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浮用欣赏的目光看了一下楚家的小辈,“什么时候的事情?”他又问了楚濯一些事,类似父母亲的身体,最近的学业怎么样,楚濯一一对答如流。
旁人才告诉他,就两个月之前,一场宴会,看对眼了,两方家长就商议下来了。
更具体的事情,应该说是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的郁景一见钟情了,小孩子迷迷瞪瞪以为自己把心思藏得很好,实际上大家都看出来了,过几天秦华就把事情搞定了。楚家也没意见,态度反而乐见其成。
知道这点来龙去脉,秦浮心下微微一笑,一时都分不清,他这个哥哥,骨子里到底是偏心郁景还是不偏心。
说他不偏心,他对养子秦澜的处处维护肉眼可见,连亲儿子吃芒果过敏这种事也不知道。
说他偏心,郁景一见钟情的对象出现了,他就主导这场联姻。
这场联姻,代表秦家跟楚家强强联合,两方都有意的话,没什么好反对。不过秦浮是什么人精,他从男孩白皙的脸庞和淡然生疏的态度看出,楚濯对自家孩子恐怕没那种感觉。
这也挺让人满意的。
对方对你没什么感觉,依然在你生病来看你了,已经足够了。
“小景,看看是谁来看你了。”
郁景睡得迷迷糊糊,在梦中听到这个声音,紧接其后是很有质感的少年音,对方说:“叔叔好,我今天来探望郁景。”
少年的声音冷淡,像冰片一样,那么近又很远。
有人小心走近。郁景被子下的肩膀猛地一震,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轰然作响,他拖着做梦做得沉重的身躯,缓缓起身,一入眼以为自己看到了错觉。
并没有。
眼前人乌眉水眼,鼻梁秀挺,比印象中成熟的样子还年轻几岁。
郁景感觉头晕目眩,保持着刚刚睡醒被梦魇缠绕的样子。“楚濯……”郁景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
他想起了过往,上辈子临死之前的事情,他一直被病痛折磨,活不了多久了,曾给对方发过许多条短信,原话已经记不得了,大意就是,我想见见你。
最初因为化疗没头发,他不敢见楚濯。
那个时候他情绪也不好,身体迅速恶化,医生护士不敢让他照镜子,医院里连一面镜子都没有。
郁景大约猜到,那个时候他应该挺不好看的,也许死气沉沉形容枯槁。这种状态下,他不敢见人,也不愿意见人。
后续感觉自己快死了,病体沉疴时,郁景脑子里突然就爆发一个念头,很想见楚濯一面,他开始疯狂发短信。
可惜直到他生命走到尽头,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对方也没来看他——
这一次突然见到,死前心心念念都疯狂想见到的人,郁景感觉恍如隔世,时光仿佛穿梭着,回到第一次见面。灯火通明的宴会上,第一次穿西装出席这种场合的他,非常的拘束,在走楼梯时摔了一跤,有人扶住他。
没错,那人就是楚濯。
当时楚濯在a大已经小有名气,追求者众多,长得又好看。
少年只是不经意地瞥见了他的狼狈,扶了他一把,他就给记心里了。
郁景还以为自己把小心思藏得很好,浑然忘记了,在场的人全是人精,一看他面红耳赤、声如蚊蝇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清楚?孩子自以为盛大的暗恋,潜藏的喜悦,落在活了半辈子大人眼中,只感觉趣味盎然和诙谐。
几天后,两家就商议联姻,速度非常之快。
当时郁景整个人都傻了,他不知所措,对秦华道:“父亲,楚濯他……”他想问的是,对方答应了,难道是喜欢自己?
秦华说:“他会喜欢你的。”
这个会有无限深意。
现在想想他太天真了,以为楚濯同意联姻就是喜欢他,上流社会多的是表面婚姻,什么都是假的。秦家强势,其他家自然趋炎附势,别说牵桥搭线了,顺着一根竿子想往上爬的人太多了。
郁景不知道,他以为这是情投意合的信号,经常追在楚濯身后,讨好这朵高岭之花。
正因此,后续知道,楚濯跟秦澜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对方有心上人时,他才感觉晴天霹雳。心想难怪,他每一次跟秦澜作对,对方就远离他一分。
郁景也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圈子里名声不好,跟强取豪夺的恶霸没什么两样。
可是……就算你有喜欢的人,我都快死了,你就不能来看我一眼吗?
有一首歌,歌词里有这么一段话,“最恨你那么久都不来见我一次”,说出了郁景的心声。
他想要的东西其实很少,一点也不多,如果楚濯在他临终前,来病床前看他一眼。
他也许就释然了。
偏偏他没有——
他发了那么多条短信,石沉大海,担心对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医院,他像狂轰滥炸一样发了无数次定位和地址,结果还是没有!对方连来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楚濯现在来看他,那礼貌疏离的眼神跟过去没什么两样。
一种密密麻麻的疼痛感蓦地涌了上来,扎得他不仅手背在疼,太阳穴在疼,连心脏都一抽一抽疼起来。郁景抬手捂住了心脏。前世很多情绪都翻涌上来。
旁人注意到了他的异样。
郁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鼻腔和眼眶涌上一股酸意,呛得他极为难受,心脏也不舒服,他必须发泄出来。
于是,楚濯走过来,朝他伸出手,手里握着一个透明水杯。给病人倒水,是一个很贴心的举动。
这只手骨节分明,细长白净。
郁景他猛地抓住了这只手。
大家都是一怔,心下各有想法,秦川知道,弟弟对楚濯是喜欢的,但他没想到,两人进展这么快,都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握手了。
楚濯第一反应是轻轻挣了一下。
变故就在这里出现了,郁景抓着他的手,突然低下了头,咬了他一口。这一口惊呆所有人,大家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楚濯掌心都出血了,大家才意识到,郁景咬得有多狠,两排带血丝的牙印明晃晃。白皙手掌被血色浸染。
不仅咬得狠,郁景这个咬人者的眼睛还红通通的,一边咬,眼角掉出一两滴恨泪,用含糊的声音切齿说:“……你之前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
我等你那么久!那么久!
楚濯吃痛,他长得好看,病房灯光一照,连他薄薄眼皮下的眼睑轻颤都看得见,等对方抬起头,缓慢睁开眼,盯着郁景的一双眼眸黑得骇人。
显然,被咬得痛死了。
这一咬不在他计划之中,原本平静的样子被打破。
大家反应迅速,“小景你做什么。”秦浮赶紧捏着侄子的下颌,逼他松口。很显然,郁景不想松,但被对方压制着,被迫偏着眉头放开。松开了还不算完,郁景可能是咬得狠了,花了很多力气,对方松口后,累得细细喘气。
那气息一弱一弱的,喷洒在男人的掌心上。
秦浮另一只手压制住的地方,能感受到郁景过快急促的心跳,像一只小病猫似的突然咬人,但咬完人就累了。
秦澜也傻了,他很激动大声喝道:“郁景你疯了!人家好心来看你,你怎么能咬人呢!?”
他刚想说话,被小叔瞥了一眼,眸色沉沉,秦澜浑身温度骤降,赶紧安静了。
一摇铃,护士医生就集体涌了进来,一看眼前混乱的场面不明白又发生了什么。秦澜急急地说:“你们快给我朋友治疗一下伤口,他被咬了,伤口很严重。”
秦川说:“先给我弟弟看看,他心脏跳得太凶了。”
医生护士面面相觑,立刻分为两拨。
护士检查伤口,小小抽了一口气,她眼前这个男生冷白皮的手,被咬出好几个小牙印,皮破了,流了血,红白相衬,特别扎眼。
大家不由再去看,咬人的郁景。
发现对方本来苍白淡淡的唇色,现在殷红得很漂亮,气息有几分冷漠乖张。
能不漂亮吗,沾了血。
偏偏咬完人,对方看起来又很正常。医生给郁景检查心跳,发现心脏确实不规律跳动,心率过快了,现在还高着呢,医生说:“病人刚刚又情绪波动了,我跟你们说过吧,病人不能有太大情绪波动,不能受刺激。”
大家脑子一片空白。
这谁能想到啊,楚濯不过来看一眼,坐下还没说两句话,郁景就咬他,这反应太大了。年长者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逡巡,像是在探究什么秘密。
楚濯低头看自己正在被消毒包扎的伤口,面无表情,平平静静也不生气。灯光映照下,那张好看的脸,薄唇微抿着。
郁景咬他时指控说,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他原本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这一咬他意识到了。
确实是他失职了,他今天才知道郁景住院,而对方都住了两三天了。
当然……
这点也很奇怪。算上今天这次。
他是第四次见到郁景,郁景咬他,那股狠劲儿震撼了病房内所有人,如果不是有人及时阻止,他恐怕不止见血,肉都要被咬下来一块。
疼吗?
当然很疼,他没想到郁景看起来弱不禁风,咬他的牙齿很利,对方撤离他的手时,唇边都泅出一小圈血渍。
更让他感到困惑的地方,明明是第四次见面,郁景眼中渗透出来的恨意,好像他辜负了他很久。
想到这里,男孩阖了阖眼,任由护士上药,眼睫垂下,遮盖住眼底的情绪。
秦澜很生气,连忙解释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把你带过来,你也不会受伤,我以为郁景生病了应该会很想看你,毕竟他那么喜欢你。”
楚濯不语。
其实,他反应很快,郁景刚咬上来时,他能迅速避开。
没有避开的原因,是他跟郁景双目对视上了,对方眼中那股浓烈的情绪让他惊讶,他陷入其中,一时出神就被咬出血了。
对方一滴泪还落在他手背上。
他被眼泪烫到了。
秦华这时候赶了过来,“你弟弟怎么了!?”潜台词,你弟弟又发什么疯!?
秦川揉了揉眉心,“他刚刚情绪发作了,把……”秦华一看,楚濯的手被咬成这样,眉心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医生刚刚说情绪波动的事情,他往心里去了。
他知道,楚濯跟郁景根本没怎么见面,自家孩子却咬人,这说明什么?
八成心里对家里还是有气,情绪郁结严重,这份气有地没处撒,恰好楚濯就撞上来了,被咬了个鲜血淋漓。
楚濯实际上是替他们挡灾了。巧合的是,秦家几个男人都这样认为,他们不信郁景对外人的情感会浓烈成这样,心下纷纷划过一丝庆幸。
庆幸郁景这么大的咬劲儿,没落在自己身上。
不过咬了都咬了,后续还得收尾。
‘会选择不伤害家人,真是个好孩子。’秦浮心想,可亲的目光落在楚濯上,欣赏对方的一声不吭:“小濯是吗?小景他不是故意的,他这几天生病了,情绪一直很不好。”
楚濯心知他要说什么,他主动开口,“这是一场意外,我不会跟家父家母说的。”
回答得滴水不漏。
秦浮目光更加温和,他感觉自己好像笑了一下:“你能明白就好。”
秦澜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护短了。
他为楚濯感到不公平,郁景这几天确实脾气很差,大家都下意识迁就他,可是脾气差身体弱就能随便咬人吗?
几人离去,走到楼下还是不明白,郁景为什么突然发作。
两人中的最后一个叫郑辉的人,低调了一路,等鞋子落在最后一层台阶时,终于开口了,“我刚刚站旁边时看到了。”他是楚濯的朋友,这一次顺路陪他来医院。
“看到了什么。”
郑辉咽了咽口水,“看到他为什么咬你,郁景看你的眼神……又爱又恨……又恨又爱……”
楚濯脚步顿了一下。
郑辉心有余悸,给自己解释:“兄弟,刚刚我没拦住就是这样,因为他那眼神,我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一个爱恨交织的眼神,足够把事件上升为情感纠纷,他身体僵硬般没敢阻止。
“你们真的没见过几面?你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否则对方怎么会用充满恨意的目光看你。
“我没有。”
聊起郁景的所作所为,楚濯感觉手背钻心一般疼,铁锈的血味还没散去。
郑辉眸光闪烁说,“是不是安学姐一直追求你的事情被他知道了?他不高兴。”
如果是这件事,那就有点无妄之灾了,这件事在学校里闹得很大,但楚濯本人的态度一直都是拒绝的。
“不知道,我没有对不起他。”
男孩轻薄的唇微抿成直线。
他也在认真思索,是不是这件事导致自己受伤了。
秦澜一看话题走向,连忙打断道,“郁景把你咬得很严重,你要怎么瞒过叔叔阿姨?叔叔阿姨要是知道你受伤了,心情得多难过。”
楚濯还没回答,郑辉说,“住学校附近那套房子吧,几天没回去不影响。”有钱人家的少爷谁不是上大学方便,就在学校附近买几套房。
楚濯没什么特别反应,秦澜一听就知道,对方也这么想,心里一时胸闷气短,心脏也不舒服,他感觉自己也得找医生看看。
“楚濯,为了你好,我建议你还是找人看看手吧。小景这次住院就是得病了,你要小心。”
两人一听,“他得的是什么病?”
他们在医院门口买了探望病人的水果,还没放下就又走了。
话都没聊几句,完全不知道郁景什么病,看他捂心脏很难受,大家也如临大敌的样子,“难道是心脏方面的?”
“不是……”秦澜欲言又止,“你还是去打针吧,伤口如果感染了不好……小景具体什么病我不能说,这是我们家的隐私。”
郑辉认为秦澜真有吊人胃口的天赋,原本他以为郁景就是发烧感冒之类的,严重一点的就是心脏病,没有什么深入了解的想法。这会儿被他几句话一说,他超级好奇,忍不住想扭头回去打探一下。
秦澜知道,对方想打探,一定能打探出来。
因为郑辉是这家私人医院的院长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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