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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怪物 庒灵止呼吸都差点停住,他已经能……


    庒灵止看向一家三口来时的方向。


    电梯井不也是井么, 他现在并不在景区最深的地方。


    庒灵止站在停车场昏暗的灯光下,四周是一片寂静,只有后方传来的汽车引擎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他的目光落在了电梯口的金属门上, 门上的标志显示着电梯正在往上走。


    他深吸了一口气, 趁着电梯下行之前快速走近, 小心翼翼地推开电梯门。


    一股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金属和机油的味道。


    门后是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光线从停车场的灯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


    庒灵止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束光柱划破了黑暗,照亮了前方的景象。


    他蹲下身, 将手电筒的光束对准了电梯井的内部。


    井壁是由粗糙的混凝土构成, 上面布满了错综复杂的管线和电缆, 像藤蔓一样缠绕在井壁上, 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顶部。


    上面还有一些金属支架,显然是为了固定电梯的轨道和机械结构。


    这并没有什么异常, 除了往下看有点过于深之外。


    庒灵止让小纸人帮自己拿着手机, 双手攀住电梯井的边缘, 双手一撑,身体便悬空在了井口。


    庒灵止小心翼翼地将一只脚往下探, 寻找着可以立足的地方。


    井内的空间比他想象的要狭窄, 只有足够一个人勉强站立的宽度。


    他慢慢地将身体滑入井内,双手紧紧抓住井壁上的金属支架,脚下踩着井壁上的凸起部分, 像攀岩一般缓缓下降。


    随着他逐渐深入, 手机的光束开始在井壁上跳跃,照亮了更多细节。


    他看到井壁上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裂缝,水珠从裂缝中渗出, 滴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


    随着持续地下降,他注意到境地似乎有一团抹模糊的阴影,距离越来越近,那团阴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堆脏乱破旧被人废弃的衣物,被随意地丢弃在井底,好似这里就是个垃圾坑。


    庒灵止停在了半空中,抬头望向井口,只见那片光亮越来越小,仿佛只要一下去,和外面便从此是两个世界了一般。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这个封闭空间所带来的压迫感,心一横,直接跳了下去。


    脚踩在软绵绵的衣服堆上,庒灵止将其扒拉开。


    那些衣服看着像是个男人的,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扔到这里来了,上面有已经干涸的血迹,散发着腥臭的味道。


    衣服盖住的侧边墙壁上又个小洞,庒灵止目测他自己勉强能从中通过。


    电梯井下面再没有其它值得研究的东西,庒灵止没有再多思考,便蹲下身,从那洞口钻了进去。


    一股子土腥味扑鼻而来,手掌撑在地上,沾了些潮湿的土壤。


    那湿度不像正常土壤,太湿了,让庒灵止觉得用点劲都能捏出水来。


    想起外面那身衣服,庒灵止开始怀疑这到底是水还是血。


    庒灵止让小纸人看了时间,从刚进来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他膝盖都快要废了,手掌不用看都知道,上面划破了几个口子。


    其实他可以让小纸人把洞口挖大一点再进去,就像之前在公主墓上面一样,但那样时间太长了。


    迟则生变,不知道师叔和师父现在是什么情况,庒灵止心里没来由地慌。


    好在前方已经有了一点光亮,庒灵止加快速度,往前方匍匐而去。


    手掌下的土壤越来越湿润,庒灵止反而放心了些,至少能证明土中的水不是什么人的血或是别的液体。


    没有人能有这么多血。


    洞到了头,庒灵止从里面爬出,手首先碰到的是冰凉的水,水漫过他的小臂,衣服太过吸水,将他半个上身都打湿。


    庒灵止手上一用力,站了起来,膝盖酸软不堪,差点又摔下去。


    小纸人在他肩膀上拿着手机,光束照在庒灵止面前,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地下湖。


    湖面反射着手机灯光,靠近庒灵止的地方有个人形生物漂浮在水面上,看身形,外面的那套衣服这具尸体穿着应该刚好。


    衣服的尸体是找到了,但没有看到尸体的魂。


    庒灵止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扒开尸体,下水想要往湖对面游,但水里太冷了。


    现在是冬天,按说,地下水应该要比外面摸着暖和一些才是,但这水像是掺了冰一般,庒灵止双腿都快被冻麻木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符纸,好险还没被进水。


    “火,起!”庒灵止将符纸捏在手中,咒语出口,那符纸却没有燃起来。


    他皱了皱眉头,又点了一遍,符纸依旧没有反应。


    那张黄符就像是普通纸张一般,软趴趴地耷拉在庒灵止手指上,纸上的朱砂都有往外慢慢晕开的迹象。


    庒灵止又一一试了其它几张符,都毫无反应。


    “啪嗒!”有什么东西掉进水中。


    光亮突然消失,庒灵止陷入一片黑暗。


    他赶忙伸手在水里将手机捞上来,手机防水效果不错,没有收到任何影响,只是没有信号。


    多亏手电筒功能没有受损,庒灵止很快便发现水面上飘着的那只薄薄的鬼婴小纸人。


    他将纸人也捞起来,叫了两声,鬼婴小纸人没有反应,像是里面没有魂魄了一般。庒灵止又看其它几个小纸人,也是一样的情况。


    这下糟了。庒灵止想,什么术法都用不了,小纸人也没反应,连那具尸体都没有魂魄,难怪师叔会受伤。


    可卦象上说,他来了情况能好转,师叔比他身手好得多,他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算了,不想这么多。


    庒灵止将手机叼在嘴里,忍着水中寒气,往对岸游。


    越往中间去,水越深,也越冷。


    好几次,庒灵止都感觉自己手脚要被冻僵,沉入湖底,但靠着机械的游泳动作硬撑着。


    庒灵止紧咬着嘴中的手机,目视前方,盘算着还要游多久才能上岸。


    突然,他感觉又什么东西在自己小腿处游过,体型不大,但力气不小,将他撞得往旁边飘了半米。


    庒灵止屏息用力往前游,那东西又追着他的小腿过来。


    他明显能感觉有几根尖锐的东西,刺破他的裤子,扎到了他的小腿肉上。


    这东西在咬他!


    有红色的血液从湖水下方飘到水面上,在这样幽暗的环境下不是很显眼,但水里的东西显然不是靠视力生活的。


    另一只未知生物循着血腥味游了过来,撞在庒灵止小腿上。


    庒灵止用了劲,一脚将它踹开,没等他喘口气,那东西又立马追了上来,一口咬在他另一条腿上。


    冬天裤子穿得厚,那两个东西体型也不大,都没能咬得太深。


    但它们咬住了便不再松口,坠在庒灵止两条腿上,随着他游泳的动作浮动。


    水面上出现更多血液,庒灵止怕将其它东西也吸引过来,卯足了劲往前面游。


    不过几分钟,他身后便传出巨大的水花声,比刚才这两个小东西弄出的动静大多了。


    庒灵止连头也没敢回,一个劲的往前扑腾。


    腥臭的气味从身后传来,像是某种长期生活在水中的食肉生物,带着腐败又潮湿的味道。


    庒灵止呼吸都差点停住,他已经能看到水岸,只差十米!


    对于水性好的人来说,十米算不得什么,但对于水性一般,而且身后还有东西在追的庒灵止来说——要不是他嘴里还叼着手机,他都要开始骂娘了。


    八米,七米,六米……


    身后的东西越来越近,粗重的喘息声传到他耳朵里。


    水里的鱼是没有喘息声的,蛇也没有。


    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庒灵止没空回头去看,他一股脑往前游。


    三米,两米,一米!


    有什么东西搭在庒灵止肩膀上,像个黏糊糊的触手,将他狠狠掀翻在水中。


    “唔……”庒灵止好险没有把手机给丢了。


    他费力在水中稳住身形,面前黑不隆咚一团怪物,如同章鱼触手般的东西从中间往四周散开。


    庒灵止脚尖已经能踩到地面,他努力往后退。


    手机手电筒的光打在那那怪物身上,怪物长了一张惨白的人脸藏在水里,大脑袋后面是一条细长的,如同泥鳅一般大身体,四周那些触手一般的东西,是它的头发。


    那怪物没有瞳孔,全白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盯着庒灵止,张嘴露出两排尖锐的獠牙。


    庒灵止心跳漏了一拍,他没在那东西身上感受到阴气,反而有一股活物的生机。


    说生机也不对,如果将活人的生机比做一盏亮着的灯,那这怪物给他的感觉便是即将坏掉的,一闪一闪的灯泡,半死不活的样子。


    庒灵止飞速后退,怪物紧追不舍。


    散在四周的头发被怪物操控着猛地从水中飞出,又以极大的力道拍回水面,怪物借着力道腾空而起,头部后面那条细长的身躯在半空中扭动着操控方向。


    怪物的头朝着庒灵止砸来,原本正常大小的嘴从两边裂开,怪物的头好似被分成了上下两个部分,两排牙齿间的空洞巨大,能看见他黑漆漆的食管,似乎能将庒灵止的头一口吞进去。


    庒灵止往后退了两步,已经来不及上岸。


    他慌忙之间,弯腰从水里捞上来了个什么东西,使劲往怪物嘴里砸了过去。


    第82章 丹炉 “咔嚓,咔嚓……”


    庒灵止刚来青霄观的时候, 观里不通水电,用水都是他从井里拉上来,一桶一桶挑到厨房。


    他手劲并不小, 从腿上扯下一只一直咬着他的未知生物, 就往怪物嘴里砸。


    那生物肉眼看着有点像食人鱼, 但牙齿比食人鱼还要长,背部和两边鱼鳍上生着尖刺,扎得庒灵止手上也开始流血。


    好在人头怪物的身体坚硬程度并没有超出人类认知,那条鱼身上的尖刺扎进怪物口腔,黑绿色的粘液从伤口上流出。


    怪物大张着嘴落入水中, 发出尖锐的哀嚎, 四周黑色触手般的长发伸进喉管, 试图将那条鱼扯出来。


    但鱼身上的尖刺扎在肉里, 越是扯便越是疼,在水里翻起巨大浪花, 一股浓重的腥臭味覆盖了整个空间。


    庒灵止顾不得其他, 转身便往岸上跑, 一连往前跑了十多米,才停下来往后看。


    怪物将那条鱼从自己嘴里扯出来, 鱼身已经被它的头发捏碎, 残留的几根尖刺上还带着怪物喉管里的嫩肉,一起被扔到岸上。


    距离并不算太远,庒灵止能看到怪物脸上愤怒的表情, 两颗没有瞳孔的白眼珠死死地盯着自己。


    但怪物并没有要上岸的打算, 以它的身躯来看,到了岸上之后,还指不定是谁杀谁。


    确定怪物不会上岸之后, 庒灵止才喘着气靠墙坐了下来。


    他身上湿漉漉的,周身寒气不受控制地往身体里涌,他却无暇顾及。


    庒灵止将另一条腿上的鱼摘了下来,在它还在扑腾的时候,直接用旁边的石头砸死。


    “嘶!”动作扯到了腿上的伤口,庒灵止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将裤子卷起来,几个血窟窿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伤口并不大,也不深,但疼得厉害,也不知道会不会感染,会不会发炎。


    庒灵止身上都湿透了,没东西处伤口,咬咬牙又把裤腿放了下去,休息了两分钟,扶着墙站起身。


    手机上也沾了水,还好没什么问题,电量目前为止也算充足。


    庒灵止用手电筒照向前方,地面头顶和两边的墙壁都是泥土制成,这条通道看着也是人工挖出来没有特意修整过的。


    地上有些凌乱的脚步,泥土上水迹很新鲜,看起来有人才从这里跑过去没多久。


    这些脚步旁边有个更大的脚步,脚印非常深,而且很大,不像是正常人能踩得出来的。


    庒灵止蹲下身,捻起大脚印下的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和水里那怪物的气味差不多。


    他顺着这些脚步往前走了十多分钟,通道越来越小,到后面他不得不微微弯下脊背,直到面前出现一堵石砖砌成的墙。


    石砖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墙中间有个仅一人能通过的洞口,看挖洞的手法,和电梯井那处的一模一样。


    庒灵止蹲下身,从洞口钻了进去,面前豁然开朗。


    虽然还是一片漆黑,但至少没有那么压抑,空间很大,在这做一套伸展运动都没问题。


    手电筒能照亮的范围很有限,庒灵止随处扫了扫,石室内一片狼藉。


    到处是翻倒在地的烛台,看着就很值钱的古董花瓶也碎了一地,还有些朱砂已经快褪没了的符纸四处散落着,像是这里刚经历了一场非常激烈的打斗。


    突然,庒灵止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眼睛。


    他往那方向走去,才发现地上插着一把长剑,剑身光亮,刚才正是反射着手电筒上的光。


    “这是……师叔的剑?”庒灵止将剑拔出来,剑身上没有任何损伤,地上有一些已经凝固的血迹,除了血迹以外,更多的是暗绿色粘液。


    是怪物身体里的血,但没有看到怪物的尸体。


    那就是还没有死。


    庒灵止心提了起来,环视四周,没有发现什么东西后,便直接朝石室唯一的门走去。


    整个通道都让庒灵止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像是他还在师姐老家那个公主墓里一般。


    这里应该也是个墓室,庒灵止猜测,摆设和装饰物都和公主墓很相像,如果按照公主墓的格局布置走,他应该没多久就能到达主墓室。


    庒灵止走出石室后,先是找了一圈,看能不能发现师叔和师父经过的痕迹,但显然没找到。


    连怪物的痕迹也没有。


    他习惯性扔了三枚硬币,卦象一团糟,什么也卜不出来。


    庒灵止屏息收起硬币,前后看了看,随意选了个方向走。


    通道里安静得可怕,庒灵止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一点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水声。


    手电筒微弱的光亮在黑暗中起到的作用不大,只能照到前方一小块地方。


    庒灵止精神极度集中,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动他。


    “咔嚓!”奇怪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庒灵止瞬时停住脚步,将剑横在胸前,瞪大了眼睛想看清楚前面是什么东西。


    那声音像是开启了某种开关,紧接着“咔嚓”声开始变得密集,伴随着沉重的脚步,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庒灵止前方。


    庒灵止很难形容那是个什么东西,像是电视里看到的放大版兵马俑,但它拥有人类的眼珠和暴露在石头做的身体外的血管。


    说是血管也不完全一样,血管里流动的液体是绿色的,所以血管也是绿的。


    很奇怪的构造,像是完全不害怕攀附在躯体上没有遮挡和保护的血管受到伤害一般,那石人一步一步往庒灵止这个方向走。


    原来刚才听到的“咔嚓”声,是它手臂和腿部摩擦发出的声音。


    庒灵止看了看手中的剑,又看了看石人坚硬的身躯,二话不说,转身便往反方向跑。


    他腿痛得厉害,却完全不敢停下。


    连回头的时间也没有,身后的脚步声间隔越来越快,石人像是热身完毕,速度开始攀升,不过几分钟过,庒灵止便感觉那“咔嚓”声已经在自己耳边。


    “呼!”破风声忽地响起。


    “砰!”庒灵止反手用剑挡在自己左脸旁边,挡住了石人猛砸过来的手臂。


    石人力气极大,是湖里那怪物没法比的,收回手后剑身都还在不停震荡,庒灵止手都被震麻了。


    有湿冷的液体滴在他脸上,庒灵止伸手摸了一把,是石人血管里绿色的血。


    石人手上的血管被他砍断了,但好像对它没什么影响。


    因为那石人的手再次向他袭来。


    这次的力道更大,庒灵止不得不转身应对。


    长剑被他横在身前,石臂朝他用力砸过来,庒灵止双手握在剑柄处,咬牙抵挡,却还是被那力道抵着往后退了几步。


    石人收回手,准备发起下一轮攻击。


    庒灵止没有喘息的时间,弯腰躲过一击后,伸腿用尽所有力气,狠踹在石人脚踝上。


    “轰隆!”石人应声倒地。


    石人被砍断的血管处一直在流绿色的液体,它看着却半点事没有。


    庒灵止没法判断它弱点在哪里,难以一击毙命,只得趁着这个机会拼命往前跑。


    正好右边还有个石室,庒灵止将石门推开个小口,翻身进去后赶紧将其关上。


    门外石人挣扎了好一会才从地上爬起来,“咔嚓,咔嚓”的声音再次响起。


    庒灵止耳朵贴在门边,听见石人从门前经过,并没有半分停留的意思,才松了口气。


    腿上的剧痛慢慢涌上,占据他大部分注意力。


    庒灵止顺着石门滑坐在地上,闭着眼仰头忍过这一波疼痛。


    半晌,他才再次睁开眼。


    这间石室和他刚进来时的那间不大一样。


    没有太多装饰,从手电筒能照亮的范围来算,他只能看到一张桌子,一盏已经干涸的油灯,还有一个炉子。


    “炼丹炉?”庒灵止虽然不会炼丹,但他认识炼丹炉,竟还教的时候有做演示。


    这炉子几乎跟他们观里的那个老炼丹炉一模一样,连上面刻着的符文都别无二致。


    庒灵止忍着痛走到炉子边,打开盖子,用手电筒照进去。


    里面黑不隆咚一片,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一堆黑色灰烬,没有异味。


    刚才坐得远,看不清楚,庒灵止走近了才发现,炉子后面还有个很多个抽屉的柜子。


    柜子是木头的,看起来材质很好,上面积满了灰尘,却一点腐坏的痕迹都没有。


    每个抽屉上都挂有木牌,上面用繁体刻着庒灵止或认识或不认识的一些材料。


    他拉开抽屉后,却发现里面大多是空的,只有极个别还留有一些几乎快石化的东西。


    庒灵止把每个抽屉都拉开看了,只是寻常的药材柜,没什么特别的。


    但这正是最奇怪的,一个正常的炼丹室,怎么会开在一个酷似墓地的石室里?


    炉子旁边还有张放着茶具的桌子,桌子是四方的,只相对着放了两张椅子,一张椅子上有坐垫,另一张没有。


    不知怎么的,庒灵止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那张没有坐垫的椅子扶手。


    冰冰凉凉的,落满了灰尘有些粗糙,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就在他还想进一步看看石室内的情况时,门外又传来了动静。


    “咔嚓,咔嚓……”


    这次不止一个石人的脚步声,庒灵止在心里默数了一番,至少三个以上。


    第83章 石人 他开始想师兄师姐,还有师父和师……


    不等他做出防备的动作, 石门被一股大力推砸出一个口子,碎石滚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庒灵止只来得及将长剑横在胸前, 下一刻, 门口的石人便冲了进来。


    巨大的拳头正好砸在剑身上。


    长剑凹进去了一些, 又立马弹了回去,发出一阵嗡鸣声。


    “什么鬼东西!”庒灵止被捶在了墙上,后背生疼。


    石人不知疲倦,抬起手又砸下来,被庒灵止翻身躲开, 石头制成的拳头砸进墙壁里, 一时间没能扯下来。


    但庒灵止并没有因此得以喘息片刻, 因为这样不知疲倦的怪异石人, 还有两只。


    那两只也是血管外露,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酷似真人, 在石制的眼眶里打转, 有时候庒灵止甚至能看到那两个眼珠的另一面。


    双拳难敌四腿, 更何况石人的躯体优势太大,庒灵止单打独斗都不一定能胜过它。


    情况不容他思考, 庒灵止毫不犹豫掉头便跑。


    石室太小, 他只能尽力朝着门口逃。


    好在石人力气虽大,却不够灵活。庒灵止乱窜之下,另外两个石人在狭小空间施展不开, 时不时还会撞到一起。


    领头的石人将手扯出来时, 庒灵止已经后退跑出五六米远的距离,离门口只有一步之遥。


    他一条腿都已经迈了出去,只要出去之后他人出去了, 石门开出的洞口这么小,三个石人出去也会需要一些时间,他总能再跑远一点。


    庒灵止听到身后传来石人沉重的脚步,他们已经追上了。


    快点,再快点!


    腿上的伤口着实有些拖累他,即使已经卯足了劲,速度还是跟不上从前。


    还好他身形比起石人纤瘦很多,那个洞口对他来说很是宽敞,庒灵止脚步踉跄了一下,顺利跨出另一条腿。


    正在此时,领头石人不知拿了个什么东西,用力往庒灵止后背的方向砸了过去。


    “砰”的声响里,那东西砸到了庒灵止背心处,他后背刚才被撞在墙上,本就疼痛难忍,此时再受到重创,庒灵止嘴里发出一声难以忍耐的痛呼。


    巨大的惯性力量下,他身体被带着往前一扑,整个人撞在墙壁上,胸腔受到挤压,剧烈咳嗽起来。


    被他抓在手中的长剑“咚”的一声落地,少量的鲜血滴滴啦啦地从口中流出。


    这个空档,身后石人已经追了上来。


    庒灵止头昏脑胀,强撑着捡起剑,扶墙起身挥剑一气呵成。


    剑尖正中领头石人双眼,石人身躯一僵,往后退了两步,竟直直倒了下去。


    后面两个石人见状并没有害怕的情绪,踏过领头石人的躯体,巨大坚硬的手臂就要朝庒灵止砸来。


    庒灵止几近力竭,但他没办法休息,弯身踹在其中一个石人双腿上,石人应声倒地。


    在巨大的“轰隆”声中,庒灵止顺势骑在石人身体上,长剑一抹,将两只眼球割裂。


    于此同时,最后一只石人一脚踩在他小腿骨上,庒灵止只听见“咔吧”一声。


    剧烈的疼痛感袭来,他眼前一黑,冷汗直嗖嗖地往下流,血腥味涌上喉头,又被他压了下去。


    石人一脚踩着他的腿,两只手高高举起,正好狠狠砸下。


    “滚吧你……”庒灵止趁着石人往下砸,腰身弯曲,暴露出双眼的空档,提起长剑割在石人的双目上。


    “咔嚓!”石人瞬间僵硬。


    一秒,两秒。


    石人尸体不受控制地朝着庒灵止压了下来,庒灵止胸口一沉,血气上涌,大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庒灵止感觉自己要死在这了。


    这该死的石人怎么会这么重!


    他深吸了两口气,胸口一抽一抽地痛,可能是肋骨也断了。


    周围黑黢黢一片,手机被摔在他旁边。


    庒灵止伸手推了下压在自己身上的石人,没推动。


    他只得转头去够旁边的手机。


    电量不多了,庒灵止关了手电筒,顺便看了眼时间。


    已经晚上十一点半。


    庒灵止被石人压得动弹不得,放在平时还有挣扎出来的可能,但是现在……


    左边小腿骨断裂,后背伤势不明,肋骨疑似骨折。


    真是天崩局呢。


    手机没有信号,庒灵止无事可干,只得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水滴声。


    数着数着,庒灵止发现自己意识越来越模糊,又冷又困,很想睡觉。


    这情况非常糟糕。


    庒灵止怕自己睡过去,给手机定了闹钟,十分钟响一次,要是没有人关掉,就会一直响。


    他强撑着尽量不让自己真的睡着,一会推推石人,一会看一眼手机。


    眼前太黑了,黑得让人心里发慌。


    他开始想师兄师姐,还有师父和师叔,一遍一遍地,回忆完之后,又开始想林瑜赵昊,小林和孙一辰,最后连何叔也怀念了一遍。


    直至他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最终合上。


    “叮——”清脆的铃声回响在空旷的走道中,刺耳响亮。


    庒灵止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还现实,他觉得自己明明已经伸手关了闹钟,可那讨厌的闹钟却还是在他耳边不停的吵,不停的吵,打扰他睡觉。


    “别吵了!”庒灵止自认为声音很大,其实只张了张嘴,发出几声气音。


    他缓缓睁开眼睛,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还在石室外的走廊上,疼痛随之而来,冷汗又开始往外冒。


    闹钟还在吵,庒灵止将手机拿起关掉。


    现在刚好十二点过一分。


    “唔……”庒灵止喘息着,又将手机放回原位。


    突然,他感觉到腰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那触感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会又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庒灵止瞬间紧张起来,他费力地将手伸进石人和自己的缝隙中,向腰部探索。


    那东西在他口袋附近,小幅度地动作着。


    等等,口袋?


    该不会是……


    庒灵止快准狠地将手伸进口袋,纸质的触感从手指上传来。


    果然是小纸人!


    庒灵止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小纸人居然“活”过来了!


    五个小纸人依次从他手心顺着胳膊往上爬,庒灵止看到脸旁边几个小小的纸人时,眼泪差点没掉出来。


    在鬼婴小纸人的代替下,几个小纸人齐心协力,将压在庒灵止身上的石人给抬了起来,掀翻到一旁。


    庒灵止终于能够正常喘气,但他还是不敢大口喘息,每呼吸一次,胸口都会传来轻重不一的疼痛。


    不知道什么原因,小纸人突然又能动了。


    庒灵止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符纸,口中念了几句,符纸顶端火焰骤燃,周围温度终于恢复正常。


    符纸也能用了……


    可惜没有能治骨折的符纸,不然他现在就能从地上爬起来。


    符纸特殊的火焰很快将他身上的衣物烤干,庒灵止体温也随之升高。


    高得不太正常。


    庒灵止察觉到自己现在状况不太好,不再拖延,让几个小纸人抬着自己先原路返回。


    他现在这个情况,不说帮师父和师叔,就是自保都难,更大可能是拖累。


    小纸人按着他的指示,一路往一开始的那个石室跑。


    庒灵止虽然不用出力,但一路颠得他感觉自己身上的骨头都要错位了。


    很快,他便无心再顾及身上的疼痛。


    几个小纸人跑了有十多分钟,却怎么也找不到通向外面的那间石室。


    庒灵止感觉自己要歇菜了。


    他强打起精神,开始一间一间的找石室,总不能真因为骨折死在这里。


    期间,庒灵止又算了一卦。


    铜币反复掷出六次,两正一反,震卦。


    “震:亨。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


    震卦乃东方雷动,是行动与震动之象,预示变动和新生。


    对于庒灵止而言,卦象显示生路在东边。


    但东边……是个死胡同。


    庒灵止躺在最东边的墙上,安排几个小纸人,将这里所有能找到的石室都找了一遍,且一无所获后,决定用最原始最朴素的方式——挖。


    东边本没有路,把这堵墙给挖穿,不就有路了么。


    小纸人显得很兴奋,它们很久没有挖坑了,几个小纸铲子都背在背上随时待命。


    庒灵止坐靠在墙边休息,看它们将墙挖出一个直径大约半米左右的洞,一会从里面推出一些土,进度看着并不慢。


    手机电量即将告罄,在凌晨三点多钟时,五个小纸人终于将那堵墙给挖穿了。


    庒灵止正好也休息得差不多,让小纸人抬着他从洞口穿了过去。


    洞里的土石室外的土壤很不一样,非常的干燥,有点沙化的趋势。


    庒灵子碰了一鼻子灰,好半天才从洞中出来。


    洞的另一边也是个走廊,非常精致的走廊。


    庒灵止都不用开手电筒,走廊两旁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要把他闪瞎了。


    小纸人抬着他一路往前走,这条走廊和其它石室很不一样,不光是两旁数不清的夜明珠,还有千年都没散去的香味。


    说不清是什么香,庒灵止觉得这不像花香,反而有点像药香。


    这条走廊好像只通向一个地方,两旁都没有多余的石室,也再没有出现其他奇奇怪怪的生物。


    庒灵止畅通无阻地被小纸人抬到了尽头处的石门前。


    说是石门都太委屈它,除了整体材质是石头外,门上的装饰肉眼可见的富贵,金银都太俗气,除此之外,还有各色宝石翡翠。


    “轰隆——”石门被小纸人推开。


    第84章 双棺 他指腹从脸颊摩挲到鼻梁,眼睛和……


    门后的石室光亮如同白昼。


    庒灵止双眼一时不能适应, 闭了好一会才再次睁开。


    先从石室内传出的是一股浓重的药香,参杂着说不出名字的花香,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镶满了宝石的石门附近, 蹲着两尊猫形石像, 在石像里并不算大, 约莫只有半人高,两只眼睛以用绿色宝石代替,不管从哪个方向看去,都好像被这两只猫注视着。


    猫通幽冥,在鬼差还没来的时候, 亲人的猫会代为引路, 恶猫则会趁机吞噬虚弱的灵魂。


    两只石猫身后是一间大且空旷的石室, 石室靠近门的地方有一尊香炉, 炉子上方还冒着白烟,不知道是一直未曾熄灭, 还是才有人来过给点上的。


    庒灵止又朝石室中央看去, 那里放着一尊棺材, 非常别致的棺材。


    棺身看着像是以普通木材制成,但上面刻有繁复符文, 每道符文都闪着金色的光, 在这么亮的环境下都异常刺眼,在符文的包裹下,整个棺材都像是在另一个次元一般。


    庒灵止离近了些, 才发现棺材并没有盖子。


    这里说是石室, 实际更像是个石洞,顶部非常高,从下往上看只能看到个黑洞, 看不清楚顶端构造。


    而在这具棺材的正上方,从石洞顶端落下来一根粗壮锁链,锁链最底部,距离木棺三米左右高度的地方,悬挂着一尊石制棺材。


    石制棺材和木棺一样,上面都刻有符文,只是石棺上除了符文之外,还刻了九条龙纹,每一道纹路都以金粉填充装饰。


    “这难道是……”庒灵止看着石棺上的龙纹喃喃道:“皇帝的棺材?”


    除了皇帝以外,还有谁敢用龙棺?


    那地上的棺材又是谁的?


    两个棺材一上一下,就算庒灵止不知道棺材上的符文是什么意思,但显然是石棺主人想要吸收木棺主人的某种东西。


    可是皇帝乃九五至尊,什么东西值得皇帝这样费心思掠夺?


    “再近一点。”庒灵止指挥小纸人靠近木棺。


    木棺上的符文在他靠近时闪烁了一下,又恢复原样,并没有排斥他的接近。


    庒灵止费力支起上半身,胸口抽痛让他忍不住抽气,一条胳膊搭在木棺边缘,稳住身形。


    等身上的钝痛缓和一些后,庒灵止才朝棺内看去。


    木棺没有棺盖,入木便是一袭黑色绣有金纹的长袍,这长袍庒灵止看过太多次,只一眼便能认出这是青霄观弟子的衣服。


    他正想着棺材里睡的谁,再往上看去。


    棺材内躺着的人双手平放于腹部,黑色长发乖顺地垂在胸前,脖颈处露在外面的肌肤惨白没有血色,符合庒灵止对尸体的刻板印象。


    但不符合他对千年尸体的刻板印象,一点腐坏的痕迹都没有,难道是最近才死的?


    庒灵止扒着棺材往尸体头部移了一些。


    他没法站起来,刚才的角度只能看到尸体的下巴,换了个位置才能清楚看到尸体的样貌。


    木棺的主人闭着双目,也能看出眉目清秀,鼻梁秀挺,唇瓣惨白无色,形状如同初绽花瓣。


    整张脸没有任何颜色,只眉毛浓黑,眉心一点显目红痣。


    庒灵止整个人都愣住了,木棺中的人怎么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是了……


    是吴洁跟他说他的尸体在皇宫下面,他才会从停车场过来的,现在看到一具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尸体,根本就不奇怪。


    庒灵止在心里努力说服自己,但看着棺材里的身躯,还是会觉得很奇怪。


    即便装束和发型都不一样,他还是有种在照镜子的感觉。


    和看到冰块中清正的尸体时不一样,当时庒灵止还有种不真实感,而现在,庒灵止看着木棺中的自己,或许是因为一样的容貌,除却有点惊悚以外,还有种难以克制的亲近。


    庒灵止伸手想要摸摸木棺中尸体的脸,快要触碰到的时候,又猛地将手收回。


    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又是疼得一颤,还吓了几个小纸人一跳。


    庒灵止安慰了几个小纸人,自己做好心建设之后,才再次伸手摸向那张脸。


    冰凉,柔软。


    这是庒灵止的第一感觉。


    像是一块放进冰箱中冻过的,冷冰冰的绸缎。


    他指腹从脸颊摩挲到鼻梁,眼睛和额头,皮肉下的骨骼感传到手心,除了温度以外,和活人都没什么区别。


    庒灵止猜测这应该也要归功于这尊木棺。


    只摸了一会,庒灵止便收回了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尸体身上并不像尸体的触感,他一点也不会抵触。


    “好像不是纸人变的……”庒灵止确定,面前的尸体和师兄被吴洁冰住的尸体不一样,绝对不是纸人幻化而成。


    没有哪个纸人能变出这种手感,在他一连的触碰下,也没有变回原形。


    难道这真是他的尸体?


    可是师叔说他不是投胎转世,一个人能拥有两具身体吗?显然是不行的。


    还是说他真的是穿越到了别人身上,只是这人正好和他长得一样,正好眉心也有一颗红痣,正好也叫庒灵止?


    这个可能比一个人有两具身体的可能性还低……


    “沙——”及其细微的声音从棺材中传来。


    庒灵止神经原本就极度紧绷,此时更是瞬间回神,目光死死锁住棺材。


    “沙沙——”声音没有停止,像是衣料在摩擦。


    伴随着声音,庒灵止看见尸体的手指轻微的动了一下。


    就在他以为自己是不是眼花时,棺内尸体双眼突然睁开,庒灵止和一双空洞地黑色眼眸对视上。


    “不好!”庒灵止赶紧让小纸人带着自己后退。


    小纸人做别的还可以,但不擅长战斗,只能有多快跑多快。


    可已经来不及了。


    棺内尸体瞬间腾空而起,黑色衣袍和发丝无风自舞,双眼闪着无机制的冷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个任人操控的傀儡。


    尸体手中拿着和庒灵止手里差不多的长剑,挽出的剑花也和青霄观不同,但威力依旧不小。


    至少在刺向庒灵止时,他没有余力再躲避。


    锋利的剑尖带着破风声直指庒灵止面门,庒灵止忍不住闭上双眼。


    “叮!”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自耳边传来。


    庒灵止猛地睁眼。


    那长剑被另一柄剑击飞,尸体微微侧头,看向石室门口进来的两人。


    庒灵止也转过头去,“师父,师叔!”


    竟承朝他看来,脸色不是很好,嘴唇有些泛白,身上也有不少脏污,但整个人站得笔直,像一柄锋利的剑。


    “躺好躺好,先别动!”竟还看着还行,像是没有打过架的样子,连鞋子都是干净的。


    他蹲下身,一手扶着庒灵止的后背,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枚丹药,塞进了他嘴里,又烧了几张符纸。


    庒灵止瞬间感觉疼痛减缓了许多,胸口和小腿受伤的地方热热的,像是有一股暖流在修复收到的损伤。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庒灵止看向还站在棺边的那具尸体。


    “尸体被人控制了。”竟还说。


    在光线的照射下,庒灵止这才发现,在特定角度下才能看到,尸体周身有数不清的细线,特别是四肢上。


    而这些细线的尽头,都集中在半空中的那具棺材里。


    庒灵止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那具尸体,小声问:“那个,真是我尸体啊?”


    竟还没有直接回答,转头看向竟承。


    竟承表情凝重,蹲下身将庒灵止手边的长剑捡了回去,才安抚道:“是,不用担心。”


    庒灵止张了张嘴,又闭上,心想:这完全不像是不需要担心的样子啊!


    但很快,庒灵止发现竟承并不是在安慰他。


    那具尸体在棺材旁边站了一会,并没有发起第二次进攻,而是又重新躺回到了棺材里。


    庒灵止愣住:“他这是……?”


    “现在几点钟了?”竟承边问,边和竟还一起,小心地扶着庒灵止靠在墙边。


    “上午十点多了。”庒灵止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电量只剩最后百分之五。


    竟承找竟还拿了点药,掀起庒灵止上衣,将冰凉的药膏抹在庒灵止胸口上。


    胸前抹完了,又抱着他,让他面朝着自己靠在怀里,头搭在自己肩膀上,开始抹后背的药。


    “师叔。”庒灵止有点不好意思,又没有特别不好意思,只觉得师叔的怀抱真是暖和,他冻了太久了。


    “它在等时间。”竟承指腹沾着药膏,在庒灵止脊背上青紫的地方游移,眼中闪过冷光。


    庒灵止问:“等什么?”


    “等我们变弱,等它占据优势的时候。”竟承说。


    闻言,庒灵止瞬间反应过来,他下来的时候用不了术法,直到午夜十二点之后,术法和小纸人才恢复正常。


    尸体和控制尸体的人,可能等的就是那个时间,趁他们实力大减,要他们的命。


    还好师叔除却术法之外,自身武力值也非常超群,不然可能比庒灵止还惨。


    因为庒灵止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一路上,大部分的怪物都已经被师叔和师父给引走了。


    “我们能趁现在,”庒灵止指了指两个棺材,“先给它们解决了?”


    竟承摇摇头,似乎很是疲惫,坐到了庒灵止身边“没那么简单。”


    第85章 躯体 记忆,才是一个人的来处。……


    石室内静悄悄的, 悬在半空中的棺材没有任何动静,数不清的金色丝线从棺材中垂下,连接在木棺内的尸体身上。


    时间好似静止了一般, 竟承闭上双目, 背靠在石壁上小憩, 竟还则在袋子里的物品,看不清是些什么东西。


    刚才喂给庒灵止的药药效发作很快,身上的疼痛已经不明显,只是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


    “我们不能伤害那具身体。”竟还代替竟承给庒灵止解释。


    “为什么?”庒灵止不解。


    竟还从袋子里拿出一张黄符,放在眼前细看了一番, 又塞了回去, 再找出另一张黄符, “为什么?因为那是你的身体啊。”


    我的身体?


    “你想恢复记忆吗?”竟承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黑沉沉的眼眸中流转着庒灵止看不懂的情愫。


    “这和我想不想恢复记忆,有什么关系?”庒灵止虽是这样问, 心里却隐约已经有了答案。


    竟承将目光移向木棺, “因为那才是你的身体, 你的记忆都在身体里。”


    庒灵止愣住。


    自从他下到石洞里来之后,愣住的次数呈指数往上增长。


    “灵止。”竟承微微低头, 大而骨节分明的手掌托起庒灵止的手, 声音温柔,“你现在的身体,是我亲手制造出来的。”


    庒灵止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肤色白皙指节匀称, 以放松自然的姿态平放在竟承掌心,在竟承话音结束时,手心交合处闪现出一丝微光。


    而后庒灵止发现自己的手掌逐渐变得透明, 透过自己的手,甚至能看见师叔掌心的纹路。


    三秒后,庒灵止的手才恢复正常。


    “师叔……”


    “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竟承说,“我和竟还这段时间去了很多地方,记起来很多事情。”


    庒灵止还在消化他说的上一句话,什么叫他的身体是竟承制造的?


    竟承又问:“还记得我教你的纸人吗?”


    “记得。”庒灵止点点头。


    怎么会不记得,要不是小纸人,他都要死在石室里了。


    而且皇宫的井里,师兄的尸体也是由小纸人变的。


    等等,难道他现在的身体也是……


    “那时候我只找到了你的魂魄,便先安放在了纸人的身体里。”竟承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将庒灵止的手握在掌心。


    “你在纸人身体中没有意识,我和你师父也因为某种原因,”竟承说道这,停了一下,才继续道:“……我和你师父浑浑噩噩过去千年,直到去年才真正苏醒过来,找到了清正和清源,恢复了你的神志。”


    “师叔。”庒灵止打断他,犹豫开口道:“可是我的记忆中,为什么会多出一段?”


    “多出什么?”竟承看向他,问道。


    “我刚在这具身体里苏醒的时候,明明记得我是在另一个世界出生,长大,读书。虽然我现在记得不太清楚,但我确定这段记忆不是我凭空想象出来的。”庒灵止眉头紧皱。


    听到这话,竟承反应并不大,反而是竟还愣了下,开口道:“原来是这样。”


    “什么?”庒灵止看向竟还。


    “那时候你已身死,救你不简单。”竟还说得轻松,“不过还好,咱们青霄观别的不多,就是宝贝多。若真放任你在纸人身体里无知无觉地待上千年,脑子都得坏掉。”


    竟还笑笑说:“我和你师叔就是,时间过去太久,记忆会自动封存,得到特定的地方才会恢复。我当时为了保证我的小徒弟不变成傻子,只得启用宗门至宝。”


    “宗门至宝?”庒灵止惊道。


    “别听他吹,只不过是个平常宝贝。”竟承说。


    可庒灵止却知道,哪有宝贝是很平常的。


    “那宝贝是我师父,你师祖传下来的。”竟还说,“主要作用是织梦,你在梦境之中,至少能保持神志。梦境也会与时俱进,到了什么时代,你就会做什么样的梦。”


    庒灵止恍然大悟,难怪,难怪他一开始的时候对“前世”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时间越久,对那段记忆便越模糊。


    这不是和做梦是一样的吗?


    他脑中一片乱序,不知道是该先思考“前世”记忆对事,还是该惊讶自己身体竟然也是个小纸人的事。


    “灵止,你想恢复记忆吗?”竟承再次问道。


    庒灵止知道,他除了问自己要不要恢复记忆之外,还是在问自己要不要回到原本的身体里。


    “不想也没关系,你这具身体还能用很久。”竟承似是安抚着说道:“就算坏了,我也能给你再换一具。”


    是回去,还是不回去?


    庒灵止不知道。


    难以想象,师姐都会拒绝记起的记忆是会有多痛苦。


    明明现在的生活和记忆已经很美好,根本就没有再记起来的需要。


    “师叔,”庒灵止看向竟承,墙边夜明珠的光打在竟承高挺的鼻梁上,在脸上印出一片阴影,“如果我不想记起来,那棺材里的尸体怎么处?”


    要销毁吗?如果不销毁,等到时候他们用不出来术法,悬空棺材的主人又不知道要操纵着这具尸体用出什么手段。


    “自然是夺回来。”竟承说,“毕竟是你的身体,有损毁对你的魂魄会有影响。”


    “可是怎么夺?”木棺里的尸体被金线绑着,不像是能轻易解开的样子,“会有危险吗?”


    竟承微微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庒灵止正要追问,身后竟还开口道:“我们自然有我们的办法,小孩子不要想这么多,师父在这呢,哪需要你操这么多心?”


    这段话并没有让庒灵止放心,因为以竟还的性格,如果真的那么简单,他早把法子说出来了,哪会跟他说这么多。


    他又想起进地下停车场时卜的那卦,如果他不下来,师父和师叔将有大难,但如果他下来,虽然有难,但情况转机要大得多。


    如果他没有猜错,转机可能就是在这。


    要是他不在这,师父和师叔很可能会为了他的身体,用那个不肯告诉他的方法。


    但他来了,他可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那身体的主动权就在他,石棺的主人想要控制他几乎是不可能的。


    “师叔,我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庒灵止拽着竟承的手,整个上半身都往前探了些,“我想记起来以前的事。”


    竟承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认认真真地问他:“你是真的想要记起来吗?”


    “我想。”庒灵止没有说谎,他确实想记起来,“我不止是想记起以前的事,师叔,我还想记起来我和你之间的事。”


    很多事他不记得,就没法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竟承是有不一样的感觉的,但过去的事情不清不楚,庒灵止觉得自己应该要全部知晓才行。


    这是其一,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他不想让师父和师叔为自己冒险。


    竟承盯着他看了一会,才点头道:“好。”


    “那我现在要做什么?”庒灵止问。


    “等。”竟承这时才松开牵着庒灵止的手,抱着长剑,仰躺在石壁上,闭上了双眼,“等过了十二点。”


    石室里恢复寂静。


    庒灵止没有打扰师父和师叔,他们两人都看着很是疲惫。


    虽然身上没有伤口,但比起伤痕累累的自己更需要休息。


    庒灵止在走廊的时候,已经睡过很久,此时没有睡意,手机又没有电,只得百无聊赖地看看木棺,又看看石棺。


    再将目光从石棺上移到师父和师叔身上。


    等他记忆回笼,便能知道师父和师叔以前是什么样子,师兄师姐是什么样子,自己又是什么样子。


    像是一个漂浮已久的人,终于能够扎根。


    记忆,才是一个人的来处。


    ……


    “叮——”不知过了多久,木棺处传来清脆的声响。


    竟承闻声睁开双目,锁定木棺中坐起的尸体。


    “师叔,我要怎么做?”庒灵止扯了扯竟承的衣袖。


    “竟还。”竟承看向竟还。


    竟还从袋子里拿出三张黄符,“早就准备好了,别催。”


    不远处木棺中的尸体已经站了起来,奇怪的是,那尸体上的金线少了许多,肉眼看去,只有五根金线缠在尸体四肢和头部,操控着尸体的行动。


    尸体这次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跌跌撞撞地从木棺中爬了出来。


    “三魂归位,去!”竟还将手中符纸扔出。


    三张黄符飘飘荡荡地往尸体方向飘去。


    尸体看着僵硬,实际动作非常灵活,飞快往旁边窜去,速度已经提到极限,却没能逃出三张黄符的范围。


    “灵止,准备好!”竟还大声叫道。


    “啊?好!”庒灵止不知道要做好什么准备。


    没等到竟还的吩咐,庒灵止的身体陡然腾空,原来是被竟承打横抱了起来。


    竟承目光一直落在庒灵止身上,等到竟还说可以了,竟承才低头,将额头抵在了庒灵止额头上。


    庒灵止感觉全身一空,自己身体变得极轻,从竟承怀中脱离,缓缓往半空飘去。


    他转头,看见自己的身体逐渐缩小,变成一张小纸人,落到了竟承手中。


    “师弟,注意上面那老家伙!”竟还将脚边的另一柄长剑踢到竟承身边。


    庒灵止已经离自己的身体很近了,他顺着竟还的目光往半空中悬挂着的石棺看去。


    那石棺棺盖开了一条缝,缝隙中有一只手从中探出,手上的皮肤黑黄,数不清的皱纹,像是晒干了的橘皮。


    还不待他看清,竟还便又扔了几张符纸过来,“七魄归位,去!”


    庒灵止眼前一阵白光闪过,他被吸进了眼前的躯体里。


    第86章 灯灭 人死了灯才会灭。


    庒灵止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好像整个人被扔在滚筒洗衣机里,头晕目眩几欲作呕。


    周围是白茫茫一片,庒灵止随波逐流, 直到听见竟承的声音:“道不同不相为谋, 大人不必多言。”


    师叔……


    庒灵止想叫他, 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看到这具身体所看向的地方。


    这里并不是那间放了两尊棺材的石室,而是一间可以称得上是金碧辉煌的古代庭院,竟承就站在他身边。


    这具身体正看着竟承,此时竟承的脸和庒灵止印象中的不一样, 眉目依旧锋利, 却透出一丝未能掩藏的青涩, 让庒灵止想起了……


    在双极大厦负三层执念里看到的那个竟承。


    “竟承道长言重, 在下只不过是帮着皇上做事,想要招揽二位罢了, 并无恶意。”竟承对面的人说话了, 声音听着很温润, 让人忍不住想信服。


    庒灵止栖身的身躯朝说话的那人看去。


    一副普通年轻男人的样貌,身型还算挺拔, 穿着一身青灰色道袍, 腰部坠着一面装饰用的八卦镜,怎么看都像是个骗财的神棍。


    但庒灵止却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股寒意自心底而起。


    这个人, 这个人……他好像记起来是谁了!


    “大人贵为国师, 哪里需要我们这种小人物的为皇上大业添砖加瓦。”年轻的竟承冷笑。


    他是国师!


    所有的记忆一瞬间涌入庒灵止的脑子,丢失的记忆如同想要挤入过小口袋的巨大包袱,让庒灵止头疼到想要爆炸。


    但没有人能注意到他, 他现在身处的地方,也只是一段记忆。


    国师说:“青霄观修长生之道,陛下求长生,自然会找到青霄观头上来。”


    竟承冷冷地看着他,并不接话。


    “不过……”国师勾唇笑道:“陛下英明神武,你们不愿意,陛下也不会强求,自行离去便是。”


    强求又怎么样?青霄观的人想走,谁又能留得下?还不如卖这个好。


    竟承清楚国师心里的想法,抓起庒灵止的手腕,转身便往院子外走。


    不要,不要走!


    庒灵止头痛欲裂,张嘴想要让竟承停下,停下来杀了他,杀了国师。


    可他说的话竟承听不到,没有人能听到。


    国师站在原地,等他们走了好远,才轻声说道:“那就不送了。”


    庒灵止跟着竟承走了。


    就算他不想跟着也由不得他,这只是一段记忆,他只能看着。


    他和竟承坐了半个月的马车才回到青霄观。


    等见到师兄师姐和师父的时候,他的脑子已经不疼了,却依旧只能静看所有事的发生。


    竟还此时看着只有三十不到的样子,庒灵止有些怀念。


    他一回来,竟还便把他领走了。


    一边走,还一边絮絮叨叨:“竟承想要徒弟不会自己再去收一个么,整天把我的乖徒儿霸占着……我们灵止炼丹天赋这么好,跟他一天到晚打打杀杀能有什么出息!”


    这话和竟承跟他说的“竟还不管你”这件事出入颇大。


    庒灵止只是听着,并不接话。


    青霄观还是他熟悉的青霄观,小路的尽头是一间竹屋,庒灵止记得,这是竟还教他炼丹的炼丹室。


    他从小拜入青霄观,勤学苦练,到现在竟还已经没有什么能教他的了,基本上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在丹房里练习。


    这样的日子很轻松,但也很轻无趣。


    当时的庒灵止是这样认为的。


    但经历了一千年时光的庒灵止心急如焚,他不想再看到记忆重演一遍,可他没有办法,这是回到身躯必须要经历的过程。


    他看着山下村民每天上来求药,看着师兄师姐偶尔下山驱鬼,看着竟承再一次和自己表明心意,又看着自己紧张激动而迫切地答应。


    庒灵止一半心脏被没法控制的欣喜而充斥,另一半则因为清源即将遭遇的事而悬在空中。


    会好的,庒灵止安慰自己,千年之后,一切都会好的。


    ……


    时间过得很快。


    从庒灵止和竟承离开国师府邸,已经过去三个多月。


    国师再没有出现在青霄观前,但庒灵止总是会在山下村民口中听到国师的消息。


    有的说国师大人是个大好官,为了造福百姓,亲自奔走千里,各处建庙祈福。


    有的说国师邪性得很,去到哪处哪处就有大批百姓失踪,最近还挑动皇上发起战争,败国俘虏从进了皇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要不是左相大人血溅天玄殿,央求废除国师,天下人根本不知道国师的真面目。


    但皇上被国师蒙蔽,一旨令下,重伤昏迷的左相回乡养老,国师愈发肆无忌惮。


    没有人知道国师想要干什么。


    除了青霄观。


    “他根本不是为了皇帝,是他自己想要求长生!”庒灵止听见自己的声音,而后竟承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先坐下。


    夜幕低垂,繁星点点,仿佛无数颗璀璨的钻石镶嵌在黑色的天鹅绒上。


    青霄观五个人都坐在院子里,竟还脸上从来都是一派轻松,今天竟也皱起了眉头。


    庒灵止抬头看天。


    随着时间的推移,星象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北斗七星的斗柄缓缓转动,指向了北方的天枢星,而天枢星的光芒似乎比往日更加黯淡。


    “不妙啊。”竟还喃喃道。


    庒灵止的目光随之移动,天空中有一颗异常明亮的星体,在紫微垣附近。


    紫微垣,便是帝王之星所在的位置。


    突然,一颗流星划破天际,拖着长长的尾巴,直冲紫微垣而去。它的光芒异常炽烈,仿佛要燃烧尽周围的一切。


    五人心中都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祸星降临,帝王身边将有不测之事发生,国家内忧外患动荡不安,百姓将要民不聊生。


    那颗祸星的光芒越来越亮,仿佛在宣告着灾难的临近。


    “师父,师叔,我去劝告父皇!”


    不要!


    庒灵止脱口而出,却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你不许去。”竟还否决道。


    要是皇帝真宠爱这个女儿,哪舍得小小年纪就送来青霄观,只每年过年在宴会上远远见上一次。


    清源穿着一身金线绣有图纹的黑袍,长发在脑后束起,只一缕碎发在脸侧随风飘荡,像一只不受束缚的鹤,“虎毒尚不食子,我去杀了那妖人,父皇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两人说着,清正一卦已落,“九死一生,非吉非凶,并非死卦,但非常凶险。”


    “师父,除了我,咱们没人能进得了皇宫。”清源拍桌而起,皱眉说,“父皇虽然不喜欢我,但我贵为一国公主,那妖人比术法打不过我,比地位,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国师的实力庒灵止和竟承都清楚,不可能伤到清源分毫。


    几人犹豫过一阵后,由竟还拍板决定,就让清源去劝皇上,不行就把那妖人杀了了事。


    修行哪有不吃苦的,只要不是必死的卦,青霄观的弟子便有信心去闯。


    清源出发前一日,清正做了一桌席,几人高高兴兴地喝了两坛子酒。


    那酒是山下村民送的,泡了些人参鹿茸,喝多了身上烧得慌。


    庒灵止在清醒的情况下,再次目睹了自己和竟承头一次负距离接触,恨不得也跟着喝上两杯,晕死过去算了。


    天一亮清源便离开了青霄观,庒灵止后腰痛了几天。


    竟承恭恭敬敬地叫了竟还好几日师兄,还帮着他上山挖草药,才求得竟还给他炼了一枚粉色的丹药。


    竟还无意中知道这丹药是用在哪里的之后,气得好长一段时间没和竟承说话。


    从清源离开青霄观之后,每隔三天都会派小纸人传信一封,和观里几人报平安。


    一晃半个月过去,清源没能找到机会了结国师,也没能劝动皇帝。


    她在信里说,皇帝好似并非自愿听从国师的建议,她怀疑皇帝可能是被国师所胁迫,准备找机会进入皇帝寝宫,或是国师府邸。


    竟还给她回信,让她不要轻举妄动,等清正过去宫内宫外接应。


    庒灵止疯狂地在心里说不要,不要去,但没有人能听见。


    这里只是一段记忆。


    庒灵止又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他正和师叔还有师父说心里发慌,说想要去找师姐。


    师父沉吟一阵,说清正已经去了,让他不要担心。


    清正启程的第二天,清源的信又来了。


    她说她准备和国师一起去一趟云城。


    师父面色变得不太好看,安慰庒灵止说卦象并非死卦,他们修行之人,险象环生必为生不用担心。


    竟还说清正已经去了皇城,转程去云城没那么快,不如他们三个去云城接应的好。


    庒灵止当然双手双脚赞成。


    但第二日,几人还未出发,清源的灯灭了。


    人死了灯才会灭。


    庒灵止看着自己的身体呆呆地,没有任何反应。


    他已经忘了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但像是要窒息一般的感觉环绕着他,连喝口水都不能。


    竟承带着他骑着马,开了鬼道往云城赶,而竟还则因为担心还在皇城的清正,只身往皇城赶去。


    等庒灵止和竟承到达云城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他听到百姓说,国师死了,是被玉京公主杀死的。


    和庒灵止在公主墓壁画里看到的有细微出入,他们说国师借着为当今圣上炼制长生药的由头,以云城无辜百姓为祭,将百姓运数转移到国师自己身上。


    后来被公主发现,可惜公主发现得太迟,大半百姓被埋在坑底,坑洞内怨气滔天,没人敢靠近半步。


    公主单枪匹马,在坑洞中一剑斩杀国师,而后以身镇压万人冢内怨气。


    庒灵止和竟承赶到云城外的万人冢时,那洞口弥漫出尸体的恶臭,最外面有官兵把守,往下的石阶处有几个百姓蒙住口鼻,在洞口处刻画着什么。


    两人没有心思去查看,隐去身形悄悄潜入洞内。


    清源杀死国师的地方和她自己的尸体并不远,但等两人到的时候,那位置只剩下来一滩恶臭的血,不见国师尸体。


    庒灵止暂时没有去管国师死活,他两步跑到清源棺材边,师姐脸色已经变得惨白没有血色胸口有个碗口大的血洞。


    这么大的伤口,明明就是被国师所伤,却还要被人以镇压万人冢怨气的由,埋在这洞穴里。


    他伸手摸了摸清源的脸,是僵硬没有温度的。


    庒灵止突然不敢再去试探,他难以接受,清源真的死去的事实。


    “怎么会呢?”庒灵止声音颤抖,“那妖人怎么可能伤得到师姐!”


    不用竟承回答,他其实也能知道。


    谁能想到国师竟然会如此没有人性,以数万人的性命,来填他命数的坑。


    师姐就算再厉害,又怎么能敌得过数万人?


    “灵止,”竟承在他身后,声音森寒,“把你师姐背出去。”


    “师叔……”庒灵止不知道竟承想要干什么,但还是听话地将清源的尸体背了起来。


    冰凉的,已经干涸的血液在他后背上摩擦,属于师姐尸体的重量,将他压得几乎要站不起身来。


    “把清源背出去。”竟承深吸一口气,放缓音调,“清源救人无数,身上有功德,带回去,有得救。”


    此时的庒灵止是很相信的。


    而千年后的庒灵止知道,清源是有得救,但死而复生并非功德能救,还需时间温养魂魄,不然清源也不会千年之后才苏醒。


    庒灵止将清源背到洞穴入口,又把棺材盖上。


    竟承则从袖袋里拿出一块黑色招魂幡,将洞内冤魂收了个干干净净,才开了鬼道,带着庒灵止一路赶回青霄观。


    清源的尸体是死的不能再死,但好在他们来得及时,清源的魂魄还没被鬼差勾走。


    这个时期的地府没有千年后的制度严谨,就算漏一两个魂魄,也不会过度追究。


    清源的魂魄被竟承放在青霄观的香炉里温养,而招魂幡则带在身边,日日诵经。


    而后竟承和庒灵止联手将清源身上的功德转移到了肉身之上,修复受损死去的肉身,以求有朝一日清源能真正的复活。


    国师还没有死,这是庒灵止和竟承心知肚明的事。


    在寻常术士中,国师属于厉害的那一批,但和青霄观众人比起来,并不算什么。


    可杀他,难就难在国师身后的皇权,难在凭借皇权坑害数万百姓性命凝聚而成的怨气。


    没关系,庒灵止心里想,师姐已经重伤国师,师兄和师父也去了皇城,应当能保得皇上安全,国师失去了助力,他必死无疑。


    他一天掷出数十卦,用以卜算国师的下落。


    直至青霄观中,清正的灯,也灭了。


    第87章 人群 “庒道长,请吧。”太监做了请的……


    两人匆匆安置好清源的尸体, 快马加鞭赶到皇城。


    联系上竟还之后才知道,国师不仅没有逃走,反而又逃回了皇宫里。


    而清正就死在宫里。


    客栈房间里亮着幽幽烛火, 一片寂静, 没人想说话。


    竟还说:“国师不可能有能力杀死清正。”


    他又说, 他怀疑之前攻打他国时,送入京城后便消失的俘虏,可能是和云城万人冢一样,被炼化成了国师的助力。


    “那我们去救师兄出来!”庒灵止不想再管国师怎么怎么样,他问竟承:“师叔, 师兄是不是也像师姐一样, 也能救回来的对不对?”


    竟承没有说话。


    不一样的, 清源有实打实的大功德护体, 清正没有。


    “先把清正尸体带出来再说。”竟承开口。


    “尸体”两个字说得格外艰难,像是嗓子眼里被刀子划出一道道口子一般, 声音粗粝沙哑。


    “好, 好。”庒灵止赶紧点头。


    “灵止, 你在这等我们。”竟承说,“人多眼杂, 我和你师父直接开鬼道进去, 没人会发现,你就在这接应我们。”


    竟承的决定不容拒绝,庒灵止只得焦急地在客栈等待。


    可庒灵止不想等, 仇恨的怒火挤满了他的心脏, 他只想将那妖人碎尸万段。


    等竟承和竟还离开之后,庒灵止拿出三枚铜币卜了一卦,卜国师此时的位置。


    师兄死在他手上, 但宫内宫外一点动静也没有,足以证明国师并不想将事情闹大。


    是因为先后和师兄师姐动手重伤未愈,还是因为宫内俘虏气运还未吸收完全,便被师兄发现,从而打断了修行需要重新来过?


    是怎样都无所谓,庒灵止想杀了他。


    一定要杀了他!


    可让庒灵止没有想到的是,才两天不到的时间,国师竟然已经不在皇城之内。


    卦象上显示,国师在西南方向,很远。


    那地方似乎是……吐蕃?


    他去那里做什么?


    庒灵止没法走那么远,师叔和师父过不久会带着师兄的回来,他得在这等着。


    等待的时间总是最为漫长,桌上灯油都已经烧尽,窗外冉冉升起的太阳红得像是要滴血一般。


    “咚!”门被推开。


    竟承和竟还终于回来了。


    还有被放在床上的,清正的尸体。


    “俘虏的尸体全在皇宫下面,被摆做阵法,”竟承闭了闭眼,疲惫道:“他竟然妄想吸收龙气,也不怕撑死。”


    竟还坐在床边,接着他的话说:“好在被清正发现,没让他成功。”


    庒灵止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只听着竟承说:“皇宫地下的冤魂已经被我收走,但我没找到清正的。”


    “为什么?”庒灵止问。


    “国师故意的。”竟承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我在井里发现了鬼差的气息,是他故意引来鬼差,提前带走了清正。”


    人死之后,第七日才是鬼差拘魂的日子,只要清正的魂还在,就算他身上没有功德,他们总会想到其它办法的。


    可现在清正的魂魄没有了。


    不在他身体里,不在皇宫,也不在国师手里,而是在地府。


    庒灵止如坠冰窖。


    “还有,别的办法吗?”庒灵止从喉腔里挤出这几个字,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流出,一滴一滴落在清正的衣袖上。


    “有。”竟承冷声道。


    “什么?”庒灵止错愕抬头。


    “灵止。”竟承半蹲下身,平视庒灵止的双眼,“照顾好你师兄的尸体,我和竟还去把清正的魂带回来。”


    “师叔,你们……”清正的魂魄已经被鬼差带走,现在应该在地府,这样怎么带回来?


    竟还眉头微皱,“你是说,我们直接去地府?”


    竟承点头,“鬼道原本就是通往地府的路,清正现在走得还不远,来得及的。”


    来得及的。


    庒灵止安慰自己,“好,我带师兄回观里,师叔,师父,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竟承摸了摸庒灵止的头顶,“事不宜迟,我和你师父先走,你睡一觉再回去也无妨。”


    庒灵止点头答应。


    但他哪里睡得着,等竟还和竟承走后,庒灵止又背着清正的尸体,开了鬼道回青霄观。


    皇城离青霄观很远,他买了一匹马赶路。


    马跑累了就换小纸人抬着,小纸人不会累,千里路程一个白天便到了。


    青霄观安静得可怕,庒灵止忙忙碌碌,才将清正的尸体和清源的放在一块,便察觉到观外有动静。


    门口人影攒动。


    火把的光线照进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串脚步声。


    庒灵止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人,但他们在离开之前,在青霄观四周摆了迷踪阵,除非比竟还阵法造诣还要高,否则不会有人能闯进来。


    他悄悄走到青霄观围墙边往外看,一群统一着装佩戴着长刀的男人正在门口来回转圈,有的人拿着火把,甚至烧到了自己人身上。


    是官府的人!


    官府的人来青霄观做什么?


    庒灵止压下心中疑惑,又招了几只小鬼,多摆了几个阵法在外面。


    不管什么事,带这么多刀来,肯定不能是好事。


    官府只是一群普通人,没有闯进来的能力。


    庒灵止又抓紧时间,在清正身边摆上阵法,保证尸体不会因为失去魂魄而日渐腐败。


    一边守着师兄师姐,庒灵止一边担心师叔和师父的安危,只得在旁边多炼些疗伤丹药,以备不时之需。


    在青霄观内,他的炼丹天赋是最好的了,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连竟还也比不上他。


    可是没有时间了。


    普通人也能破了青霄观的阵法,只要他们人够多。


    派出去的小纸人说,皇帝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将观里的人给带出来,否则便让下面的人提头来见。


    观外来了一批又一批的人,不是官府的人,而是一些衣衫破旧,形容枯槁的难民。


    远远望去,几乎要看不见人群的尽头。


    他们密密麻麻地围着青霄观,单个攻击力不高,可一群人聚在一起,一人吹口气也能把青霄观的门给吹开。


    庒灵止想开鬼道带着清正和清源走,去别的这些人找不到的地方。


    可是他看见了清正手上一个细小的斑点。


    那是尸斑。


    清正走不了,他离不开青霄观内的灵气,也离不开尸体周围的阵法。


    “砰!”青霄观的门被拥挤的人群给撞开了,一个乞丐跌了进来。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数不清的人挤进了青霄观内。


    最后是官府的人。


    庒灵止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人太多了,干什么他都拦不住,他得保护好清正和清源的尸体。


    干脆就跟他们走好了,庒灵止心想,实际上却恨不得和他们同归于尽。


    要是他们只是要带走他,那他就跟他们走,要是还想要强师兄和师姐的尸体,那大家就一起死好了。


    庒灵止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门边看着观内满满当当的人,让他忍不住恶心。


    为首的是个穿着绿袍的太监,两鬓斑白,脸上数不尽的褶皱。


    “庒道长!”那太监见到庒灵止,先是挥退了周围的人,而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您救救皇上!”


    庒灵止吓了一跳,心道难不成他想错了?


    “你这是干什么?”庒灵止问。


    “咱家也是没有办法。”太监抹抹眼泪,“是国师下的命令,要将庒道长带回皇宫,皇上也是受制于国师。门外那些人更是不得已而为之,不然,不然国师非要杀了我们填坑不可!”


    庒灵止心头一震,“国师在哪里?”


    “国师人不在这,好像去什么……吐蕃?”太监说,“国师在皇上身上下了咒,请您一定要救救皇上啊!”


    庒灵止不想去,他第一要务是保证师兄师姐的安全,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这太监和门外人虽然是被迫的,但威胁是实实在在的,他要是不去,师兄师姐更加危险。


    “好,我去,但我还有点事要安排,明天才能动身。”庒灵止说。


    算着时间,师叔和师父今晚就能回来。


    “唉庒道长!”太监拦了他一下,“有什么事能比皇上的事更重要?我们还是现在就动身为好,不然国师那边收到消息,亲自赶来就不好了。”


    庒灵止冷笑,“他亲自赶来受死更好。”


    太监噎了一下,才继续说:“如果庒道长一定要待在观里,那咱家只得烧了这道观才好。”


    庒灵止捏紧了拳头,狠狠砸在太监脸上。


    青霄观外的人如退潮般散去,庒灵止跟着太监启程往皇城走。


    马车比鬼道慢得多,庒灵止在心里盘算,竟承和竟还将清正的魂魄带回去,再往他这边赶的话,他和太监应该还没能到宫里。


    可十天过去,庒灵止依旧没有收到师父和师叔的消息,他开始祈祷不会再有像之前一样,那么多人围攻青霄观的事发生,不然师兄和师姐的身体可怎么办。


    第十三天,正午的太阳热烈,一行人终于到了皇宫。


    太监带着他从偏门走进一间看着金晃晃的房间,满屋子的紫气,让庒灵止毫不费力地便能猜到,这是皇帝的寝宫。


    皇帝并不在寝宫内,太监上前几步,将桌案旁的瓷瓶推开,两架书柜应声而开,露出一条明亮的,通往地下的石阶。


    “庒道长,请吧。”太监做了请的手势。


    庒灵止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确定还是没有收到师门消息后,便抬步往通道内走去。


    通道两侧坠满夜明珠,连脚下都铺上了软垫,太监就在他前面带路。


    道路的尽头是一扇金灿灿的小门,门上贴了一张符纸,庒灵止没见过那是什么符纸,正想研究研究,却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门里传出。


    “来了?”


    第88章 废丹 “为什么?”庒灵止不解,心中隐……


    “轰隆——”


    门被太监推开, 一股浓重的香料味道从门的那一边传来,带着暖湿的气息和厚重香料味道都掩盖不止的恶臭。


    是尸臭。


    庒灵止几乎不用思考,脑中瞬间就得出来这个答案。


    门内很暗, 只点了一盏油灯, 被推门带动的风吹得忽明忽暗。


    油灯前站了个人, 身型枯瘦,看不清面容。


    也不需要看清,仅从他头顶紫气便不难看出,这人便是当今圣上。


    面前人没有继续说话,庒灵止便只当不知道, 丝毫没有行礼的打算。


    太监没有进去, 帮两人关上了门。


    庒灵止不知道他有没有离开, 反正没有听见脚步声, 只觉得皇帝胆子着实大,敢和他共处一室, 也不怕他使什么手段。


    “庒道长。”皇帝的声音带着不符合年龄的苍老, 仿佛喉咙里藏了浓痰, 不仔细听都听不清楚,“庒道长可知朕请你来是为何?”


    庒灵止这才看清皇帝的面容, 脸上皮肤紧致白嫩如少女, 一双眼睛却浑浊不堪,给人一种又老又年轻的怪异之感。


    “还望陛下明示。”庒灵止说。


    “你看。”皇帝从桌上拿起一个白玉制成的盒子。


    庒灵止首先看到的是皇帝橘皮一般的手背,单看手, 还以为是位百岁老人。


    愣了一下之后, 庒灵止才看向他手中的盒子。


    白玉盒子看起来很是精致,上面雕刻着一些阵法一般的花纹,但这纹路在庒灵止看来, 只是半吊子罢了。


    盒子里的东西吸引了庒灵止的注意。


    那是一枚非常漂亮的珠子,晶莹剔透,仿佛里面有无数星光,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下,亮得像是颗夜明珠。


    只是仔细看去,那颗珠子并不完美,靠近盒子底部锦缎的地方有一个断面。


    这只是半颗珠子。


    “庒道长可认识这是什么东西?”皇帝嘴角带着笑意,不等庒灵止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这是我从国师手里得到的半颗,长生药。”


    “长生药?!”庒灵止瞳孔都放大了几分,国师手里怎么会有长生药?既然有了长生药,又为什么还要坑害那么多人?


    “这药是当初我派国师和将军从那孤岛上寻来的。”皇帝目露怀念,“可惜将军带着一众将士们葬身孤岛,幸得国师最后带回来长生药,也不算枉费我叫人跑一场,现在那岛上,恐怕只剩个空盒子了吧。”


    孤岛?


    难道是……


    庒灵止想起自己和师叔第一次见到国师的地方,那个布满阵法的岛屿上,放的不正是长生药吗?


    难怪他们这次上青霄观的手段这样熟练,原来长生药便是皇帝用人命填起来的。


    “这一半是我让将军偷拿的,另一半已经被国师吃了。”皇帝说。


    “既然陛下已经有了长生药,那还要我来干什么?”庒灵止忍着心中的厌恶说道。


    皇帝将盒子放下,两根手指捻起那半颗长生药,“不知道是不是只吃了了半颗的缘故,国师他现在……”皇帝笑了一下,脸上皮肤紧绷绷的,看起来很是不自然,“人不人鬼不鬼,一副老态龙钟,可死又死不掉,只能另寻他法。”


    “所以陛下想要我做什么?”庒灵止垂下眼眸,皇帝的心思不难猜。


    所有位高权重的人,最后都逃不过长生不老的欲望。


    什么都得到之后,便比从前千倍百倍地更想要长久地拥有。


    “素闻青霄观善于炼丹,可惜没能找到你师父,所以想请庒道长帮我炼制长生药。”皇帝说。


    庒灵止看他一眼,道:“我并不会炼长生药。”


    “青霄观五百年前建成,四百年前声名鹊起,二百年前逐渐从人们的视野中隐去。”皇帝细数青霄观过往,“这五百多年,青霄观观主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是你师父竟还对吗?”


    庒灵止脸色变得很难看。


    “修长生不老之道,守着长生药,却要我相信你不会炼长生不老药。”皇帝哈哈大笑,片刻后骤然收敛笑容,面色阴沉道:“我知道你们把玉京的尸体带走了,就在青霄观里对不对?”


    庒灵止咬牙道:“她是你亲女儿!”


    “呵!”皇帝冷笑:“只要我活得够久,女儿我想生多少个都可以,但你要是不给我炼丹,就再也别想见到她!”


    竟还和竟承到现在还没有传消息过来,庒灵止不敢保证他们有没有回观里,还是遇到了什么事。


    青霄观现在能够保护师兄和师姐的,只有那几个阵法。


    庒灵止心一横,捏着黄符就想先将皇帝控制住。


    杀是不可能杀的,皇帝贵为九五至尊,受天道庇护,死在造反逆贼手上那是命数。


    但要是死在修道之人手里,那是要遭天谴的。


    可没想到他才将黄符掷出,那符纸飞到一半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庒灵止愣住,皇帝看了眼黄符,又看了看他,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国师布置的阵法还有点用处。”皇帝指了指庒灵止身后门上的白色圆润装饰,“知道那是什么吗?那些都是吐蕃贱民的头盖骨制成的阵法,专门克制你们这些修士,你猜这样的阵法,这里有多少?”


    这样一方小小的石室,庒灵止往四周看去,这才发现竟然到处都是这些白色头骨。


    他用不了术法了。


    “怎么样?庒道长?”皇帝说着,按了墙壁上某个砖块,墙壁往两边平移开,露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庒灵止没有说话,忍着气往通道走了进去。


    通道尽头是一间炼丹室,像是有人用过的,炼丹用具一应俱全。


    庒灵止猜测应该是国师之前在这里炼过丹,丹炉里还有残留的废药。


    皇帝没有跟进来,只留了句需要什么药尽管提,便转身离开。


    他手里的那半枚长生药并没有带走,国师吃了之后不人不鬼的,他自然不会吃,便留给庒灵止研究。


    那半枚长生药的炼制手法非常高明,庒灵止并不能完全看透,要是师父在的话,或许还能说出一二见解。


    不过这枚药要是在完整状态下,说不定还真能有长生的效果。


    当初在岛上的时候,师叔给他明明白白的说过,这就是长生药。


    庒灵止尝试着还原长生药的丹方,一天才炼成一颗,只是他炼的这颗,吃了不但不会长生,说不定还会有毒,便被他扔在火里给烧了。


    皇帝没有再下来过,庒灵止的一日三餐都由一个十五六岁的宫女送来。


    饭菜很丰盛,皇帝在这方面并不吝啬,只是他太想长生,想到不择手段。


    小宫女被勒令不许和庒灵止说话,直到第三天来送饭的时候,才第一次开口。


    “庒大人,陛下有命,您今后炼制的废丹需要交于奴婢,一日最少一粒。”宫女说。


    庒灵止有些好笑,“怕我吃干饭不做事?”


    宫女慌张摇头,“女婢不敢。”


    庒灵止并不为难她,将今天炼制的,还未销毁的丹药给了她。


    第二日,来送饭的还了个宫女,看着要年长一些,但也才十七八岁。


    “怎么换人了?”庒灵止难得问了一句。


    “回大人,春歌被调去别处,日后都由奴婢给您送饭。”春歌是昨天送饭宫女的名字,“奴婢名叫春莺。”


    庒灵止点点头。


    春莺走后,庒灵止才开始吃饭。


    吃着吃着,在碗底吃出一张纸条。


    他看了眼炼丹室的门,修长的手指将纸条展开,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李。”


    李?好像是个姓氏。


    庒灵止对皇城权贵并不了解,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李”姓好像是那个被勒令回去养老的宰相的姓氏。


    春莺是他的人?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春莺都没有主动和他说过话,庒灵止便也装作不知道。


    皇帝倒是好耐心,这一个多月来,一次都没有催促过。


    庒灵止猜测可能是被国师忽悠了几年,已经接受了长生药难的,没个一年半载弄不出来这件事。


    又过了一个月,中午时分,来送饭的春莺突然凑近了几分。


    “庒大人。”春莺压低了声音,“奴婢有一事相求。”


    庒灵止抬眸看向她,并没有直接应下。


    “宰相大人传来消息,妖人在吐蕃布阵,阵圈白骨森森,足有数万人殒命于此。”春莺小声说:“此阵还未成,宰相派奴婢询问大人可有破解之法。”


    白骨?阵?


    骨怨灵枢阵?


    庒灵止眼眸一沉,“你们去青霄观,看看我师父和师叔有没有归来,他们会有办法。”


    他人要是在外面还好,办法多得是,但他现在被困在皇宫,就算说了,凡人手段也没法破解。


    不过师父和师叔大概是没有回来的,不然怎么可能不来找自己。


    看来从地府抢魂,要比师叔说得困难得多。


    “是。”春莺沉默了两秒,又说:“大人,有件事奴婢不知道该不该说。”


    庒灵止一向的原则便是,不知道该不该说的时候,就不要说。


    但他看着春莺纠结的脸,还是说道:“你说。”


    “奴婢斗胆,求大人日后给奴婢废丹时,只随意搓两个丸子便成。”春莺说。


    “为什么?”庒灵止不解,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陛下多疑,虽是废丹,他还是会丢给其他方士钻研,而后废弃不用的丹药,陛下会喂给宫中侍卫。”宫女说。


    “那是废丹,怎么能喂给人吃!”庒灵止知道自己炼的什么火候,他屏住了呼吸,如同吐气一般,听见自己问道:“……他们怎么样了?”


    “……”春莺犹豫了会,说道:“有几个身体变得坚硬无比,但形状丑陋,还有几个极度嗜水,身躯变得纤瘦无比,各种怪异样子数不尽数。”


    第89章 死亡 “不好了,陛下不好了!救驾的人……


    良久, 庒灵止才点头,说:“我知道了。”


    “奴婢不能久留,明日再来给大人送饭。”春莺朝着庒灵止拜了拜, 后退着离开。


    庒灵止没有想到那些废丹会被喂给无辜的人, 听到春莺的形容, 他好似被人猛的打了一闷棍,头痛欲裂。


    在得知这件事之后的第三天,庒灵止亲眼看到了吞了那些废丹的侍卫和宫女。


    皇帝说他进度太慢,特意绑了些人供他研究。


    排在最前头的,便是之前给他送饭的宫女, 春歌。


    春歌此时已经不能算作从前的春歌, 她的脑袋还是春歌的脑袋, 但脖子以下变得和黄鳝的躯体差不多, 看起来诡异极了。


    “是太和道长给我换了身子。”春歌的头还保持着人类的意识,她双目无神朝着庒灵止说。


    太和道长是皇帝养的方士之中比较得宠的一个, 得到的废丹也最多。


    庒灵止无话可说, 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伸出手摸了摸春歌的额头。


    “大人,您的废丹是有用处的。”春歌说, “宫里的老太监本来都要死了, 但吃了那丹药之后,不但没死,还变得更加年轻了。”


    “只是, 只是……他和我一样, 身体无法动弹,就算能长生不老又有什么作用……”所以太和道长才想着要给他们换一具身体。


    换一具能动的身体。


    “大人。”春歌眼神凄戚,眼角流出泪水来, 顺着白皙的皮肤往下滑落,“大人,杀了我,我不想这样活着,我不想当个怪物!”


    春歌哭得像个孩子,她身后还有几个和她一样人首动物身体的侍卫,他们脸上都没有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滴溜溜地转动。


    “好。”庒灵止声音沙哑,轻声对春歌说:“我杀了你。”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唔!”春歌声音戛然而止。


    她黄鳝般细长的身躯扭动了几下,彻底没了动静。


    石室里静悄悄的其它几个侍卫对于春歌的死没有任何反应,庒灵止怀疑他们根本听不到周围的声音。


    他不需要这些侍卫,不需要春歌,也不需要其他的什么人为他试药。


    庒灵止发现,他炼不出丹来了。


    每每快要凝成丹药时,他都会看见那几个侍卫扭曲的身体,就好像春歌还在他耳边对他说:“大人,杀了我,求您杀了我!”


    他一颗丹药也炼不出来。


    连每日要交给春莺用以应付皇帝的丹药也炼不出来。


    春莺比他还要急,说要是再不能弄出成果,皇帝恐怕要对他下手了。


    庒灵止没有办法,凝不成丹就是凝不成丹。


    他不再浪费时间在丹药上,而是专心研究起墙上以吐蕃人头骨制成的阵法。


    这阵法阴邪无比,把数万人的性命不当回事,而作用只有一个,限制修道之人的术法。


    小纸人用不了,黄符用不了,咒术也不行。


    庒灵止开始着手用匕首撬墙上的头盖骨,只是墙体很硬,他忙活了两天,才撬下来一块,还被皇帝给发现了。


    皇帝并没有生气,反而还让人把炼丹室里的侍卫给撤了下去,而后兴奋地告诉庒灵止:“朕找到长生不老的方法了!”


    “什么?”庒灵止放下手中头盖骨,看向状若癫狂的皇帝。


    “太和道长说,国师以平民气运补寿命是可行的,但方法着实不易。但若是有人本来就可长生不老,便只需要将那人的气运多夺来便可。”皇帝浑浊的双眸死死盯住庒灵止,“朕觉得他说得有道。”


    “你们想干什么?”庒灵止担心他要对青霄观动手。


    可皇帝什么也没说,目光瘆人地看了他半晌,便离开了。


    第二日,一青灰色道袍打扮的人,带着一众侍卫来了炼丹室。


    庒灵止听到有人叫他太和道长,便是那个向皇上提议的人。


    一众人像是商量好了一般,进来什么也没说,便直接将庒灵止给绑了起来,用布条封上了嘴。


    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太和道长也不跟他多说,左手端碗,右手拿着镶嵌着宝石的匕首。


    匕首很锋利,薄如蝉翼般的刃尖划在庒灵止的手腕上,鲜红的血如泉涌一般流往白瓷碗。


    因为疼痛,庒灵止的手臂不受控制地痉挛。


    不知道这道人是不是不想浪费庒灵止的血,只等白瓷碗装满,便吩咐人给他把手腕撒了药,缠上了白布。


    只一碗血,庒灵止还没有太难受。


    他大概知道了皇帝要干什么。


    皇帝看上了他长生不老的身体,想用他的身体来炼长生药。


    现在是血,如果血不起作用,可能就要轮到肉,轮到骨头……


    太和第二天又来了,这次带了两只瓷碗。


    第三日,第四日依旧如此。


    庒灵止身体逐渐变得虚弱,脸上毫无血色,只几天,就好像瘦了十多斤。


    春莺每每来送饭的时候,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他:“大人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宰相大人?”


    这是要帮他的意思。


    因为身体的原因,庒灵止思绪有些迟钝,想了想才说道:“劳烦宰相大人去青霄观寻我师父,告知我的情况。”


    也不知道师父和师叔有没有回来,这石室根本收不到外界的消息。


    春莺走了,连着几日来送饭时,都没有说外面情况如何,庒灵止也没有主动问。


    想也知道,必然是师父和师叔还没有回来,不然早就找了过来。


    庒灵止只好在昏暗的炼丹室里,边等,边研究那些石壁上的阵法。


    他的身体越来越瘦,皇帝怕他撑不下去,让取血的人隔几天才来一次,只有春莺日日都过来。


    直到有一天,庒灵止在她身上闻到了桂花的香味,才惊觉时间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外面已经是秋天了吗?”时隔多日,这是庒灵止头一次跟她说话。


    春莺依旧很小声:“回大人,已经入秋。”


    “嗯。”庒灵止点点头。


    “大人……”春莺犹犹豫豫道:“青霄观一直未曾见到有人出入。”


    “我知道了,多谢你。”庒灵止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虚弱。


    春莺不忍道:“大人,奴婢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奴婢之前和您提起过国师在吐蕃的事情,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春莺看见庒灵止点头,继续说道:“外边传来消息,说国师的阵法马上就要大成,但宰相大人重金请了几位道长,都无济于事,奴婢想要问问大人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庒灵止垂眸思忖了一会,才抬眼看向春莺,道:“阵法我已经有了眉目,再等等。”


    春莺以为他是对国师布下的阵法有了见解,欣喜着朝他拜了拜,才转身离开。


    可是庒灵止连阵法都没有见过,怎么可能隔空指挥?


    他说的阵法,是这地宫里无处不在的头盖骨。


    只要再等几天,等他研究清楚需要哪些材料,再劳烦春莺帮忙带进来,他就能破了这个阵,他就能出去。


    到时候开了鬼道直奔吐蕃,国师有几个阵都能给他破了!


    可惜春莺能等,皇帝等不了了。


    用血炼成的药根本不起作用,甚至比不上庒灵止之前炼的那堆废丹。


    皇帝要疯了。


    他的脸越发年轻紧致,但身上的皮肤和之前比起来,更加的皱皱巴巴,看着令人心生恐惧之感。


    皇帝等不及了,要是药再不炼成,他怕是要变得和那群吃了废丹的宫女侍卫一样,不成人样。


    再一次取血时,那些侍卫脸上表情更加凶神恶煞。


    接了两碗血之后,并没有收起匕首,而是用锋利的刃尖生生剜下了庒灵止小臂上的一块肉。


    冷汗不受控制地从额头上流下,庒灵止痛到几乎要失去意识。


    这次并没有大夫给他上药,太和道长说伤口太大,怕沾了别的药影响长生药的作用。


    庒灵止单薄的身躯如同漂泊的浮萍一般,躺在床上,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他缓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恐怕要撑不到阵法破解。


    照着今天这个架势来看,他时日无多。


    春莺再次来送饭的时候,庒灵止让她第二日带了几样东西过来。


    他布置了一个简易阵法,可以在炼丹室里供他使用术法,但只有一个呼吸的时间。


    这么一点时间并不足以让他从这里逃出去,但可以让他破坏掉国师的计划。


    外面的桂花香味浓烈,春莺看向庒灵止的目光中含着担忧。


    庒灵止的气息愈发衰弱,他伸手将一颗白色圆润的珠子递给了春莺。


    “这是何物?”春莺快速接了过去,拿在手中端详。


    “是我的眉心骨。”庒灵止语气平静,“你拿着它,交给信得过的人,丢到吐蕃阵中,那阵便成不了。”


    “大人!”春莺想说什么,又哽咽着咽了回去。


    庒灵止看着她,竟勾起唇角笑了笑,“我时间不多了,若是你能碰到我师父和师叔,劳烦跟他们讲一声,我的尸体在皇宫下面。”


    春莺咬着牙没让眼泪掉下来,走前也没说一句话,只点了点头。


    庒灵止没能撑过第二次取血取肉,在春莺离开的那天晚上,闭上了眼睛。


    再没睁开。


    皇帝发了好大的脾气,勒令太和用庒灵止的尸体也得给他把长生药炼出来,而且必须要在国师回来之前炼出来。


    宫里桂花树上的花落了一地。


    春莺谁也信不过,借着宰相的势力,带着几个侍卫自己从宫里跑了出去,赶往吐蕃。


    ……


    庒灵止发现自己好像在皇宫里,过了一会又发现自己好像是一只鬼在皇宫里,又过了一会,他才慢悠悠地察觉到,自己好像失忆了。


    他漫无目的地在皇宫里游荡了几天,看一群青灰色衣服的道士被皇帝老头子狠狠批斗,一个接一个地掉脑袋。


    啧啧啧,不知道犯了什么罪,罚得这么严重。


    那些道士指定是没点本事,连他这么大一只鬼都察觉不到。


    孤家寡鬼的一个,在皇宫里面是非常自在的。


    庒灵止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但他不在乎。


    今天在妃子宫里吃点糕点,明天在皇帝那吃了口山珍海味,日子过得好不潇洒。


    太阳高挂,庒灵止伸了个懒腰,溜达到皇帝寝宫吃两口饭。


    吃着吃着,一道金光从远处快速窜进了他的身体。


    庒灵止没有记忆,但他还有常识,他知道这玩意叫功德金光。


    不过奇怪,他之前干了什么,怎么还有功德?


    不等他多想,一个尖嘴猴腮的太监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


    “陛下,陛下不好了!”太监气喘吁吁道:“国师,国师道阵法被人破了!”


    庒灵止坐在皇帝旁边,见他愣了一下,进而大笑起来:“不好?这可太好了!”


    “不是,不是!”太监慌忙道:“国师布阵失败,马上就要回宫来……”


    剩下的话不用再说,皇帝心里已经清楚。


    若国师回来,必定是要和他争夺庒灵止的尸体,他虽然贵为天子,但终究只是个凡人,若不是庒灵止被威胁到软肋,又怎么会受制于他。


    但国师不一样,这人狼心狗肺,为了长生不老,狠得下心坑害数万百姓。


    皇帝自动把自己同意献祭人命这件事给省去,只思考着该怎么防国师。


    “小贵子,把通往地宫的路按照之前的计划,全毁了,不要露出一丝痕迹。”皇帝说。


    庒灵止看太监领命走人之后,皇帝又召来了几个黑衣人,小声吩咐了几句。


    正常人绝对听不到皇帝说了什么,但庒灵止不是正常人,他现在是只鬼。


    皇帝真是险恶,竟然让人把地宫这件事的知情者全都杀了,还要拖到远远的地方杀掉。


    庒灵止在心里啧了两声之后,便继续在皇宫里溜达,反正也不关他什么事。


    天黑之后,庒灵止照例来皇帝这吃宵夜。


    吃了这么多天,还是皇帝这的伙食最好,皇宫之中,乃至全国最好的东西都被摆在皇帝面前。


    反正皇帝也吃不完,还不如给他分一点。庒灵止心安得地想。


    还没吃两口呢,门外又来了个新的太监。


    “不好了,陛下不好了!”还没看到人呢,尖锐的嗓音便从远处传来。


    皇帝心情不大好,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怎么见天的都是不好了不好了1


    “又怎么了?”皇帝不耐道。


    庒灵止竖起耳朵听,他也想知道又怎么了。


    “陛下!有刺客,有刺客!”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一道寒光剑影自太监身后疾射而来,直直插在皇帝面前的地板上。


    哦豁!庒灵止坐在一旁,兴致勃勃地想,有好戏看了!


    “大胆!”皇帝被吓得跌倒在地,“来人,来人救驾!快来人啊!”


    天空月亮高挂,皎洁的月光照在来人身上,似是为他披上了一层轻纱。


    庒灵止看向那人,鼻梁挺直,嘴唇紧抿,一双眼睛好似幽深潭水,远远看去是一望无际的黑。


    好眼熟啊……庒灵止想。


    “你要干什么!?”皇帝惊慌地往后移了几步,想着来人没有上来就要了他的命,应当是有所求,忙稳住心神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那人不说话,踏着月光一步一步靠近。


    “救驾!来人救驾!”皇帝边退边叫。


    庒灵止觉得很有趣,仗着别人都看不到他,站来旁边学着小太监说:“不好了,陛下不好了!救驾的人全被你杀了!”


    第90章 过来 不人不鬼,惨不忍睹。 ……


    “噌!”闪着寒光的长剑拔地而起, 飞回来人手中。


    不知道是不是庒灵止的错觉,他看到面前的高大男人表情凝固了一瞬,沉黑的双眸似乎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不应该吧……皇宫里的道士都看不见他, 这个人同样看不见才对。


    “灵止!”男人声音不大不小, 似是怕惊动了什么。


    庒灵止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没想到这人竟然认得他?


    正待他开口,皇帝却抢了先,喃喃自语:“灵止?你认识庒灵止……”


    他猛地抬头,眼神灼灼地看着男人,语速急促道:“你是青霄观的人?你是竟还还是竟承, 你要找庒灵止是不是, 我可以带你去找, 只要你为我炼制长生药, 我就带你去见庒灵止!”


    庒灵止有些佩服起皇帝来,都这个情况了, 还敢提要求, 命都要保不住了, 还想着长生呢。


    男人移开视线,看向皇帝, 表情冷厉, “找死。”


    可不是找死么,庒灵止看皇帝此时已经挺直了腰,刚才的恐慌仿佛在得知来人是青霄观道士后, 都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没有朕带你去, 你永远也别想找到他。”皇帝紧绷的脸皮看起来油腻恶心,一双橘皮般的手拢在衣袖里,兴奋得捏紧了袖口, “朕知道你们都是方外之人,而朕是皇帝,你和国师都不能杀我,都不能!”


    是哦,庒灵止恍然大悟,难怪皇帝这么有恃无恐,如果面前这男人真的杀了他,那是要遭天谴的!


    皇帝得天道庇佑,像他们这些道士,就算有能力,也不能对皇帝下手。


    诶?奇怪,他为什么要说“他们这些道士”?难道他以前也是道士?


    庒灵止想得脑袋痛,索性不再思考。


    面前的男人实在是高,站在他身前将外面的月亮遮了个严严实实,只一点冷白的光勾勒出黑长发丝的轮廓。


    “我不杀你。”男人说。


    庒灵止听着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莫名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像是在说“我一定要杀了你”。


    皇帝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我只要长生药,我知道你们可以炼,你手里拿长剑,你是竟承对吧?你告诉竟还,只要他把丹药炼出来,我就放了他徒……啊!”


    话音还未落,庒灵止甚至没看清男人的动作,皇帝就被踹飞了出去。


    “轰隆!”门外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


    庒灵止绕过男人,朝天上看去。


    月亮被乌云遮住,云层间电闪雷鸣,将地面照得惨白。


    是天道!


    “喂喂喂,你别冲动啊!”庒灵止下意识转身,扯住男人的衣袖,“诶?”


    男人的袖子竟然真的被他扯住了!他还以为会和以前一样,从他的身体里穿过。


    那这样看来,他说话这人是不是也能听见?


    “你不能杀朕!”皇帝显然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吐了口血,嘿嘿笑起来,“你不能杀朕,你不给朕长生药,朕是不会放了你师侄的!”


    “噌!”男人长剑脱手,直刺皇帝左腿,深深钉死在地板上。


    “喂!”庒灵止焦急地想将男人往后扯。


    在皇帝大腿伤口上,血流出的一瞬间,一道闪电以极快的速度直击男人肩膀。


    庒灵止甚至闻到了焦糊的气味。


    “没礼貌,我平日就是这样教你的?”男人像是感觉不到疼痛,看向庒灵止,“叫师叔。”


    “师叔?”庒灵止愣愣道。


    男人微微皱眉,“傻了?”


    “竟承!”皇帝状若癫狂,伸手想要去拔腿上的剑,却又不敢,“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你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竟承不想再跟他废话,冷声问道:“庒灵止的尸体在哪里?”


    皇帝一愣,也顾不上腿上的疼痛,“你知道了?哈哈哈,是,他死了,庒灵止已经死了!那又怎么样,只要你给朕长生药,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痴心妄想。”竟承将庒灵止挡在身后,“世上哪有长生药,既想做皇帝,又想求长生,你问问你的天道答不答应。”


    “不可能!”皇帝反驳,“怎么会没有长生药!国师,国师从岛上带回来的不就是!”


    竟承冷笑,“他吃了吗?你看到他服药之后的下场了吗?”


    吃了,也看到了。


    不人不鬼,惨不忍睹。


    皇帝正愣在原地,连腿上的痛觉都仿佛消失了一般,“假的?都是假的?”


    门外雷声阵阵,竟承单手拽着庒灵止的手腕,手劲非常大,要是庒灵止现在还是人,估计都要青了。


    “不记得我是谁了?”竟承问,“那你还记得自己的尸体在哪吗?”


    庒灵止摇摇头,看看竟承,问道:“你真是我师叔啊?那我师父呢?”


    竟承摸摸他的头,“等会带你回去见他。”


    竟承表现得太平静了,像是没有情绪起伏,庒灵止总觉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雷声越来越大,伴随着呼啸地风,庒灵止打了个激灵。


    皇帝还沉浸在没有长生药的打击之中,他没法相信,“不可能的,你在骗朕!在朕见到长生药之前,不会告诉你他尸体……啊!”


    长剑斩断他一臂,一道闪电随之没入竟承身体中。


    “师叔。”庒灵止心惊胆战。


    竟承不会他,对着皇帝道:“要是真有长生药,你的国师为何舍近求远,偏走天不容的歪门邪道以求长生?”


    是啊,要是真要长生药,国师何必远走吐蕃,谋害数万人性命……


    皇帝心如死灰。


    他之前服用毒丹过多,又助纣为虐,身上业债不少,本就时日无多。


    唯一的希望破灭,让他骤然失去动力,瘫软在地上。


    “告诉我他的尸体在哪,我可以饶你一命。”竟承一步步走近皇帝。


    庒灵止看见他身上隐隐有些黑气,是从外面那件黑袍上传出的。


    黑袍里似乎有很多阴魂,平日里藏得好好的,此时黑袍主人情绪不稳定,便争先恐后地想要钻出来。


    “你找不到的。”皇帝双目无神,像是在回答竟承,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们道士不是很厉害吗?你自己算呀,算他的尸体在哪里!你找不到的,找不到的!”


    “噗呲!”竟承再次斩断他一臂。


    他自然也算过,但确实如同皇帝所说,不管怎么算,也得不出具体位置。


    来皇宫之前,青霄观里庒灵止的命灯便已经熄灭,他早已有了心准备,只需要和清源清正一样,庒灵止总能活过来的。


    但他找不到庒灵止的尸体,竟还也找不到。


    皇帝血流如注,脸色逐渐变得青白,似是马上就要断气一般。


    门外粗壮的闪电一道一道,似是要将这皇宫劈开,将这大逆不道之人劈碎。


    竟承贴了两张符在皇帝伤口上,语气中满是威胁,“他的尸体在哪?”


    “不如这样,”皇帝气若游丝,“你帮朕布阵,助朕长生,朕便告诉你如何?”


    “不行!”庒灵止坚定拒绝,“我当鬼挺好的,不差那一具尸体。”


    怎么能用百姓的性命,布置那样阴毒的阵法!


    皇帝话音一转,道:“朕知道你不会答应,哈哈哈,朕也给不了你庒灵止的尸体。”


    “你知道……唔……知道为什么吗?”皇帝一双眼睛兴奋地看着竟承。


    从知晓世上根本没有长生药开始,他便处于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状态。


    “为什么?”庒灵止也有些好奇,可惜皇帝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感觉到竟承抓着他的手捏得格外紧,似是要将手指嵌进他的血肉之中。


    但竟承并没有开口。


    皇帝也不在乎他有没有听,用气音说道:“因为……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尸体了啊……”


    “他的血被朕拿来炼丹,他的肉被朕一块块割下吃掉。”皇帝像一摊肉泥一般躺在地面,用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看着竟承,“他都被朕吃了,哪里还有尸体?”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朕还记得,朕吃到的第一口,似乎是庒道长手臂上的肉。”皇帝几乎快要气绝,却硬撑着道:“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根本就不能让朕长生不老。”


    庒灵止闻言,小心翼翼地朝自己小臂上看了一眼,被衣服包裹着,看不出来有缺失。


    下一瞬,衣袖被人僵硬地掀开,血淋淋还未愈合的创口暴露在两人面前。


    “额,我都感觉不到痛。”庒灵止揪着袖子边缘,就要将那伤口盖住。


    他能感觉到这个自称是他师叔的人情绪有多压抑,好像比天边的雷还要可怕。


    “你知道了又怎么样,你不能杀朕。你砍了朕的手臂,砍了朕的腿,但你还是得让朕活着!”皇帝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像是回光返照。


    长剑嗡鸣,飞回竟承手中的那一刻,如同百年古树一般粗壮的紫色天雷照亮了整片夜空,从上而下,将整个寝宫直直劈开,落在竟承身上。


    “师叔,不要!”庒灵止想上前。


    但他是只鬼,根本不能靠近天雷。


    一道接着一道的紫雷,将竟承身上的衣袍劈得破碎不堪,将他钉在原地不得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几个时辰,又好似只有几个呼吸。


    从天雷中心飞来一件黑色衣袍,盖在庒灵止头顶,遮住了他的视线。


    是那件装了无数阴魂的衣服!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


    在雷声下,庒灵止听见血肉被利刃刺破的声音,一股腥臭的气味弥漫开来。


    他赶紧将那黑袍从头顶摘下。


    皇帝死了。


    黑红的血肉铺了一地。


    而杀他的人正站在雷电中央,剧烈的疼痛让他承受不住地半跪在地上。


    竟承每一丝肌肤上似乎都有电流在游走,他的身体已经要承受不住,但新的天雷却源源不断地往下落。


    “师叔!”庒灵止虽然不记得他,但想帮他。


    “灵止,过来。”竟承松开紧捏着的手掌,掌心躺着一张白净的小纸人。


    庒灵止来不及说更多,便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将自己拉扯进了纸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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