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青春校园 > 旧雪难融 > 21、「黎无回」
    黎无回很想要联系邱一燃。


    她想用不耐的语气告知她——


    有个人在大雪天泼了一桶冷水在我头上,她对外表现成你的疯狂迷恋者,所以你必须需要对此负责。


    她想把今夜所有怨气都发泄在邱一燃身上,包括这场聚会的虚无,以及这桶冰水的刺骨。


    但黎无回还是没有。


    因为有时候她也会想——


    对她而言,邱一燃像篝火,是她每次在察觉到寒冷和孤独时,都会想要找去的地方。


    但她自己却是一盆零度以下的冰水,除了浇灭那盆篝火以外,没有任何效用。


    于是她还是回到她在巴黎的住处,酒店所处位置很繁华,几乎不用开灯,套间内就被窗外华灯映得灯火通明。


    冯鱼赶过来时,套间内仍然没有开灯——


    黎无回还是穿那袭在聚会上的鎏金吊带开叉礼服,额边的两绺头发还是湿着,半湿不干地贴在脸庞边。


    高跟鞋被胡乱扔在门边,她赤着脚,背骨微微凸起,正在给鱼缸里的金鱼喂食。


    冯鱼松了口气,走过去,


    “你没事吧——”


    话说了一半突然滞住。


    因为冯鱼走近才发现——鱼缸里那两条亲吻鱼貌似已经死了。


    刹那间冯鱼说不出话来。


    她盯着黎无回被水光映着的侧脸,良久,才说出一句,“鱼好像已经死了。”


    “是吗?”黎无回像是被惊醒,看了眼在鱼缸中飘荡的鱼,蹙了蹙眉。


    刚想说什么。


    鱼缸里的两条鱼又翻滚过来,慢吞吞地游动起来。


    “是你看错了。”黎无回眉心舒展开来。


    然后她就懒懒地将手中鱼食放下,沉吟了好一会,才像是如梦初醒地在客厅翻找,“我手机呢?”


    冯鱼眼尖,把手机找到递给她,然后又把全屋的灯光打开,看清那其中正游动的鱼,这才吐出胸口憋闷的气,


    “鱼吓我一跳,你也吓我一跳,我以为你刚刚疯了。”


    黎无回被刺得挡了下眼。


    耳边电话打通,她很随意地撩了下濡湿的发丝,对电话那边负责管理的人说了句“它们游得很慢”。


    然后挂了电话,又抬眼看向冯鱼,“一桶冰水而已,不至于。”


    “是,确实不该这么想。”冯鱼拍拍胸口,“这几年你遇到的疯子多了去了,更严重的都有,我还真没担心你。”


    黎无回没有回答,像是注意力已经被鱼缸中的两条鱼吸走。


    “那边怎么说?”冯鱼在她旁边蹲下来,“这两条又还能活多久?”


    “我再试试。”黎无回漫不经心地说,“也许可以活很久。”


    冯鱼叹了口气,


    “其实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执意要养鱼,养猫养狗不好吗,情绪价值还高,陪你的时间还比鱼长多了……”


    “因为她很会养。”


    “什么?”冯鱼错愕。


    一时之间她没想起黎无回口中的“她”到底是谁。


    直到黎无回终于侧头,望向她,一字一句地说,


    “因为邱一燃很会养。”


    “你……”冯鱼欲言又止。


    她没想过,竟然真的又是因为邱一燃。


    她不知道,黎无回到底还要因为这个人让自己变得多痛苦。


    “需要我提醒你吗?”黎无回察觉到冯鱼的踌躇,


    “她过去是你的偶像。”


    “早就不是了。”冯鱼抱着膝盖叹气,“在她和你在一起之后。”


    “为什么?”黎无回不是很理解冯鱼的脑回路,那个时候邱一燃明明还没有跌入谷底。


    “因为……”冯鱼沉思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


    “因为那个时候太近了,她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所以祛魅了吧。”


    黎无回了然,“所以你想象中她会是什么样的人?”


    “我以为她会是很高傲的一个人。”冯鱼想了会,说,


    “但没想到……她会是,怎么说呢,哦,乖,我觉得她太乖了,但好像也不完全是,大部分时候也挺沉稳的,怎么说呢,就是感觉完全不像比你年长两岁。”


    黎无回终于明白冯鱼的意思——其实她时常也有这种感觉,邱一燃这个人真的很神奇。


    在遇见这个人之前,她只觉得这个人年少成名,拥有无数年轻人做梦也梦不到的名和利,是很遥远很单薄的一个人。


    但接触得越深,她就越发觉得这个人很奇妙——每半个月跑一次马拉松,系鞋带的时候会谨慎小心地检查两遍,会在吹完萨克斯后很害羞地让在场人不要谈论,会很单纯地相信别人,会在偷看她时觉得不好意思,焦虑纠结的时候喜欢撕手上的倒刺,甚至很会养鱼……


    连邱一燃养的鱼都可以活很久。


    其实不能算“乖”,也很难被单个词轻易概括。


    但印象中邱一燃就是这样一个人,明明最不应该是被苦难击垮的一个人,却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因为被痛苦击垮,活生生变成另一个人。


    以至于黎无回至今都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这件事。


    她甚至不止一次在深夜里想过——


    如果能让邱一燃重新回到巴黎,她宁愿断腿离开的那一个是自己。


    -


    冯鱼离开前,黎无回接到国内打来的一通电话。


    是茫市酒店的工作人员——询问她是否有物品遗留在了酒店。


    经过提醒,黎无回这才想起,自己的酒壶的确忘在了酒店。


    工作人员询问是否需要给她寄送过来。


    黎无回思考片刻,当着冯鱼的面说,“还是我过去拿吧。”


    工作人员像是有些意外,再次向她强调,“女士,我们完全可以提供寄送服务……”


    “嗯,我知道。”黎无回说,“但我接下来的行程还没有定,所以我不知道要寄送到哪个住址。”


    工作人员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有再强调,只跟她约定了时间,就挂断了电话。


    之后黎无回订了张回国的机票,把手机扔到沙发上,便看到冯鱼双眼瞪大的表情。


    “你还不回去?”她问冯鱼。


    “这个酒壶,”冯鱼没理她,“该不会是你自己故意留在那里的吧?”


    “没有。”黎无回很利落地否认,“我很需要我的酒壶,从来不会轻易丢弃它。”


    冯鱼直勾勾地盯着她。


    黎无回低了下眼,轻声补了一句,


    “所以我必须亲自将它找回来。”


    -


    再次来到茫市,已经是二零二五年的事情。但这次令人出乎意料,因为黎无回从高铁站内走出来,就看见了邱一燃——


    这天阳光充足,邱一燃穿了件沙漠棕色外套,长度到脚踝,看起来很厚重,戴一条和她们初次见面那天很像的绿格纹围巾。


    她很瘦,骨架很轻,所以看起来很像要被这件外套压垮。


    但她手里还牵着个三四岁的小孩。


    像是走失孩童。


    因为邱一燃正在很焦急,也很茫然地,带这位走失孩童寻找家长。


    年初的高铁站人来人往,嘈杂得像蚂蚁啃食巨木。


    邱一燃十分艰难地从这些人群中挤过去,走进高铁站,护着自己手中紧紧牵着的小孩,询问了一个又一个人。


    最后像是没有办法,只能蹲下来——


    和哭闹着的走失小孩平视,然后从自己口袋中掏出颗棒棒糖,软言软语地哄着。


    等哄好了。


    哭声小了。


    邱一燃如释重负,找出手帕来给小孩擦了擦脸,擤了擤鼻涕,费力地撑着腿站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人群中冲出来个面露急切的家长,跑到邱一燃面前连忙鞠躬。


    确认过几句后,走失孩童被家长牵走,笑嘻嘻地咬着棒棒糖,回头冲邱一燃挥手。


    重重人影中陡然只剩邱一燃自己。


    高铁站外人声鼎沸,面孔茂密。无数人经过她,穿过她。


    邱一燃站在原地。


    仰头,去看高铁站外屏幕上的红色荧光字体,那里有好几个会经过省内机场城市的班次。


    但她很久都没有移动,连背影都很薄,像是随时会被折断。


    她自己变成下一个走失掉的人。


    因为她不知道黎无回就站在她身后。


    直到黎无回决定朝她走过去。


    因为黎无回有着某种确定的预感——


    她之所以徘徊在这里,是因为在等她,为了她们离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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