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你认识我吗”
在离开上一个基地后, 基恩发现那个黑袍守卫人消失了一段时间后又出现了。
这次他身上覆了厚厚的一层雪。
基恩实在受不了了,趁着晏越进入研究室寻找样本的时候,连电池都不找了, 一把拽过黑袍人想把他拽出去。
但没拽动,基恩差点摔了一跤。
一身黑袍的人幽幽转过身子, 看向他。
基恩“啧”了一声, 压低声音,枪口抵着他的心窝逼问:“你到底是什么玩意,为什么会跟上我们。”
看他没说话, 基恩又说:“这已经是第十一个基地了,基地里没有任何最近的生物生存痕迹,所以你根本不可能在那些基地里活下来。”
黑色的帽檐压的很低,基恩仰头也只能看到他低垂的眸子。
那双眸子太深太沉了, 无法从里面看到任何的情绪波动和变化。
“再不说,我会在这里杀了你。”
听到基恩的威胁后, 黑袍抖了一下。
基恩以为他害怕了, 没想到他居然是笑了。
轻笑声回荡在走廊之中, 衬着黑漆漆的基地格外瘆人。
基特握紧了枪托,毕竟他凭借恐怖的握力就重启了电池的那一幕还在眼前。
“你不是第一个阻止我的,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阻止我的人。”
“我现在心情还不错, 但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基恩不知道这个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但他敢肯定, 绝对不是自己用耳朵听到的。
这些话像是被打字机打出来了一样, 莫名出现在了脑海里。
明明听不出来性别、年龄,但他偏偏就知道是面前这个高大的黑袍人发出的警告。
说实话,基恩都有些害怕了。
这个人就像一个谜,突然出现在这里, 行为诡异。
现在又突然能说话了。
基特显然也听到了。
他干吞了吞嗓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三个人对峙许久,晏越恰巧从观察室走出来便看到这个场面,他只觉得气氛有些怪异。
“你们在做什么?”
基恩终于回过神来,冲到晏越身边,异常紧张。
“教授,不要靠近这个”
话还没说完,基恩突然跟那双极深的眸子对上了视线。
整个人都像是被扼住了咽喉,声音戛然而止。
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无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晏越没注意,他将那些资料放进包里,等了半天也没等基恩继续说下去。
“什么?”
晏越抬起头,发现黑袍人如鬼魅一般出现在身边。
这人走路连声音都没有,凭空出现在身侧。
晏越下意识后退一步,皱起眉。
黑袍人顿了一下,默默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倒是还有一些眼色。
晏越对此没说什么,让基特去门口做标记,率先离开了基地。
基恩缓过神来,更害怕了,连忙跟上晏越生怕出事。
基地外的暴风雪越来越大了,四个人行走在冰天雪地之中,几乎要被淹没。
晏越推了一下护目镜,雪太大了他看不清路,几番差点摔进雪里。
突然,面前的雪小了一点。
黑袍人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来到了身前,为他挡住了风雪。
他握紧右手里的冷冻箱,极寒的天气压的他喘不过气,喉咙里一直憋着一口血。
之所以只让基恩和基特二人休息,并不是因为他不累,而是他明确感觉到,只要他睡了就很难再醒过来了。
在研究室时,他在灯光的照射下清晰地看到了左小臂的肌肤已经透明了,里面的肌肉纤维更是大片的白化。
左眼的可视范围大大降低,再过一段时间恐怕就失明了。
黑袍人为他挡住了大半的风雪,他才得以喘息,走的也稳了一些。
偶尔快摔倒时,黑袍人会拉住他。
但他连谢谢两个字都没多余的力气说。
在即将进入下一个基地时,握在胳膊上的手却没松开。
晏越费劲地扭头看他,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只见黑袍人摇了摇头,拉着他继续前行。
胳膊上的手宽大有力,扯着他走在风雪之中,省了不少力气。
反正这里这么多基地,他们也不知道是哪一个,那去哪一个都一样。
抱着这样的心态,他索性没挣扎,任由人拉着。
风雪渐大,晏越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眼前的天地融为了一体,视野中唯一剩下的颜色只有那抹黑色。
可看着那个背影,却意外地让人安心。
人在自然面前是如此渺小,他们走过的路瞬间就被淹没了。
即便想回头也做不到了。
冷气吸入肺里,加重了病痛。
就这样,他短暂地放下了警惕,给自己的大脑和躯体一个休息的空间。
他实在是太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带着他穿过厚厚的积雪,推开了基地的门。
基恩和基特跟了很久才跟上来。
他们光是走到这里就花费了所有力气,进来后直接跪坐在地,小口小口的喘气调节呼吸。
但因为黑袍人拉着晏越,并为他挡住了大半的风雪。
相比基特兄弟俩,晏越倒没那么狼狈。
这座基地虽然外表上跟其他的基地并无区别,但内部设施跟以往所寻找的任何基地都不一样。
最明显的便是他们面前有两道门,能推开的只是第一道,第二道需要进行虹膜认证。
晏越摘下了护目镜,白皙的皮肤上被勒出了很明显的红痕。
他没在意,走向第二道门前。
那双黑袍下的眼睛一直黏着他,在他脸颊的红痕上停留了许久。
随着“滴”的一声验证通过,第二道门缓缓打开了。
“这”
基特抬头看到面前的景象后,震惊地喃喃。
当第二道门被彻底打开后,走廊的灯有节奏地自动开启,面前的路被一层层点亮。
这座基地的模样终于被揭开了面纱。
基恩和基特甚至都忘了累。
因为在快绝望的时候他们又看到了希望,甚至可以说还没给他们彻底绝望的机会。
这里面最淡定的还是晏越,他只是喘了一口气,说:“基恩基特,你们去寻找基地里能用的资源,全部带走,另外想办法跟莫里获得联络,告诉他我们找到基地了。”
基特都快哭出来了,这要是回去,他能吹一辈子。
他大喊,“是。”
基特太激动了,所以没听到晏越说到最后,声音有些哑,像是含着什么。
晏越提着冷冻箱,随着走廊的指示走向观察室。
这里的温度显示在零下三度,已经比外面暖和太多。
但冰冷的身子一旦习惯了外面的低温,骤然进入温暖的地方便很难缓和过来。
他刚走出一步就因为不稳晃了一下,身后一只手稳稳拉住了他。
回头看到,那人看过来的瞳仁一片漆黑。
之前在探照灯下只能看个大概轮廓,现在到了基地看清了这人的模样。
这人比晏越想的还要高,光是站在身边就已经高了一个头。
头顶的灯光打在垒着厚厚积雪的外袍上。
晏越吞下喉咙的血对他道谢“谢谢”,然后挣脱开那只有力的手,缓慢转身。
在黑暗中呆久了,头顶明亮的灯让他突然生出来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无法再继续前进一步。
晏越闭上眼睛缓了缓,直到确定自己站稳了后才继续走。
鬼使神差,他回头发现那人仍立在原地没动。
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模样被这人全部看到了。
很奇怪,他却没什么感觉。
可能生命走到最后,这些反而不太重要了,人都变得平和了。
晏越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站在那里,总不能是因为之前自己说了一句在门口呆着不要进去的原因吧。
那也太听话了。
但好像除了这个也没有别的由了。
于是他尝试说了一句:“你可以去休息。”
只见黑袍人缓缓地转动视角,但只在一个很小的区域内走动。
晏越叹了口气,这么个人守在门口也不是个事,更何况这个人帮他找到了这里。
于是他说:“你可以跟着我,我给你找一处休息的地方。”
得到允许的黑袍人紧紧跟在他身后。
这种被跟随的感觉实在久违。
晏越突然觉得自己变了很多。
如果放在从前,如果不是因为黑袍人帮他找到了正确的地方,即便冻死在门口,他也不会为此驻足停留。
他突然想到起来手札写守卫人会对来的人进行筛选,只有他们认为正确的人才有资格进入基地。
但这个所谓“正确”的标准实在幼稚的可笑。
难道给了一些食物并示好,就算正确了吗?
他突然驻足,身后的人也跟着停顿。
巨大的影子笼罩在身前。
晏越毫无预料下回过头,跟他对视,平静地问:“你认识我吗?”
黑袍人没说话,像个巨大的雕塑。
晏越敛眸,扫过他宽大衣袍下漏出的鞋尖,带着他去了一个房间。
“你就呆在这里。”
晏越说话时,恢复了之前冷淡的语气,并且说完就把门关上了,留下屋里的人跟门对视。
戴着皮质手套的手从衣袍下伸出,将宽大的帽子摘下。
在帽子摘下的瞬间,金色长发如瀑般洒落下来,成了这件灰扑扑不起眼的屋子中,最明亮的一抹颜色。
赫瑞斯仰起头,看向洁白的天花板。
原本挂在耳鳍上的发丝垂下来,漏出光洁宽大的人鱼耳鳍,那是跟人类耳朵完全不一样的器官。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太想念晏越了,只要一闭上眼睛,脑袋里便是晏越的模样。
白皙的脖颈,被压出红痕的肌肤,散落在眼前的额发,还有空气中那股冷冽好闻的,独属于晏越的味道。
最重要的是,那个没有任何负面感情的视线。
它们像是毒一样,打着思念的旗号,轻易地腐蚀到了心底。
他恨不得立刻扭开这扇门跟上晏越。
但不行。
贝芙丽说的对,他要学会忍耐。
这是成为人类的第一课。
明明一分钟都等不下去,但还是要按捺住内心呼啸的风浪,把浓重的感情全部锁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
第72章 第 72 章 玩够了(二更合一)……
晏越进入观察室后, 很轻易地找到了留存在这里的母本。
他将冷冻箱里的标本拿出来,跟基地仅存的母本进行融合。
就在两个标本在融合时,观察室角落的保险箱突然发出“滴”的一声, 自己打开了。
一个黑色的匣子缓缓出现。
晏越拿起时突然感觉手指刺痛一下,血珠瞬间跟融入匣子中。
一个冰冷的机器女声播报着:“信息匹配成功。”
然后黑匣子开始播放出其他声音。
“喀拉喀拉”
先是嘶啦嘶啦的电流声, 像是好久没使用过所以在进行调试, 直到最后才有短暂的人声。
晏越听到那个人声后,心脏狂跳。
咚。咚。咚。
他把匣子上的指示针播到初始状态,人声逐渐清晰了。
“你还是走到这里了, 我的宝贝。”
遥远的声音从匣子里传出来的瞬间,晏越便禁不住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因为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会这么叫他。
可他已经太久没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本以为过了这么多年自己会忘记,但只要这个声音出现的瞬间,过往的记忆便崭新了起来。
“宝贝, 你能听到这段声音,想必奥凯西已经告诉了你一些事情, 但请原谅我们此时不在你的身边。”
“长话短说, 我们发现了那个病变样本来自于帝国国王, 所谓的‘复生’计划只是一个幌子,他们以‘复生’为由, 进化人类基因融合污染, 想要实现永生。”
“后面, 我们被要求使用的病变样本, 全部来自于我们自己的同类, 并不是任何海洋或陆地生物。”
“那些人类被迫进行感染病变,又有不得不活下去的由,于是留存着强力的生存意志反复进行实验测试。”
说到这里,他母亲的声音小下去了, 似乎是说不下去了。
他的父亲接替母亲继续说:
“时间长了,你的母亲接受不了这种痛苦,我也一样。”
“我们认为人类应当接受自然的守则,体面地老去死亡,而不是永远存活。”
“‘复生’计划应当是让人类和污染和解,让人类能够活下去。”
他父亲又说:“但陛下已经被感染了,他无法接受自己即将死亡的现实,所以他不仅奢求于活,还要一直活下去。”
“我们知道,完成试验后,我们即便不是死在污染下,也会死在帝国的密室里,所以我跟你母亲一直在偷偷研发另一种跟‘复生’截然不同的药剂,并且将药剂留在了这里。”
“这个药剂,不会让人类获得污染的力量,相反,它会让被感染的人类变回真正的人类。”
“我们不知道陛下已经进化到了哪种地步,但这个药剂是唯一可以让他回头的东西。”
晏越猛地看向那个正在融合的药剂。
淡蓝色的药剂和透明的药剂缓慢融合,居然变成了一种纯白的颜色。
他母亲的声音有些抖,应当是从那种悲伤的状态缓和出来了。
“人类的私欲,已经让人鱼一族遭受了灭顶之灾。”
“宝贝,我们不能一错再错。”
“我们没办法陪你走到最后,但别担心,会有一只人鱼陪伴你。”
“因为你的生命起源于它,它赋予了你另一半的灵魂。”
母亲的声音还是跟记忆深处一样温柔,但这些轻飘飘的话落到晏越耳朵里,却如雷声一般震响。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那个黑匣子,内心五味杂陈。
什么意思,那只人鱼是赫瑞斯吗?
“我们发现了帝国的秘密时,我正处于怀孕状态,他们把污染元素注射进了我的体内,想要让你在母体时就跟污染融合,成为最完美的容器,甚至想要这样拿捏我们。”
“我们逃了出来,但遭遇了海难,我能感觉到你在离我而去,我们都没办法,只能跟你告别。”
“然后一只人鱼出现后,我便又感觉到了你的存在。”
母亲的话勾起了晏越的回忆。
赫瑞斯曾给他看到了一个画面就是这样的。
父亲抱着母亲,不断的祈祷。
赫瑞斯在船边,蹼爪贴在母亲的肚子上。
大出血的母亲奇异的止住了血。
她看向那只金尾人鱼,一时忘了说话。
金尾人鱼低语了一句,深深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回到了海洋。
彼时晏越并不懂赫瑞斯在说什么,但现在他突然能听懂了。
赫瑞斯在说:[我会等待他的降临。]
她说:“宝贝,你是带着三份爱降临到这个世间来的。”
到这里,黑匣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的时间停止了,却把晏越留在了时间里。
世界陡然安静到连尘埃落地声都消失了。
然后,风声、海声、雷鸣声、雪落声逐渐清晰了。
他用了很长时间才找回了自己的心跳,但仍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赫瑞斯没有骗他。
赫瑞斯给他看的一切都不是为了哄骗他。
相反,赫瑞斯只是在证明一个事实。
他自以为是猎手,捕获了一只人鱼,并为此沾沾自喜。
殊不知命运早就跟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他才是猎物。
那只蔚蓝色的竖瞳下藏着的不仅仅只是表面的风浪,还有更深层的暗流。
赫瑞斯等了太久了。
晏越的手逐渐冷了下来。
他意识到,原来赫瑞斯早就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网在了中央。
没有初遇,有的只是久别重逢和谋划许久。
操作台上的两种药剂在不断融合。
两种颜色的液体碰撞到一起,却产生了奇特的化学反应,最终成为了一种包罗万象的颜色。
就像两个灵魂碰撞在一起,看似截然不同,但每一个碎片都可以折射出相同的颜色。
“轰——”
随着黑匣子的关闭,基地开始震动坍塌。
基特的声音从联络器中传出来,“教授!这里不能呆!基地开始坍塌了!”
晏越终于找回了属于自己的温度,他一把拿下操作台上的药剂塞进冷冻箱里。
就在即将离开时,他突然想起地上的黑匣子,迅速走过去将黑匣子一块带走了。
他急忙走出研究室,视野里只能看到明明灭灭的走廊。
突然,头顶的灯泡发出“滋啦”的声音,没有任何征兆的开始往下坠落。
晏越下意识举起手臂去挡,但预想的疼痛并没到来。
黑色宽大的外袍将他笼的严严实实,那些冒着火星的碎片全部砸落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晏越没想到这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一时间愣住了。
那双漆黑的瞳仁在火光的照耀下,冒出了一些耀眼的光芒。
他好像看到了另一个影子,但不等他反应过来说什么,下一秒他看到了男人头顶摇摇欲坠的横梁。
“小心!”
晏越高呼。
男人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瞬间将砸下来的横梁掀翻了。
坚硬的横梁被砸在墙壁里,灰尘铺满整个空间,而男人毫发无伤。
晏越惊呆了,他神色复杂看过去。
“你究竟是谁?”
“滴滴滴!”
基地警报中途打断了晏越的话,男人没回答他,一把揽住他向基地外奔跑。
联络器中基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教授,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晏越盯着男人黑色的帽檐,越发觉得不对劲。
他一边观察着男人,一边用联络器告诉基特:“不要管我,我已经在离开了,你们注意安全,我们基地外见。”
利落地挂断联络器后,晏越感觉自己被揽着,在基地中高速飞奔。
这个速度简直快要飞起来。
没有人类能达到这个速度,在他印象里能达到这个地步的只有赫瑞斯。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男人的长腿,然后抬头看到了那双深色的瞳孔。
赫瑞斯带着晏越,穿梭在不断坠落横梁和天花板的基地中。
突然,他感觉有一只手捏在了他的帽檐边。
他下意识握住这只手,却恰好跟晏越对视。
看到晏越的眼睛,赫瑞斯突然一怔,然后眼尾弯下来,隔着手套牢牢握住他白皙的手,指腹不断摩挲着他的骨节,反复揉蹭。
赫瑞斯的手宽大,能将晏越的手牢牢握在掌心中。
赫瑞斯只一眼就能看出来晏越有哪里不对劲,毕竟此时此刻他们的灵魂贴在心尖尖上。
晏越感觉出来他的小动作,想要抽开,但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在这危险时刻还有心情调情,似乎也只有那个恶劣的人鱼能做到了。
基地检测到重要机密被取走后,开启了自动毁灭系统,走廊的机械壁在不断下落阻挡他们离去。
晏越又一次抽出手没成功。
他们的速度太快了,眼见就要撞到面前的机械壁上了,但那双眼睛还黏在自己身上。
晏越头皮发麻,“看路!前面不能走!”
握在手背上的手紧了紧,然后在晏越意想不到的时候,他长腿一扫,愣是将机械壁踹烂了一个洞。
晏越无比震惊,连抽走手的动作都忘了,回头看到那个洞离他们越来越远。
基恩和基特抵着大门,就等他们出来了。
基特看到走廊尽头的黑色身影,大喊:“他们来了!”
基恩死咬着牙抵着不断合拢的门,手里的铁棍都变形了。
“快点!”
近百斤的重量大半都被基恩揽下,此时他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在这个时候,赫瑞斯甚至可以抽出一只手接住掉落的铁片,像逛街一样轻松。
基特瞠目结舌,“这是什么怪物”
基恩没时间说话,他看着两个人从门后出来,手里泄了劲,但因为惯性向外弹出去。
赫瑞斯稳稳接住他,手掌抵在基恩后背上。
基恩后知后觉,不由自主说了一句:“谢谢谢”
面前的基地迅速坍塌,大半部分已经掉进巨大的坑洞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消失。
最后他们的面前只剩一个黑漆漆的坑洞。
暴雪下到坑洞里,也没见到低。
跌坐在地上的基特说:“上帝,我发誓这几天,是我这辈子过的最刺激的日子了。”
晏越缓了缓,问基恩:“联系到莫里了吗?”
他得想办法拿着手里的成品药剂回到帝国,还不能中途让人劫持下来。
基恩点头,快速说:“联系到上校了,他说没办法派人接咱们,但可以保证咱们进帝国的时候不被阻拦。”
看来他来南极基地的事没瞒住,还是让那些人知道了。
他们牵绊住了莫里的脚步,想要把他拖死在南极这里。
晏越的眼神冷下来。
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让他们得逞。
他说:“我们回帝国。”
但来时的路都被风雪掩盖了,就连基特做的标记大半都被埋在雪里。
此时基特和基恩兄弟两人在费劲的扒拉雪堆寻找标记。
晏越提着手里的箱子,余光中看到有一个东西掉了下来。
他抬起了头。
暴风雪迷了眼睛,若不仔细看会以为是看错了,但晏越耐心地等待。
一块白色的雪堆再次坠落下来。
扑簌簌的,很快跟暴风雪融为了一体。
晏越眼神一凌,快步加入基恩和基特二人,在雪中翻找标记。
基恩看到晏越过来,要他保存体力:“教授,你不必跟我们一起,在那边等着就好。”
晏越告诉基特:“要雪崩了,三个人找更快。”
基恩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惊恐地抬头看向头顶的雪壁。
这要是雪崩,他们绝对没得跑。
基恩干吞了吞嗓子,加快了速度。
有了晏越的加入,几个人快速寻找到了大体走出峡谷的方向。
“教授!这里有个东西!”
基特突然直起身子大叫。
基恩第一时间看的是峡谷的墙壁,果然,落雪加快了。
他恨铁不成钢,恨不得焊上弟弟的嘴巴,压低声音说:“闭嘴。”
基特顿时意识到自己闯祸了,手里举了一半的东西也不敢动。
晏越推了一下护目镜,看到基特手里一个铁盒,想要过去拿。
积雪太厚,他又劳累过度,腿一软就直接往下跪。
赫瑞斯一把捞住他,将他带到基特面前。
晏越接过铁盒,认出这个东西不属于基地。
他说:“有人来过这里。”
基特警铃大作,“什么,是故意想要埋伏我们吗?!”
晏越摇头,“时间不对,应该在我们之前,可能是有人抵达了这里但没有找到基地的位置,最后迷失在峡谷里。”
基特听后松了口气。
晏越丢下手里的东西说:“快走吧,雪大了。”
为了防止走丢,他们三个人带着一个绳索,将自己绑在上面。
就在几个人即将走出峡谷的时候,岌岌可危的悬崖壁终于支撑不住,开始大片大片掉落。
雪浪逐渐变高,轻易吞没了他们走过的路。
晏越大声说:“快走!”
但即便他们加快速度,也无法快过扑来的雪浪。
晏越能听到轰鸣声逐渐逼近,在即将追上他时,一只有力的手在他背后用力推了一把。
他瞬间像是轻盈的雪花,被这股蛮力推出了很远,乘风而起。
雪最后停在了他们的脚下。
晏越猛地回头,可身后只有一种颜色,那里还有那人的踪影。
基特劫后余生,不断拍打着胸脯时,突然感觉绳子一松,回头就看到晏越解开了自己身上的绳子,竟在回头挖雪。
基特以为晏越丢了从基地带出来的东西,可回头一看,那箱子还安安稳稳的在晏越身边呢,只不过是被丢在一边的。
“教授!丢了什么东西吗?”
基特扑上去帮晏越一起挖雪,问。
可无论基特怎么问,晏越都没回应,他只是机械地挖着雪。
不知道挖了多久,基特累的倒在一边也没在雪堆里挖出来晏越要找的东西。
他累的躺在雪上喘气,基恩也累的够呛,在一旁休息,唯独晏越没停下。
“教授,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基特弱弱地问。
晏越自己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值得他这么卖力。
但本能告诉他,如果他就这么走了,未来一定会后悔。
基特看问不出来,突然想到了那个一直跟在身后的黑袍人。
他还没出来。
于是基特和基恩对视一眼,不再休息,跟晏越一起卖力地挖。
晏越挖到感受不到手指的存在,浑身上下的血都在倒流,终于挖出来一个黑色的衣角。
在那一刻,他的确无法作假隐瞒自己的内心。
挖到那个衣角时,他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基特看到晏越突然像发疯一样猛挖,连忙跟哥哥一起帮忙,挖出来一只苍白的手。
在看到那只手的模样后,基特二人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只剩晏越还在继续。
皮质手套早就不翼而飞,那只苍白的手的骨节很长,手指之间黏连着一些透明的东西,上面沾染着蓝色的液体。
基特用脚想都能知道这不是人类的手。
基特缓慢地看向晏越。
晏越是第一个看到的,但他一点惧怕的模样都没有,反而像是早就知道了。
随着晏越的努力,一只手臂被挖出来了,然后是半个身躯,最后是脑袋。
晏越抱起埋进雪里的半个身躯,拼命地向后拽。
两人也赶忙帮忙。
在努力使劲时,基特看到了一丝金色的长发从兜帽下滑落出来。
兜帽在他们费劲努力把人拖出来的时候掉下,如瀑的金发倾泻而下。
基特终于看到了这黑袍人的样貌。
他不由得看呆了。
谁能想到,这守卫黑袍下竟是这样一张反差的脸呢?
三个人费了好大一番劲才将人从雪堆里挖出来。
此时他不知生死,趴在晏越的身上。
晏越仰面对着不断落雪的天空。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快停了。
喉咙中全是血的味道。
他干脆将护目镜拿下来,大口大口喘气。
视野中一片灰白色,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意识快模糊了还是仍清醒着。
基恩坐在那里还没缓过来,“教授,这究竟教授!”,基恩话说到一半突然大喊。
随着晏越的剧烈咳嗽,艳红的血不断从他的嘴角滑落,滴在洁白的雪地上,晃眼得很。
他不断呕着血,连将血抹去的力气都没有。
一直趴在他身上的人缓缓醒过来后第一眼便看到爱人的血铺满雪地。
赫瑞斯俯跪在他身前,摸着他的脸颊,眼神中有一丝慌乱。
“晏越,晏越,看看我。”
可晏越一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似乎听不到他的呼唤。
基特想要把赫瑞斯扒拉开,可人走到一半就定在原地。
视野中高大的男人俯身在青年身前,吻上了他嫣红的嘴唇。
金色的长发洒下笼在身侧,让基特兄弟二人看不真切。
男人珍而重之,落在他唇上深深一吻。
像是世界只剩他们二人。
一阵风吹过,将积雪吹散,细细碎碎撒在他们的发上。
基特看呆了。
不知道为什么,基特突然觉得这一幕格外震撼。
晏越垂在一边的手动了一下,视线缓缓聚焦,最后落在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上。
他猛地推开了赫瑞斯,恢复了呼吸。
就在基特以为晏越要说什么的时候,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晏越勉强地站起来拿着东西就走。
连赫瑞斯想要去扶他,都被他狠狠打开了手。
赫瑞斯叫他,他也不搭。
最后赫瑞斯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晏越用力甩开,冷笑一声:“你倒是厉害,骗我离开结果在我身边,现在又骗我让我以为你死在雪崩里,你到底还要骗我多少次?”
“我跟你玩够了。”
他瓷白的肌肤因为失血更没血色,眼尾有些红,看着赫瑞斯的眼神比雪下的极冰还要冷。
赫瑞斯一时怔在原地。
晏越生气了。
第73章 第 73 章 执念和爱意本身就是相生……
赫瑞斯其实没什么大事, 本来想自己出来的,谁承想听到了晏越居然回头在挖雪找他,顿时起了别的心思。
毕竟垒在身上厚厚的雪确实还是挺沉的。
最重要的是, 晏越久违的关心对他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只可惜一时得意忘形竟忘记了晏越身体不好,好在人鱼血对晏越来说还有些作用。
但这也惹恼了晏越, 无论赫瑞斯在后面怎么叫晏越的名字, 青年的头都没回一下。
赫瑞斯没办法,只能紧紧跟在晏越身后。
基特兄弟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虽然他们发誓为亚当斯家族效忠,永远会保守秘密, 但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基特看到晏越反复打开赫瑞斯的手,小声问哥哥:“要不要去帮帮教授?”
基恩发现晏越即便是不搭赫瑞斯,可走路的速度还是放缓了,这是有意在等呢。
他说:“算了吧, 我感觉他们应该不需要我们插手,慢点走。”
赫瑞斯黏在晏越身后, 想要为他挡住风雪, 但发现这点雪根本没有挡的必要, 于是只能开始耍赖,开始挡晏越的路。
晏越被他挡的走起来一顿一顿, 最后不由得皱起眉立在原地抬眼觑他。
赫瑞斯好歹是得逞了, 拉住他的胳膊说什么都不让继续走, 放低声音在他耳根旁说:“我不是故意的。”
晏越冷笑一声, 懒得跟他继续鬼扯。
“松手。”
晏越虽是这么说的, 但就没抱着赫瑞斯能听话的想法。
挡在他面前的高大男人敛眸想了想,竟出乎他意的料,挪开了脚把路让出来了。
晏越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讶异,可表面还是不动声色的模样, 径直离开。
赫瑞斯紧追过去。
这次不能再挡着晏越的路,他只能围着晏越身旁打转。
他其实还是不习惯用腿走路,没走一步腿都承受着巨大的疼痛,所以只能走得很慢。
不过虽然他走得慢,好在个子高,长腿一迈就能追上。
一拐弯,眼见着港口的船就在眼前了,赫瑞斯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拉住晏越。
“我不能离你太远,不然你会觉得不舒服。”
青年脚步一顿,赫瑞斯趁着这个机会继续说:“那个铭刻,可以减轻你的病痛,但前提是我必须要在你身边,否则会起到反作用,甚至可能加重你的病。”
经由赫瑞斯一说,晏越确实想起来了。
之前他逃出那个岛屿后上了船,离赫瑞斯这么近的距离,就有强烈的不适感了。
所以后来他把赫瑞斯关在船舱下面,算是吊着命别耽误事。
不过最后让赫瑞斯逃出来倒是另说。
他偏过头看赫瑞斯不像是在说假话。
他联想到了这么长时间里,无论赫瑞斯把他带到哪里,每天都必定会来一次应当也是这个原因。
赫瑞斯看他没什么表情,好在起码不是抵触和厌恶,略略松了口气。
他很怕晏越因此讨厌自己。
好不容易来到晏越身边,抓到了青年心软的痕迹,怎么说都不能功亏一篑。
原来感情竟是这种小心翼翼走钢丝的感觉。
分明让人变得胆小、警惕,却又如此令人着迷。
因为这种珍而重之的感觉会让他意识到,得到青年的垂怜是如此不易。
青年突然抿起嘴角,可声音却是冷的。
“所以你告诉我,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是骗我的,你一直跟在我身边。”
赫瑞斯哑口无言。
晏越知道自己猜对了,二话不说抬脚就上船。
迷迷瞪瞪的烟灰蛸还扒拉着船,醒过来发现晏越回来了,正准备开开心心地挪过去就发现这个不速之客。
它大叫一声问赫瑞斯怎么在这里,赫瑞斯眼神示意让烟灰蛸闭嘴,然后像个橡皮糖一样跟着晏越上船。
“下去。”
清冷的声音从赫瑞斯的头顶传来,晏越毫不留情地说。
这只阴险狡诈的人鱼,三番五次欺骗他的感情,现在说什么都不会被骗到了。
赫瑞斯紧紧握着楼梯边,蓝色的血液沾在扶手上,有些惨不忍睹。
他说:“我想在你身边。”
晏越皱起好看的眉,不想再跟他磨蹭。
“你不是会游?上船干什么,平常里没少在船旁边游吧,那就继续游。”
赫瑞斯顿时以为是烟灰蛸告的状,阴冷地飞快扫了一眼扒拉着船边的烟灰蛸,然后转过头对晏越说:“但我痛。”
晏越看到他刚刚还对烟灰蛸冷眼相向,下一秒就跟变脸似得跟自己装可怜。
青年冷着脸,拆穿他。
“你不是可以恢复的很快吗。”
赫瑞斯掀开宽大的袍子,袍子下面的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鱼尾。
鱼尾上满是伤疤,不断冒着血,并没有愈合。
那上面有深深浅浅的、各种各样的伤。
一看就不是一次受的伤,而是经年累月积攒而成的。
他轻易地将伤疤全部展现给晏越看,声音散在冷风中。
“因为镌刻,我已经失去了原本一半的力量,我也会痛的。”
赫瑞斯漆黑的瞳仁直视着他。
晏越的视线从满是伤疤的鱼尾上逐渐上移,落在被衣服遮的严严实实的心口下。
那里应该也有很多伤,绝不比鱼尾上少。
他有一瞬的不解,为什么赫瑞斯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仅仅只是一个诺言,或是一个放不下的执念?
又或者是另一个答案。
只是他本能地觉得不可能,所以一直都没往这边想。
可兜兜转转,除了这个答案,别的都解释不通了。
飞雪乘风起,打着卷从四面八方扑来。
呼啸的冷风吹起赫瑞斯宽大的纯黑衣袍。
最后,晏越的余光看到故意放慢脚步的基恩和基特兄弟二人逐渐靠近了,才开口让赫瑞斯上来:“跟上来。”
说完他就扭头了,不再看赫瑞斯。
赫瑞斯眼底闪过一丝惊喜,生怕晏越反悔似得赶紧上了船。
上了船后,他一直紧紧在晏越身后,比以往更甚,甚至不能接受晏越离开视线半分。
晏越忍无可忍,摁住门框下了逐客令。
“我要换衣服。”
赫瑞斯无辜地眨眼。
晏越看他又要装当初那个不懂人类道德廉耻的样子就来气,一把将门关上。
现在连衣服都知道穿,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
赫瑞斯看着木门在自己面前被无情关上,嘴角却忍不住勾了起来。
只是这个笑只是短暂的出现了片刻。
他并没有留在这里,而是扭头去找了一个空房间。
进了房间后,他本来想用指甲直接划开衣服,但划了一下没划开才想起来,为了伪装,他已经将指甲全部生生磨平了。
好在屋里有一把刀,他干脆用刀将胸前的衣服划开。
衣服没有直接被刀划开,而是早就跟血肉黏合在了一起。
赫瑞斯面无表情,捏着一角干脆利落地将布料撕开。
当他脱下这身衣服的时候,苍白的躯体已经鲜血淋漓,甚至可以看到他胸口跳动的心跳起伏。
心脏尖端的伤疤不断在溢血,放在从前,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他镌刻了晏越的灵魂,为晏越承受了疼痛,但他知道这依然无法拯救这个濒死的人类。
只有真正变成人鱼,晏越才有一线生机。
赫瑞斯把衣服团成一个球草草擦了一下身子,突然听到了敲门声,下意识就用黑色的外袍包住了身子,然后才打开门。
看到晏越站在门后,赫瑞斯有些意外,“怎么了?”
谁知晏越没回答他,一把拉开他握着的外袍。
赫瑞斯没有丝毫防备,外袍被扯落在地,布满伤疤的身躯就这么暴露了。
晏越脸色本就不太好,看到赫瑞斯血肉模糊的上半身后,脸色更是达到了一种难看的地步。
赫瑞斯刚一开口说了个“这是”就被晏越打断。
晏越说:“什么时候开始的?”
赫瑞斯这才注意到晏越不是空手而来的,他手里提着一个医药箱,是有备而来。
赫瑞斯知道瞒他已经没有意义了,只能告诉他。
“你走后。”
金发男人低垂眼眸,看着他熟练的为自己注射药剂。
灯光打在他柔软的黑色发顶上,在他长长的睫毛下打下一片阴翳。
赫瑞斯没有告诉晏越,在晏越走后,自己跟企图追杀晏越的人鱼打的不可开交。
为了保护晏越,赫瑞斯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屠灭了大半个岛屿的守卫人鱼。
现在,他已经跟人鱼一族决裂了。
在海洋中,彻底成为孤孤单单的一只人鱼。
但他并不后悔。
他懂得太晚了,得到的也太晚了。
就是因为这么晚,才不能容许有一分一毫被毁的可能。
晏越说:“你融合了污染的力量,不该变成这样。”
青年抬起头,说出的话直击人心。
“是因为我?”
赫瑞斯不得不承认,晏越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人,在晏越面前他无法做到半分欺瞒。
从前他只是为了让这个青年臣服,但不知不觉这种执念就变了味。
他贪心的想要跟多,不仅只是青年看着他。
眼神、触碰、抚摸、爱意,他全都想要。
他开始低下高傲的头颅,承认自己的错误,尝试用人类的方式解他的青年,脱下这层兽心。
执念和爱意本身就是相生相成,无法完全割清。
因为感情就是这么复杂的东西,它天然追求爱人对自己的唯一。
赫瑞斯托起他的脸颊,在他的眉心落下无比轻柔又郑重的一吻。
比以往都更为怜爱。
他最后只能同意,无论晏越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他都要学会尊重。
他用宽大的手掌轻轻碰了碰青年的脸颊,说:“我自愿的。”
第74章 第 74 章 “我自愿的”
赫瑞斯一转常态, 不断摩挲晏越的眉骨眼尾。
晏越嫌他突然变的这么黏,推开凑过来的脑袋。
“你怎么混过来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赫瑞斯现场为晏越演示了一遍, 如何用体内的污染控制瞳孔的颜色。
晏越瞥他身上的衣服:“这身衣服又是哪来的?”
高大的男人故意顿了一下,没说话。
晏越抚着额角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行了我知道了, 去把这身衣服换下来。”
待晏越将他身上的伤处好后, 拿来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赫瑞斯盯着那身衣服一时没动,直到被催才有些嫌弃地捏起裤子,不情愿地说:“不想穿这个。”
收拾药剂的晏越头都没抬一下, “你会吓到他们两个。”
那两个说的是基恩和基特两人。
赫瑞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但还是老老实实换上了衣服。
“你的伤最好不要碰水,这段时间老实在船上呆着,等伤好了再走。”
晏越背对着赫瑞斯收拾起那些瓶瓶罐罐, 只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逐渐靠近,然后一个下巴就搁在了头顶。
“做什么?”
头顶上的脑袋沉甸甸的, 晏越想要甩开却没甩的开。
赫瑞斯小声说:“我就留在你身边。”
晏越顿时觉得不对劲, 狐疑地看向他:“我说过我不会跟你走的, 你留在我身边我也不会改变想法。”
赫瑞斯浅而密的睫毛轻抖,瞳色中的情绪被睫毛尽数掩盖, 让晏越一时判断不出赫瑞斯到底想干什么。
“我知道。”
晏越等了半天, 赫瑞斯就憋出来这么一句, 然后没下文了。
于是他也不再费劲, 只是告诉赫瑞斯:“你的卧室在我旁边, 有什么需要的告诉我。”
晏越临走前扫了一眼还光着上半身的赫瑞斯,拿起桌子上放着的空调遥控器,将温度调低一些。
船上的暖气开的太足了,这个温度对人类来说很舒服, 但对人鱼就不一定了。
就在他要离开时,袖子被拽住了。
赫瑞斯问他,能不能跟他住一个卧室。
以“方便换药”为由,晏越最后还是接受了。
他一直都没说过,赫瑞斯喜欢他的眼睛,他也未尝不是。
蔚蓝色的竖瞳,像是海洋的颜色。
浩瀚又深邃。
被那样一双深沉的眼睛盯着,他鬼使神差就同意了。
可能因为往后的日子,不知道能看多久了吧。
晏越走出房间没多久,又突然想到了在黑匣子上听到的事,扭头回去却发现赫瑞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倒在了床上,睡着了。
金色的长发搭在床边,像是绸缎一样散下来。
床上的赫瑞斯紧闭着眼,呼吸绵长。
人鱼这种近乎长生的种族,心脏跳动及其缓慢。
若不是晏越知道赫瑞斯还活着,光是看他在床上一动不动就要被吓一跳。
船在平稳前行着,今天的天短暂的放空了。
让人觉得久违的平和。
他不知道靠在门边看了多久,等回过神来时,腿都麻了。
等他走出门,一直在船底的烟灰蛸不知道什么时候扒拉着窗框挂在船边,触手尖敲打着玻璃。
[妈妈,开开窗呀~]
烟灰蛸挂在窗边想要爬进来,塞了半天都没成功,叹了口气,嘀嘀咕咕:[下次再也不贪吃了。]
晏越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烟灰蛸也会有这种想法。
他安慰烟灰蛸:“不是你的问题,下次找个大点的船就能进来了。”
烟灰蛸的触手拍拍窗边,点头说好。
它越来越像人类了,晏越想。
或许是因为获得了人鱼血,烟灰蛸在不断进化出人类的思想。
偌大的海底,能陪赫瑞斯一起生出人类思想的也只有这条小章鱼。
在很多年后,或许也只有烟灰蛸才能保证赫瑞斯的记忆是真实的。
这其实是一个很残酷的事情。
晏越并没有去休息,而是去了工作室。
虽然暂时不需要进行研究,但他保持了十几年如一日的习惯,还是要做点什么才行。
中途基特来敲门,告诉他帝国那边的事都安排稳当了,他才放下手里的书,摁了摁胀痛的太阳穴。
思考着事情的时候,他不小心睡了过去。
这个梦解答了他未问出口的疑问。
他确实之前见过赫瑞斯,但已经是很久之前了,甚至不是在这次的生命轨迹中。
那时他也不是研究人员,而是一个地质学家,在勘探的途中跟大部队分散了,漂流到一个无人的岛屿,遇见了岛屿上休息的赫瑞斯。
像是命运的捉弄,他活着漂到了那个岛屿上,感染了一种致命的病菌,最后也死在了岛屿上。
死前他曾说很羡慕赫瑞斯拥有健壮的身躯,说如果自己也是人鱼,就不会因感染致死了。
然后他开玩笑一样,就用自己的未来跟赫瑞斯做了交换。
成为赫瑞斯的附庸,拥有比拟人鱼的寿命。
所以在他死后,赫瑞斯一直在寻找他的灵魂,最终找到了一个遭遇海难的夫妻身上。
然后,赫瑞斯种下了一颗种子,等待果实成熟那天的到来。
这是一个短暂而又清晰的梦境。
晏越醒来后有一种心脏落地的感觉。
这个答案他不是没想过,甚至已经猜到了,但当真相到来的那天,还是会让人有一种安心感。
航行第五日时,他们进入了帝国海域。
基特异常紧张,连基恩都陷入了高度紧张。
因为他们都知道,进入了帝国海域后,会遇到数不清的阻挠。
果不其然,刚进海域范围内没多久,雷达就显示他们身后跟着好几艘船。
那些人将他们包围,想要不断收拢范围,最后达到逼停他们的目的。
基特在望远镜里看到身后船舰的炮瞄准过来,低骂了一句。
“这些该死的东西,真是阴魂不散!哥,快走!”
基恩面无表情,但额角沁出的冷汗暴露了他紧张的事实:“已经最快了。”
基特看清了望远镜的东西后大骂:“他们连追踪炮都用上了!”
此时晏越恰好走进控制室,基特满头大汗让他快点躲去安全的屋子,那些人压根就是要灭口。
“轰隆隆——!”
追踪炮打在船身上,基特忍不住暴力粗口:“FUCK!这要是在上校船上,看我不轰死他们!”
即便基特操纵着反追踪炮,基恩穿梭躲过炮火,那些数不清的追踪炮弹还是不可避免的落在了他们的船上。
晏越一把拿过望远镜,看到身后的船的中间,白岩正站在甲板上。
基特说:“是他们的指挥官!”
基恩费劲地躲过一个追踪炮,“基特,不要分心!”
基特大喊:“我知道,不要催我!教授,快躲不对,那是什么?”
海面上突然闪过一道金色的影子,犹如鬼魅般游走在各个船舰中,然后利箭一样从海中射出,狠狠拍碎船身。
还没等基特反应过来,海下又冒出了几只粗壮恐怖的触手,把船生生拍翻了。
基特瞠目结舌:“上帝啊,这都是什么”
旁边的人放下了望远镜要离开,基特顾不上分辨那些究竟是什么东西,连忙拉住晏越。
“教授你要去哪?”
晏越撂下一句“去甲板”就离开了。
“啊?”
基特愣住了,在他愣神的间隙,船又遭受了攻击。
基恩:“你在干什么,不要发呆!”
匆匆瞥了一眼晏越的背影,基特一咬牙,专心操纵控制台。
晏越拉开甲板门的时候,一颗炮弹恰巧直冲他的面门而来,在即将抵达船身的时候被赫瑞斯的鱼尾凶猛地砸飞了出去。
晏越勾了一下唇角,放眼所及全是船舰,看来白岩是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即便有赫瑞斯和烟灰蛸的帮忙,也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眼见着白岩所在的船更近了,晏越站在船边冲着那边喊:“白岩!你还记得那条银尾人鱼吗?”
果然,白岩抬起眼看了他。
其实晏越自己也不知道说这些究竟有用没有,毕竟白岩已经切除了前额叶,那些事情对于白岩来说跟上辈子无异。
但这是唯一的机会。
一枚追踪导再次擦着他的脑袋飞过去,击中了桅杆。
海中的赫瑞斯同他心有灵犀,听到后瞬间向着远方高鸣。
飞鸥环绕不下,白岩身旁的人说:“小心那只人鱼,它们的声波可以攻击人!”
白岩看着海中的金尾人鱼,微拧着的眉却一直没松。
因为那不是攻击性的声波,这只人鱼应该是在召集同类。
半晌,白岩面无表情地说:“把那只人鱼狙灭,然后再去抓晏越,除了晏越一个人留活口,其他都不必要。”
“是!”
白岩说:“哦对,我说的活口只是保证他不要脑死亡。”
那人吞了吞嗓子,甚至不敢直视面前这个年轻人的面容,声音微弱下来。
“是。”
晏越知道这些不起作用,反身便往船里跑,在联络器中告诉基特:“他们想要登船!”
白岩站在甲板上,等船体靠的越来越近,揣起一把枪径直跳下,恰好落入前往登船的船上,带着士兵登上了晏越所在的那艘船。
“动作利落点。”
“是!”
白岩拉开保险栓,耳边的联络器滴滴响:“我们遭到了人鱼的攻击!”
白岩有些不耐地回:“那就把人鱼杀了,一只人鱼就能让你们这么费劲?”
那边大喊:“不!不止一只,还有一只!”
“靠!我们的人受伤了!”
白岩低骂了一句这群没用的东西,回过头却见到一抹银色划过碧蓝的天空,最后稳稳坠落在甲板上。
弗洛狄不知道什么时候冲破了包围,精准地找到了这艘船。
它的颈上干干净净,但眼底却是万般杂糅的情绪。
“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75章 第 75 章 遗忘
“戒备!”
黑洞洞的枪口直逼弗洛狄, 士兵扣下扳手的同时自己的脑袋却被打穿了。
白岩震惊地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手。
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本能地踢翻了要对着弗洛狄开枪的士兵手中的枪。
剩下的几个人眼睁睁看着白岩反水,惊恐无比, 本直指弗洛狄的枪也纷纷指向了白岩。
“白岩学者,我劝你冷静!”
“紧急汇报, 白岩疑似组内间谍, 蓄意谋害!”
白岩喃喃说:“不是”
但不容他解释,那些士兵便发了疯一样大叫:“申请击毙!”
“那只人鱼在攻击我们!”
弗洛狄一爪拍碎了靠近的士兵的肋骨,拽着白岩的衣领便要往海里坠。
“等等!”
白岩反手握住弗洛狄的手臂, 腿别在栏杆上防止弗洛狄将他带下去。
比弗洛狄更先到的是无差别的扫射,还好他躲得快,不然腿就保不住了。
白岩直接打了回去。
弗洛狄顺势将他拽下去,但没想到白岩一把抓住了粗麻绳, 竟直接承受了自己本身的重量和一只成年雄性人鱼的重量。
弗洛狄甚至能听到人类骨骼错位的声音,但白岩连一个痛苦的表情都没有, 这让弗洛狄感觉很违和。
以前擦破点皮就要休息半天的人, 现在连脱臼都眼都不眨一下了?
白岩毕竟以人类的身躯, 很难在这种重量下撑太久,于是把绳子挽了一圈, 捆在自己的胳膊上。
弗洛狄震惊于他居然在认真的想要往上爬。
此时船头探出几个黑漆漆的洞口, 向他们开始扫荡, 注定要把他俩一起击毙。
弗洛狄眼神凌厉, 暴起将绳子直接割断, 带着白岩噗通坠入海里。
看白岩即便落水还不放弃,弗洛狄死死抓住他的胳膊,眼神凌厉。
“即使你的同类,这么对你, 你也要坚持?”
白岩突然就被问住了。
那如果不为了这个,他又是为了什么?
晏越将这里的情报快速传送给莫里,莫里的回应很快。
“再撑二十分钟,很快会有支援!”
基特的汗流入眼里都不敢眨一下。
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那个金尾人鱼和恐怖的触手怪物,他们能撑多久。
可能几分钟不到就被打成筛子了。
基特苦中作乐,还有时间跟晏越开玩笑:“教授,说真的,我很佩服你。”
晏越挑眉问他此话怎讲。
基特呲着牙,“我就是觉得你跟波塞冬一样,忽然就能召唤出来某些海洋生物来帮你,然后又因为太厉害,像是游戏里的主角,总被反派针对。”
晏越被基特这种说法逗笑了,局促紧张的气氛不知觉就被化解了。
但全神贯注操控船的基恩就没这么走运了,他一点神都不敢分。
等援助到来时,基恩基特的压力明显比开始小了很多。
“碰!”
基特像个惊弓之鸟,看到船的玻璃被砸碎,立马就要拿枪。
在看到是什么东西进来后,基特瞪大了眼睛,“老天,这不是那个守卫人吗?”
高大的男人站在碎了一地的玻璃间,撩开散在额前碍眼的长发。
赤裸着的精壮上半身满是伤痕,但却带着独特的韵味,似荣耀的证明。
目光落在他结实的腹肌上会惊讶地发现,入眼的先是覆盖延伸到人鱼线周围的鳞片,然后是一条金色的鱼尾。
没有人类的腿。
随着赫瑞斯逐渐蛇行到晏越身边,替他盖上了一件随手拿来的外袍后,基特的眼彻底要瞪出来了。
最后还是基恩抽空踹了他一脚,基特才慌乱地低下头装做看不见。
太刺激了,原来基地的守卫人是人鱼。
还是教授养的人鱼。
“我把弗洛狄叫来了。”
晏越听到赫瑞斯的话后,抬起头便看到赫瑞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像是做了什么事在等待夸奖一样。
他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奇怪了,居然能平静地点点头,然后说:“嗯,不错。”
缓慢甩动的金色尾鳍证明赫瑞斯的心情很好。
晏越又说:“但弗洛狄如果把白岩带走怎么办,我需要拿白岩去谈判。”
金色的尾鳍重重砸了一下地板,赫瑞斯“啧”了一声,灵活地蹿了出去。
没过了一会儿,赫瑞斯便提着弗洛狄回来了。
弗洛狄看起来心情不好,整只人鱼像炸了毛。
[不可能!]
[我好不容易找到他,不可能就这么交给你!]
[你有了自己的人类,为什么还要带走我的?!]
晏越看弗洛狄那个样子活像应激。
他抄起旁边的椅子想都没多想丢过去,正好挡住了弗洛狄砸向赫瑞斯的鱼尾。
在椅子抛出去的同时,赫瑞斯的尾鳍也砸上了弗洛狄的脑袋。
弗洛狄被左右夹击,急的耳鳍都炸起来了。
[你们别太欺负人了!]
晏越淡淡道:“我只是想问他一点事。”
弗洛狄扭头冲着晏越发出尖锐声波,刚开了个头就被赫瑞斯一拳砸中了下巴,恰好咬到了舌头,痛的弗洛狄差点流出眼泪。
“胡说,你们人类,出尔反尔,嘴上说的好听不会带走他,上次那个人,也是这么说的!”
“我在海里,找了,这么久!我以为他死了!”
弗洛狄说这话的时候本来就有点口齿不清,又因为情绪激动,几乎是人类的语言夹杂着人鱼的语言说出来的。
好在晏越能听明白。
青年掀开眼皮,扫了一眼情绪激动到呈一种狂暴状态的弗洛狄。
他把一叠资料丢到弗洛狄面前的地板上:“但我不会让他身上少任何一个零件。”
弗洛狄看不懂那叠资料写的什么意思,但上面触目惊心的红色字体本能的让他开始恐慌。
直觉告诉他,能从这个资料里找到白岩变化的原因。
“这是什么?”
晏越告诉他:“当初他为了放走你,主动选择接受处罚,他们切除了他前额叶,一个掌管情绪和感情的器官。”
“失去这个器官并不会让他忘记你的存在,但会忘记你本身。”
“简而言之,他会逐渐不在意你。”
“到了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遗忘。”
弗洛狄一直被赫瑞斯压着动弹不得,本身是在剧烈挣扎的,但听到晏越说的话后,因为震惊连挣扎都忘记了。
弗洛狄说:“不可能,在船上的时候他甚至杀了要攻击我的人类!如果他不在意我,为什么要救我!”
晏越站在他面前,平静地说:“因为那是本能。”
忘记是迫不得已,但救你是我的本能。
轻飘飘的一句话像平地一声雷,炸的弗洛狄久久缓不过来。
视线中炸起来的银色耳鳍,逐渐逐渐松了下来,晏越适时半蹲下来直视弗洛狄,开始诱导弗洛狄同意。
“所以我要知道,他们把他带走的时候,都说了什么。”
弗洛狄没说话,晏越最后拿出压轴筹码。
“让我查出来是谁做的,那些人交给你处置。”
弗洛狄猛地抬头,看过来的眼神便让他知道这是同意了。
“真的?那是你的同类。”
出乎弗洛狄的预料,晏越勾起唇角。
“不是所有人都配称得上‘同类’两字,他们没有我怜悯的资格。”
弗洛狄的眼神逐渐变得阴狠,他沉下声音,“你说的。”
然后他猛地打开赫瑞斯的手,头也不回离开。
待弗洛狄走后,冰凉的蹼爪突然盖住了他的眼眶,带着一股奇特的异香。
晏越一把没拉开蹼爪,“怎么了?”
赫瑞斯从他蹲下来跟弗洛狄说话的时候就有点不开心了,鱼尾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攀上了他的小腿,占有欲十足。
不出几分钟,弗洛狄带着白岩回来了。
白岩浑身湿透,紧皱着眉。
“我没义务告诉你。”
晏越抱臂而立,简单地告诉他:“那你旁边这条人鱼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他们重新抓回帝国肢解,你藏不住的。”
白岩的眉皱的更深了。
弗洛狄在他身边虎视眈眈,看向赫瑞斯的眼神尤为警惕。
毕竟弗洛狄打不过赫瑞斯,如果赫瑞斯硬来,白岩可能真的会被带走。
最后,白岩拉起地上的凳子坐下,捏着酸涩的鼻梁。
“他们带走我的时候没说什么,但后面我知道北野圭一直私下里准备一种仪式,他想要跟国王一起寻求永生,弗洛狄本来是他的目标,后来我把弗洛狄放走了,他就把目标放在你的人鱼身上。”
晏越问:“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白岩说:“我出来的时候就没瞒住,出来才知道北野圭被斩杀在教堂门口,因为组里不少人打着跟北野圭一样的心思,这件事被国王知道后,他们选择放弃这部分人平息老国王的怒火。”
听到这里,晏越大体知道现在的帝国是有多乱了。
他失踪了太久,老国王快控制不住污染,拿不到药自然着急,没想到身边的人还想要惦记着分一杯羹,一怒之下直接都杀了。
“你要回去的话做好准备”白岩说到这里,抿了一下唇,因为嘴角那里有一个很明显的破口伤疤,说话的时候扯到了这个伤口。
“现在不少人还以为你死了,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可能想要同归于尽。”
兔子逼急了都会咬人,何况是人。
晏越说:“我知道了,但我要去王宫,有些地方需要你这张脸作为通行证。”
还没等白岩说话,弗洛狄不满意了。
“你说过不会带走他。”
晏越又说:“对,我没说一定要带走他,我只是借用他这张脸,如果你不介意我把他的脸撕下来当面具的话。”
弗洛狄噎住,气的不行,大喊“骗子!”
白岩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帮晏越。
他好像一直都是为了一个念头继续活下去,北野圭说要他去抓晏越,他就同意了。
也没什么由,只要有一个念头的灌输就可以。
现在北野圭死了,那个在他身边不断压迫他的人消失了,他反而有些茫然。
“我跟你一起去,但王宫我进不去。”
晏越点头:“这就够了。”
弗洛狄一把抓过白岩的衣领,白岩费劲地站起来被它扯着走。
临走前,弗洛狄还恶狠狠地看赫瑞斯,警告道:[别想带走他。]
第76章 第 76 章 矢志不渝
白岩这张脸还是比较有用的, 他们几个人很轻松的就进入了第三区域。
晏越经过关卡后下意识抬起头,发现月亮高挂。
基特说:“现在是中午11点,天怎么是黑的?”
帝国的穹顶并不是真正的天空, 而是机械壁,所有的日升月落都是人工的产物。
为了防止污染的入侵, 帝国花费了几代人的心血才打造了这个号称永不坠落的机械壁。
这么多年以来机械壁从未出现过问题, 久而久之,人们都忘记了自己其实生活在机械下。
这是机械壁第一次出现这种问题。
沿途走过来,晏越已经不止一次看到民间架设的祭坛了, 几乎隔着几千米便有一处。
前来祈祷的年轻人更是不少。
因为他们从出生起就生活在巨大的机械壁下,并不知晓真相。
所以机械壁出了问题后,他们第一反应是灾祸降世,需要诚恳地祈求神明的原谅。
基特垮着脸, 说他们愚昧无知。
基恩告诉他:“如果你没见过真正的太阳,你也会以为头顶的才是太阳。”
白岩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刚将工作证收回去便看到一个急忙走来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指着白岩, 冲着两个检查的人摆了摆手, 示意把人扣下。
戴着帽子的弗洛狄只能看到白岩的手动了一下,然后便是消音枪的声音。
两个检查人员以及那个赶来的工作人员甚至都没来得及说话, 就咽气了。
“走!”
白岩动作干脆利落, 警报在几个人身后响起。
“该死的, 我们身后起码有十个人在追!”
基特一边跑, 一边向身后开枪。
好在此时亚当斯家族的人抵达现场, 为他们清扫身后的追兵。
白岩说:“如果这里的人手都这么多,核心区域只会更多,你们最好做最坏的打算。”
赫瑞斯的手摁在晏越头顶,将他的脑袋压低几分, 恰好躲过飞来的子弹。
基特听到这话,以为白岩要反悔,“什么意思,你不跟我们一起?”
白岩反手将偷袭过来的人击毙,不回基特的话。
晏越问:“你能到哪里?”
“王宫外,里面你们自己进。”
晏越说:“行,我知道了。”
几个人飞快穿梭在小巷中,赫瑞斯半揽着晏越在最前面开路,后面是紧跟着弗洛狄和白岩。
可人鱼的速度哪里是人类能比的。
白岩是因为感受不到疼痛,但断后的基恩和基特明显开始跟不上了。
临到巷口,白岩猛地停下脚步,巷口外便是王宫的方向。
“就到这里。”
晏越知道白岩能跟他们一起走到这里,也带着自己的利益索求,于是他答应白岩,弗洛狄不会被抓去做研究。
白岩皮笑肉不笑,“还轮不到他,就算抓也是你的人鱼先倒霉。”
这是事实,如果国王祈求永生一事不得到解决,那么只要帝国存在一天,那些人便会无止境的寻找赫瑞斯。
更何况,晏越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即将走到尽头了,他无法保证可以一直保护赫瑞斯。
基恩和基特不断击毙偷袭过来的人。
他们决定留在巷口,防止这些人跟上晏越。
在晏越准备离开时,白岩突然叫住了他,“晏越。”
白岩双手插兜,看向穹顶机械壁。
“机械壁快坍塌了。”
晏越一愣,跟着白岩的目光看向去。
偌大的机械壁上有一个极不起眼的缝隙,因为缝隙靠近王宫附近,所以暂时没被人发现。
基特大喊:“教授,快点进去,我们撑不了多久的!”
晏越握紧手里的冷冻箱,对白岩说:“机械壁坍塌,所有人都跑不出去,你们离开这里或许还有活路。”
此时的弗洛狄拉下帽子,站在白岩身侧,告诉赫瑞斯:“我会带他离开,如果你还能有命活着回去的话,我会让我的族群为你们留一个位置。”
赫瑞斯抿起唇,眼睛一直放在晏越身上,显然弗洛狄说的对他来说没有什么诱惑力。
“我只要在他身边就够了。”
几个人在巷口分别后,晏越和赫瑞斯没费太大力就闯入了王宫,这里的守卫比他们想象的要薄弱。
自从进入了第三区域,他便失去了跟莫里那边的联系。
好在他以前来过一次这里,凭借着超群的记忆力,找到了通往大殿的路。
就在即将推开金碧辉煌的走廊门时,晏越腰上一紧,被有力的手臂紧紧抱着,飞快躲到了一个障碍物后。
待看清,他才发现门后是黑洞洞的一排枪。
原来老国王早就防备着了。
可如果要抵达大殿,这里是必经之路。
但那一排枪,别说人,连苍蝇都进不去。
晏越突然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感觉不到右手的存在了。
他心下一惊,发现右手仍在死死握着冷冻箱的把手,只是他已经无法控制右手做出任何动作了。
他唯一的想法不是手废了,而是还好箱子还在。
“晏越。”
赫瑞斯突然叫他。
晏越紧皱着眉,“别说话,让我想想。”
他的后脑勺抵在墙壁上,在脑海中飞快搜寻解决办法。
还有没有别的路,怎么才能穿过去。
世界突然安静到只剩他急促的心跳声和呼吸声,然后一个平缓的心跳声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姿态陡然入侵,逐渐感染他。
无数次抚上肌肤的蹼爪贴在他的侧颈,轻轻摁着他的脑袋,扣在了胸膛上。
“咚。咚。”
赫瑞斯的心跳像沉重的鼓点,一下又一下。
晏越就这么静静地听着。
心底不断被撞击,有些坚硬的东西在缓慢的一寸寸融化。
他曾厌恶过甚至有憎恨过这只人鱼,时时刻刻无法容忍继续呆在赫瑞斯的身边。
他认为他们是不一样的。
但好笑的是,最后他才发现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兜兜转转,所有人都离开了,剩下的只有赫瑞斯仍不离不弃。
他们灵魂相通,言语反而是最无力的传递工具,就连心跳声都能证明一切。
高傲不可一世的人鱼臣服于自己的人类配偶,双手呈上自己对爱人的忠诚。
赫瑞斯愿意穿上人类的皮囊,学习人类的模样,只为多靠近自己一点。
直到如今,他仍认为赫瑞斯是残暴嗜血的,但他无法否认赫瑞斯的爱是虚伪的。
明明这份爱与所有人类相比都不遑多让。
长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化成了金色的鱼尾,卷在他的腿上。
不带任何其他的感情,只是最原始本能的想要靠近、再近一点。
他突然笑了,但其实笑的比哭还难看。
手指摸上金色鱼尾上坚硬的鳞片,他竟没发现原来赫瑞斯的一个鳞片几乎有半个手掌那么大,这让他很遗憾,从前居然没有仔细看过一次。
只可惜命运万般不由人。
赫瑞斯轻轻地说:“你该进去了。”
晏越深呼吸一口,调整好情绪。
赫瑞斯抱起他,粗壮的鱼尾支撑起来,他下意识搂住了赫瑞斯的脖子,定定地看着赫瑞斯说:“活着出去。”
金尾人鱼缓慢地眨动眼睛,蔚蓝色的瞳孔几乎要将人溺毙在里面。
“我们都会的。”
门后的枪炮在瞄准到目标后疯狂开始扫射。
赫瑞斯紧紧抱着晏越,像丛林中灵活的巨蟒穿梭在走廊的墙壁之间。
他们经过的地方全是触目惊心的弹孔。
如果赫瑞斯再慢一些,那些弹孔就该出现在他们两个的身上了。
赫瑞斯甚至抽出一只蹼爪摁在他的头上,让他避免被弹壳误伤,将晏越保护的严严实实。
虽然头被摁在胸膛里,但晏越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视线中一些蓝色的痕迹。
赫瑞斯肯定是受伤了。
他急忙想要起身,又被蹼爪牢牢摁回去。
“不要管我,我没事。”
晏越紧咬着牙,哪里是没事,赫瑞斯已经失去了从前一半的力量,连愈合能力都大大降低。
但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保持这个姿势不乱动,才能不给赫瑞斯添乱。
扫射来的子弹越来越少了,他们安全穿过了走廊。
晏越看到赫瑞斯那惨不忍睹的金色鱼尾,一时沉默无语。
赫瑞斯轻轻亲了亲晏越的额心,说:“没关系。”
声音还是那样的缱绻低沉。
为爱人付出的伤疤不是伤疤,是荣耀也是矢志不渝的证明。
晏越看着面前最后一扇门,用还有知觉的左手推开。
下一刻,门后一个巨大的影子以迅雷之势袭来,身后的蹼爪用尽全力将他推开。
那是一只巨大的融合污染物,浑身上下不断滴落着腐蚀性液体,就连张开的嘴巴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生物的嘴。
赫瑞斯再次推开了他,像是在南极峡谷那样。
只是这次他没有呆在那里等晏越救,而是用粗壮有力的鱼尾狠狠砸穿地面,拽着融合污染物一起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洞里。
“赫瑞斯!”
晏越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蹼爪。
蹼指轻轻勾在他的指尖,然后擦过。
很短的时间,只是一秒,他获得了又失去了。
最后,他的脑海里只记得那双深邃的瞳孔,以及一声:
“去做你该做的。”
他没有任何时间浪费,转身就跑,没命地跑,好像跑慢一点所有人做出的牺牲都白白浪费了。
他跑到肺部像炸了一样剧痛无比,跑到口腔里全是鲜血,跑到只要一停下就会昏厥。
骨节分明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最后的肾上腺素,也不管过量不过量了,狠狠扎在侧颈上,用力地全部推进去。
他一脚踹开殿门,发现老国王坐在最上面的王座,早就等候多时了。
青年赤红着双眼,浑身上下是血,活像是地狱来的恶鬼。
相反,在上面的老国王看起来很惬意,腿上盖着昂贵的毛毯。
他说:“这一天终于来了。”
青年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一字一句道:“是啊,也该算算账了。”
第77章 第 77 章 别乱动
晏越曾在幼时同父母一起入宫, 记忆里的老国王就是这副模样。
垂垂老矣,满脸皱纹,又总是面带微笑。
二十年过去了, 他成年了,但老国王还是那样, 跟记忆中并无丝毫差别。
老国王看到他右手提着的那个冷冻箱, 混沌的眼珠闪过一丝惊喜。
“哦?孩子,你最终还是做到了你父母做不到的事,你比他们更聪明。”
一只犹如枯骨般苍老的手伸向了他, “孩子,拿来,给我。”
晏越没动,冷眼旁观。
老国王抛出自以为诱人的条件:“只要你给我那个东西, 我会给你贵族的身份,给你整座帝国研究院, 让你一跃成为这座城里高贵的学者。”
但晏越仍不为所动, 老国王略略收起眼中灼热的视线, 弯下眼睛,语气也变了。
“年轻人, 你想要什么, 都可以跟我提。”
晏越这才终于开口, 只是他并没有提要求, 而是问老国王, 当年他父母的意外死亡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国王说:“知道那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老国王握着手里的高档毛毯,半晌嗬嗬地笑出了声。
“孩子,你知道我活了多久吗?”
然后又自问自答:“一百四十六岁零五天。”
“是不是觉得很长?”老国王说完又摇头,“但我觉得太短了, 我建立了这个国度,它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
“我看着我的孩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强大起来,很欣慰。”
“明明这个国度已经是最强大的,但我觉得还是不够,但我有信心并且有能力会让这里变得更好,可就在我要继续努力让这个国度变得更好的时候,我却已经老的走不动路了,甚至只能将我毕生的心血拱手让人。”
“可是凭什么,他们可以轻而易举的获得我所付出的一切?”
老国王那耷拉的眼皮下,是浑浊又阴冷的眼珠,正在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转动着。
“你说,这公平吗?”
他坐在高高的王位上,头发花白,身上穿着昂贵的金丝镶边布料,住的宫殿极尽奢华。
而他下面的亚裔青年,一身简单的风衣,还沾满了硝烟和血液的味道。
晏越知道国王想要打感情牌,毕竟他要的东西还在自己手上。
“公不公平不是你说了算的,也不是我说了算的,我只知道为了一己私欲拿一个国家甚至种族的命运当做借口和垫脚石,那不叫公平。”
晏越缓慢地吐出这几个字,“那叫畜生。”
老国王许多年没见过胆敢在自己面前如此狂妄的人了,听到晏越骂自己后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哈哈大笑。
苍老的笑声断断续续地环绕在巨大的王宫大殿中。
因为这具身子的所有器官都失去了应有的功能,所以笑声格外阴森诡异。
等到笑够了,老国王终于不装了,他很干脆地告诉晏越: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你的父母竟敢妄图违背我的命令,所以我让人在你父母的船上做了手脚,本来想着让他们死在抵达基地前的,谁知道那里居然突然爆发了污染光线。”
老国王冷笑:“他们违背了我的意愿,就是违背了天意,天意让他们死在那里。”
晏越从兜里掏出枪,举向王位的方向。
“放屁,就算没有意外,你也不会让他们活着回来,从我进这里开始你就不停地拿别人找借口,是良心不安到只能用假象欺骗自己了吗?”
被拿枪指着老国王也没有丝毫恐惧,他笑地眯起眼睛,“哦,孩子,那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一直盖在腿上的毛毯被掀开了,老国王的下半个躯体已经融为了一体,呈现出一种类似于触手又类似于尾巴的形状,并且是诡异的暗绿色。
当毛毯被掀开的瞬间,浓重的酸臭味开始弥散。
本来连走路都困难的老国王突然从王位上跳了下来,像蜘蛛一样匍匐在地上,用手臂和那个不知道称作什么的器官猛地冲向晏越,沿途留下了一道黑绿色的痕迹。
晏越连开几枪,不断后退。
老国王的眼珠掉到了地上,被黑绿色的液体腐蚀。
他冲着晏越大吼,声音也变成了混杂的声音,既有男人和女人的声音,更有老人和小孩的声音。
“把东西给我!!”
晏越强忍着想吐的欲望,拼命开枪。
不知道为了永生,这老国王到底吞噬了多少人的性命。
子弹打空了,他拼命闪过老国王的攻击,顺势将枪丢掉然后打开冷冻箱。
里面躺着两支试剂,他费劲掰开自己的右手,将药剂举起来冲着老国王喊:“别想着做你的春秋大梦了!”
急速爬行的老国王吼叫着,一只手竟然开始融化成粘稠的液体,甩在晏越已经没了知觉的右手上。
慢慢的,粘稠的液体开始腐蚀皮肤和肌肉,甚至漏出了白骨。
“砰!”
已经称不上人的老国王用令人干呕的融合躯干砸在晏越肋骨上。
人类的身躯无法承受巨大的冲击力,被砸飞了出去,但白骨仍死死捏着药剂。
粘稠的液体又重新变回了手,一寸寸掰开药剂上的白骨。
老国王心满意足地拿起药剂,在即将打入身体前,突然转变了主意,竟然把药剂先打给了晏越。
“年轻人,不要耍花招。”
直到看晏越没什么反应,他才放心下来,迫不及待将最后一管药剂打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疯狂大笑着,飞奔着跑去按下了一个按钮。
“我终于完成了!”
金碧辉煌的王宫开始脱落,天花板像蛋壳一样被一点一点剥开。
原来整个王宫都被他建立成了一个可以打开的形状。
晏越耗尽最后的力气,平躺在地上,恰好能看到天幕机械壁上的缝隙越来越大。
从缝隙中开始漏出一点紫色的光。
那是污染光线。
“我耗尽精力才达到了这种程度,只要污染越强,我的力量就会越强,能够成为我的力量源泉,这是你们的荣幸!”
老国王迎面仰头接受着光线的沐浴。
污染光线抵达这个帝国深处最安全的地方,他听到哭喊声尖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一阵轰鸣声后,沾染上污染的人类开始失去智,一股脑涌入帝国的最深处,寻找最靠近光线的地方。
那些污染物围上了老国王后,老国王才发现哪里不对。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吞噬它们的力量,反而是在被分食。
他猛地低头看到下半身居然开始恢复了人类的躯体模样。
惊慌失措的老国王知道自己上当了,开始对着晏越大吼大叫:“你究竟给我打了什么东西?!”
但他的喉管已经被一个污染物咬开了,可他连推开那个污染物的力量都不存在了。
污染物被老国王吸引,却没管一旁的晏越。
于是晏越费劲地撑起身子,靠在墙旁。
因为肾上腺素失去了效用,疼痛开始从四肢蔓延。
他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可惜烟已经受潮了,味道变了,并且他摸遍了全身都没找到能点火的东西。
看来靠着尼古丁镇痛的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他只能叼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上不知道什么沾染了赫瑞斯身上的香气,竟意外地让他觉得比尼古丁的作用更好。
他说:“你求之不得的东西。”
晏越把风衣的衣角撕开,死死绑在自己的右手手臂上,延缓疼痛。
老国王的声音越来越低了。
“你个混账东西,跟你那没用又该死的爸妈一样”
他先是咒骂,把能想到的词全用上了,然后是痛的大叫,开始祈求晏越救救他,最后才是痛哭尖叫。
看似是忏悔后悔,但句句都是虚伪。
一波一波的污染物涌入,迫不及待分食老国王残破的身躯。
晏越轻笑了一声,他知道现在老国王还能听到自己说话。
污染物不喜欢人类的大脑,所以独独留下了老国王的头颅。
所以现在所有的声音和痛苦都会被清楚地传达到老国王的脑袋里。
“成为食物的感觉怎么样?这种慢慢被咀嚼的声音是不是很好听?”
“这可是你自己选的,怪不得别人。”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这个药剂并不是我研究的,而是你嘴里那个没用又该死的两个人做出来的。”
脸色苍白的青年缓慢地勾起唇角,“下地狱的时候,记得从这些污染物的肚子里掏出来自己的尸体碎片啊。”
耳边只剩下了咔嚓咔嚓的咀嚼声,他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又深深吸了一口没点燃的烟。
那些污染物吃尽了老国王的躯体,只留下一个脑颅,才将目光放向了晏越这边。
俊朗的青年曲起膝盖靠在墙边,似乎是以这种姿势睡了过去。
整座王宫开始塌陷掉落。
大殿中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躲避不及的污染物们纷纷掉入了洞中。
一只污染物好不容易爬了出来,在即将抓到青年的衣角时,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翻出去。
待它再抬头看时,眼前的青年已经被一只人鱼带走了。
被抱着离开的晏越在赫瑞斯的怀中逐渐清醒过来。
他难受地动了一下,赫瑞斯摸了摸他的额头说:“别乱动。”
晏越的声音闷闷的,“痛。”
赫瑞斯拢着爱人的手臂顿了一下,然后轻柔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像是哄小孩睡觉一样。
“一会儿就不痛了,再忍忍。”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他的眼眶上、脸颊上、鼻梁上。
晏越说:“还是痛。”
赫瑞斯咬破了舌尖,将人鱼血喂给他喝,但没什么太大作用。
他只能快点,再快一点,离开这里。
“别睡,跟我说说话。”
赫瑞斯不断在怀里人的耳边说着,希望这样可以让他保持清醒。
第78章 第 78 章 下次见。
他瘦了不少, 赫瑞斯一只手臂便能将他抱过来。
穿在身上风衣有点宽松,右边的袖子耷拉下来空空落落的。
赫瑞斯只是看了一眼,眼底满是心疼, 抱着他时尽量避开了他的伤口。
他依在赫瑞斯的肩头,看着飞速向后倒退的一切景象, 苦痛好像逐渐抽离了出来。
不断变成污染物的人类开始叫嚣着往王宫涌入, 天幕在一片片坠落。
整个帝国像是崩溃的一盘散沙,社会秩序也不复存在。
活着的人尖叫着拼命想要跑出这个曾经是所有人趋之若鹜的堡垒。
还有人仍在祈求神明的原谅,选择呆在这里, 并不断说服自己这只是神降下惩罚的假象。
但他们忘记了,这个地方从根里就开始腐烂了。
摇摇欲坠的帝国死在数十年前,直到今天才轰然坍塌。
赫瑞斯将他保护的严严实实,动作干脆利落杀灭了扑来的污染物。
鱼尾和蹼爪不知不觉染上了黑色, 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那些污染物的。
晏越仰头看向天空,破碎坠落的天幕外, 是不断扩大的污染光线。
明明都是一片紫黑色, 但他偏偏从天幕外看到了灰白色的苍穹。
那是天空真正的颜色。
自然不会为任何人降下垂怜, 这才是天道。
所有生命都只是世间的过客。
人不该妄图获得违逆天道的东西。
“别睡,我带你离开这里。”赫瑞斯不让他睡, 不断地跟他说话。
晏越闭了闭眼, 说:“我想再去看他们最后一眼。”
涌入的污染物互相感染, 放眼所及全都是, 他们几乎被淹没在黑色的海洋中。
只要停留片刻, 就会有被吞噬的危险。
而赫瑞斯却立刻停下,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他。
“好。”
晏越指了公墓的方向,赫瑞斯便带他去了。
当年父母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作为突出贡献人员入葬帝国陵墓, 而是葬在了一处偏僻狭小的公墓里。
晏越觉得这倒很好。
从生前他们便不喜帝国这破烂腐败的巨大牢笼,死后的灵魂也应当得到安眠。
两块墓碑简单干净,除了时间和名字没有其他多余的文字。
他们的时间最后停在了同一天。
旁边留着一块空碑,那本来是晏越留给自己的。
但现在或许用不上了。
赫瑞斯将他放下来,静静看着他缓慢走上前,用风衣将他们二人的名字擦净。
“我十岁的时候他俩就离开了,小时候不懂事还恨过他们,为什么偏偏要把我一个人留下来。”
“其实我跟他们赌气了许多年,那段时间里我的人生只有实验、吃饭和睡觉”,晏越说到这里想起那段时间的日子后笑了一下。
“就这样持续了三个月没说过一句话,老师回来的时候发现我已经失去了语言沟通的能力,最后又花了快一年的时间去康复。”
晏越说的有些累了,想要找一块地方坐下来休息。
赫瑞斯低下身子,让他坐在自己的鱼尾上。
休息了一会儿,晏越继续说,“然后老师就让谈寺天天盯着我,跟我说一百句话,实际上大多都是谈寺自己在说,我觉得他很吵,没想到吵着吵着就习惯了。”
身下的鱼尾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他干脆把后背也靠在赫瑞斯的鱼尾上,因舒服而轻轻喟叹一声。
“我没想到谈寺居然是第三联盟的人,不过其实他是哪里的人都无所谓,但他自己好像很在意。”
他说着,摊开掌心,从墓碑上拿下来的树叶顺着风就飞远了。
“结果人死的时候,连块碎片都找不到。”
他看着树叶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我不喜欢他,但如果这样能让你舒服一些的话。”
赫瑞斯说着,俯下身子,额角贴着他的额角。
一股独属于赫瑞斯的香味逐渐散开。
他在这一瞬间,先是听到了树叶飞舞的窸窸窣窣声,然后是海浪拍击礁石声,慢慢的变成了冰山碎裂砸入海中的声音。
跟天地融为一体后,人突然就变得异常平静。
晏越抿起唇角,举起左手,用手背碰了碰赫瑞斯冰凉的脸颊。
“是啊,其实大家都是殊途同归。”
是风是雨也是自然万物。
天幕在不断坠裂,被污染光线侵占的土地开始蔓延。
青年靠在赫瑞斯的鱼尾上,深深地看了墓碑最后一眼,做最后的告别。
婆娑的树影混着最后的日光,照在洁白的碑上。
这里会变成重度污染区。
数十年,甚至百年以后,重度污染区才会面向人类开放。
他那时肯定是看不到了。
赫瑞斯没有催他,甚至弯曲着鱼尾好让他靠着更舒服一些。
只要他想在这里呆上多久,赫瑞斯就会陪他多久。
然后,他对赫瑞斯轻轻地说:“走吧。”
在光线覆盖到洁白墓碑的下一秒,金尾人鱼抱起他快速离开帝国。
蔓延的土地跟不上他们的速度,被远远甩到后面。
晏越回头看着,直到最后一丝光线也湮没在灰黑色的土地上,扭开了头。
赫瑞斯从污染潮中找到了最靠近海洋的出口,他们顺利地离开了这座已经变成地狱的地方。
当晏越再次坠入海洋的怀抱时,竟奇怪地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和熟悉。
像是小时候那种对海洋最纯澈热烈的感觉又重新回来了。
他再次回到了童年,只是这次不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有赫瑞斯陪伴左右。
烟灰蛸不知道从哪里急急忙忙跑过来。
他这才知道,这条最近的路是烟灰蛸用触手打通的。
它好像又长大了一些,但晏越已经没有力气再摸摸它柔软的大脑袋了。
他好像听到了小孩的哭声,很想跟烟灰蛸说别难过,但缓了口气的时间就睡过去了。
直到冰凉的液体被喂进嘴里,他才清醒了一点。
赫瑞斯抱着他在海洋中游动,“之前在海神岛屿的那只小人鱼,长大后会去弗洛狄的族群,贝芙丽被我救活了,现在也在弗洛狄的族群生活。”
两只白海豚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周围蹿过来,咯咯唧唧地叫着。
赫瑞斯告诉他:“它们是第七基地的两只海豚,说谢谢你救了它们。”
赫瑞斯说了很多事,晏越一直听着,听到这里时,他没忍住,轻笑一声。
“海洋生物真是善良,我只是把它们重新放归了海洋,它们便将我看成了救命恩人。”
“你也是,当时我开玩笑说下辈子做你的附庸,成为人鱼,你就信了。”
赫瑞斯说:“不是附庸,是我的配偶。”
然后又说:“你不愿意就算了,不逼你。”
赫瑞斯将他带到一个洞穴中,洞穴里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
这里的潭水有着特殊的功效,可以缓解人的伤痛。
许多受到重伤的人鱼会在这里缓解疼痛。
晏越被轻放进水潭里后,松开了一直紧皱的眉。
像是灼烧的五脏六腑被灌入了冰凉的解药。
赫瑞斯就在身后抱着他,充当他的人肉垫子。
晏越仰着头,把脑袋搁在赫瑞斯的颈窝,呼吸也逐渐平缓下来。
水下冰凉的鱼尾卷着他的膝盖和小腿,很舒服。
他干脆蹬掉了鞋子,光脚踩在坚硬的鳞片上。
这个角度一睁眼便能看到赫瑞斯浅色的睫毛,和那双蔚蓝如浩瀚海洋的瞳孔。
“这里只能缓解一时的疼痛,会越来越痛的。”
晏越闷闷地“嗯”了一声,因为疼痛已经开始泛上来了。
赫瑞斯问:“真的不要变成人鱼吗?变成人鱼后,这些伤才有治愈的可能。”
青年摇摇头,柔软的短发蹭在赫瑞斯颈窝上光滑的肌肤。
他的降生并不是那样的完美,就连成长也是伴随着阴谋和算计。
但他是以人类的身份来到这个世界的,也该以人类的身份离开。
他不想再用这幅身躯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这是他作为人类最后的命运,也是给“晏越”这个身份最体面的结局。
赫瑞斯平静地说:“好,没关系,下次我还是会找到你的。”
“我的生命很长,无论重来多少次都不要紧,我都会找到你。”
晏越闭着眼睛,说:“那万一下次我还不记得你怎么办?”
赫瑞斯说话时,胸腔的震动沿着他的后脊梁,传到了心脏尖端。
“那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晏越又问:“但假如下次我直到死都没接受你,你会难过吗?”
这个问题让赫瑞斯沉默了片刻,然后低下头亲吻了他的侧颈。
冰凉的触感贴在肌肤上,那里是人类最脆弱的大动脉处。
“会,但我永远都不会放弃寻找你,也会相信你总有一次会接受我,哪怕只有一天,一个小时。”
晏越听后,想着还好自己没有放弃。
抵达忒亚、找到那些基地,甚至为父母报仇。
虽然走到最后,他们全部离开了他,父母、老师、朋友。
留在身边的没有人类,只剩下赫瑞斯和一只趴在洞穴口的烟灰蛸。
如果有下次,他想就这么为自己活一次,不用考虑那些未竟之事。
只是简单的按照自己的心愿,随心所欲。
那时他可以不带任何顾虑观看海洋最原始的景色,让海浪带走灵魂。
他没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深不见底的水池中,直到日升月落潮涨潮退。
在第二个朝阳升起时,海平线跟天色融为了一体。
火烧云将整片海洋染上了新生的颜色。
烟灰蛸伸来的腕足捏住了他的左手。
在乎的两个生命都在身边了,温暖的日光照进洞穴的水潭中。
他感觉心绪格外平和。
他说:“下次见。”
金尾人鱼抱着他,感受到爱人在怀里渐渐睡去,在他耳边呢喃:
“下次见。”
“做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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