样了，”江惊月对着手电发出的光笑了一下，“这次他是我的监考官，无论这局游戏我打多久，于情于，他都会一直在外面等着我。”
走出这里，就能见到游星野，就能扑进对方微凉的怀抱中，略带骄傲和炫耀的说出“第一大关一点都不难”，那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你能拦住他进第一关，能没收他送我的龙鳞，但这个背包是他亲手替我的，这把手电是他悉心为我装进去的，以及这个保温杯他也用过，这袋面包花的是他的积分，还有这件外套，这个U型枕……”
江惊月一一细数着自己带进副本中的物资，声音很轻，甚至在封闭的空间里造不成任何回音。
可惜祂此时正处在屏蔽中等待回溯，而记录系统从来不肯回应玩家，于是这段秀恩爱完全属于江惊月自说自话，在同一个早已设计好的关卡吵架。
当然，他也是在用这种方式来鼓励和安慰自己，毕竟，哪怕是没有幽闭恐惧症的人，在副本中独自陷入封闭黑暗的走廊，大多数也会本能的感到害怕。
走廊不算太长，呈回字状，西侧的尽头处有单独一条向外延伸的路。
江惊月绕着走了一整圈，途经十三扇房门，每扇都只是一块黑黑的木板，没有任何细节或使用时磨损的情况，亦没有门牌号。
酒店自然不可能设计成这样，江惊月心想，这恐怕是自己两年前在寻找游星野时，记忆便开始被主系统侵蚀，而造成的某种混乱。
无所谓，只要是关卡，就肯定有解法，绕完一整圈后，他便朝着西侧向外的路走去。
这是一条笔直的走廊，四周没有任何房门和装饰，单调的像是灰色的底稿，没来得及上色和细画。
走了大约五分钟后，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左一右两个分叉，同样笔直的延伸至黑暗中。
江惊月迟疑了几秒，选择了右侧的路线，经过两个拐角后，又再次遇到分叉，一个朝前，一个向右。
他在脑海中模拟着走过的路线图，心中怀疑，这怕不还是一个回字走廊。
于是选择朝前的路径直走去，果不其然，没多时便遇到了往来时方向折返的拐角。
他没有立刻回头去找那条向右的路，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地思考了一会。
这个梦魇应是来源于他最混乱的那段记忆，无论是出现鬼打墙，还是完全不合逻辑的路线，都不奇怪。
两年前，他在同样的走廊里，走了整整一个星期，最后输得一塌糊涂。
那时他的目的是为了找到游星野留下的痕迹，而并非是想要从迷宫一样的走廊里出去，所以，这个走廊，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出口。
它也许就是由一个接一个的“回”字组成，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也许走得越远，困得越死，也许就这么走完考核副本的安全时间，也说不定。
江惊月盯着没有任何细节的简单墙壁想了片刻，发现似乎只有他刚进入梦魇时的那一小块地方，有着精美的装饰，和淡淡的香薰。
或者那附近的某扇门里，就是他两年前曾住过几天的套房，他就是以那里作为起点，一路跌跌撞撞的走遍了和游星野如果的所有地方，只为寻得一丝对方来过的痕迹。
但他恐怕是进不去，或者压根找不到那间套房的，车祸后的梦魇中，并没有任何美好回忆的存在。
也罢，他盯着远处的分叉路，无厘头的想，如果整个迷宫都是“回一回一回”这样穿插着，恐怕从地图上看，有点像是一串冰糖葫芦。
顺便，他想明白如何从这场梦魇中，体面且轻而易举的醒来了。
——只需证明游星野的确存在，且他还能再见到对方。
他想，原来背包里那些游星野亲手准备的东西，不仅能够安慰现在这个落单的考核者，还能拯救两年前，那个被困住的失落迷茫的自己。
***
江惊月没有回头，也没有向前，而是原地坐下，叼着强光手电，在背包中翻找起了东西。
他对自己所带的每一件物品都记忆深刻，尖锐的刀具被系统直接没收了，御寒的衣服、水和食物还在。
但他不想损失这些物资，一顿找寻后，从最低处摸出了一枚设计精美的小挂件。
小巧精美的挂件，设计感极佳，以淡金色的弦月为主体，搭配着展翅的鸿雁，像极了幻境的最后，江惊月在湖中所看到的景象。
这原是他自己设计，并由游星野亲手制成的金属吊坠，本打算用来给龙鳞换个更漂亮的底座。
但游星野头一次做这么灵巧的饰品，略有瑕疵，卡不住龙鳞，新的没来得及完成，这个初代版就成了枚可爱的挂件，拴在多功能军刀上。
军刀进副本时被没收了，挂件还在，让江惊月不禁怀疑，能顺利从幻境里醒来，说不定也是托了它的福。
他在转角处找了片空地，以手指轻捏住挂件的边缘，缓缓挡在了手电光束的正前方。
古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倒影一直很科学的光束正前方地毯上，出现的并非是挂件形状的阴影，而是一个规律的，直径一米左右的正圆。
正圆的影子与冷光边界略显模糊，并不可怖，反而看起来有些毛茸。
手环又响了一下：
「恭喜考核者江惊月成功找到关卡月影下弦的出口，若无它事，可坐于[月影]上小憩片刻，以逃离梦魇。」
看，他对两年前的自己说，如今他轻而易举的就能证明游星野的存在。
“小憩片刻，在梦里睡觉吗？”江惊月吐槽了一句，试着挪开挂件，地毯上的正圆阴影不见了。
行吧，他叹了口气，开始翻找将挂件和手电固定在墙壁上的方法。
这倒不难，背包里有包扎伤口用的绷带，透明的那款粘性极加，黏住便携手电不成问题。
但他有点舍不得这个挂件，毕竟是游星野亲手制作的东西。
江惊月又试了好几种不同的物品，发现的确只有挂件能倒影出正圆，只得最后亲了亲它，将其和手电一同黏在了墙上。
然后煞有介事的给U型枕吹满气圈在脖子上，又裹紧了御寒的外套，抱着背包，小心翼翼的在[月影]的范围内跑腿坐下。
浓烈的困意突然席卷而来，眼皮仿佛灌了铅，脑海中所有杂念通通淹没于意识的深海。
他就这样毫无征兆的陷入了沉睡，脑海里最后出现的念头，是这块[月影]的质感，和它看起来同样的柔软毛茸。
「考核者江惊月通过关卡月影下弦（已完成第一大关）。」
第一百七十三章青龙庙
毛绒绒的，非常舒适。
江惊月在一个坐垫状的东西上醒来，眼前依旧是化不开的黑暗。
未等他认真体会大梦初醒的感觉，甚至双眼都没来得到适应黑暗，手腕附近便传来了新的提示声。
「恭喜考核者通过关卡月影，请尽快随身物品，适应子世界环境，以便之后的关卡顺利进行。
祝愿您和您的监考官及七位队友，顺利相遇。
（本提示仅玩家及监考官所能听到，无需紧张）」
怎么又变成七位队友了？江惊月困惑不已。
他填写的名单中，除去游星野称为了监考官外，分明是六人，且进副本时的名单上也写的是六人。
他下意识的想抬起手腕，再看一眼手环上的文字内容，却意外发现自己原本紧抱着的背包，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古香古色的竹制背篓。
身披的冲锋衣外套，和整整一套工装服，都变成了繁复的广袖长袍。
手腕上的玩家手环也没了踪影，换做黑色麻绳编制的手串，串着三枚熟悉的铜钱，和一片微凉的龙鳞。
这设计还挺好看的，成功把江惊月给逗笑了。
只是四周太黑，他努力环视了一圈，发现自己此时应是在某个建筑中，举架极其高，从设计装潢上看，有点类似于某些影视作品中的山神庙或是道观。
姑且就称之为神庙好了。
此时应是副本中的夜晚，神庙中没有点灯，不知是否早已废弃，正殿门也大敞着，门外并无月色或灯光。
难道这个子世界的文明比较落后？不允许出现冲锋衣、背包、手环等现代科技的产物，但又不打算全部没收考核者的物资，才把带进副本中的部分物品，转换成了这个子世界中等同的东西？
江惊月边在心中默默分析，边依照副本提示，起了随身物品。
瓶装水变成了水囊，面包变成了干粮，御寒用的衣物成了一件蓝灰色大氅，不知由什么制成，柔软暖和。
他一一记下了自己如今所拥有的物品，将手深至竹篓最底部，成功摸到了一个火折子，那曾经是一盒放在背包内袋之中的火柴。
强光手电和挂件大约是真的被留在了梦魇里，江惊月不再纠结，吹亮火折子后，点燃了面前不远处一盏油灯。
暖色的火苗晕开光线，缓慢无声的铺入大殿中，照出了神庙真实的面貌。
出乎意料，殿内摆放的物品并不陈旧，亦无灰尘，无论是炉中香火，还是梁上红绳，都堆得密密麻麻，重重叠叠。
江惊月诧异的起身，这才发现自己原本盘坐于一块巨大蒲团以上，颈边的充气U型枕已然不见，换成三节空竹筒，让人不得不感慨于副本设计的想象力。
他伸手摸了摸案上香炉，铜质的器皿还尚有一丝余温，从体感温度上判断，或许在天黑之前，此处还有人在进行祭祀。
这就奇怪了，他心想，既然香火很旺，夜里为何无人看管？难不成因为是神庙中祭拜的这位爷凶恶至极，哪怕毛贼强盗，都不敢动祂的东西？
而且，为何过完第一大关之后，主系统直接把考核者扔到了这么个地方？是希望他入乡随俗也跟着磕几个头？还是因为这个神庙里，藏着整个子世界的秘密，等待着他去探寻？
正殿中自然是有神像的，只不过建得太高太气派，江惊月站在案台跟前，反而只能看到神像飘扬的衣摆。
他不禁生出了极强的好奇心，又新点了一盏油灯，平稳的端着，朝门口方向退去。
彩塑神像被维护得极好，却还是能看出时光流淌的痕迹，随着后退的脚步，江惊月的视野逐渐开阔，也终将这份栩栩如生归于眼底。
飘扬的衣摆下，劲瘦的身躯坚韧挺拔，祂身着一袭墨色窄袖长衫，长发高束，简单利落中，又带着少年的意气风发。
祂气宇轩昂，周身散发着天纵骄子的贵气，但那双耀如星辰的眸子却轻闭着，嘴角抿成向下的弧度，心口处，被一柄长剑贯穿。
“这是……”
江惊月呆立于正殿门口，右手虎口处被滴落的灯油烫伤，却丝毫未觉。
这是游星野。
两年前，在度假期里，被紧急调派至子世界中，处偏差逆涌的游星野。
江惊月认得对方的眉眼，认得额角的青鳞，也认得神像腰间的那柄青龙剑。
他想，游星野本人是否知道，他被这个子世界里，他曾保护过的民众们供奉为神，受香火不熄，祈愿不绝。
同时，江惊月也相信了白虎使所说的，这个唯一能进入的S级副本，正是两年前，险些使得青龙命陨的那个A级副本。
只是，既然该子世界中的偏差，已强烈但逆涌入主世界的程度，这个副本中，为何还一直有民众存活。
且从香火与祈愿红绳的数量上看，存活的民众，不会是个小数目。
第三滴灯油落在手背上时，江惊月终于找了个地方，放下了手中的油灯。
这里是属于游星野的神庙，他不该独自探寻，不该翻乱了民众对青龙的敬仰和祝愿，无论是作为恋人还是考核者，他都应该先去找到自己的监考官男友。
江惊月仔细摸了摸被串做手串的龙鳞，感觉它的主人离自己应该不算太遥远。
他小心翼翼的归整好神庙中的一切，吹灭油灯，背好竹篓，才借了个立在门边的火把，点燃后走出了神庙。
***
神庙通常不是建在山顶，就是建在山腰。
好消息是山不算很高，坏消息是山很陡，且夜里的山路相当难走。
江惊月举着火把背着篓，艰难的走了二十来分钟，才领悟龙鳞感应出的直线距离不可取，他不可能直接跳下山崖飞过去。
好在龙鳞的主人也在靠近他，而且速度比他要快得多。
对方在不顾一切的赶来找他，这样的认知，足以让江惊月在空无一人的山野中穿行，并不觉得害怕。
又走了大约十多分钟，才终于在山路的尽头，看到了几点灯火。
他加快了脚步，夜灯很凉，却带来食物隐约的香气。
谁家深夜里做饭啊？他觉得有些奇怪，难不成像某些民俗传说中那般，山野间有妖怪喜好烹食人肉？
再往下走，灯火愈发明亮起来。
山脚下竟是个集市，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摊档名物，菜肴嘉味。
江惊月从未在任何一个副本中，见过如此热闹的景象，民众们三三两两，或比肩而行，或立于摊前，挑选货物，品尝美食，或吹嘘逗趣，或讨价还价。
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集市末端，举着火把，一脸懵逼的他。
毕竟是考核副本，再想去找游星野，误入了这么个诡异集市的江惊月，也绝不会在一群敌友不明的NPC中轻举妄动。
他熄灭了火把藏到墙根下，自己也席地而坐，取下背篓半挡着脸，随意得像个逛累的普通路人，实则偷偷打量着所能看能听到的一切。
身材姣好的美女姐姐挽着同伴，边走边掩面而笑，引的步摇轻晃，发出悦耳声响：“好久都没来鬼市了。”
“这鬼市十年一开，只开三夜，原是为了纪念那位大人的，”她的同伴性格沉稳不少，反问看出十分开心，“这两百年间，也不过开了二十次罢。”
两百年？江惊月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卖烧饼的小贩推着小车路过，肩上扛着个目测五六岁的娃娃，随口接了美女的话说道：“两百年不过只是过眼云烟，那会儿我家娃娃刚出生，转眼间都能陪我出来摆摊了。”
“老板，来个牛肉烧饼，”一个麻子脸的少年挤了进来，雀跃中带着点炫耀的意思，“你们说的那位大人我见过！”
卖糖葫芦的胖大婶笑道：“谁没见过呀，青龙庙中，供着那么大的一尊神像呢。”
“不是不是，”少年急得手舞足蹈，“我两百年前见过他真人，哦不，真神，在被封了的剑……”
后方跑来了一个中年男人，捂住了少年的嘴，歉意道：“抱歉抱歉，小孩子不懂事，不知道什么不该说。”
更远处，集市的中段，忽地传来惊堂木的声响，众人便不再笑闹闲聊，纷纷便那一处涌去。
江惊月害怕被人流撞上，谨慎的抱着竹篓，退至更偏僻的街角，远远的看着声响的源头，须发皆白的老者，折扇一抖，声如洪钟。
“上回且说到，两百年前，天降大灾于我幽界，使瘟疫四掠，民不聊生……”
更多的人涌了过去，环佩叮当，车轮滚滚，人声喧闹，满场沸腾。
携着亲友、家眷、新生的童孩，来听两百年前，他们心中的“神明”，为这个世界付出的一切。
同样的故事，仿佛再听两百年，都不会嫌多。
江惊月已然听不清远处老者的说书声，他朝前走了半步，打算混入人流，听听副本之中可能提到的线索。
肩膀却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耳边是熟悉的清冷声线：“别过去，你的灵识和他们相差太远。”
江惊月猛然回首，身后的青年一袭墨色窄袖长衫，长发高束，目光温柔。
“我找到你了。”游星野说。
第一百七十四章幽街鬼市
鬼市里的喧闹繁华依旧，无人在意街角的阴影里，一对小情侣黏黏糊糊的讲着悄悄话。
“游哥赶来得好快，”江惊月满眼欣喜几乎要溢出来，“我本打算去找你的。”
游星野揽着他仔细查看了一番，确认对方并未受伤，才松了口气：“当然是监考官主动去找考核者，我与你同一时间进的副本，在你独闯第一大关时，已经粗略的了解了这个世界。”
江惊月略有些惊讶：“那你岂不是已经在这个副本里待了一个多小时？”
“确切的说，是一小时四十七分钟，”游星野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类似平板电脑的屏幕，“按照这个副本的关卡设计，考核者需在前三个小时里，通过第一大关[自我]，监考官和其他队友，可在这一时间段里，为其初步探寻该副本。”
江惊月盯着那个极具现代化的平板看了几秒，干巴巴的问：“为什么你能把不符合子世界文明的东西带进来？”
“因为这是你的计分板，”游星野无辜道，“直连记录系统的，明文规定由监考官保管，并对你的副本表现进行评分，因为属于九幽的核心物品，所以NPC们是看不到它的，除此之外，我带进副本里的其它东西，也被替换成了不影响该子世界文明的物品。”
说罢，他展示了自己的竹篓，里面装着的干粮水囊同江惊月的相差无几。
江惊月当然不是在质疑他，也并无任何不满，又问道：“副本给第一大关预设的时间为三小时，提前通关的话，也需等到预设时间结束，才能进入第二关吗？”
游星野点了一下头：“预设时间结束后，系统才会给出第二大关的关卡要求和提示，但提前通关者，可在此期间，自由探索整个副本。”
那还是越早通关越划算，江惊月如是的想着，决定征求一下监考官大人的意见：“那我们是去找宿哥他们汇合，还是留在鬼市找找线索？”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其他人在哪，”游星野干脆给他看了屏幕上的内容，“我的职责是跟着你，保护你，并给你评分，其他玩家所无非法举动，则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
江惊月顺势看了过去，十寸左右的屏幕上内容整齐简洁，一块与手环上类似的地图，一张尚未评分的表格，以及每一大关的关卡倒计时。
第一大关[自我月影]显示为[待评分]，而第二大关[本我青冢]则显示为[未开启]。
“游哥为什么不给我评分？”江惊月开玩笑说，“我的操作菜到让监考官无从下手吗？”
“怎么会，”游星野轻揽着他，往更为远离人群的黑暗中又走了数十步，确实不会突然出现什么东西，偷听或者打断二人的谈话，才道，“按照规定，考核者独自通关后，需向监考官口述通关经历和解法，方能予以评分。”
“相当于完成了工作还得写工作报告？”江惊月对此并无太大意见，毕竟其中线索和疑问，正好能一并说出来同游星野讨论。
他简单的讲述了经过和解法，并未提及自己曾感到悲伤和恐惧。
游星野却仿佛能感同身受一般，叹道：“最快乐和最难过皆是因为我，真是令我……”
觉得很自责。
江惊月打断了他，轻声说：“别道歉，不是你的错，比起这些，我更在意那个青龙庙，以及系统提示上所说的‘七位队友’，对此，我有一个略显荒唐的猜测。”
游星野垂眸看着评分界面，温声道：“你说。”
“虽然S级副本只有同考核者组队的玩家，以及系统所分配的引灵使才能进入，但距白虎使所说，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唯一无法被主系统关闭的副本”，非常特殊，”江惊月推测，“它被称之为「星辰之源」或「二十八渊」，乃是非人引灵使诞生的地方，有没有可能，它并非是常规意义上，与其它世界[平行]的子世界。”
游星野不置可否：“那你觉得它是？”
“是最初的九幽，是所有妖物、魔物、鬼魂的出生地和归属，我刚刚听到，他们称这里为‘幽界’，”江惊月的目光越过街角的雨棚，落在远处热闹非凡的人群中，“你不让我过去，也是因为我是‘生人’，而他们是亡魂和妖怪吧。”
游星野听完笑了一下，刚打算开口，手中屏幕上的评分表格中，显示着[未开启]的第二大关空白处，突然闪过淡淡的金光，“正确回答”四个字亮了一瞬，又飞速消失不见。
“这是怎么了？”江惊月困惑。
“没什么，就是你的推对于S级副本有点太超前了，”游星野好笑道，“第二大关还没开启，你就先说出了一部分正确答案，于是记录系统的脑子卡住了。”
江惊月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那是因为白虎使给我们泄题了，他说监狱在主世界的下方，而特殊副本在监狱的深处，所以我猜诞生妖物的地方，才是最初的九幽。”
游星野依旧没有给他评分，像个苛刻刁钻的年轻部长一样，找茬似的问道：“这和你最开始说的‘七位玩家’有什么关系？”
“游哥还记得那个受闲前辈所托，去监狱中寻找汪髓，后不知去向的引灵使吗？”江惊月说，“有没有可能，他因某种原因而进到监狱深处，阴差阳错进到这个副本中，被算作了第七位玩家？”
“很大胆的想法，但非常有趣，”游星野同他对视了一会，“在主世界对于S级副本的记载中，并未出现过这种特殊的情况，所以作为监考官，我很惭愧，无法对你的猜测给予肯定，但作为你的男友，我相信你的推断。”
江惊月仰着脸，一双桃花眼弯弯的，含着笑意：“就这么轻易相信了？”
“因为我也是这么猜测的。”
游星野终于落笔，在第一大关的所有计分点上，都勾下了“最佳”，最终统计出的分数自然也成了满分。
江惊月看得目瞪口呆，小声道：“虽然你是正部长，但这样是不是太徇私枉法了？”
“我若是想徇私枉法，何必让你浪费这么半天口水，直接全勾上不就得了？”游星野无奈的揉了把男友的头发，解释说，“这个满分不是我评的，我的评分只影响你是否顺利入职BUG修正部门，至于能不能完成考核，成为引灵使，是记录系统来决定的。”
江惊月这才松了口气，他并不想因为自己，让孤傲认真的青龙使大人职业生涯染上污点。
游星野收了笔和平板，换了个话题：“距离第二大关开启，还有一个小时，要去鬼市里逛逛吗？”
“诶，”江惊月诧异，“我不是不能靠得太近吗？”
“你只说想不想去，”游星野笑说，“想去我就有办法让你去。”
江惊月回答得毫不犹豫：“想啊，它们讲的可是青龙使大人的英勇事迹呢，不过很奇怪的是，他们说天降大灾是在‘两百年前’，可主世界才分明只过去了两年，是这里的即时方法与我们不同，还是时间流速快到了惊人的地步？”
“我也不清楚，不过白虎使并未说谎，两年前我的确被调遣到过该副本中，”游星野坦白道，“我两个小时前醒来的地方，和你那个差不多，也是一座青龙庙，供着我自己的神像，把我吓了一跳。”
这场景应该是挺有意思的，可惜江惊月没能看到。
游星野见他感兴趣，继续说道：“我从鬼市的入口进来，混在人群里，一路走到巷尾，听闻此地名为‘幽街鬼市’，每十年只开三夜，今晚已是第三夜，再过十余个小时，所有摊位就都会收起，夜游的妖物和鬼魂也会离开。”
“于是副本的安全时间，差不多正好是鬼市关门的时候？”
“应该是的，”游星野颔首，“所以我猜这条街上，藏着某些线索。”
“那就去逛逛吧，”江惊月表现得很主动，“我该怎么做？”
游星野从腰包里翻出了个白瓷瓶：“这里面装的是纯净的引灵香，常人喝下去可能会有些难受，要不要喝你自己决定。”
非常朴素的瓷瓶，很小，大约只能装下20毫升左右的液体，江惊月好奇道：“你用引灵使身份买的？”
“嗯，算是我带进副本中的道具，被换了个瓶子，”游星野说，“香没变，我检查过。”
江惊月拔开木塞，将其中液体一饮而尽。
味道意外的并不难喝，冷冽中带着几缕花香，和他在游星野身上“尝”到的那些区别不算太大。
冰冷的质感一路蔓延到胃部，但除此之外，并未感到任何不适。
“没有不舒服？”游星野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江惊月老老实实的回答：“没有。”
“那你闭眼。”
江惊月闻言照做，黑暗中，感到眉心被对方的手指轻点，留下了一点殷红的血迹，犹如一抹朱砂。
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清冷的声音说着：“好了，再睁眼罢。”
再睁眼，幽街鬼市繁华依旧，只是那身姿姣好的女子，居然长着一副狸奴面孔，尖尖的獠牙和长长的指甲，看的人心中发憷。
卖糖葫芦的胖大婶长着八条腿，俨然是蜘蛛精模样。
扛着娃娃的小贩走得很慢，竟是一大一小两只龟。
还有更多的，狐妖、柳树精、琵琶精……以及江惊月难以分辨的妖物们。
当然也有鬼魂，死相千奇百怪，扁了半个脑袋的、拦腰斩断的、吐着长舌头的……应有尽有。
“害怕吗？”游星野轻声问。
“不怕啊，”江惊月跃跃欲试，“百鬼夜行嘛，刺激。”
第一百七十五章自己cos自己
百鬼夜行固然有趣，但江惊月没忘了这是S级别副本，谨慎道：“我们就这么过去，有没有什么禁忌？”
游星野见他不仅不害怕，还有些跃跃欲试，才从竹篓中又拿出了一张面具，带在自己脸上，挡住了容貌。
“不离开我的视线即可，就当做是逛一个没逛过的集市，惊讶、雀跃或者害怕都没关系。”
江惊月仰脸看向男友，苍青色的面具被设计出龙头模样，极大，从发顶严严实实挡到了喉结处，只露出了一双血红的眸。
这是个面露凶相的龙头，江惊月方才在青龙庙中瞄见过，如很多文明中一样，怒相的神乃是驱邪镇宅的吉物，游星野应该也是从庙中顺走的。
“你用青龙面具挡住脸，”江惊月吐槽说，“究竟是想隐瞒身份，还是希望所有人都看到，两百年前保护他们的神明，再次回到了幽界？”
“他们可能是认为我已经死了，才会雕铸出我‘死前’的模样，”游星野沉声道，“试问，假如你是一个普通的小妖怪，听着‘青龙救世’的传说长大，某天在缅怀青龙的鬼市上，见到了一个与神像穿着打扮一致，唯有瞳色不同的青年，你会怎么认为？”
江惊月顿悟：“认为此人是青龙的狂热信徒，在鬼市里cos偶像的形象，总之不会觉得对方就是已经‘死’了两百年的本尊。”
自己cos自己骗过所有人吗？这招倒是挺绝的。
江惊月如是想着，又问：“他们不能像我此时这样，分辨出化形伪装下，灵识真实的模样吗？”
“有一些妖物应该能，所以你才需要喝下引灵香，模糊掉灵识中生人的气息，”游星野说，“但他们不可能看清我的灵识。”
江惊月一愣，下意识的想要追问为什么，却在对方极轻的苦笑声中想到了答案。
因为游星野是“神”。
他受此世界香火祈愿整整两百年，有万人朝拜，颂声不绝。
同时他也不负此名，在滔天的偏差中，救下过无数妖物的性命。
那些感激、敬仰、崇拜在妖物间口口相传，他们为他建起一座座神庙，也赋予了游星野在这个世界中的神格。
没有人能看清神真实的面目，这是每个世界中都通用的法则。
但江惊月能轻易的感觉出，游星野不想成为神。
他拯救这些人只是出于引灵使的责任，也许他也曾怨恨或后悔过，因为那次紧急调遣，被迫与自己的恋人不告而别。
他不觉得自己是救世主，他没有从一开始就想舍弃生命，拯救世人。
只是个半路被拉来执行公务的引灵使，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被记挂被祈福这么多年。
江惊月看出了他的想法，轻声道：“我觉得游哥配得上。”
血色的眸子垂了下来，游星野没有接话。
江惊月继续道：“虽然你没有说，但我从其他几位前青龙使的行事态度上猜测，你当然若是直接汇报主系统，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挡下偏差，然后使用特权和保命道具，任由偏差吞噬这个世界，甚至完全逆涌入主世界，从引灵使的律法上来说，这种‘视而不见’，都是无罪的，对吗？”
索性这位过分聪明的考核者，总会有机会看到引灵使律法，游星野只得点了点头：“是，当年兰万舟故意引偏差攻击主系统，也并未受罚。”
“但你还是替他们挡下了偏差，”江惊月认真的看着对方，“你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挡得住的。”
游星野和他对视了片刻，最终只无奈的轻笑了一声：“刚认识你的时候，绝对想不到，你能这么会安慰人，走吧，别浪费考核时间来哄我，那边的说书都快要讲完了。”
“游哥不正是不想让我听那段说书吗？”江惊月小声嘀咕。
否则何必在说书开始时现身拦住他，又以评分为由，拖延了半天时间。
有点太敏锐了，但游星野喜欢，解释说：“我的那段记忆都被改过，何况是他们，这鬼市开了二十轮，恐怕早已戏剧化得跟实际情况毫不相干了，何必听来扰乱你的推，不如自己去逛逛，听听每个民众不同的看法。”
说罢，他伸出右手，江惊月乖乖递上左手，十指相扣。
***
随着说书的结束，鬼市里的气氛变得更为活跃沸腾了。
二人手牵着手，像逛街似的走进人群中，没有引来任何怀疑。
江惊月装作对玉器感兴趣的模样，在摊前停了步子，仔细听妖物们的交谈声。
四五个兔子精追逐嬉笑着和他们擦肩而过，其中一个朝同伴喊道：“诶，你不是说想嫁白面书生吗？这个灰发蓝衫的看起来很不错！”
她的同伴回头，又羞又怒：“没看到人家有主儿了吗？瞎啊！”
活泼的小兔子精这才看到一袭黑衣的游星野，好奇道：“你是在效仿那位大人吗？嗯，比上一个青蛇精像多了，身段也好，特别是腰上这把剑，和庙里的神像一摸一样诶。”
江惊月：“……”
原来这个世界上的coser很多。
游星野扶了扶面具，显得很淡定，不过也默了两秒后才憋出一句：“谢谢。”
更远处传来了呼唤声，几只小兔子朝二人挥了挥手，就又窜进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少女独特的声线在喧闹中很容易捕捉，江惊月听见兔子精们渐行渐远的讨论着，“他俩好配”“人家修为很高的，我都看不清灵识的模样”“对哦，那还是别带回家做郎君了”等话题，觉得跟着众妖一同夜游，倒也非常有趣。
游星野看着男友嘴角不经意上扬的弧度，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问：“你喜欢这里？”
“有一点，”江惊月亦轻声回答，“他们的快乐好像很简单。”
“那就在这里多待片刻罢。”
游星野牵着他，在路边的茶铺前随意找了张长椅坐下，又从腰包里摸出了两个铜板来，朝小二道：“一壶清茶。”
江惊月看呆了，待小二转身，才以气声道：“你哪来的钱？”
“总之不是偷的，也不是从庙里拿的。”游星野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暗示之后再同对方解释。
此处位于长街的中段，生意火爆，但伙计们手脚利索，茶水上得很快。
摊主也亲自下场忙活，好巧不巧送茶到二人这桌。
这正合游星野所意，赶忙道：“店家，麻烦打听点儿事？”
那摊主手脚细长，却挺着将军肚，在江惊月眼中，俨然是只大蛤蟆精，声音也洪亮：“您说。”
游星野倒了三杯茶，一杯给了江惊月，另一杯则给了摊主，才道：“我们从很远的地方赶来鬼市，人生地不熟，想讨张地图，以免回程又走了弯路。”
摊主是个热情的性子，立刻从摊位上取来了一张手绘地图，道：“你朋友的这身装扮，是从掠影江来的？那的确是相当远，赶了十多天路吧？”
“不止，”游星野摇了摇头，“我俩不认识路，耽搁了好些时间，本打算开市头夜就到的，结果只赶上了最后一夜。”
“那真是太可惜了，”摊主也惋惜的摇了摇头，随口闲聊道，“不知怎的，总觉得这时间越过越快，日子越来越短，遇上什么意外耽搁片刻，一整天竟就这么过去，而且这种感觉，好似就是从天灾之后开始的。”
他嗓门很大，邻桌的熟客听清了，调侃道：“分明是因为天灾后，你原本无人问津的茶水生意突然火爆起来，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自然觉得时间过得快啦。”
“这倒是实话，”摊主好脾气的笑说，“那也是托了青龙神的福，有传言那位大人好饮茶，尤爱清茶，所以我这摊上的清茶也是卖的最好的。”
默默听着线索的江惊月看了看桌上的清茶，心说这传言不假，但如若摊主知道给他倒茶的人是谁，恐怕会直接吓昏过去。
摊前的伙计喊了一声摊主，那蛤蟆精便又跳起来继续忙活了。
临走前，他朝游星野咧嘴笑了一下：“您仿得可真像，地图就送给二位了，我哪儿还有不少。”
游星野点了点头：“多谢。”
待摊主走远，江惊月才看起了地图上的细节。
这是一张相当详细的地图，画有该世界中的山脉河流走向、大小湖泊、重要建筑，是游星野那块直连主系统的计分板上，都不曾标注的。
“这些像洞一样的圆圈，”江惊月仔细数了数，正正好好二十八个，“难不成就是「二十八渊」？”
游星野研究了片刻，回答说：“只画了圈，并非星宿图，所以我也不好断言，只能说大致位置是正确的。”
“或许画者也不清楚深渊里有什么？”江惊月嘀咕道，“我们现在位于地图东面的鬼市，摊主刚刚提到的‘掠影潭’在地图西侧，的确很远，你看鬼市尽头，这个塔状的图标，应该是我进副本时的那个青龙庙。”
“嗯，”游星野指了指地图不远处另个相似的图标，“我进来时在这里。”
同样的图标在地图上还有很多，江惊月眼尖，发现了一个画得比其他图标大了两圈的塔状建筑。
“这个神庙比其他的大？会不会有不同的含义？”
游星野指了指大神庙旁的圆圈道：“这个位置应该是氐宿，象征着青龙的心口处。”
第一百七十六章“高人”指点
由于在地图上找到了大两号的青龙庙图标，游星野便又向路过伙计打探起了线索。
“您问这个呀，”螃蟹精伙计手脚麻利，“最初我们自发建立青龙庙，本就是为了感谢那位大人，祈愿祂重伤痊愈的，这座建于氐宿附近的大神庙，被称为主青龙庙，供的是青龙真神，旁的神庙中供的都是分灵。”
江惊月接话道：“主青龙庙选择建在氐宿上，是希望祈愿的力量，能填补那位大人心口的剑伤吗？”
“填补不敢当，”伙计赶忙摆手，“曾的确有高人提出过，将主青龙庙移至更适合祭祀的地方，但我们并不祈求祂恩赐些什么，我们只希望祂的灵识不朽，虽然……祂没再回到过幽界。”
江惊月看了身旁的游星野一眼，意有所指道：“他能听到这些祈愿。”
伙计不疑有他，只觉江惊月是安慰客套，笑道：“客官您可真温柔，二位若想去主青龙庙祭拜，沿着这条道一路向东走，上了土貉山，老远就能看到，只不过，容小的多句嘴，土貉山脚下的岔路口，一定要往左拐，万万不可误入封禁之地。”
江惊月看着平铺在桌上的地图，默默记下去往土貉山的路，犹豫着要不要打探“封禁之地”的线索，他手腕那个看不见的手环，就又忽地响了起来。
「第一大关预留时间（3小时）已结束，已收到监考官游星野为考核者江惊月做出的评分，立即开启第二大关。」
「第二大关[本我青冢]
提示：无。
关卡要求：
1.在不泄露自身玩家身份（生人灵识）的情况下，顺利穿过副本重要地点[幽街鬼市]，并于鬼市中，打探到对第二大关有益的线索。
2.去往线索指向的目的地，并提交与副本中所隐藏的秘密有关的正确答案。
特别提示：该关卡请尽量于监考官的陪同下完成，以方便进行评分。
（本提示仅玩家及监考官所能听到，无需紧张）」
一如提示声最后所备注的，茶摊热闹依旧，并没有任何NPC听到这冰冷冗长的系统声。
原本搭话的伙计见二人沉思不语，便识趣的离开了。
江惊月垂眸看着地图上通往主青龙庙的路线看了几秒，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嘀咕说：“我有种很诡异的直觉。”
“嗯？”游星野抬眸。
“两件事，边走边说？”江惊月指了指地图上的土貉山，“我们已经逛过鬼市，并拿到了一些线索，该去往线索指向的目的地了吧？”
游星野应了一声，却独自起身，又给江惊月倒了杯茶：“在这里等我一小会，可以吗？这杯茶凉透之前我肯定能回来，那边妖物太多太杂，我怕你的身份被发现。”
刚倒进杯子的茶水滚烫，但夜风很冷，江惊月没有多问，非常信任对方的点了点头：“好，你也注意安全。”
游星野侧身从成排的座椅空隙里绕了出去，身形灵巧，腰背挺拔。
江惊月盯着男友劲瘦的背影望了很久，看着对方顺着人流，走进一家卖骏马和马具的店铺中，才恍然大悟。
建有主青龙庙的地方，自然会修整道路，方便来往香客和运送物资香火的车辆马匹。
于是买一匹好马，显然可以省去拿脚赶路的时间，早在恐怖乐园那会儿，江惊月就知道，他家青龙使大人是会骑马的。
眼见男友的身影消失在了店铺中，江惊月摸了摸茶杯，还有点烫，就不急不忙的环视起了一整条街道。
或许是天性冷静，也可能是自信于自己的推断，和游星野给他喝下的引灵香，总之在这微凉的夜晚，江惊月独自坐于茶摊中，双眼所见物光怪陆离，身旁擦肩者百鬼众魅，却并未感到丝毫恐惧。
或者说，比他在“人间”时，还要放松。
只因这些鬼怪，比世人要懂得何为感激。
这个世界被主系统评定为S级，存在着极为可怕的偏差，甚至连时间流速都快得惊人。
但这个世界却是江惊月见过的最热闹的副本，每个民众都面露笑容，自发且热烈。
索性无事，他拿地图半掩着脸，观察起鬼市上的每一个店铺和摊位。
不为寻找线索，仅仅是看看这个曾被游星野保护过的世界。
只可惜，他或许生来便是被线索主动找上门的命。
在千奇百怪的妖物里，江惊月赫然发现了一张熟悉的生人面孔。
虽然仅是一瞥，对方便立刻扭脸，没入人群之中，但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那正是给野狼发完消息，定位便消失在监狱中无影无踪的汪髓！
江惊月下意识起身想追，刚迈开步子，便想到这是自己的考核副本，且不说汪髓进副本是否有所预谋，此时游星野刚离开片刻，便故意出现，十有八九是想引他独自上钩。
这老登说不定跟了他们有一会了，只是鬼市上人多眼杂，老登手中道具繁多，二人才没有发现。
对方熟悉鬼市地形，此时去追，恐怕会中了陷阱。
江惊月如是想着，装模作样的了一下衣摆，又安安稳稳坐回了长椅上。
他又不傻，怎么可能在副本里被人钓成翘嘴，给监考官大人英雄救美的机会。
***
又过了一会，杯中的茶已然渐温，游星野的身影才再次出现在江惊月的视线中。
他牵着一起纯黑的骏马，毛皮哑光，在鬼市烛火和烟花的映衬中，竟只能看出一个马的轮廓。
马鞍则白得有点渗人，造型和质地像某种大型动物的骸骨，周身甚至若隐若现的绕着一圈黑雾，随着马被牵行的动作缓缓上浮。
若是牵在别人手里，江惊月可能会觉得诡异荒诞，但骏马温顺的立于一袭黑衣的游星野身侧，他脑子里就只剩下了“好酷”二字。
酷哥和酷马缓步穿过人群，停在了他的面前。
“这里只卖这种马，”游星野轻声解释说，“将就一下？它跑得很快。”
江惊月喝了那杯快凉掉的茶，将地图卷起来放进怀中，摇头道：“这是马的鬼魂？我觉得它挺好的。”
他说着摸了摸高到自己肩膀的马背，马魂很温顺的低头蹭了蹭他。
“是，鬼市中是不让骑的，”游星野一手牵马，一手牵着男友，“若是没有其他线索想找，我们就先出去罢。”
江惊月没有立刻说看到了汪髓的事，一直待到游星野领他从鬼市的入口处离开幽街，完美完成了第二大关要求提到的“顺利穿过副本重要地点”，又绕开熙熙攘攘排队进入鬼市的妖物门，才在对方将自己抱上马背时，说起了之前的话题。
“我之前说有种很诡异的直觉，游哥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游星野翻身上马，与他双骑，“你的直觉向来很准。”
“我原本只是猜测，但刚刚你去买马时，我看到了一个人，不仅进一步加深了这种直觉，还从侧面论证了，我们的‘第七名队友’，很可能就是那个消失在监狱中的倒霉引灵使，”江惊月说，“游哥要猜猜是谁吗？”
游星野搂着他，手握缰绳，驱使着马魂不徐不疾的向前行进，好笑道：“考核者考监考官？倒反天罡。”
他不猜，江惊月也没再卖关子，直言道：“是汪髓。”
环住他的臂膀收紧了一瞬，耳畔游星野沉声问：“他对你做了什么吗？”
“没做什么，”江惊月解释说，“他离得很远，躲在人群里，应该是想引我去某个地方，但我又不傻，而且关卡提示明确提到过尽量和监考官在一起。”
游星野抱着他检查了一番灵识情况，确定并无异样，才道：“有些马魂对生人很敏感，能买得起马的妖物修为也都不低，我怕你被他们发现，误了关卡要求，才没带你去。”
“我没怪你，”江惊月说，“我只是见到他之后，更加确定了，从监狱深处的某个地方，能够不通过主世界进入副本的流程进入这个世界，同时，我怀疑他并非头一次进入这个世界，那些青龙庙说不定和他有关系。”
游星野皱眉：“怎么说？”
“你还记得在山海异兽副本的龙陵里，汪髓离间两方信徒，只为了满足自己野心和虚荣吗？”江惊月推测道，“他当然不可能是两年前那场偏差的始作俑者，也不可能让妖物们奉你为神，我猜他是在大灾后意外来到这里，想故技重施，挑拨出两方甚至多方观点不一的信徒。”
但他的计谋在这个世界中并未成功，如茶摊伙计说，曾有“高人”提出将主青龙庙移至更适合祭祀的地方，但妖物们拒绝了。
他们不需要“青龙真神”的赐予，活下来已经是游星野给他们最好的礼物。
他们不祈福自己，他们为神祈福。
“在我的原生子世界里，”江惊月说到此处突然想起白虎使说的话，顿了一下，纠正道，“或许那不是我的原生子世界，那就在我生活过的子世界里，有一个很有趣的文明。”
马魂的速度的确很快，跑得也平稳，比普通马儿的颠簸感要小不少。
游星野随意地拉着缰绳，让江惊月靠在自己怀中，问：“又想哄我什么？”
“不是哄你，”江惊月说，“在我们的文明里，‘神’并非高高在上蔑视众生的，祂们很多曾经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做了天大的善事，仙去后被世人敬为了神。”
因为被万人记挂、崇敬、感激、祝福着，所以灵识不朽，代代相传。
第一百七十七章第二大关
马魂载着二人，急奔于空寂无人的山路间。
这里的夜晚无星无月，四下黑暗静谧，既没有人声，也没有虫鸣。
山川连绵着早已看不到幽街鬼市上的喧闹，只有天际上依稀三两盏天灯，仍在缓缓上升。
这般无任何烛火或月色照明的情况下，游星野却能轻松驱使着马魂，顺着地图上指引的方向，一路东行。
甚至还轻松自如的与江惊月讨论着线索，道：“汪髓的出现，表明第七位队友，很可能是误入监狱深处的引灵使，以及通过茶摊伙计口中的‘高人’来推测，汪髓大概率并非第一次来这个子世界，这是你在第二大关中分析出的答案，要提交给主系统吗？”
“先等等，”江惊月靠在他怀中回答，“我之前说的直觉，还有另一件事情，是关于我们要去的目的地的。”
“主青龙庙吗？”游星野问。
江惊月却摇了摇头：“第二大关名为[本我青冢]，而关卡要求是‘打探到对有益的线索”，并‘去往线索指向的目的地’。”
他重读了“有益”二字，引得游星野挑了一下眉，问道：“你觉得主青龙庙并不是有益的地方？”
“当然不是，”江惊月赶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主青龙庙与[本我青冢]这条线索的关系，略显牵强，民众建青龙庙的缘由，是为了祈福拯救过这个世界的青龙使大人，能长长久久的存于世间，和‘青冢’这般象征着死亡的词汇大相径庭。”
游星野轻握着缰绳，并没有将马拉停，而是继续问着：“那你要换个方向吗？或者再研究一下地图？”
“不必，”江惊月显得胸有成竹，“继续往东，到了土貉山脚下的岔路口，往右拐。”
游星野笑问：“你打算去他们口中的封禁之地？不怕引起民愤吗？”
江惊月无奈道：“你分明早就猜到了，否则根本不会浪费时间，带我东行赶往土貉山，而且我感觉，这个世界里尚且存活的民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他这一路翻山越岭，虽然得见妖物鬼魂无数，却通通是在幽街鬼市之中。
旁的道路上，山野间，甚至刚清醒时所在的青龙庙中，都未见到任何民众的踪影，仿佛整个世界，至少是地图东面着一侧的所有妖物，都赶赴到鬼市之中，只为十年一次的祭典，可谓万人空巷。
“这些答案得你说出口才算数，”游星野从怀中拿出了平板，在颠簸的马背上，从容不迫的调出了计分界面，“监考官只能进行中立询问，如出现诱导或暗示等行为，则该条答案作废。”
平板在黑暗中亮得有些刺眼，江惊月微眯着眼睛，看到标注有第二大关的表格中，已经激活了四条正确答案。
分别为江惊月在第一大关答题时，就提到过的[该副本是最初的九幽]，以及[该副本两百年前出现过一位名为汪髓的“高人”]、[青冢指代封禁之地]和[鬼市开启时，所有信奉青龙的民众皆会赶往幽街鬼市]。
下面空着的还有六条，显示为“未激活”，而距离第二大关开启，才过去了半个小时。
江惊月对这个进度姑且还算满意，问道：“监考官大人要等我把第二大关全都回答完之后，再统一进行评分吗？话说，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还是说监考官手握一部分正确答案？这个是可以问的吗？”
“你已激活过的线索可以自由讨论，”游星野收起平板，“监考官没有正确答案，关于目的地的推，思路基本与你同样，也是在听了伙计提到的封禁之地后，所产生的直觉，至于该副本民众的数量，则要早一些，是在进本之前，找主系统兑换货币的时候。”
“兑换货币？”
“你知道的，引灵使有很多特权，在度假和监考前，可以用自己户上的积分，和主系统兑换一些即将去到的子世界中，所通行的货币，以便购买必需品，”游星野说，“这个副本货币的流通性很小，且没有以物易物的习惯，证明民众不多，且不经常流动。”
江惊月一愣，这才知道对方哪来的钱喝茶买马，不禁好奇道：“你当年去度假时是不是换了好多货币？所以才显得那么有钱？”
“是啊，”游星野点头承认，“按来说，度假期结束后，未花完的钱会自动转化为积分，回到引灵使的户上，于是有些引灵使热爱挑选经济好的子世界度假，利用度假期做生意，比如谢不栖，他的‘老板’名头就是这么来的。”
这种副业完全是江惊月没想到的，他张着嘴喝了一会凉风，才又意识到不对劲：“为什么是‘按来说’？”
“因为我当时把自己的工资全兑了，”游星野难得显得有些不满，“被紧急调回后祂却一分都没有还我，虽然后期给了巨额工伤补贴，但我还是想要当时那些游戏账号，和你寄给我的小礼物们。”
他从不羡慕谢不栖在子世界里赚的盆满钵满，他只羡慕谢不栖能保留着有关前男友的物品，在思念对方时，能有个念想和寄托。
江惊月被风吹得有点冷，可惜属于他的竹篓被抱在自己胸前，而游星野的竹篓则背在身后，都很难在马背上拿出其中的衣物御寒。
他干脆往男友怀里缩了缩，让对方的身形完全拢住了自己，才安慰道：“等我通过考核，领上工资，不必所有积分都拿来还债时，就给你买新的。”
听起来像个遥远的大饼，游星野却并未拒绝，他俯身吻了一下江惊月的发顶，应声道：“好啊。”
***
土貉山位于地图东侧，上连日兔山，更东还有月狐山和火虎山，皆以星宿命名。
二人乘着马魂在山谷间又飞驰了好一段，终是见到了地图上那个形状奇特的分叉路。
“这些山川的走向，与星图上相连的星宿相似，”游星野道，“但这条分叉明显是人为修建的，我们要去的右侧上设置着大量路障，应该是不希望有人误入其中。”
他边说边拉紧缰绳，试图驱使着马魂右转，但温顺了一路的马魂却看都不肯朝右侧看一眼，宁可被拉停在岔路中间，也不愿靠近封禁之地半步。
“罢了，”游星野无奈道，“应该也不会太远，不为难它了，我们步行过去。”
江惊月乖乖点点头，被对方抱下马，从竹篓中翻出大氅穿上，又揉了揉被冷风吹僵的脸，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游星野在路边找了颗粗壮的树木栓好马，又替江惊月捂热了双手，道：“看起来是条一直朝下的路，可能不太好走，一会儿若是走不动了，就喊我背你。”
“考核者奴役监考官？”江惊月半开玩笑道，“那才真是倒反天罡。”
游星野见他并不紧张，也跟着笑了起来，轻声道：“黑灯瞎火的，又没人……”
“知道”二字尚未出口，幽静的山谷中便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最初极轻，几乎要隐于风声里，随即由远及近，渐渐还能听到一些争执的声音。
“你说盲猜小游会来这里，可这路也太盲了，我快要成盲人了。”
“让你平时多吃点胡萝卜你不听，夜视能力不行了吧？”
“这他妈是夜视能力的问题吗？”
来者的声音听起来尤为熟悉，江惊月朝声源处大喊道：“宿哥！宁哥！我们在这里！”
宁羽一听就乐了：“你看，我就说他们会来，这山谷咱俩两年前来过的，你个路痴。”
宿倾怒了：“狗系统模糊了有关这个副本的所有记忆，你记得个屁。”
“不信咱们从这里下去，我记得这条路的尽头是个剑冢，”宁羽振振有词，“就是调查到这附近，偏差突然失控的。”
“那剑冢明明在一个山洞里，我们还没来得及下去呢，”宿倾反驳，“我记得是有条岔路来着。”
争吵间，两人驱马行至江惊月跟前，借着游星野刚刚点亮的一盏灯笼，看清了脚下的岔路。
“还真有岔路啊。”宿倾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盈盈的灯笼不算太亮，比起照明，更像是节日中用于观赏把玩的物件，实际上也的确是游星野在鬼市里随手买来的。
宿倾和宁羽各自翻身下马，那马和游星野所牵的马魂不太一样，看上去呆呆的，像是机械结构，还泛着诡异的绿光，随着下马的动作，竟变成了两枚钥匙扣大小的挂件，依旧绿油油的。
“这也是道具？”江惊月好奇。
“九级道具[绿马通行]，能模拟马匹载人，”游星野说，“通常没人带这个道具，你俩是不是还记得些什么？”
“记得这是个妖物横行且文明程度不高的副本，”宁羽解释道，“但当时在场的所有玩家，记忆都或多或少被主系统更改过，所以进本前不敢跟你们说太多，怕给小江同学的推造成先入为主的误区。”
江惊月点头表示解，又道：“现在我对这个副本有了初步的推测，宿哥和宁哥可否讲讲你们各自记忆中的情况？”
“没问题，”宁羽指了指右侧向下的岔路，“边走边说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玩抽象是吧
右侧的岔路看似多年无人经过，人为阻拦的荆棘从中满是枯萎和碎石，却没有任何动物生活过的痕迹，恐怕是凶险异常，连野兽都避之不及。
游星野以腰间的青龙剑将荆棘斩开，碎石清扫至一旁，才向身后拎着灯笼的江惊月招了招手：“走中间过来，当心被划伤或崴脚。”
江惊月乖乖的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朝他走去。
更后方的宿倾则吐槽说：“我们就点着这么个小灯笼一路走下封禁之地吗？看上去更像是来郊游的。”
宁羽怼他：“不然呢，你要试着发光发亮吗？”
宿倾翻了个白眼道：“主系统没收了我的手电，也不等价给我换个夜明珠什么的，真是过分。”
“神他妈等价，”宁羽无奈，“我记得两年前的副本提示提到过，剑冢里是有夜明珠的，要不一会你撬一颗走吧。”
“剑冢里放夜明珠，”江惊月加入了话题，“谁这么有钱？这么多年居然没被撬光？”
“你听他胡扯，”宿倾道，“那哪是夜明珠啊，当时的副本提示称其为‘星辰的遗骸’。”
宿倾和宁羽当时是以玩家身份，走正规途径随机掷骰进的这个世界，那时这里还是个名为「星辰之源」的A级副本，应是要给出副本提示的。
只不过那场浩劫的幸存者都被更改了记忆，平时在主系统的监视下，亦不好经常提及，故而也从未认真讨论过副本提示上的内容。
最前方开路的游星野突然出声道：“关于两年前A级副本「星辰之源」的提示和要求，你们还记得多少？分别说，就算记忆里的内容完全不同也别吵架，考核副本的时间很紧。”
作为浩劫中最大的受害者，他主动开口询问，这对宿敌似的情侣便立刻停止了互怼。
“那我先说吧，”宁羽道，“文字类的提示要求我记得的不多，进本前的提示大致是‘星星坠落，妖物诞生’那种抽象描述，进本后的提示完全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是一句指引玩家来了土貉山脚下，之后便出了事。”
彼时的副本中当然还不存在有青龙庙和鬼市，但山川走向却很难在两百年时间里有太大改变。
江惊月干脆从怀中掏出地图，问：“宁哥能大致画出记忆里的路线吗？”
“嚯，这才开始了不到四个小时，你连地图都弄到手了，厉害。”
宁羽毫不吝啬的夸赞了一句，又边走边借着昏黄的光线，研究了片刻地图上的山川，最终指了指鬼市的位置：“我不能百分百确定，但应该是从这附近进的本，当时这个地方是个喧闹的集市，里面全是各种妖物鬼魂，有条要求是混进去买一件东西。”
“买什么东西？”江惊月追问，“是指定要某件物品，还是买到任意东西就算完成要求？”
宁羽摇了摇头：“记不得了，如果按照常规副本推测，关卡通常会设计成，让玩家购买某种能够修正偏差的物品，但这个副本尤为奇怪，我记得从一开始，主系统就没有要求玩家修正偏差。”
江惊月也觉得奇怪：“来A级副本里，不修正偏差？”
憋了一路的宿倾终于还是没忍住，插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的要求里的确没有‘修正偏差’，主系统希望我们在集市上买到的，好像是能‘抵御偏差’的物品。”
这更奇怪了，江惊月不禁质疑：“集市上能卖什么‘抵御偏差’的东西？”
“我当时应该和你现在是一个表情，”宿倾说，“一个卖锅碗瓢盆的日常集市上，能卖什么抗得住偏差的东西，我怀疑主系统不是在玩抽象，就是在玩我们。”
这本只是一句玩笑，江惊月却听得脚下一顿，皱眉道：“祂可能真的是在玩你们。”
宿倾也愣了一下：“你是说……”
两年前，两位在九幽主世界中排名第一第二的荣誉玩家，受雇主之托，组队掷骰进入随机A级副本中。
他们醒来在一条喧闹的集市边，主系统仿佛有先知能力一般，给出了“在集市上设法购买一件能抵御偏差的物品”这样抽象的要求。
而后，玩家们完成了要求，带着自己买到的东西，按照副本提示，来到土貉山脚下，打算拐向岔路右侧。
就在这种相对放松，且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远高于A级的偏差，忽地汹涌而来，侵蚀了这个原本平静安宁的世界。
“祂是预谋好的，”宿倾喃喃道，“祂知道偏差会来，或者说……”
江惊月冷静分析：“或者说根本不存在‘子世界偏差值爆表，逆涌进主世界’的说法，当时涌入这个世界的偏差，本就来自主世界，祂想用这种方法，杀了自己无法控制的玩家和……引灵使。”
八年前，暗曜所属的玩家组织，因仁爱友善互帮互助而壮大到祂不愿看到的程度，祂便暗中“调整”副本难度，使那些友好温和的玩家，丧生于副本偏差之中。
宁羽和宿倾虽不属于这个组织，却与暗曜交好，恐怕这几年里，也被副本各种刁难过。
只是他们自身能力强，道具多，灵识也因等级高而足够坚韧，故而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直到两年前，他们roll进了最特殊的副本里，终于给了主系统绝佳的机会。
祂既想毁掉这个世界，又想杀死自己无法控制的玩家，甚至应该还想“回收”那个在度假期里动了真心，有可能不再忠于九幽的，年仅二十二岁的游星野。
一箭三雕，何乐不为？
但是，祂凭什么呢？江惊月心想，在此之前，宿倾和宁羽从未对九幽不利，游星野从未对九幽不忠，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因为某种不一定的可能性，就要夺走他们的性命。
讨论中的三人沉默下来，在最前方默默开路的游星野却停了步子，从怀中拿出平板。
第二大关的正确答案从四条变成了五条，新一条亮起的金光还没来得及消散，赫然写着[偏差来自主世界]。
相比起管引灵使和玩家的那个主系统，记录数据的系统像个全知全能神，它不推演，不猜测，不妄断，不悲喜，只冷静客观的记录着三千世界。
但也因如此，它即便心知肚明，也无法与祂为敌。
“听你们讨论，我倒是有点想起来了，”游星野轻声说，“两年前我被紧急调遣的目的地，应该就是我们刚刚路过的那个岔路口。”
宿倾赞同道：“我记得也是，后来你让我们去保护这个世界的民众，自己一个人去了剑冢，你在哪里面看到了什么？我第一次见你震惊到能用失魂落魄来形容。”
游星野疑惑的看着他，像是在听一个从未听过的故事：“我下去过？我完全不记得了。”
“我记忆里是下去过的，而且是带了满身剑伤回来，那些伤口并非一把剑所能形成，我们才确定，下面的确如副本提示所言，是个埋剑之冢，”宁羽也说，“你回来时灵识就有损伤，后来才会……”
后面所发生的一切，模糊混乱的像是跳跃性极强的噩梦，三个亲身经历者面对面都无法拼凑完全。
“我这次的观点和宁羽差不多，”宿倾摊了摊手，“唯一能补充的，只有进本前的提示，应该为‘九野坠九幽，星辰倾落，日晦月隐，黄泉之下，缚魂链断，万妖生，百鬼行，故引灵而往’。”
这和宁羽所说的“星星坠落，妖物诞生”差得倒也不算太远，只是描述上多了些文艺的抽象，使得江惊月直呼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我也没听懂，”宿倾挑眉，“我们进本前，也只分析出了宁羽所记住的那八个字。”
“不如直接下去看看，反正第二大关要求的目的地也在下面，”江惊月并未因两年前的事故，而对剑冢产生恐惧，反而愤愤道，“祂想杀了祂青龙使爷爷，爸爸我还想回溯祂呢！”
“辈分错了，”依旧努力开路的游星野幽幽说道，“这辈分你只能在床上喊。”
江惊月的表情空白了一下，半天都没再游星野。
向下的坡度越来越陡，道路也从五六米宽，逐渐变成了仅一人通过的窄缝。
下到最后，连坡路都没有了，换做高低不一的石阶，有些相距一米多高，在幽暗的环境下，穿着不熟悉的衣物和鞋子，背着竹篓，十分难走。
“我感觉快到了，”游星野说，“走过这段应该会开阔一下，再下面就是个封闭的山洞了。”
江惊月紧跟着跳了下来，险些摔倒，不得不扶了一下他的肩膀，又迅速将手缩了回去。
“生气了？”游星野回眸，认真道歉，“抱歉，不该在副本里说不恰当的话。”
“没有啊，”江惊月摇了摇头，手里的灯笼早在跳跃的过程中熄灭了，“我是担心如果下面有什么情况，离得太近你不好应对。”
他当然还是会担心游星野，会担心两年前所发生过的事情。
他并不觉得自己拖对方后腿，也不觉得是对方将自己拉入危险之中，他会用尽自己所擅长的一切，陪对方一起面对。
***
台阶走到尽头，狭窄的一线天骤然开朗。
黑暗中难以辨清山洞穹顶的边缘，与天空的分界线。
但远处传来的石板轻响声告诉江惊月，有什么东西，从内部打开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青锋残剑
“这是什么动静？”断后的宁羽极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有点像石门暗闩被抽出来的声音，或者……”
江惊月侧耳试图听得更仔细些，脚下的岩石却猛得抖动起来，四人赶忙扶住了两侧石壁，在晃动造成的巨大噪音里，远方黑暗中，又传出了好几声异样的响动。
这次像是锁链在凹凸不平的石路上拖行出的声音，江惊月暗想着，心中有了些猜测。
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游星野不由分说的拉入怀中，替他挡住了穹顶落下的碎石。
震动并没有持续太久，大约半分钟后，山洞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游星野直起身子，拍掉满身沙石，道：“好像不经意间触发了某个机关，我在石壁中，听到了某种装置运行的声音。”
“这里的机关会是什么样的？”江惊月好奇，“这个世界的文明尚未发展到利用电能，应该不存在之前那些副本中，出现的大型装置和程序代码吧？”
“这种世界里通常是阵法、妖力、修行一类的东西，”宁羽回答说，“这些东西比机械和代码难学得多，且每个子世界中的阵法推演各不相同，非常令人头痛。”
这明显超越了江惊月的知识范围，他张了张嘴，很想直接承认自己这个考核者对此一窍不通。
游星野却出言安慰道：“副本考核的是玩家的智力，专业性知识是成为引灵使之后才需要学习的东西，再说还有我呢，先进去看看罢，第二大关的正确答案你已经回答过半了。”
倒也是这么个，江惊月轻点了一下头，随他一同往深处走去。
小灯笼熄灭了，三人只能跟着游星野的步子，踩着他的足记，摸着黑小心翼翼的向前走。
一开始是极黑的，连四周的轮廓都看不到，江惊月被游星野牵着，只能在对方偶尔回过头查看情况时，追寻那双血眸中溢出的一缕流光。
大约有了两分多钟，石壁上和脚下的碎石中逐渐混入了盈盈点点的光亮，像是碾碎的玻璃渣洒在了柏油马路上，细小且微弱，难以照明，但十分好看。
“这就是‘星辰的遗骸’？太小了点吧？”宿倾用手抹了抹石壁，发现并不能把光点给蹭下来，“和我想象中的夜明珠相去胜远，改名叫‘星辰的渣滓’得了。”
这样的路又走了一小会，脚下的碎石逐渐少了起来，镶嵌在石壁和穹顶上的光点逐渐变大，成了一颗颗形状不规则，满是棱角的发光‘石头’。
江惊月伸手摸了摸，很凉，有种透骨的，阴森森的感觉，除此之外，手感方面与寻常石头无异。
“宿哥说，两年前的副本提示开头为‘九野坠九幽’，九野有九天之意，也指代二十八宿，的确可以翻译为‘星星坠落’，所以这些发光的石头是传说中的‘星辰’？”
“和阵法一样，每个子世界的‘星辰’也都是不同的，”游星野回头看了他一眼，“坠落的星星在你的解里应该是陨石，但放在这里，可能是阵石或法器，不要胡乱改变它们的位置为好。”
于是江惊月乖乖把手收了回来，任对方牵着，绕过了一个十分幽闭的弯折，眼前的景象忽地明亮开阔了起来。
游星野骤然停住了脚步。
入眼是一道门，横贯着整个突然宽阔的山洞，目测足有十多米高，通体漆黑，设计上与引灵使开出的鬼门，以及海底龙陵的入口极为相似，两侧垂有四道大腿粗细的铁链，均已断裂，门朝外大开着，似乎里面锁着的东西，已经逃了出来。
这里的“星辰的遗骸”十分繁多耀眼，足以照亮门内的情况。
江惊月站在离门约有二三十米的地方，视野极好，能看清门后的半球形穹顶，和深插进地表的，长短不一，形状各异的残剑。
每柄剑的剑身上，都串着一颗“星辰的遗骸”，裂纹从透明发亮的石体中心朝外散开，像是瓷器上的冰裂一般，倒是十分好看。
“冰糖葫芦星辰版，”宿倾开了个玩笑，“不进去看看吗？”
“门后有机关，”游星野说，“刚刚的震动应该是来源于这里，你再往前走十几米，就能看清，地面和半球形穹体并非是一体的，中间有微妙的缝隙。”
宿倾是个不信邪的，真主动凑了上去，发现的确如游星野所说，地面和球体是完全分开的，任何一处都没有相连。
“所以这个所谓的剑冢其实是个正球形？那中间这块圆形地面岂不是可以翻转成任何角度？”
游星野牵着江惊月走了过去，道：“翻转是需要条件的，我猜，这里面应该藏着不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至少我两年前进来时，看到的应该不是满地‘冰糖葫芦’。”
毕竟堂堂青龙使大人，不至于被一地串着发光石头的残剑，震惊到失魂落魄。
他边说边停在了巨门边，目光落在断裂开的锁链上时，脸色又沉了好几分，就连牵着江惊月的那只手都下意识收紧了。
江惊月被他捏疼了，却并未缩手，反而温声问道：“这些剑痕有问题？”
游星野被他问得回过神来，赶忙松了手，有些自责的亲了亲对方的手背，才沉声坦白道：“这应该是……我留下的剑痕，无论是挥剑的习惯，还是锁链上的裂口，都和我模拟训练时如出一辙。”
江惊月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在脑海中模拟起了，两年前可能发生的事情。
彼时年仅二十二岁的游星野，被调遣到副本中，在土貉山脚下的岔路口，遇到了熟识的宿倾和宁羽，并嘱咐他们去保护该世界里的民众后，便独自顺着主系统的提示，下到了偏差最汹涌的剑冢之中。
他身手极好，夜视能力超凡，又是一个人来的，不需要保护和照顾任何目标，应该行得相当快，也许江惊月走了半个多小时的路，他无需一刻钟，就能抵达。
那之后呢，他在剑冢里看到了什么？
这扇巨门是从里向外来的，若是想破门而入，砍断的应该是门外侧，也就是向外开启后，门贴着墙壁那一侧的锁链。
但那一侧的锁链完好，足以证明，游星野当时是和平进入的剑冢，也有可能，他来时，巨门像如今这样大敞着的。
可他为何要砍断巨门内侧的锁链呢，江惊月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游星野进入剑冢后，这扇巨门自己关上，并锁死了。
如果按照他们之前所推测，主系统调遣现任青龙使来这个副本，就是为了“回收”他的灵识，那么将他关在偏差最汹涌的地方，便很好解释。
祂希望游星野死在剑冢中，但游星野却以手中的三尺青锋，为自己斩开了一条生路。
这是江惊月能推测出最合的可能。
他向三人说出了这种可能，引得宿倾频频点头。
“有道，还是小江同学的脑瓜子转的快，”宿倾道，“但我们仍未知道小游究竟在剑冢里见到了什么，也不知道现在如果再进去，这扇破门会不会锁上。”
“锁呗，小游一个人都能打开，不至于这次加上我们还能翻车，”宁羽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就是翻转圆盘的条件好像有点麻烦。”
“你好像已经猜到了，”宿倾显得有点不服气，“说说看，让监考官大人评评对错。”
宁羽无奈的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又不是我参加考核，别抢人家小江的正确答案好吗？”
话题又落回了江惊月身上，他环顾四周，推测道：“副本的第一大关名为[月影]，指代的是我自己的过往，分[上弦]和[下弦]，名字十分恰当，但第二大关的[青冢]，如果是描述青锋之冢，未免有些牵强。”
游星野挑了一下眉：“所以你认为？”
“我认为这块作为‘地面’的圆盘恐怕并不厚，也许这些穿着星辰的残剑，是为了扎住下方的什么东西，类似封印，”江惊月说，“游哥两年前所看到的，或许是圆盘另一面所封印的东西，而那东西，一定是主系统最想要毁掉的，可能是某种罪证或者恶行。”
否则何必大费周章，藏在这么深的山体中仍不放心，还要将这个世界藏于副本，还要在可能的情况下，把超额的偏差注入到这里，只为毁灭它。
既然剑冢是偏差的源头，里面藏着的东西，应该也是主系统最不想被人知道的。
“合，”游星野点点头，又问，“那你想到翻转圆盘的条件是什么了吗？”
“提示上说，九幽坠九野，生万妖百鬼，才有了引灵使，”江惊月道，“门口这块地方这么宽阔，我想肯定不是用来跳广场舞的，头顶上的星光将地面分成了四个区域，是不是要填上四象，模拟出星坠于渊引灵生的景象，才能翻转剑冢中的‘天地’？”
“是，不过我们人手不够，”游星野指了指中间的区域，正中处，有一道极浅的波浪虚线，“正中应该是一个生万物的太极，阴阳点的阵心上，得各有一个人站，才能模拟黑白颠覆，天地倾倒。”
那就至少需要六个人，江惊月心想。
“我突然有点想念谢不栖了，”宿倾说，“他不是火鸟吗，怎么飞得这么慢？”
第一百八十章光影之下
“阿嚏！”
身后寂静的山道中传来了清晰的喷嚏声，轻佻熟悉的声线离得很远，显得有些不真切：“宿大老爷这话说的，您看这洞里能张得开翅膀吗？”
巨门前的四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游星野朗声道：“证明一下你是谢不栖本人。”
悦耳的鸟鸣声响彻山洞，数秒后，还远在高处的谢不栖笑问：“监考官大人不信任兄弟？”
游星野不解道：“你一直跟在我们身后？为何不现身？”
“冤枉啊，我带着乌大少爷，哪赶得上你们的速度，”谢不栖无奈道，“等我们下来再仔细解释，这么喊怪累的。”
朱雀的鸣叫旁人无法模仿，的确足以证明身份，游星野便没再追问，等待对方下到山洞的过程中，继续研究起剑冢门外的阵法来。
“穹顶上的光点并非正确的星图，只框出了四象的具体方位，”游星野说，“恐怕是需要玩家自己来勾勒出四象的大致轮廓。”
“有点强人所难吧，”宁羽想象了一下四象的模样，又看了看自己强壮结实的人类躯体，“你觉得我能模仿点什么？”
江惊月盯着地面看了一会，若有所思道：“用肢体肯定无法模仿，既然星落于渊，原本的天空中恐怕只剩下四象的轮廓的阴影，玩家或许应该用自身的影子来模仿。”
他边说着，边又看了看穹顶上看似毫无规律的光点，拉着游星野走至属于青龙的区域正中，比划道：“游哥，你把背篓放到一旁，然后试着做个这样拔剑的动作。”
游星野自然不会质疑他的推，当即照做。
穹顶上投下的光算不上太耀眼，且光源众多，故而每个人的影子都并非只有一道，而是许多淡淡的轮廓，不同角度的堆叠在身侧，模糊不清。
但按照江惊月演示的这个姿势，出鞘的青龙剑锋直指左侧区域中最为明亮的光点，冷白的光线映于剑身，竟又折射出两束光来，落在游星野的身上。
脚边的阴影也因此被添上了浓重的笔墨，交错之间，竟真如一条盘虬的东方青龙般，口含电光，脚踏云雾。
阴影投下的瞬间，穹顶上左侧区域的光点也骤然变了颜色，从阴森森的冷白，化作了象征着东方的苍青。
“厉害啊，”宿倾发至内心的鼓掌，“竟有人能在不到十分钟，就想出S级副本的机关解法，望尘莫及。”
江惊月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这种类型的解谜，大抵都是光影、空间错位、视觉扭转之类，万变不离其宗，解谜游戏玩得多，多少都会有点经验，游哥，你尝试着离开那片区域，看它是需要一直保持着动作，还是激活后一劳永逸。”
游星野听话的将剑放下，左侧的苍青并未消失，于是便迈腿走出了青龙区域，后脚跟抬起的一瞬，穹顶上的光点被刷新了一般，忽地变回冷白。
“这……”
可以不用一直保持着奇葩好笑的造型，但激活者必须待在区域之中。
还挺人性化的，江惊月心想，不必保持姿势等其他队友调整到累死自己，也杜绝孤狼玩家一个人激活所有区域。
“好像只能麻烦游哥重新激活一次了，”江惊月歉意的笑了笑，“其他的区域交给我们，你就当休息一会了。”
“无妨。”游星野安慰的摸了摸他的发顶，才又回到区域中。
刚巧谢不栖引着乌霜，从狭窄的山洞拐角进到这片空地上，正好见到游星野再次剑指“星空”的画面，没忍住笑出了声。
“小游这是在干嘛？‘让苍天知道我不认输’？‘向天再借五百年’？还是‘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
“谁能这么求人啊，”宿倾随口接话，“小游这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江惊月闻声朝拐角看去，就见谢不栖红衣散发，好不风流，一旁跟着的乌霜倒依旧是白发白衣，恍若谪仙。
令人没想到的是，二人身后还跟着一名玩家，文人打扮，手中却拿着一张满是黑毛的狼脸面具，竟是以自身灵识为众人引路入副本中的奎宿使苍默。
“阿默也在，”宁羽也很惊讶，“你们进本时在一起？”
“离得远呢，虽然都是在青龙庙进的本，但这个世界里的青龙庙可真多，”谢不栖一摊手，“我在月鹿山附近进的本，听上去像是我朱雀的地盘，但也盖了两座青龙庙。”
游星野远远的站在左侧区域中，幽幽道：“鸠占鹊巢，属实抱歉。”
“别啊兄弟，”谢不栖却收起了调侃的笑意，轻声正色道，“你值得的。”
游星野愣了一下，他明白对方的意思是，自己保护过这个世界，值得被感激。
谢不栖见他不接话，干脆继续道：“之后我往北走了一段，大约是在星图上紫薇位置找到的乌霜，那附近是个大盆地，除了座孤零零的青龙庙外，什么都没有。”
乌霜点头说：“我醒来的好像比你们晚很多，刚走出神庙，就见到了他。”
“谢不栖是不是给你什么信物了？”宿倾八卦道，“怎么就这么笃定往北走能找到你？”
乌霜没吱声，谢不栖替他怼了回去：“你管呢。”
宿倾耸了耸肩，当做这对一直没和好的小情侣变相承认了。
关心正事的宁羽问：“之后呢？”
“之后我俩商量了一番，既然线索与青龙有关，干脆向东走，”谢不栖说，“果不其然，找到了一条相当繁华的幽街鬼市，里面全是鬼魂和妖怪，我自己的身份没所谓，但乌霜的灵识在他们眼里是生人，在外围打探时，差点被一群兔子精识破，就没敢深入。”
“该不会是四五个穿粉裙子，一米五左右，戴着桂花模样的发簪，走路蹦蹦跳跳的姑娘吧？”江惊月问。
“是，很可爱，修为也很低的小兔子，但乌霜没有引灵香，骗不过她们，”谢不栖叹气，“好在是碰到了刚从鬼市里出来的哑巴，他作为引路人，能感觉到考核者和监考官的大致方位，才带着我们来了这里。”
游星野皱眉想了几秒，朝苍默问道：“按照谢不栖描述的时间，你从鬼市离开时，我和惊月应该还在茶摊上，为何不来找我们？”
“本来进鬼市，就是为了找你们，”苍默摸了摸手中的面具，“但我意外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来不及通知你们，只能追了出去，却不想被朱雀使大人发现并拦住了。”
谢不栖一脸懵逼：“啊？还有这回事？谁啊。”
“我猜，”江惊月插话，“是汪髓。”
“你也见到他了？”苍默皱眉。
江惊月干脆把鬼市中的经历讲了一遍，总结道：“他出现在鬼市的一部分原因，很可能是为了引我上钩。”
宿倾听完后替游星野感到了后怕：“还好还好，你没有上钩。”
“我又不傻，干嘛和他正面硬刚，”江惊月说，“不如先当上引灵使，再想办法权限他，最后是回溯计划成功，直接把他一并回炉重造了。”
“说得好，”宿倾赞同，“不浪费时间了，既然队友身份无误，就继续破解机关吧，谢老板，不如你亲自扮演一下朱雀？”
在扮演朱雀这件事上，朱雀使大人向来当仁不让，当即活动了一下筋骨：“说吧，要我摆个什么酷炫的pose？”
他这身红衣的腕部绑有习武之人常用的护甲，能反射穹顶的光点，江惊月便为他设计了一个展翼欲飞的姿势。
但这般舒展的光影交叠于地面后，映照出的，却是一只收着翅膀，静栖枝头的朱鸟。
好在区域中的光点泛起了朱红的色彩，无声宣告着这部分机关以翻转完毕。
“还剩白虎和玄武，”江惊月开玩笑说，“货真价实的没有了，也不知道冒名顶替的行不行。”
“货真价实的那位玄武使大人可经不起这么摆弄，”宁羽说，“但白虎倒是能找到一位人选。”
他说罢拍了拍苍默的肩膀，对方只得无奈的朝江惊月轻点了一下头：“劳烦指教。”
奎宿，西方第一宿，白虎使入狱后，他接下了对方所有的工作，也确实是承得起这个身份。
江惊月和他不算太熟，客气道：“指教不敢当，我可以看看你的面具吗？”
苍默果断把面具递了过去，很重，和游星野从神庙中顺走的青龙面具大小相似，正面是黑色狼脸，背面则是银色的金属质地。
江惊月仰脸观察了一会右侧区域的光点，和苍默本人的身材和衣物，为其设计了一个反举面具，静坐冥想的姿势。
身后的影子，却如扑食猛虎，凶悍骇人。
这片区域的光，也从冷白变成了金属色调。
宿倾继续鼓掌：“现在真的只剩四个冒牌货了，造型师大人，您觉得谁适合玄武？谁适合最中间的阴阳太极？”
“阴阳太极听起来像是一对cp，”江惊月说，“不如你和宁哥试试？”
宿倾对自己扮演什么没太大意见，但安静围观了好一会的游星野却突然开了口：“玄武的原型，其实是两种不同的动物，为纠缠着的龟和蛇，不一定能独自扮演。”
江惊月无言的看了看自己的男友，又看了看乌霜和谢不栖，有种家里醋坛子翻了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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