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现代言情 > [虫族] 萨克帝 > 167、番外六
    新长好的骨头有些脆,即便卡拉从治疗舱爬出来,也依旧呈现出轻微的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


    忙完手头紧急事务的武装种领队如约折返,带着他去见了那些被转移到战舰上的雄虫。


    大部分奄奄一息的雄性在得到及时救助后,虽然依旧形容枯槁,但暂时没有了生命危险。


    其中少量虫拥有后代。一些紧紧地抱住幼虫,惧怕地缩在墙角;另一些则表现出厌恶,一再挥开试图靠近自己的虫崽。


    这是一个令旁观者头疼的局面。


    武装种在打架方面从来没输过,但在善后安抚方面个个如同黑脸门神,更何况这堆受害者情况错综复杂。


    卡拉拖着身体,同自己的阔翅同伴一起,慢慢地靠近那些被解救的成员。


    他们轻声细语地安慰对方,在温柔的交谈中记录下每一只虫的具体情况,然后分门别类地给出后续安置方式。


    两个大循环的奔波,令阔翅们掌握了充足的工作经验。


    卡拉能够理解这些雄虫的排斥。


    遭到圈禁和虐待的任务对象憎恨并惧怕着劫掠种,无法将一丝一毫的生物本能和爱意投射在代表了强迫和殴打的幼虫身上。


    对于这种组合,只能暂时将亲眷虫和虫崽分开,进行单独收治。


    用了大半天时间处理完相关工作,灰扑扑的阔翅疲惫地坐在走廊上。


    每一次遇到类似的事件,他都像是经历了一场反刍,看见曾经的自己,也看见那些暗无天日的可怖经历在眼前一一重现。


    但是他已经很努力地学着不要再害怕。


    “去吃饭。”


    没什么表情的领队一把拎起走不动的卡拉,不给对方陷进记忆中的机会。


    受到萨克帝的影响,克里曼现在的认知大概处于“干饭是第一要务”、“吃得多才能长得壮”的层面。那只黑色的核心种经常藏一点小零食,在工作之余隔三岔五地给格拉嘴里塞些吃的,以至于灰翅总有一种“没什么是一顿饭不能解决的”错觉。


    “你受了伤,需要多吃一点。”


    那根灰黑的尾巴在轻轻地摇晃。


    “巡航途中我们捕获了一只大鳌复足兽,很好吃。”


    这种异兽对于虫族而言,是相当少见到的美味。新鲜的血食不需要进行任何加工,依旧柔软甘甜,连不挑嘴的雌虫也难以抵抗这样稀少的食材。


    “你应该尝尝。”


    可能是当初被抢勺子的印象太过深刻,克里曼本能地觉得这样的食物能够让对方打起精神。


    被拎着走的一方瞬间升温,显然也想起了那尴尬的过往,声音小得像猫崽子哼哼。


    “谢谢您。”


    “不用。”


    虫族的本质也是复读机。


    等到他们领完餐坐下,卡拉轻轻地嗅了嗅面前的生食。


    那是一些浅色的肉,看起来有点像剥离了甲壳的蟹钳,雪白中透露出一点淡红,带着甘美的芬芳。


    他的信腺为此发出喜悦的提示,告诉大脑这些东西有多么的好吃。


    不知不觉间,正常牙齿的后侧,那些虫族特有的细小臼齿冒出头来。


    雄性的副齿远不如雌性实用,不具备咬穿坚固战舰甲板的能力,那些小小的尖牙更像是一种可爱的装饰品。


    卡拉没忍住,悄悄地尝了一点。


    早年每日遭遇饥饿的过往,令他对食物有一种本能的保护欲,想要紧紧地含着喜欢的东西不松口。


    受到温柔对待后,他学会了分享,也学会了在特定情况下将口粮留给更虚弱的同伴,但能吃到不曾见过的美味依旧令那根刚痊愈的尾巴飞快地摇摆。


    雄虫吃得很安静,又快又急。


    原本浅尝辄止的一口变成了飞速的吞咽。这速度令一向以凶残进食著称的雌虫都叹为观止。


    在对方牢牢地抓着空盘子不放时,克里曼下意识地从自己的那一份里叉起一块大鳌复足兽的钳子肉递过去。


    卡拉想也没想,张嘴咬住新鲜的血食。


    下一秒,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雄虫,整个身体都僵在原地。


    “对不起……”


    他快速松开,连道歉的声音都细如蚊蚋。


    武装种领队笑了。


    克里曼永远没什么多余表情的面瘫脸上,很少呈现出这种坦诚的笑容。直系出身的矜持让他固守着一板一眼的行为模式,以冷漠和威严来震慑所有服从指挥的虫。


    眼下他将盘子推过去一点,推到手足无措的雄虫面前。


    “吃吧。”


    灰翅尽可能地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冷淡。


    “我还有很多。”


    “您、您也吃。”


    手忙脚乱、大脑宕机的卡拉连说话都在磕巴,以超绝手速飞快地插起最大的一块怼到克里曼面前。


    “…………”


    武装种被自己半个脑袋那么大的钳子震惊了一下。


    他认真考虑了一下要不要进入异化状态,好让嘴裂开的程度更大一点。以人类的姿态做这种事情,属实是有点难度过高。


    意识到自己做了傻事的阔翅因为难堪而垂下尾巴。


    卡拉每一次搞出傻乎乎的操作,似乎都正好会被对方撞见。曾经他拼命将勺子往对方嘴里塞,结果两三个大循环过去,昔日重现。


    没什么自信的雄虫在大多数时候都是谨小慎微的,但是面对眼前的这只武装种,他总是会犯相同的错。


    在那只失去了力气的手臂收回前,克里曼已先一步接过叉子。


    他在那枚超巨大的钳子上咬了一口。


    最终雌虫也没进入异化状态,某些细小的潜在情绪提醒他,这种时候让脑袋异化是蠢货才会做的行为,是智障的体现。


    长而有力的灰黑色鞭尾摆动了一下,那些鳞片神奇地没有炸开。


    “谢谢。”


    “不、不用。”


    卡拉的小尾巴也情不自禁地摇摇,悄悄地笑起来。


    复读机终将统治世界。


    一边将那些大鳌复足兽的肉块切开,并且把其中的一大半堆向卡拉的方向,克里曼一边寻找话题。


    实际上他有一些相对在意的事情,但之前没找到机会问。


    “这一次收容的大部分雄虫……”迟疑着组织语言,武装种慢慢地表达自己的疑问:“他们的鳞尾看起来都很奇怪。”


    当他带着部下一艘船接一艘船地将那些惊恐万状的雄性刨出来时,难免注意到许多雄虫的鳞尾都带着伤,同时呈现出一种令虫迷惑的姿态,拗成细长的螺旋形,或是其它一些无法自然长成的规律形状。


    但是彼时因为畏惧而陷入癫狂和战栗中的获救者们,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含带着理性的回应。


    针对自己搞不明白的问题,头铁的钢铁直虫会一直想。


    这让克里曼忍不住询问相对熟悉一些的卡拉。


    “您说这个……”


    轻轻地摇了摇头,阔翅没有吃下一口食物。


    “有些劫掠者会对货物进行剪尾。”


    他细声细气地同流露出震惊神情的武装种解释:“许多走私贩子和劫掠族群认为,特殊形状的尾巴会更受欢迎,所以他们会修剪货物的尾巴,打断并且缠裹那些骨骼,然后加以固定。”


    “我们的恢复能力不如雌虫强悍,所以肢体部分很容易因为外力而重新定型塑造,相当适合做这种改造。有时候劫掠者还会在尾巴里植入装饰品。”


    没什么波动地进行着解释,卡拉的眼睛垂下去。


    “交易者会想要购买一件赏心悦目的家具。”


    虫族的尾巴功能很多,雌性会将其当成武器的一部分,无论是进攻防守都很实用,而缺乏攻击性的雄性也需要依靠它来调节身体的平衡。


    它们主要由骨骼构成,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鳞甲,柔韧而灵活。


    制造出特殊造型意味着打碎原有的骨结构,磨平凸出的部分,然后强行用包裹的方式加以固定。这是连成年雌虫都要为之哀嚎嘶吼的痛苦程度。


    克里曼差点一脚踹翻桌子。


    “什么?”


    听觉系统往往工作得太快,让他接收到一些不能理解的东西。


    克拉克对身边那些被划定到庇护范围内的直系保护得太好。


    那只银灰色的亚王虫在早期,行事风格激烈且划分明确。对外毫不留情,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连敌对者的伴侣和卵都要一并碾碎以绝后患,但对内却相当护短。


    除去边缘星球,真正的核心星域相对稳定,很少会出现如喀特拉一般的野蛮蠢货。


    这也导致曾经的武装种对雄虫带着点厌烦和不耐的情绪——那时他认为孱弱的一方无力承担起责任,不能为保护族群做贡献的存在意味着无价值——但从未知晓过如此离谱且荒谬的事情。


    他几乎瞬间泛起类似于恶心的情绪。


    深灰色的雌虫想起了阔翅星域用来孵化异兽种的巢穴,被尖锐脊刺撕裂的雄虫发出无穷无尽的惨叫,血从墙壁一路淋到通往治疗舱的方向,并且死在了救治途中。


    这些虫全都是身陷泥潭的物品。


    为了族群的延续,或者是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爱好,他们被固定住,剖开身体,折断四肢,重塑骨骼。


    做出这些行为的当事者不需要考虑一只雄虫在获得了残缺的尾巴后,是否还能行走如常,是否能够熬过漫长且剧烈的疼痛。


    在很久之前,当他与格拉谈话,那只白色虫子像是觉察到灰翅虚张声势的强硬,轻轻地握住武装种紧张到抠桌子的手,以舒缓柔和的语调述平静地陈述苦难。


    因为对方太过温柔,以至于克里曼在初次听闻时无意识地感叹于对方的强大和坚韧,却对痛苦本身缺乏切实的认知。


    ——“刚认识萨的时候,我差不多和卡拉一样瘦。”


    ——“被他找到时,我受了很严重的伤,没办法逃走,翅膀和尾巴都断了。”


    雌虫很凶悍很能打,耐受度的指标在他们眼中需要单开一类。


    只要不被挖出心脏砍下头颅,哪怕只剩一口气他们也能爬起来继续撕咬。


    所以克里曼一度无法感同身受。


    被对方炸开的信息素吓到,卡拉的手从盘子上移开。他往后缩了缩。


    “我们也不想的。”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雄虫发出了细小的辩解声。


    “我们也不想变成这样的。”


    那声音非常平静。


    “可是那些时候,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


    意识到自己嫌恶的表情令面前的虫产生了误会,灰黑的鳞尾轻微摆动。


    武装种慢慢地蹲下身来。


    “我很抱歉。”克里曼说。


    他学会了说谢谢,也学会了道歉。


    “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了。”


    刻板且不苟言笑的领队想了想,认真地组织语言,给出一个相对实际的承诺。


    “灰翅的栖息地很安全,并且会变得比以前更好。”


    “新的律法已经生效,每一只隶属于武装种的虫都会遵守它。”


    “格拉带着你们开始学习如何工作,你的同伴在未来将渐渐变多。”


    铅灰色的眼眸毫不转动地直视对方,表情严肃。


    “我会慢慢地拔除那些劫掠者和走私贩子,让第三第四象限,甚至是第一和第二象限区都不再有雄虫被剪掉尾巴。”


    “可能需要很久。”


    他补充道,仔细地琢磨着细节。


    “没有那么快,那些劫掠者很能跑,还有许多流浪族群也会选择一处偏僻的星球藏匿起来,找到他们非常困难。”


    “会花上许多个大循环。”


    “但是我会去做。”


    卡拉沉寂无声地坐在那里很长时间。


    最终,他握住了武装种领队的一只手,将脸颊贴着对方的掌心。


    中低等种的虫缺乏泪腺。


    克里曼的手指感受到一些细腻的触感,雄虫摸起来非常柔软。他为此僵硬,但并未炸开鳞片。


    因为他听见对方细小的、闷闷的声音,如同含着眼泪的微笑,藏在他的手心里。


    “谢谢您。”


    不再胆怯的向日葵低声说。


    他们都很笨拙,没有学会更好的表达方式。


    “不用。”


    巨大的松果认真地回答,并且轻轻地摇了摇他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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