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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百花君


    “少爷?你怎么了?”阿植疑惑地打量着他, “怎么这幅表情?”


    他大惊失色,“难道小姐她……”


    “别胡说。”玉莳公子眉头紧蹙, 将信放下, “岁汐说,贪狼将图谋甚大,或许会对百花君出手。”


    “我得去告知家中长辈。”


    “哦, 原来是惦记百花君, 我还以为是岁汐小姐变心了呢……”阿植本来松了口气,很快猛地反应过来,“什么?百花君?”


    玉莳公子已经急匆匆出了房门,脚步飞快但依然端着礼仪,飞速朝着长辈房间靠近。


    阿植慌慌张张跟了上去:“少爷等等我!”


    ……


    这几日, 永春国气氛莫名紧张,空气中多了些肃杀紧张的味道。


    花家平日里少见的那几位玉人一般的贵公子也常在城内走动,只是却劝人暂且离开、或是禁闭门户,虽是养眼,却未免让人觉得不安。


    与此同时,王都中,皇后也得到了消息。


    “什么?”花皇后一下站起来, “你说,贪狼将这般谋逆反贼, 居然敢去永春国找花家的麻烦?他不要命了?”


    花皇后长相明艳动人,一身金红宫装更显得雍容华贵,她微微蹙起眉头,似乎十分不解。


    “娘娘。”身旁的侍女阿枝思忖着开口,“听说这几年百花君的状态一下不好,莫非是贪狼将听说了, 想挑软柿子捏,才往永春国去的?”


    “什么?”花皇后拧眉怒目,冷哼一声,“敢把我花家当软柿子,也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摆驾,本宫要去见陛下。”


    她带着人气势汹汹朝皇帝书房去了。


    林公公惶恐地拦在门前:“皇后娘娘,陛下正在议政,还请稍候。”


    “知道了。”花皇后扬起下巴,“那本宫等等。”


    她本身也没觉得此事有多紧急,只是觉得贪狼将狂妄,深感被冒犯,这才来找陛下,等一会儿,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仰头看着天色:“好大的云。”


    ……


    永春国。


    伴随着一声地鸣,大地震颤,屋内许多器物都颤抖着落在地上。


    “地震了?”居民一脸惊慌地站起来看向窗外——整齐肃杀的黑甲军纵马而过,宛如黑云压城。


    花家大门瞬间打开,家中守备匆匆带着马冲出家门迎敌,一位玉面将军纵马上前,拦在了贪狼军阵前。


    青年朗声怒骂:“拓跋瑯,你想做什么!”


    贪狼将坐在马上,慢悠悠往前,对他笑了笑:“哎呀,你们花家居然还有能骑马作战的儿郎吗?我还以为都是些只会侍弄花草,吟诗作对的玉面美人,哈哈!”


    四周兵士跟着起哄,显然是没把对面的青年放在眼里。


    “你!”青年气红了脸,“狂妄至极!你自己不也长了张孩童般的面孔!”


    贪狼将身体后仰,轻笑着说:“瞧瞧,脾气还不怎么好。”


    “阁下又是花家哪位大名鼎鼎的公子啊?我劝你还是趁早和你那些娇滴滴的父兄挤到一块瑟瑟发抖,免得到时候说我不懂怜香惜玉。”


    “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花玉蘅!”玉蘅公子恼怒,枪尖指着对面,“你这反贼,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扑哧。”贪狼将没忍住笑了出来,“我说玉蘅公子,你这台词不会还是从戏文里学的吧?”


    “何必呢,神仙争斗,你还是把自家神仙请出来吧。还是说……”


    贪狼将眼中精光一闪,“他们是让你出来,拖延时间?”


    玉蘅公子一惊,正要开口,刚刚还笑着的贪狼将忽然发动了攻击,转眼到了玉蘅公子身前。


    翠绿藤蔓不知何时贴地靠近,骤然发动攻击逼退了贪狼将这一击。


    玉蘅公子勒马回防,大喊:“回撤!百花君醒了,都回撤!”


    刚刚还气势汹汹看着要跟贪狼军决一死战的花家守备一溜烟都重新钻回了家里,只有铺天盖地的绿色蔓延,花草横生,以花家大宅为中心,仿佛一瞬间变回了原始森林。


    花家宅院顶端,一道巨大人影端坐百花台上,垂眸看向被绿色慢慢逼退的贪狼将。


    “还真是拖延时间啊?”贪狼将讶异挑眉,对他一笑,“起床气不小嘛,百花君。”


    他脸上带着笑,显然早有准备,“放火!”


    点燃的箭雨铺天盖地落下,不止落在了花家宅院里,还有四周没被绿色波及到的民居里,一时间永春国王都火光四起,惨叫不断。


    空气中的烧焦气味瞬间把花朵馨香掩盖,春和景明化作地狱光景。


    着火的房子上很快爬上翠绿枝叶,哪怕叶片被烧焦卷曲也很快有新的盖上,将火焰盖没成一缕青烟。


    贪狼将并不着急,好以整暇,一遍遍下令放箭。


    玉莳公子从花家院内往外看,眉头紧蹙:“不好……他恐怕知道仙君虚弱,想拖延时间,消耗他的法力,待到虚弱时再一举拿下。”


    “该死的家伙,他是故意的!”玉蘅公子拎着枪咬紧了牙,“欺负无辜百姓算什么本事!不如冲着我们来!”


    他抬眼看向恍若无悲无喜的百花君,神情不安,“仙君大人……”


    百花君垂眸,对上他们的视线,他的声音似乎没有性别,似男似女,温和怜悯:“逃。”


    “仙君!”


    花家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少人跪倒在地大哭起来。


    百花君缓缓起身,百花馨香更加浓烈,一时间居然压制了空中的焦糊气味,他从半空抽出一把翠绿宝剑,剑尖直指贪狼将,主动杀了出去。


    贪狼将笑了一声:“沉不住气了?”


    “轰”一声,军阵被掀翻,弓箭手惨叫着被花枝扔了出去,容貌昳丽的仙人一击,似有移山倒海之力。


    “啊呜——”一声狼啸,黑云蔽日,贪狼将化作巨狼一脚踏断花枝,巨大狼首肆无忌惮地撕咬着缀花藤蔓,朝着百花君扑了上去。


    “走!”花家家主咬牙下令,“所有花家子弟,带城中居民,四散奔逃!”


    玉蘅公子咬牙回头:“可是仙君未必会输!”


    “没有可是!”花家家主一把将马的缰绳塞进他手里,“能救一个是一个,带上他们,跑啊!”


    “家中只有你有些武艺,带上两个妹妹,快走!”


    家主眼中含泪,“玉莳,你也走!你朝海边走,去找贺家,找龙君……”


    玉莳公子紧紧攥着他的手:“爹,那你们……”


    “阿植!”家主冷声喊,“带公子走!”


    阿植咬牙用力拉住玉莳公子:“我知道了老爷!公子,我们上马!”


    “不能拖延啊,去找龙君,找到龙君说不定还来得及救……”


    “啊、啊!”有人惊恐地指着半空。


    众人皆是一怔,下意识抬头望去。


    遮天蔽日的黑狼踩着仙君身体,终于一口咬在了他的脖颈上,金色的血液落下,触地生花。


    “仙君——”有人悲怆大喊,朝着外面奔了出去。


    仙君气息虚弱,神色依旧。


    他似乎感觉不到痛楚,只是轻声说:“万物皆有尽时。”


    “花开花谢,自有定数……”


    地上冒出细小的草叶,一点点拖住朝他靠近的信众脚步,他没有阖眼,望着他们说,“即便你不来,我也不过还有三五年光景。”


    “贪狼,可生民无罪。”


    贪狼将仰起头,哈哈大笑:“有的!”


    “信奉的神君懦弱无能,就是他们最大的罪孽!”


    生民恸哭,仙人垂泪,他那句轻忽的“跑啊”被扼断在了喉咙里。


    “哈!”贪狼将仰起头,他发出一声痛快的狼嚎,身上黑灰毫毛泛起金光,隐隐有神纹浮现。


    烟雾散去,他重新化作人形,长发如瀑,明黄狼眸中锋芒毕现,他抬起尖利的爪子,笑了一声:“哈,古仙之力。”


    忽然,他脸颊肉抽动了一下,身形有一瞬间的摇晃。


    “大人!”身边的副将往前一步。


    “没事,稍微需要消化一下。”贪狼将抬起头,“去,把花家那些人都抓住,别让他们跑了。”


    “哦……”


    他似乎有些惊讶,“居然没跑几个,还真是愚蠢。”


    “贪狼将!”花家家主老泪纵横,“我永春花家,受神君庇护,愿与神君共死!”


    “只是城中百姓无辜,放他们离开!”


    贪狼将嗤笑一声:“蠢货,赢的人才有资格谈条件。”


    “不过……把这些人杀光费力不讨好,这种事也没必要做。”


    他揉了揉肚子,露出餍足的神情,“好了,把花家的人都收入大牢关押,然后……等人来救。”


    “你休想!本少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玉蘅公子眼眶含泪,忽然横刀想要自刎,却猛地被身后的玉莳公子按住。


    “别、别!”玉莳公子死死咬着牙,眼眶通红,“表兄!要活着,活着才有机会报仇……”


    贪狼将满不在乎地看着他们吵闹,忽然眼珠一转:“啊,我有一个好主意。”


    “把他们几个分开装入囚车,送到各地去枭首示众。”


    他露出笑脸,“就当是杀鸡儆猴,告诉他们,与我作对,哪怕是九仙庇护的大族,也是这个下场。”


    “这样,哪怕有人想要救你们,也得想想,先救老东西还是小东西……”


    他缓步走到玉莳公子面前,蹲下来笑吟吟地看他,“你一定会获救吧,毕竟你跟贺家还有婚约,他们有龙君庇护,从几个押解将士手里救你,算是轻而易举。”


    “只是不知道花家其他人能活几个。”


    他压低声音说,“龙君日行千里,若是他们够拼命,应当都能救下来吧?”


    “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为了如今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花家,这样不顾一切……”


    “你少挑拨离间!”玉蘅公子随手抓了把泥掷了过去,“我若死,是我命该如此!怪不了其他人!”


    “啧。”贪狼将翻了个白眼,“你是最吵的那个。”


    “那好,你就留在此地死。”


    第92章 交易


    “去吧, 把他们带走。”贪狼将神色淡淡,不动声色的按了按自己的腹部, 眯起眼看向黄金国方向, “得快些。”


    “是!”


    贪狼军飞快动作,将人装入囚车,分别送往不同方向。


    贪狼将收回目光, 看向被按在原地的玉蘅公子, 笑了一声:“你呢,就今日死吧。”


    玉蘅公子咬牙看他:“我不怕死!”


    “去搬上椅子。”贪狼将抬手将盔甲戴上,遮住面容,冷笑一声,“我要看着他死。”


    “看看他到死时, 嘴巴是不是还这么硬。”


    片刻之后,贪狼将好以整暇坐在座位上,捧着从花家搜出来的好茶,放在鼻尖前嗅了嗅,没什么兴趣地扔到了一边。


    玉蘅公子被压在临时收拾出来的法场上,依然叫骂着。


    只可惜他出身名门,从来也不懂什么骂人的腌臜话, 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不痛不痒的几句,有时候还掺杂些一般人听不懂的古文, 骂得引经据典,文绉绉的。


    贪狼将扣了扣耳朵,抬手示意刽子手动手。


    也就是刽子手抬刀的一瞬间,忽然觉得脖子一痛。


    “叮铃”一声,一枚刻着“钱通广大”的金币沾着血坠落在地。


    芙蓉夫人抱着一个金灿灿的聚宝盆,脸色有些苍白的在马上晃了晃身形。


    石贯面无表情地说:“我都说了, 马跑这么快,你撑不住。”


    “少废话。”芙蓉夫人忍住呕吐的余光,看着一片惨状的永春国露出些许不忍神色,深吸一口气,抬头摆足了架势,“贪狼将,你如今是反贼,钱夫人若要拿你,算是为陛下解忧。”


    “前一阵子你还以陛下的名义来黄金国兴师问罪,几日不见,倒是立场倒转了。”


    贪狼将盯着她手中明显蕴含仙力的聚宝盆,没有答话。


    芙蓉夫人注意到他的视线,冷哼一声从聚宝盆里取出一枚钱币:“钱夫人说了,这是给贪狼军的买命钱。”


    “一枚金,一条命。”


    “你们若是不退……”


    石贯盯着贪狼将,忽然蹙了蹙眉头。


    他压低声音对芙蓉夫人说:“对着贪狼将,扔一枚。”


    “啊?”芙蓉夫人一怔,压低声音回复,“可钱夫人说了,这买命钱杀杀普通人可以,仙人应当不行……”


    钱夫人还说,贪狼将战九仙,多少也会负伤。芙蓉夫人此时但凡出面,贪狼将就会怀疑钱夫人要找机会伏杀……他已经达成了目的,多半不会硬碰硬,很快就会退走。


    石贯斩钉截铁:“听我的,扔!”


    芙蓉夫人一咬牙,手中金钱化作一道金线朝着贪狼将飞去,径直贯穿他的眉心,“叮铃”一声坠落在地。


    “啊!”四周将士发出一声惨叫,瞬间兵荒马乱。


    石贯眯起眼:“贼寇已经伏诛!还不束手就擒!”


    他身后,黄金国兵士严阵以待,一声令下将群龙无首的贪狼军团团围住。


    几乎没花多少功夫,贪狼军就溃不成军,跪倒在地。


    芙蓉夫人上前提玉蘅公子解了束缚,石贯走到倒在地上的“贪狼将”尸身前面,一刀挑飞了他的将军盔。


    低下是一张陌生的凡人面孔。


    石贯垂下眼:“果然,他早就跑了。”


    “好狡猾的狼。”


    芙蓉夫人一怔:“跑了?就丢下这大军跑了?”


    “芙蓉夫人!”黄金国将士抱拳,“问过了,这些贪狼军大多是投奔拓跋瑯的山贼水匪,没有贪狼军亲卫。”


    石贯眯起眼:“上当了。”


    “他一早就打算躲起来消化九仙之力,才留下这个掩人耳目的替身。”


    芙蓉夫人眉头紧蹙:“钱夫人说他一直在杀山贼水匪,是要替陛下荡平贼寇,如今……”


    “他把这些山贼水匪聚到一处,然后借黄金国这把刀杀他们。”


    她喃喃自语,“难道,他叛逃当真只是和皇帝演的一场戏?”


    “咳、咳!”玉蘅公子猛咳两声,抬起头看向芙蓉夫人,“不知夫人来历,但多谢相救。”


    “呵呵。”芙蓉夫人笑起来,“没事,中不中计的,交由那些大人物去苦恼好了,孩子救下来了就好。”


    “我之前来过你家,我也姓花,说不定八百年前是一家……”


    “夫人。”玉蘅公子往前一步,“请借我一匹马!他们将我家人押走了,现在去追,说不定还来得及!”


    芙蓉夫人还没回答,石贯已经摇头:“不行。”


    玉蘅公子焦急:“夫人!”


    石贯冷静地说:“永春国群龙无首,黄金国才能率兵进入,其他国度,钱夫人的黄金卫也不能随意踏入。”


    “我知道!”玉蘅公子咬牙说,“所以我只要一匹马,我自己……”


    石贯摇摇头:“你这三脚猫功夫,救不了人。”


    他看向芙蓉夫人。


    芙蓉夫人怔了一下,忽然笑了一声:“哎呀,我记得有人当初卖命给我的时候,说再也不会随意管闲事了呢?”


    石贯默然不语。


    他挖了挖口袋,数出三十枚金,递给她:“你买我命时花了三金,我听人说,买命钱要十倍还。”


    芙蓉夫人笑吟吟挑眉看他。


    石贯别开目光:“中间是我赚的工钱,工钱不还的。”


    芙蓉夫人翻了个白眼,伸手拿过钱,扔给他一个荷包:“我猜你们多半还会遇见贺家那几个孩子,遇见了,就把这五百金零花钱给他们。”


    石贯打开看了一眼,疑惑地抬起头:“可这里面不止五百金。”


    芙蓉夫人没理他,已经转身走了。


    玉蘅公子有些看不明白:“这是……”


    “走吧。”石贯给他牵了一匹马,“走吧,先救哪个方向?”


    玉蘅公子一怔,石贯看他一眼:“别想,走哪里都行,能救一个是一个,别因为犹豫浪费时间。”


    他随意挑了个方向冲出去,“这个方向有人吗?”


    “有!”玉蘅公子连忙跟上去。


    ……


    龙君站在船头,似有所感,望向了永春国的方向。


    贺荀澜拎着鱼竿,好奇地问他:“怎么了?”


    他们如今有了一点本金,正打算去一趟海门关,问海缘仙买一批珍珠。


    龙君缓缓收回目光,他说:“有仙死了。”


    贺荀澜一惊:“该不会是……”


    龙君颔首:“或许。”


    贺荀澜连忙站起来:“那花家……我去叫人过来商量!哇呀!”


    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发烫的仙牌,惊讶地看过去,“是杏仙?他为什么突然……是他也遇到危险了吗?”


    龙君看过去,摇摇头:“不。”


    “应该是他故意让仙牌发烫,或许……是想提醒我们什么?”


    贺荀澜为难地挠挠头:“你们这仙牌还是不够先进,怎么也不做成能通话的样子?”


    “通话?”龙君思索片刻,骄傲地扬起下巴,“我的能行,他们的不行。”


    贺荀澜:“……知道了知道了,知道龙君你很厉害了。”


    他脚步匆匆去喊其他人商量,龙君抬眼,看向武定大陆。


    没过多久,贺荀澜去而复返:“龙君!”


    龙君回头颔首:“走吗?”


    贺荀澜一怔,坚定点头:“走!”


    “大哥那边也得到消息了,是钱夫人差人告诉梦魂君,他从梦中传来的消息。”


    “贪狼将……吞食百花君,如今在九仙中恐怕也排在前头了。”


    “他对花家出了手,还将花家之人分别送往不同地方行刑,应当就是故意想分散我们,让我们四处奔波,疲于救人,趁机隐藏起来消化仙力。”


    他展开手中的地图,“这是大哥圈出的,三十二处贪狼将可能送人过去的地方,事不宜迟,我们得分头行动,尽快前去救人。”


    “梦魂君也尽力在梦中求援了,花家先前与各家关系都还算融洽,说不定还有其他人愿意伸出援手。”


    “杏仙的仙牌异动,应该也是小猛城那里有花家人被送去了……”


    龙君颔首:“那我们去……”


    “龙君你去这几处。”贺荀澜指了指圈出来的五个地方,“你神通广大,一个人去,五处地方应当不成问题。”


    “我刚刚将几个仙牌分给了其他人,有仙牌傍身,他们各自带一队人,也能更放心些。”


    “我拿着你的仙牌。”


    贺荀澜抬起眼,看着他的眼睛,“我也得去三个地方。”


    龙君默然片刻。


    贺荀澜还笑了笑:“龙君不会是不放心我吧?”


    “我先去海门关,海缘仙你总放心吧?之后我沿着海门关回临海国,然后……去曾经的湖心群岛。”


    “龙君先去那五处地方,完事了就来找我。”


    龙君盯着他:“……说不定是调虎离山,不对,调龙离山。”


    “也许吧。”贺荀澜摩挲了下龙君的仙牌,抬起眼看他,“但钓鱼总得上饵。”


    “他想把我们分开,我们就暂且如他的愿。”


    龙君问他:“怎么了?”


    贺荀澜垂下眼:“……小妹和大哥吵了一架。”


    “小妹觉得,大哥那么聪明,早就料到贪狼将要对百花君下手,我们若是早点去,或许能救下百花君,也能救下花家人。”


    “大哥说……”


    “大哥说,仙人也不是永生永寿的,百花君已经油尽灯枯,此局必死。如果我们早早留在永春国,贪狼将也可以袭击小猛城、海门关、黄金国、梦乡……任何一处跟我们有关的地方,只要龙君离开,他就敢动手。”


    “小妹送去永春国的那封信,里面夹了大哥的一张纸,他跟百花君定了契,于这乱世中保下花家,让百花君以身入局。”


    他抬眼看向龙君,缓缓攥紧了地图,“龙君,百花君以花毒入血,毒不死贪狼将,但也必定让他虚弱一段时日,还会……留下花家人能循着找到他的香味。”


    “这一次,我不避了……我要去抓住他。”


    龙君盯着他的眼睛:“你在担心什么?”


    贺荀澜一怔,目光闪躲:“……没什么。”


    龙君往前一步,抵着他的额头:“他杀得了百花君,但杀不了我。”


    “仙人会死,我不会。”


    贺荀澜别开视线:“我也不是担心你。”


    “只是觉得,他做了这么多坏事……该死了。”


    第93章 救援


    冥府沿海, 一叶小舟乘风破浪,飞速前往目的地。


    船上除了贺岁汐和鸿雁, 还有一身破烂衣衫, 形容憔悴,只披着贺岁汐一件披风的阿植。


    鸿雁替贺岁汐挡住大半风,展开手中地图:“快到了, 小姐不用担心, 有阿植指的方向,我们很快就会追上玉莳公子,他不会有事的。”


    “一会儿若是遇敌,小姐记得躲在我身后,不可逞强。”


    “嗯, 我知道的。”贺岁汐闷闷地应了一声,手轻轻扣紧了船沿,“也不用太操心我,三哥都把剑仙的仙牌给我了。”


    鸿雁回头,迟疑着说:“小姐还在不高兴?”


    “其实,大少爷他……”


    鸿雁迟疑一下,开口说, “子儒与我说了,大少爷那封信里, 其实还写了让百花君保全性命的方法,是……”


    贺岁汐垂眼说:“是去王都。”


    “贪狼将此刻,无论如何都不会去的地方,只有王都。”


    “百花君若是逃入王都,或许还能保全性命,否则, 除非让龙君不管世间其他任何事一心一意守着他,不然还是会被贪狼将寻到机会的。”


    鸿雁一怔:“小姐知道?”


    “猜到的。”贺岁汐抿着唇,“我是他教的,兵法也是他带着我读的,我能想到的办法,他不可能想不到。”


    “他一定是给百花君列了选择的,要么去王都求神龙庇护度此余生,要么……以命相搏。”


    “是百花君自己选了第二种。”


    鸿雁垂眼:“嗯。”


    “他应该还不止做了这些。”贺岁汐看向来时路,“阿植也是在前面小镇上被昔日临海国旧部救下的,那人说是不久之前,梦中被大公子嘱托了。”


    “他应该提前做了很多准备,除了与我们相识的那些,还有各地临海侯旧部、称得上良善的仙人官员,一切可用助力,他应当都提前传了消息。”


    “他也想尽可能保全花家。”


    鸿雁迟疑:“那……小姐既然知道,还是生的什么气?”


    贺岁汐叹了口气:“气他不把这些事告诉我们啊!”


    “他为什么不说呢?是觉得我还会埋怨他吗?是觉得我不会分辨大局,会吵着闹着让龙君去永春国,死也不懂成全百花君宁为玉碎的气节吗?”


    “还有那个契!”


    贺岁汐气得咬牙,“娘早就说过,与仙妖定契,若是违背就是诅咒。”


    “他就算做了万全准备,他怎么就肯定贪狼将不会心血来潮要在永春国把花家斩草除根呢?”


    “凡事皆有万一,若是没有达成,诅咒就报在他一个人身上!”


    “嗯。”鸿雁颔首,“大少爷也是用自己的命在赌。”


    “我知道。”贺岁汐靠着船沿,枕着自己的手臂,“二哥就没说错,大哥就是喜欢自作主张,总想着牺牲自己,轻而易举就会把自己的命放在赌桌上……”


    “可谁要他赌命了!他又不是我们的家臣,是我们的大哥啊!”


    鸿雁垂眸:“小姐……”


    “我也是气我自己。”贺岁汐叹气,“明知道他那个德行,还是不够聪明,没能提前猜到。”


    她咬牙,“等回去了,我也要他抄书!抄、抄民间那种阖家团圆的话本子!抄三百遍。”


    鸿雁难得露出一点笑意:“嗯。”


    “好,我帮你看着大少爷抄。”


    她看向岸边,“此处该上岸了,走吧小姐。”


    “嗯。”贺岁汐动作矫捷地从船上跳下去,阿植连忙跟着要下船。


    “阿植!”贺岁汐赶紧扶他,“你就别去了,你这一身伤还没养好……”


    “我不会拖后腿的!”阿植着急地要给她跪下,“我不会出声,我能跟上!”


    “不要多话。”鸿雁回头,示意他们噤声,“跟我来。”


    贺岁汐蹙起眉头:“那你跟紧我。”


    三人悄悄攥紧了岸边的树林。


    林中小道,四个贪狼将士兵守在囚车四周,玉莳公子盘腿坐在囚车一角,闭目不语,即使形容憔悴,也不愿显得狼狈。


    “晦气。”一个士兵踹了车轮一角,“走这破路,车轮都陷进土里了!”


    “干嘛非得把他送到地方了再杀啊,半路杀了,又有谁知道?”


    “混账。”另一名贪狼将士兵喝止他,“军令如山,将军说在哪杀,就在哪杀,岂容置喙。”


    “嘁。”那名士兵随地蹲下,“什么劳什子将军,还不如老子当初当山贼痛快。”


    “早知如此,不如……”


    他话没说完,一柄飞刀破风而至,径直划开了他的喉管。


    暗器来得突然,另外三人大惊之下也有两人中招,但都匆忙避开了要害。


    “谁!”身手最好的那个立马退守囚车,“守住囚车!”


    鸿雁已经欺身杀上。


    她一人对付两个,另外一人守在囚车边正要取出轻弩,车内的玉莳公子连忙扑过去,从囚车缝隙伸出手用力扼住了他的脖子。


    贺岁汐趁机从边上绕出,举起一块巨大的石头照士兵的脑袋招呼了上去。


    士兵身体一软倒地不起,两人对上了视线。


    玉莳公子震惊的睁大了眼睛,摇晃了下身体,差点晕倒过去,喃喃自语说:“难道当真是时日无多,此时竟见梦中之人……”


    阿植踉跄着跟出来,拎着快小些的石头,对着倒在地上的士兵狠狠补了两下,喘着粗气说:“没事了,少爷!小姐!没事了!”


    “阿植!”玉莳公子强撑着身体坐起来,“你没事吗?我见他们把你扔下,我以为……”


    “我没事少爷!”阿植哭着说,“我遇上好心人了,是临海侯的旧时部曲,他们救了我,还要带我治伤呢,但正巧鸿雁和小姐来了,我就跟她们一起来寻您了。”


    “您受苦了少爷,我……”


    “先不急着说那些。”贺岁汐翻找着地上尸身挂在腰间的钥匙,“先把他放出来。”


    “哦对对!我来我来!”阿植很快打开了囚车的门,搀扶着玉莳公子要扶他下来。


    玉莳公子才跨出囚车,忽然变了脸色,大喊一声:“小心!”


    他踉跄着护在了贺岁汐身前,阿植下意识跟着扑了过去,挡在两人身前。


    就在他眼前,举着刀扑过来的士兵胸口一道薄刃穿胸而出,鸿雁将他往后一甩,收刀入鞘,诧异地看着他们:“怎么了?”


    阿植身体一软倒在地上:“吓、吓死我了。”


    玉莳公子松了口气,身体一软,倒进了贺岁汐怀里。


    贺岁汐连忙轻轻拍了拍他:“没事……”


    玉莳公子一怔,抬起头,慌张地想要站直:“我、我……不用!我能自己……”


    “哎呀,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讲究什么。”贺岁汐一把将他按进怀里,“给我老实一点,我们救到你叔父叔母了,其他人也会没事的,你不用硬撑了。”


    她轻轻拍着玉莳公子的后背,轻声重复着“没事的”。


    玉莳公子正要开口,垂眼看见了贺岁汐手腕上的玉镯,眸光瞬间凝滞。


    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揽住贺岁汐的肩膀,哽咽着说:“对不起……”


    贺岁汐一怔:“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啊?”


    “你给我的金锁……”玉莳公子哽咽着抱紧她,“我也没能守住。”


    “还有永春国、花家、神君……我全都……我这种无用之人,什么都无能为力!”


    他哽咽着,终于不再强撑,从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哭号,“啊、啊啊啊——”


    阿植半跪在地上,也跟着抹了抹眼泪。


    贺岁汐闭上眼睛,只是紧紧地抱着他。


    一直等到他的情绪稍稍平稳下来,才轻声开口:“可你还活着。”


    “之前临海侯府遭难,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玉莳公子闭上眼:“我那时不过妄言,如今经历……”


    贺岁汐忽然松开他,转身从包袱里掏出一本书怼在他脸上:“这个!这个你还记不记得?”


    玉莳公子呆呆看着那本《天下英雄传》,贺岁汐把书塞进他手里,“前路艰险,这本《天下英雄传》,与君共勉!”


    玉莳公子眼眶通红地看她,贺岁汐对他轻轻笑了笑,然后一碗热汤被送到了两人眼前。


    两人一块转头,对上端着汤碗的鸿雁。


    鸿雁一本正经地说:“饭点了,粥煮上了,先喝碗热汤垫垫。”


    玉莳公子一张嘴,肚子响亮地叫了一声,慌张地红透了脸。


    贺岁汐眨眨眼,觉得好笑:“鸿雁,你什么时候生的火,煮的汤啊,动作也太快了。”


    “你们说话的时候。”鸿雁一本正经地把汤碗递给她,“杀完了人,到饭点了,就该吃饭。”


    她认真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再怎么样,也该吃饭。”


    “嗯!”阿植用力点头,“我给你帮忙!”


    “伤员坐下。”鸿雁转身,坐到火堆旁继续煮粥。


    玉莳公子怔了怔,看着一旁怒目圆睁的贪狼将士兵尸体:“就在这里吃饭吗?”


    鸿雁反应过来,站起来:“我把他们拖走。”


    “没事!”玉莳公子连忙制止,“适逢乱世,有的吃就很好了,是我矫情了……”


    他抿紧唇,“我会习惯的,多谢你们。”


    ……


    另一边,贺观海半路遇上了石贯和玉蘅公子,三人就一同行动。


    “多亏你们俩会看地图,不然我可差点跑反了!”三匹马并行狂奔,贺观海哈哈笑着说,“不然我又不知道到哪了!”


    玉蘅公子忍不住蹙眉:“贺家怎么会让你这连地图都看不懂的家伙来救援!”


    贺观海理直气壮:“他们就只给我一个大概方向,让我遇见就管,又没指定地方!”


    “再说了,我看不懂地图怎么了?我小弟说了,人人都有不擅长的事,你看着就不擅长骑马,跑这么久的路,屁股都要磨破了吧?”


    玉蘅公子恼怒得涨红了脸:“你能不能别张嘴闭嘴屁股屁股的!我……”


    “哎!这地方我来过!”贺观海眼睛一亮,“这不是临兵镇吗?喂,屁股,你看那边那俩人是不是你花家的?”


    “不许叫我屁股!”玉蘅公子咬牙切齿,在看清人以后立刻变了脸色,踉跄着翻身下马,朝人冲过去喊,“伯父伯母!”


    “玉蘅!”那对老夫妻一怔,连忙含泪迎了上来,“真的是你!你当时被留下,我们还以为……”


    “没事、没事了!”他回头介绍,“这两位义士分别是……”


    “哎不着急。”贺观海翻身下马,“附近还有人去别的地方了吗?你们看着年纪挺大了,是打算就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们一块去贺家的船上?”


    第94章 国师


    “龙、龙君。”河道旁, 一对花家姐妹眼巴巴抬眼看着似乎不苟言笑的龙君,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这样真的能行吗?”


    “嗯。”龙君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能行。”


    “可、可是……”妹妹哭丧着脸抱紧了姐姐,“可是就这个木盆,真的能让我们漂到贺家大船所在的地方吗?”


    “没办法。”龙君面无表情, “没船。”


    就连这个木盆, 都是在边上洗衣服的农妇看她们俩姐妹可怜才送的。


    龙君最后问她们确认一遍:“你们真的不知道循香找贪狼将的办法?”


    姐妹俩齐刷刷地摇了摇头。


    “哦。”龙君微微蹙起眉头,似乎觉得有些奇怪,“那你们走吧。”


    平静的流水忽然湍急起来,把俩姐妹带着飞奔而去,只有来不及远去的尖叫依然回荡。


    龙君再次展开地图, 确认一遍:“啊,都救完了。”


    他抬起头,看向俩姐妹消失的方向,“早知道跟他们一块回去了。”


    他思索片刻,再次看向手中地图,点了点贺荀澜离开的方向。


    ……


    此时,贺荀澜正在去临海国的路上。


    “海缘仙那没有花家的人。”贺荀澜看着手中的地图, 露出思索的神色,“临海国……”


    走的时候倒是匆忙, 也没仔细看临海国的风景,只记得岸边燃起的大火,也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样。


    他记得之前听谁说过,那位国师被派往了临海国,还不知道他是敌是友。


    “小心为上。”贺荀澜嘀咕一声,将船靠在岸边, 自己上了陆地。


    从走没两步,远远看见临海国边城回鲸镇门前,等着一个奇装异服的黑色人影。


    贺荀澜下意识停住了脚步,眯起眼打量着他。


    对方朝他走来,戴着一定奇怪的黑色羽毛的鸟嘴尖帽,身上的大氅也挂满了黑色羽毛,看起来油光水滑,皮毛油亮。


    “终于见到你了,传说中的‘赤潮之子’。”两人在他面前站定,微微抬头。


    他面上挂着奇怪符号的布帛,就挡在嘴前,就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显得诡异又神秘。


    贺荀澜迟疑着问:“国师?”


    “是我。”国师微微颔首,“你应该已经见过逆徒了。”


    贺荀澜思索片刻,迟疑着说:“墨甲仙?”


    “什么墨甲仙。”国师轻笑一声,“一直会些扶乩之术的黑壳小王八而已。”


    贺荀澜嘀咕一声:“也不能这么叫他吧?”


    “那怎么了?我当着他的面也这么说。”国师嘎嘎笑了两声,“那小子还挺会撒娇卖乖呢,只会说‘乱说什么,人家可是小龟龟’。”


    贺荀澜想象了一下墨甲仙说这话的语气,表情古怪地抽了抽嘴角——他可能还真说得出这种话。


    贺荀澜小声说:“我也听说你了。”


    “你是只乌鸦。”


    “嗯。”国师揣起了手,“跟我来吧,我算到了今日会见你,有什么话,坐下再说。”


    贺荀澜好奇地问:“你也要见我吗?”


    “都说了,坐下再说,怎么一会儿也等不了?”国师晃晃悠悠在前面带路,很快带他去了一处巨大的宅院前面。


    贺荀澜跟着他走,左看右看,都觉得这地方有点眼熟。


    国师又嘎嘎笑了两声,拍了拍路过的一个栽着荷花的水缸:“这个你记得没有?你就是从这儿来的。”


    “啊?”贺荀澜震惊的凑过去,看着那个平平无奇的水缸。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刚来这个世界的事,他在那边是钓上了龙君被拽下了海,到了这边,是在水缸中溺水,然后被人一把抓了起来。


    贺荀澜围着水缸转了一圈,震惊地睁大了眼:“就是这个水缸?”


    “嗯。”国师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


    贺荀澜不抱希望地问:“那,我再把头泡回去,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国师嘎嘎笑了两声:“你试试啊。”


    贺荀澜嘀咕一声:“那应该就是不行了。”


    “噢哟?”国师挑眉,“倒是没那么笨嘛,比你娘聪明一点。”


    贺荀澜斜眼看他:“我虽然还没见过我那位娘,但是我也听说了一些她的事。”


    “她如果真信了你的鬼话把头泡进去……知道你是耍她以后,一定也会把你的头按下去的。”


    国师思忖片刻:“……那倒也是。”


    “那女人脾气太差,尤其不喜欢弯弯绕绕装神弄鬼的,上次见面她就威胁我要是再敢这么说话,就用长枪从我的屁股捅到嗓子眼然后架在火上烤。”


    贺荀澜:“……也不用说那么详细。”


    “你娘就是这么说的啊!”国师理直气壮推门进去,“进来吧,我如今就住在这里。”


    “哇——”贺荀澜感叹一声,“你住在这里?鸦占龙巢,你不怕龙君找你麻烦?”


    “不怕。”国师朝他挤眉弄眼,“我又不是不知道龙君,他不喜欢在岸上睡觉,喜欢找个大蚌关起来睡,这样才不会被打扰。”


    贺荀澜:“……”


    他想起龙君留在那个世界的大蚌了。


    “坐。”国师一副当家主人的架势,让他随意在案前坐下。


    贺荀澜迟疑一下,还是跟着坐了下去:“你到底想找我说什么?”


    国师笑起来:“你问我?怎么不问问贺云沧让你过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贺荀澜犹豫一下,小声说:“大哥说,先支开龙君,然后……然后想知道什么都能问你,问清楚了,想好了,我自己决定接下来怎么办。”


    “嗯——”国师往嘴里丢了个果仁,嚼得咔啦啦作响,“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想问什么你就问吧。”


    贺荀澜拧起眉头:“你是国师,我听他们说,老皇帝在时,你就是国师了?那那个什么‘赤潮之子’的预言,也是你做的?”


    国师理直气壮地点头:“嗯。”


    贺荀澜眯起眼:“好啊,那不就是你惹的麻烦吗?还一副跟我们一伙的样子。”


    “哎——”国师摆摆手,“我可不跟谁一伙。”


    他晃了晃自己挡在嘴巴前面的布帛,问他,“你这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神龙的封印。”


    “我这张嘴,凡有言,必定灵验。”


    “不巧,我还特别爱说话,一天到晚停不下嘴,啧,惹了不少麻烦。”


    国师摸了摸自己的嘴巴,“皇帝想让我开口说,他皇家一统天下千秋万代不流外姓手中。”


    “你听听!他张嘴就让我担这千秋万世的因果,傻子才干啊!”


    贺荀澜好奇地问:“那万一你说了,真能成吗?”


    “有两个可能。”国师竖起两根手指,“一种,我说了,成了。从此他方家霸王帝业,千秋万代。”


    “另一种,我说了,死了。噼里啪啦!天降神雷,我就成了烤小鸟!”


    贺荀澜:“……”


    “可他毕竟是皇帝嘛。”国师撑着脑袋叹气,“我也是在他手底下做事的啦,要是不答应,那我这国师还做不做了?”


    “我就找了老黄龙,让他帮个忙,把我这嘴封起来。”


    “从此以后,我这金口玉言,一年得一次,什么时候来……得看天意。”


    国师得意得摇头晃脑,“天意好啊,谁也捉摸不透天意。”


    “只有一句是言出必行,那其他的吉祥话,什么千秋万代一统江山,就随便说了。”


    国师凑过来看他,“你出生那年,我就说了,赤潮之子应运而生,于天下是天大的喜事。”


    贺荀澜问他:“然后呢?”


    “然后老皇帝就在后宫努力了呗。”国师有些唏嘘,“哎呀,可惜啊,人人都想让自己的孩子当上这赤潮之子的名头,皇家越是看重,引来的勾心斗角就越多。”


    “这一年,怀孕的嫔妃死的死疯的疯,后宫中的孩子都没能生下来。”


    “然后……”


    国师指了指贺荀澜,“就是你的出生了。”


    “我金口玉言,不可能有错,你若在此界长大,一定也是一个能造福社稷,安邦定国的大材。”


    贺荀澜嘀咕一声:“但对于皇帝来说,这样的人不在皇家,就是罪过。”


    “嗯。”国师颔首,“所以嘛,此事非我之过!”


    贺荀澜眯起眼:“所以,绕了这么大弯子,你就是想说这事不能怪你?”


    “哎呀,看浅了。”国师摆出一副神棍架势,“我在其中所藏的真意,你难道没有品味出来吗?”


    “没有。”贺荀澜斩钉截铁地说,“那为什么你要让我一个人来?”


    “为什么非得把龙君骗到别的地方?”


    他警惕地捏紧了龙君的仙牌,“什么意图?”


    “哎呀。”国师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与龙君相识这么久,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你娘跟龙君一个德行,都不喜欢弯弯绕绕。”


    “你娘的拳头我尚能吃两记,龙君要是给我一拳。”


    他一拍手,“这不就是天谴吗?”


    “哦——”贺荀澜指着他的鼻子,“搞了那么半天,我还做那么多心理斗争,怀揣着负罪感骗了龙君,结果就是你怕挨揍啊?”


    “哎呀,这也是算出来的。”国师对他挤眉弄眼,“得罪龙君死路一条,但九死一生也有生路,我掐指一算——”


    他指着贺荀澜,“生门在你。”


    贺荀澜挑眉,门突然被一脚踹开了。


    龙君黑着脸站在门外,灿金双瞳盯住了国师。


    “哎哟妈呀!”国师连滚带爬藏到了贺荀澜身后,“龙王妃救我!”


    贺荀澜一怔:“什么?”


    “不喜欢这个称呼吗?叫什么都行的,你们俩商量,我跟着叫。”国师悄悄探出头,对着龙君笑得谄媚。“龙君大人,有何贵干呀?若是要成婚,小道可以占卜问吉,给二位选个好日啊!”


    第95章 有问必答


    龙君怔了一下, 脸色由阴转晴,问贺荀澜:“成婚吗?”


    “太早了吧!”贺荀澜把藏在他身后的国师拎出来, “龙君你别被他骗了, 他故意乱说……”


    “可不敢乱说!”国师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嘴,“我这张嘴的厉害你还不知道吗?我自己反正是知道了。”


    他对着龙君作揖,“龙君一路走来, 可觉得临海国与过去有何区别?我尽力保全这边了, 都自掏腰包帮你们修葺府邸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龙君挑眉:“我先前不怎么来,不记得了。”


    “呃这……”国师看向了贺荀澜。


    贺荀澜摸了摸鼻子:“我也不知道啊,我没印象。”


    “得。”国师无言揣手,“合着我辛辛苦苦, 无用功呗?”


    贺荀澜犹豫一下,还是出口安慰他:“呃……也不算吧,我一路走过来,看这宅院确实保留得不错。”


    “这还差不多。”国师一下又露出笑脸,拍了拍贺荀澜的肩膀,“一照面没死,我看这龙君一关也算过了, 下次见临海侯,你记得也这样帮我美言几句啊。”


    贺荀澜:“……”


    国师又从案前翻了回去, 从底下重新掏出个杯子,给龙君也倒上了水:“蜂蜜水,不是茶。”


    他朝龙君挤眉弄眼,“我也喝不惯那苦茶。”


    贺荀澜一怔:“那我的怎么是茶啊?”


    “你又没说你要。”国师把茶水随手往边上一泼,“给你换给你换。”


    “都坐下啊,有话好说, 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他一抖衣袍,几根鸟毛飞出来,“今日小仙,知无不言。”


    贺荀澜伸出手捡了一根羽毛,龙君握住他的手腕,问他:“你是故意把我支开的?”


    国师连忙把头凑过来:“别问他,问我啊!”


    “我这一卦可值钱的……”


    贺荀澜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国师见两人都不想搭理自己,之后先撑着下巴看他们的八卦:“行吧,你们俩先把话说清楚。”


    龙君问:“为什么?”


    贺荀澜连忙指向国师:“是他!”


    “大哥说的,这家伙辗转联系上大哥,说‘请赤潮之子相见,天下万事必定知无不言’。”


    “本来大哥觉得是陷阱,没搭理他,可他之前还附赠了几句预言,倒是一一应验了。”


    龙君偏头看向国师。


    国师嘎嘎笑了两声:“哎呀,我就知道,你最后还是会来的。”


    “我也没想把龙君骗走多久,就是让你先来而已……”


    他朝龙君挤眉弄眼,“我与龙君,先前有些误会。”


    龙君冷哼一声,勉为其难挨着贺荀澜坐了下来。


    贺荀澜压低声音问他:“什么误会?”


    “我来说我来说。”国师抢先回答,“龙君向来不爱多说,这种嚼舌根子的话还是我来。”


    “就是你也知道,我这嘴,金口玉言嘛。”


    “虽然叫黄龙给我封上了,但是……”


    国师搓了搓手,“最开始,我想瞒着皇帝的。”


    贺荀澜挑眉:“嗯?”


    “你想啊,让皇帝知道我特地请神龙封嘴,这不就是摆明了我嫌他事多不想干了吗?”国师摊开手,“我原本是打算瞒着的,所以呢,我一开始……没告诉皇帝这事。”


    “也是我觉得无后顾之忧了,托大,什么话都敢胡说。”


    他眼珠子一转,往贺荀澜身边挪了挪,“皇帝问我黄龙若是与水君一战,能不能赢。”


    贺荀澜睁大眼睛,缓缓扭头看他:“你说能?”


    国师嘎嘎笑了两声:“嘿嘿,偶尔我也闯点小祸。”


    “我说呢!”贺荀澜一下坐直了,“我想龙君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他们敢对临海侯府动手……就算龙君暂时不在去了异界,他们就不怕龙君回来找他们算账吗?”


    “我还说谁给皇帝的勇气呢,原来是你给的!”


    “不不不!”国师连忙把贺荀澜指着他鼻子的手按了下去,“这不能这么算,我这话是哄老皇帝的,当今圣上可没问过!”


    “不过……”


    他挠挠头,“如今的皇帝当年是篡位的,最后功成,老皇帝要求与他单独详谈,与他说了不少密辛,怕不是把我的浑话也一同告诉他了。”


    “估计这谣言就被这么传下去了,也是前一阵子,现在这位要对临海侯府动手,我见他那么自信,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贺荀澜:“……”


    国师不好意思地扯出一个谄媚的笑:“怎么这么看着我?”


    贺荀澜:“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国师干笑两声:“这不是想办法来收拾残局了吗?”


    “你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


    贺荀澜拧起眉头:“等我想想,现在有点震惊。”


    国师按捺不住:“那要不我给你从头说?”


    “就从你出生说起。”


    “你刚出生的时候,海面一片赤红,赤潮之子应运而生,先帝大惊失色,派我前往看一眼你的命格,确定你是否是真的赤潮之子。”


    “当时你娘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没在临海侯府生产,直接到了船上。”


    “水师压境,赤潮阵阵,我带着皇帝亲卫——那位贪狼将在岸边等着你娘生产。”


    他忽然话锋一转,“说起来,你亲爹也没守在你娘的产房外呢,真论起来,你叫我一声干爹也不为过,我又给你算命又给你接生的。”


    贺荀澜还没反应,龙君已经把水杯往桌上一放。


    国师差点趴到桌子底下,熟练地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哎哟看我这张嘴呀……”


    龙君:“再来一杯。”


    “嘎?”国师猛地竖起脑袋。


    龙君:“蜂蜜水,再来一杯。”


    “哦哦。”国师连忙给他满上,接着往下说,“我当时一见你这孩子就知道完犊子了,你这一瞧就是人中龙……”


    他缓缓看向龙君,“人中龙爱侣。”


    贺荀澜:“……你现在是为了讨好龙君都不管我的死活了是吧?”


    “怎么会呢?”国师飞快抬抬眉毛,“说你俩登对你不高兴吗?”


    贺荀澜清了清嗓子:“正事。”


    “哦。”国师叹了口气,“本来嘛,要是我一个人来,放你一马就好,可当时贪狼将也在。”


    “他当时就说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要直接把你杀了。”


    国师压低声音,“我跟你说,他嘴上说是为了老皇帝,但他当时已经暗中与方元禄勾结了,他是替方元禄不忿,方元禄单恋贺非罗多年,她一日不嫁,方元禄就总还有些妄想。”


    “你家老大是收养的,二哥虽然贺非罗自己说是亲生的,但她怀孕生产都在海上,方元禄就怀疑,二哥也是贺非罗从哪儿捡的。”


    “直到你出生……”国师唏嘘地摇摇头,“一颗少年心碎哟。”


    贺荀澜嘀咕一声:“他那时候也不年轻了吧?还少年呢,我都不自称少年了。”


    “而且,他应当已经成婚了吧?还不止娶了一个呢,花家贵女当正妃,还有老徐的……名义上的妹妹当侧妃。”


    贺荀澜撇撇嘴,“嘴上痴情,老婆倒是能娶两个,可怕得很!”


    “自己娶两个,还想让我娘给他守寡?”


    龙君偏头看他:“你又喊她娘了。”


    贺荀澜噎了一下:“哎呀,顺口就喊了。”


    国师挠挠头:“也有道理。”


    他一摊手,“但贪狼将又不讲道理。”


    “名义上,我是先帝派来,贪狼将是方元禄派来暗中帮助临海侯的,但实际上嘛,恰恰相反。”


    国师拍拍贺荀澜的手,一副用心良苦的模样,“我才是那个不忍杀你的人呀,你可一定记得啊,要是出事,得救我。”


    龙君拎开了他的手。


    “我就拍拍,又不是摸。”国师讪笑,“你放心好了,他身上没毛我不会喜欢的。”


    龙君:“他身上也没麟,我也喜欢。”


    国师立刻抱拳:“不愧是龙君。”


    贺荀澜:“……不要趁乱表白!”


    他摸了摸有点泛红的耳朵,“说正事呢。”


    “放心,我记得说到哪了。”国师笑呵呵地看着他俩,“你娘当时已经起了杀心,要直接反了先帝,杀入王都。”


    “只是临海侯府被贪狼卫团团围住,若真是下定决心要反,你大哥二哥,还有满府的人,恐怕也得死。”


    “我就劝啊,我劝她忍一忍,给她出了那个,把你魂魄送去异界的方法。”


    “也算是遏止一场大难。”


    “不过,那时候你娘应该就已经记下了这仇,所以之后才会帮方元禄,夺得帝位。”


    “也是从这时候起,你娘和贪狼将愈发互相看不顺眼。”


    国师喝了口蜂蜜水,“之后,就是他们联手扳倒先帝了。”


    贺荀澜拧起眉头:“那……现在的皇帝,又为什么忌惮我娘?”


    “哎。”国师无奈地揣起手,“当时,老皇帝要跟方元禄最后说两句话,我虽然没在门口偷听——那时候贪狼将和你娘在门口互相阴阳怪气,差点拔刀。边上还有个鬼王等着给老皇帝收尸,头顶还有神龙在侧,若是你娘起一点夺位的心思,神龙恐怕就要出手……我几条命啊?哪敢过去凑这个热闹。”


    “虽然我没偷听,但我能算啊。”


    “老皇帝临终前,应当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新帝提防临海侯。”


    “龙君不在她尚且能带人杀入皇宫,若是龙君回来……”


    国师摆了个阴险的表情,抹了抹脖子,“不如趁龙君回来之前动手。”


    龙君忽然开口:“花家人能循香找到贪狼,是不是也是骗我的?”


    “嗯。”贺荀澜老老实实点头,“实际上,大哥说问国师能知道贪狼将在哪里。”


    “自然。”国师笑起来,“我算出来了。”


    第96章 求情


    “你兜兜转转, 选那么几条路,其实也算殊途同归。”国师含笑看贺荀澜, “贪狼将也知道, 你迟早要去的,他会在那里消化九仙之力,顺便等着你撞上去。”


    “你们若是现在去, 应该会让他很是意外吧。”


    龙君蹙起眉头:“所以, 到底在哪?”


    “哎呀龙君,你稍微想想嘛!”国师对他挤眉弄眼,“你们计划中,有什么地方是打算去一趟的?”


    “这还想不出来?我再提醒一点,有人念念叨叨让你们去的。”


    “哦不对, 也不能说是人,是个已经半死不活的仙。”


    贺荀澜一怔:“该不会是……”


    “雨师让我们去的湖心群岛?”


    “哎——”国师欣慰地笑起来,“龙君你看,这孩子聪明吧?”


    龙君:“……不用你夸。”


    “哎、哎!”国师老老实实点头,“不过那地方如今也不叫湖心群岛了,周边人都管那叫乱坟堆。”


    贺荀澜思索片刻,站起来:“那既然如此, 我们就过去!”


    “啊?”国师震惊,“你不好奇雨师的事了?不问了?”


    “回来再问。”贺荀澜回头, “事有轻重缓急,趁他病要他命啊!”


    “不急不急。”国师坐在软垫上,屁股都没挪一下,“我算过了,时候还没到,现在去, 只能逮一个。”


    “再等等,再听个故事吧?”


    “除了我,大抵也没人能把雨师的事说清楚了。”


    贺荀澜迟疑着看了龙君一眼,压低声音问:“要相信他吗?他不会是在帮贪狼将拖延时间吧?”


    国师恼怒:“什么话!我怎么能跟他一伙!”


    “不会。”龙君轻轻摇头,“他贪生怕死,不会为了贪狼以命相搏。”


    “对啦!”国师嘎嘎笑起来,“龙君,知音呐!没错,小仙话多爱闯祸,贪吃又好色,尤其怕死。”


    “我怎么可能为了贪狼那小子做这种事?他这些年也没少仗着新帝宠爱恐吓我,还说要拔了我的尾巴毛做羽扇呢。”


    “我记仇还来不及呢。”


    他对着贺荀澜一扬下巴,“听不听故事?坐下呀。”


    龙君对贺荀澜颔首:“没事。”


    “我不用趁人之危。”


    他笃定地说,“我能打百个贪狼。”


    贺荀澜提醒他:“他吃了九仙之一!而且好像还是什么很有年头的古仙……”


    “古仙大多是我杀的。”龙君面无表情地说,“我吃了几百个。”


    贺荀澜:“……”


    龙君接着说:“况且,百花君作为古仙存活至今,一是他不作恶,二是……他弱小。”


    “懒得管,放他一马。”


    他仰起头,“吃了百花君的贪狼将,我还能打百个。”


    贺荀澜:“……”


    他没忍住哼笑一声,“你说的跟小学生战力比拼一样……”


    龙君奇怪:“小学生?”


    “呃。”贺荀澜解释了一句,“反正就是幼稚。”


    龙君盯着他:“你骂我。”


    “不算骂。”贺荀澜纠正他,“顶多是嘲笑。”


    龙君:“……”


    国师左看看右看看:“龙君,不生气吗?”


    龙君疑惑:“不气啊。”


    国师无言收回目光,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好嘞,是我多嘴。”


    “你不是要说故事吗?”贺荀澜又在桌前坐下了,“说吧,勉为其难听一听。”


    “就是那位雨师。”国师叹了口气,“可悲可叹哟……你身上带了那块仙牌没有?”


    “带了。”贺荀澜点点头,“他的仙牌只能下雨,没法打架,我就没给其他人。”


    “喏。”


    他把雨师仙牌放到了桌子上。


    “先放这吧。”国师也没去碰这块仙牌,“一会儿说起他的事,我怕其中残魂有所感应,又会发烫。”


    “哦。”贺荀澜应了一声,迟疑着开口问,“你知道他还有没有可能复生吗?”


    他记得龙君说过,有的神仙哪怕肉身损毁,只要仙牌还在,就能休养生息,再一次复生。


    所以当时杀那只熊精,龙君斩了他的肉身之后,还碎了仙牌,就是怕他死而复生。


    也不知道雨师还有没有机会。


    国师蹙起眉头:“若只是肉身损毁,仙牌还在,供奉在曾经神庙中,信徒供奉香火祷诵,假以时日,应当还能重修仙身。”


    “可他……”


    “可他身入必死之局,信徒个个恨他入骨,哪还有人会供奉他,愿意帮他重塑金身啊。”


    贺荀澜怔了一下:“必死之局?”


    “仙也有命数啊。”国师看向窗外,露出一点落寞的神情,“就和百花君一样。”


    “你知道,武定大陆尽归神龙统辖,但实际上各地仙人与仙使各自立国,尤其是天高皇帝远的,许多事都是自己做主。”


    “湖心群岛,曾经还叫长日镇,那里离临海国不远,那一片小国当年也没有归属,依靠着临海国,过得不算富庶。”


    “后来出了位水师,一心想为家乡做些事。”


    国师叹了口气,“他刚成仙时,来王都一回,万仙谱上,还是我给他记的性命。”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的命数坎坷,没过多久就要有大难……”


    贺荀澜小声嘀咕:“你还挺热心。”


    “也不是,我纯粹爱多嘴。”国师矢口否认,“他听了,但他以为不是他的灾祸,他以为长日镇要有灾祸,更加着急要引水进谷,以仙力修改地貌。”


    “就是这件事给他招来了大祸。”


    国师抬起眼,“我前面与你说了,老皇帝临死之时,用性命嘱咐即将继位的新帝,要他发誓不会将王位拱手相让给临海侯,不会对这梁子野心的诸侯掉以轻心。”


    “方元禄,应当也是听进去一些的。”


    “他做了准备。”


    国师垂下眼,叹了口气,“本来,天横川横跨中原腹地,能从临海国直入王都,但自从那一场大旱之后,天横川截断,临海侯就在无法从水路进王都了。”


    贺荀澜一怔:“你是说……那场大旱,是方元禄,是当今皇帝示意?”


    “是。”国师揣着手,闭上眼,“天子大约是想,若是早有赈灾准备,大旱能让河流截断,也不会伤太多人性命。”


    “可他没想到,大旱之前,有人为了自己久旱无雨的家乡,改了天横川流向,还让天横川与月牙河相连了。”


    “所以,湖心群岛必定不能存在。”


    “先是通往湖心群岛的截流被断,而后湖心群岛及其四周大旱干涸……”


    贺荀澜露出思索的神情:“钱夫人说,哪里四周大旱,四周曾经对湖心群岛改河流之道出过力的村民们,去求雨师降雨,但雨师却说,自己降不了雨。”


    国师轻叹一声,收敛了些许吊儿郎当的态度:“是啊。”


    “他说的是真话,只是没人会相信。”


    国师指了指自己嘴巴前面的布帛,“神龙能够封印我这张嘴,自然也能封印其他小仙的神力。”


    “雨师一夜之间失去神力,面对昔日乡民降雨的请求,自然是有心无力啊。”


    “湖心群岛必定要干涸,若是他能安心让此地依旧以长日镇的状态存在,或许……还能有一条生路。”


    “只可惜……”


    国师苦笑一声,“从之前就能看出来,他那种,山若阻我我便移山,天公不作美我就逆天而行的执着性子,就给他惹了杀身之祸。”


    “他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突然使不出仙力,为何无法救这城中百姓。”


    “他就像当初,求四周郡县让他引水一样,打算前往王都,求帝王、求神龙……”


    “可只等来新帝下令,让白虎星在中途劫杀雨师。”


    “白虎星回报,说是已经将他杀了。他做事一向仔细的,不会是粗心大意遗漏了仙牌中的神魂,忘记斩草除根,他应当是故意放他一条生路的。”


    “只可惜……他曾经的信众只当他弃城而逃,背信弃义不愿降雨,没有人再信奉他了。”


    “谁成想啊,失去信众的一块仙牌,居然还能苟延残喘至今。”


    国师看向桌上微微发烫的雨师仙牌,轻声说,“何必回去?已经没有人在等你了,也没有人在等那一场雨了。”


    仙牌上光华闪烁,一道声音挣扎着开口,终于说了点和过去不一样的:“心之所向……虽死不悔……”


    “身死,魂犹向故里。”


    国师无奈摇头:“你看。”


    “我就说了,能当神仙的,多半就是这样不听劝的一群人。”


    “可惜啊,我是贪生怕死的。贪狼将在那里,我是怎么也不会去的。不如问问,龙君和这位小友,愿不愿意将他带去了?”


    贺荀澜抿紧嘴巴:“所以,当今的皇上,害怕临海侯水师从水路杀进王都,才要截断天横川。”


    “他背负污名这么多年,其实只是个被大人物的谋划波及的倒霉蛋……”


    国师笑了笑:“是个足够执着,哪怕无人供奉也迟迟不肯消散,这么多年苟延残喘也要归乡的倒霉蛋。”


    他拱手行礼,“贺小公子,这世上不止是人,仙也有不得已。”


    “看出他将死也帮不上什么的我是如此,奉令封了雨师神力的神龙如此,不得不杀他的白虎星也是如此……”


    “我今日说这些,想替自己求情,也想替其他人求一句情——若有一日,你二人掌尽天下生杀大权,还请,慈悲为怀。”


    国师端起水杯,一饮而尽。


    第97章 王都


    龙君看看杯子, 又看看国师,扭头问贺荀澜:“他什么意思?”


    贺荀澜眯起眼:“感觉他……也没有自己说的那么贪生怕死。”


    “应该是拐弯抹角在替其他人求情。”


    贺荀澜解释了一句, “大概就是让我们复仇精准打击, 不要扩大受害面积。”


    “哎——”国师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他们都是顺便,别杀我才是最紧要的。”


    “皇帝随便换, 我可以继续当国师的, 给谁叨叨不是叨叨嘛。”


    贺荀澜:“……怎么还有人上赶着不让别人把自己当好人的。”


    “噢哟!首先我是神仙,要当也是当好仙。”国师啧啧摇头,“若真是当了好仙,那才真是一辈子完了呢,什么破事你都得管!大到纵横统一扫除奸佞, 小到给人封嘴调解后宫争吵……”


    “哪怕不是神力无双,只在地方当一个小小的好仙,也指不定要客死他乡,难归故土。”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端着蜂蜜水,“当好仙难哟,不过当坏仙也容易死, 还是当个贪生怕死的逍遥小仙最好。”


    贺荀澜和龙君对视一眼,站起来问:“那, 现在是时候了吗?我们能出发了吗?”


    “等等。”国师还没出声,龙君先站起来,“还有一件事要问。”


    “嗯?”贺荀澜疑惑地抬起头。


    龙君看向国师:“你知道如何穿梭两界的办法吗?”


    “啊,这个!”贺荀澜一怔,摸了摸鼻子,“忙着其他事, 差点把这个忘了。”


    龙君眼中笑意一闪而过:“没事,我会替你记得。”


    “哦——”国师略微挑眉,看向贺荀澜,“你还打算回去?不,不对,若是当真打算回去,就不必问穿梭之法,问‘穿梭’,就是……你还想在两界往来?”


    贺荀澜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是稍微贪心了一点哈……”


    “哈哈!妙哉妙哉!”国师拍手大笑,指着他说,“我还想着,你这命数两方亲缘都不算寡淡,若是再不能回去,恐怕一生都要牵挂异界亲眷……”


    “你倒是不愧是临海侯一脉,还真是敢想啊!”


    贺荀澜不由自主挺直了脊背:“那也是龙君怂恿的,龙君说陪我找的。”


    “你知不知道啊?要是不知道老实说就行了。”


    “哎你可不用激我——”国师嘎嘎笑起来,“这天下只有我还没知道的事,没有我不能知道的事!”


    “这事简单,你去找鬼王。”


    贺荀澜好奇地问:“鬼王?也是九仙之一?”


    他们在往生渡倒是和鬼王手下打过交道了,却没见过鬼王本鬼。


    “鬼王有个宝贝,是一扇门。”国师对他们挤眉弄眼,“往日引领魂归冥界,就得通过那道门,那扇门本来就是作破界之用,只是往前只通往冥界。”


    “龙君要是愿意用自己的仙力开辟一条去它界的道路,想必鬼王也不会阻拦。”


    龙君眼睛一亮:“这个简单。”


    贺荀澜疑惑地问:“简单吗?”


    听着要龙君自己修路,好像不是特别简单的样子。


    “简单。”龙君笃定地点头,想了想,补充安慰他一句,“近日我觉得,又有几分精进。”


    “啊?”贺荀澜震惊地睁大了眼,“最近你也没吃什么神仙啊。”


    “哎,除了吃神仙,那自然也有别的进益方法啊。”国师挑眉暗示,“不然你当各地万仙大典的时候,给神龙做的那些祭坛都是为了什么啊?”


    “皇帝下令要剿灭临海侯府,自然也是因为他们是年年给龙君供奉最多的大族啊!杀灭了信徒,无异于断龙君一臂!”


    他对着龙君谄媚一笑,“幸好龙君的一臂跑得快。”


    龙君:“……”


    “本来嘛。”国师揣手,“皇帝派我来此,也是让我尽数捣毁龙君神庙,在原址上重建神龙金身……放心啊,我可没干。”


    “也得亏外面乱得厉害,我就拖着,一会儿说这边群情激愤不好动手,一会儿说金子被山贼抢了,再一会儿假装建好了跟他说进度正常!”


    “哇……”贺荀澜忍不住感叹,“你还挺会糊弄的,不怕皇帝找你麻烦了?”


    “不怕。”国师摆摆手,“我算过了,他的皇帝也没几天好做了,到不了找我麻烦那一天。”


    贺荀澜:“……”


    突然觉得会算命也挺好的。


    “哎对了,不过我可提醒一句。”国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们二人若是打算穿梭两界,可莫要太过招摇,小心惹来天道雷霆!”


    “哦……”贺荀澜好奇地问,“那,怎么才算招摇?”


    “哎——”国师竖起一根手指,“这算是被你问着了,天道相关,还真是世上少见的,我不能回答之事。”


    贺荀澜撇嘴:“刚刚还吹牛呢……”


    “啧。”国师叉腰,“你没听说过那句俗话吗?只有真正等天道雷霆劈下来的时候,你才知道当真惹恼了天道。”


    “要提前预料,谁又能做到?”


    贺荀澜:“……”


    龙君并不怎么在意:“无事。”


    “之后再去找鬼王,先去湖心群岛?”


    贺荀澜又问国师一声:“能去了吗?”


    “哎呀,真是心急。”国师无奈摊手,“好了好了,我随你们去还不行吗?”


    “行,那走……”贺荀澜猛地转头,“等等,你也要去啊?”


    “当然了。”国师睁大眼睛,“不然我辛辛苦苦等在这里干嘛?当然是求饶顺便搏个从龙之功的。”


    贺荀澜看了眼龙君:“……还真是从龙。”


    “走吧走吧。”国师反客为主,在前面带路,“曾经的湖心群岛你们也知道,那里水路不通,我已经备好了马车,过去也不过半日,不用着急。”


    ……


    与此同时,皇宫中。


    “皇后、皇后……”林公公一脸焦急,小碎步跟在一身孝服的花皇后身边,“您、您怎么能在宫中如此打扮呢?这是大不敬啊!”


    “滚开。”花皇后身后同样披麻戴孝的两名侍女伸手拦住了林公公,一把将他推到了一边。


    “哎哟哟!”林公公差点摔了个人仰马翻,气急败坏骂她,“你怎的使这么大的力!”


    侍女低着头不语。


    林公公撸起袖子正要上前,忽然边上又插进来一道声音:“林公公,皇后这是做什么呀?”


    惜妃带着人也朝这里走来。


    “哎哟!”林公公扶着腰,苦着脸说,“娘娘您可劝劝皇后吧……哎不对!”


    他像是猛地反应过来,“您怎么出来了?您不是还在禁足吗?”


    “巧了吗这不是。”惜妃露出笑容,“我抗旨,她不敬,碰到一块了。”


    “来人,先请林公公去喝杯茶。”


    “哎——”林公公连忙想要叫人,立马就被惜妃身边的侍女塞了一嘴布条,直接拖到了一边。


    惜妃走到花皇后身边,侧目看过去。


    花皇后目不斜视:“惜妃来的不是时候,我今日有大事要办,你若要跟去,当心吓破了胆。”


    惜妃轻笑一声:“那便让我见见吧。”


    花皇后不再说话,两人径直去了皇帝书房,不等人通报就推开了房门。


    “陛下。”花皇后一步跨入屋内,回头示意,“关门。”


    她带来的人立刻将门守得严严实实,门口的侍卫对视一眼,一人悄然离开去找白虎将。


    屋内除了花皇后和一名侍女,以及跟着过来瞧热闹的惜妃,就只剩下皇帝和一位惊惶的小太监。


    皇帝放下手里的奏章,抬起眼看向两人:“真是愈发没规矩了……穿的这是什么?”


    “陛下不认得吗?”花皇后哼笑一声,那张明艳脸上带着恨意,“也对,陛下母妃去世时也不曾落一滴泪,父皇更是亲自手刃,大约……从不曾因为顾念过什么亲情吧。”


    皇帝抬眼看她,深吸一口气:“我念及你母家遭难,不会降罪于你。”


    “只是你如今也不便在宫中多走动,还是回你的宫中去吧!”


    皇帝正要叫人,花皇后忽然开口:“别着急啊,陛下。”


    “我还有个人,想请你瞧一瞧呢。”


    她身侧,同样穿着孝服的侍女脱下了白色兜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她轻笑一声:“许久不见了啊陛下,要我给你行个大礼吗?”


    陛下眯起了眼,眼中杀意一闪而过:“……临海侯。”


    “啊!”跪在一边的小太监发出惊慌失措的尖叫,不住地往后退,扯开嗓子喊,“护驾、护驾啊!”


    “哎——”贺非罗笑了一声,随意往前走了一步,“可不能这么叫了,不是被你费了吗?老朋友一场,叫我名字就好。”


    她随手抄起皇帝书桌上的砚台,对着小太监比划了一下,“安静点,不然我可动手了。”


    小太监一下被掐了嗓子一样安静了下来。


    “哎,有点眼力见,懂事。”贺非罗笑了一声,发现自己的手指染上了墨,随手用皇帝桌上的纸擦了擦。


    皇帝脸皮抽了抽:“那是朕的亲笔!”


    “哎呀你字写得也就那样。”贺非罗摆摆手,“多大年纪了,人家哄你写得好你也信?”


    皇帝:“……你不在外逃亡,来王都做什么,送死吗!”


    “来救你啊。”贺非罗理直气壮地说,“我觉得你有些不对劲,怀疑是不是……被什么人或仙给利用了,那些不对都是求救,我就来了。”


    皇帝眯起眼:“那如今你见到了。”


    “朕安然无恙,倒是你,贺非罗,你今日进了这王都,可没法活着出去。”


    “我知道。”贺非罗把纸团成一团随手扔在地上,抬眼笑着看他,“也有可能是个陷阱。”


    “只是我想,万一呢。”


    第98章 故人


    贺非罗盯着皇帝的眼睛:“万一故友深陷囹圄, 等我来救呢?”


    “果然是你。”惜妃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方才匆匆一眼, 就觉得像是你的模样。”


    “嗯?”贺非罗奇怪地回头, “你认出我了?怎么认出来的?我以为我演得挺好的。”


    “除了你,宫里还有哪位宫女,能轻而易举单手一把将那胖墩墩的老太监推翻的?”惜妃掩唇笑起来, “更何况, 我虽希望你不要来,但也知道,你必定会来。”


    “想来近日最好混进宫中的,就是皇后那边了。”


    “哼。”花皇后冷笑一声,“我早就与你说过。”


    “此人心术不正, 薄情寡义,他跟那个狼子野心的贪狼将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你非不信,还觉得他或许受制于人。如今你身陷皇宫,哪怕杀了他一人,自己也逃不出这王城……临海侯,为了这薄情寡义的狗皇帝,当真值得吗?”


    “为了狗皇帝那肯定是不值得。”贺非罗轻笑一声, “但为了老朋友值得。”


    “哈。”皇帝轻笑着摇摇头,神色中似乎有些复杂, “你总是这样。”


    “贺非罗,你总觉得天下的闲事都要你管,天下谁都需要你救……你管得过来吗?”


    “管不过来啊。”贺非罗耸耸肩,“我只管我抓得住的那些。”


    “若不是陷阱,你当真要我救命,我便拼死救你。”


    “若是陷阱, 你费尽心机骗我前来,是想让我死在王都,那也正好,你我二人分个生死输赢,也好过两军交战,死伤无数。”


    “呵呵……”皇帝笑着摇头,“临海侯当真大义,口口声声为了天下。”


    “只是这王都在神龙统辖之下,你如何赢我?”


    “先不管这个。”贺非罗颠了颠手中的砚台,打量着皇帝的脑袋,似乎在考虑从哪下手,“我想问清楚,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突然对临海国下手。”


    “我这人不喜欢弯弯绕绕,但你从小就一肚子弯弯绕绕,哪怕要死,我也想当个明白鬼。”


    “你不明白吗?”皇帝盯着贺非罗的眼睛,“你曾对我说,贪狼将狼子野心,你呢,贺非罗,你没有野心吗?”


    “贪狼将再狂妄,他在我面前也俯首称臣,但凡下令莫有不从……可你呢!你贺非罗可有一日将我当做天子!你临海侯不臣之心,天下皆知!”


    “天下称颂神龙无敌的时候,多少人心中暗暗想着——未必!”


    贺非罗翻了个白眼:“那不是你家老黄龙没本事吗?要有本事他去找龙君打一架,答应了谁不说他无敌?”


    “既然畏首畏尾,怕输怕丢了尊贵名号,那就自己担着这后果!”


    皇帝伸手指着她的鼻子:“你!”


    贺非罗直接将他的手指拍开,丝毫不惧:“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空话,哪里不满,哪里心生杀意,既要分个输赢生死,那也说个明白!”


    “好!那就说个明白。”皇帝深吸一口气,“昔日父皇与我最后说了几句话,他说,成王败寇,皇家父子向来如此,他不怪我。”


    “但他要我发誓,要我永远记得,临海侯称王之心不死,我决不能对你掉以轻心。”


    “啧。”贺非罗蹙起眉头,“我就知道那老东西放不出什么好屁。”


    “他一句话你就信了?”


    “贺非罗,当年你帮我起势,我起初是很感激。”皇帝盯着她,“我以为你重情重义,是我生死之交的挚友,可父皇点醒了我。”


    “他当初忌惮你,威胁要杀你幼子,你将幼子变成痴儿躲过一劫,却早已心生怨怼。”


    “什么道理!”惜妃听不下去,“你们皇家动辄要人性命,却让人连不忿都不配有吗?”


    “可父皇对临海侯的忌惮当真是无稽之谈吗?”皇帝冷笑一声,“你以为父皇对你出手,当真是因为什么赤潮之子的预言吗?”


    “父皇临终前告诉我许多密辛,他说,早年他曾经想给临海侯之女与当时太子赐婚,那时候你才十岁,跟着老临海侯入宫面圣。”


    “他问你,可喜欢那个皇后凤印,你若喜欢,将来,那就是你的。”


    “可你说,你不喜欢凤印,你喜欢龙印。”


    贺非罗露出思索的神情:“……好像是说过。”


    “那怎么了?我家供奉的神仙也是龙,我从小就喜欢龙,我小时候不要脸还自称龙女呢!”


    “再说了,狼子野心,我什么时候否认过?”


    贺非罗指指自己,神情睥睨,“你姑奶奶刚跟你认识,纵马天下的时候,‘皇帝位子让我坐坐’的浑话也没少说,也从没避讳过你。”


    “当初杀老皇帝的时候,我也确实想过,一不做二不休,不如皇帝从此我来当。”


    “我临海侯一脉,从来不懂什么叫顺应天命。”贺非罗眯起眼,“昔日龙君成仙便是如此,我等也是如此。”


    “皇帝好好当,我们也就好好当臣子,若不好好当,大可换个!”


    皇帝对上她的视线,冷笑一声:“果然。”


    “果然如此。”


    “那你当初怎么没有动手?那时候我对你毫无防备,是最好不过的机会了。”


    贺非罗哼笑一声:“因为我这个人杀不了朋友。”


    “哈。”皇帝笑着摇摇头,“妇人之仁。”


    “我是妇人,我的仁慈自然就是妇人之仁。”贺非罗笑着摇摇头,“你还是谢谢这妇人之仁吧,否则你可活不到今日。”


    “我那时候认真想了想,我是有点想当皇帝,我自觉应当会比老皇帝好不少。”


    “只是……我不想杀朋友。”


    “而且黄龙与方家有契,要护你家世代昌盛,若只是新帝继位还好,要是想改朝换代,恐怕会有一场大战。”


    “那时候云沧刚从良乡请人来教农户耕种,新种刚种下去,若是起战乱,又白费功夫了。”


    “还有家里,我家那几个孩子还没长大呢,在太平盛世长大,总好过在兵荒马乱里……”


    “还有……”


    贺非罗稍显复杂地看了方元禄一眼,像是透过他,在看曾经的老朋友,“我也当真觉得,你应当会做个与你爹不同的好皇帝。”


    皇帝闭上眼,默然不语。


    贺非罗叹了口气,忽然说:“该不会是那张椅子的问题吧?”


    “只要坐上去,就会被困在‘皇帝’的威严里,生出一些不必要的自尊和疑心,变得越来越像皇权的傀儡,越来越像千百个曾经在上面坐过的疑心病老皇帝……”


    “……胡言乱语。”方元禄缓缓抬头,“我本就是帝王之才。”


    “自我继位,天下再无饥荒!在我之前,良乡囤粮自重,穷山恶水又有多少人饿死!”


    “还有我继位以来,仙人作乱之事也越来越少,白虎军在外凶名赫赫震慑多少狼子野心之辈!王都之内贪狼军镇守,也从没有出过差错!”


    “我本就是……”


    花皇后忽然打断他:“那陛下的功绩是否还包括,与贪狼将合谋,吞食古仙百花君,致使花家流离失所……”


    她抬起脸,一滴眼泪划过,“陛下,我的父母至今生死未卜没有消息,我都不知道贪狼将要将他们送去哪里枭首示众。”


    方元禄的眼神微微晃动:“这件事,是贪狼将做得过分。”


    “我只允他筹谋百花君仙力,没让他对花家出手。”


    花皇后步步紧逼:“那陛下可知贪狼军铁蹄踏过,永春国死了多少人?”


    “陛下与贪狼将合谋,要让他成就无上仙力之时,可曾想过一丝一毫,因此遭难的臣民?你可对他们有一丝一毫的仁慈?”


    “他们是我的家人我的乡邻啊……”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皇帝,“我与陛下成婚几十载,陛下即便不念夫妻情分,连一点仁慈都没有吗?”


    皇帝闭上眼:“百花君……仙解之日将至。”


    “这是他最后的用处,为国、为朕……他是为社稷而死。”


    “可你当年不是这样的!”花皇后冲到他面前,拔下一根簪子,贺非罗连忙抱住她:“冷静!冷静!你那簪子那么钝杀不了人的!”


    花皇后倒在贺非罗怀里,泣不成声:“我知道当年与你成婚不过是父母之命,可我也曾倾慕陛下,为一对贫民母女的冤屈,千里奔忙,敢杀权贵!”


    她身体慢慢软倒,像是失去所有力气,撕心裂肺地大喊,“是你变了!方元禄!你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是你变了!是你负我、负天下人!”


    “哎呀!”贺非罗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你还说我值不值得呢,你看看你,既然知道他变了,何苦还这么哭。”


    她伸手替花皇后擦掉泪水,“不慌,我听人说了,我那几个孩子正帮忙去救花家人呢,不是我吹啊,我那几个倒霉孩子小事不靠谱,大事从不搞砸!”


    惜妃叹了口气,苦笑一声走到他们近前:“你看,陛下。”


    “我就说有些人不该活到老嘛,皇后也这么觉得了。”


    “要不退位吧。”贺非罗抬起眼看他,还带着笑,“我还是不想杀你。”


    “手上的刀要是沾了老朋友的血,将来难免要做噩梦。”


    皇帝垂眸,神色阴翳:“朕若是不退呢?”


    贺非罗缓缓站起来,将花皇后交给惜妃,从腰间取出短刀,叹了口气:“那就只好狠狠心了。”


    “杀你,我或许于情有愧,于理无亏。若不杀你,才是有失公义。”


    方元禄笑了一声:“公义、情理……你贺非罗倒是一向光明正大。”


    “那我还想问你。”


    他骤然抬眼,“你的长子,究竟是哪位故人之子呢?”


    轰隆一声,惊雷骤响。


    贺云沧一手牵着方凌书,一手拄着拐杖,站在了王都宫殿之外。


    第99章 太子


    “贺大公子。”方凌书有些不安地抬起头, “我……我们当真就这样,去继位吗?”


    他当然相信贺荀澜, 也相信他的家人, 更清楚这位贺云沧的才智过人。


    但不管怎么说,两个人手无寸铁到了王宫前,说要继承王位, 是不是也太狂妄了……


    他忍不住又看了眼贺云沧, 总觉得自己像是上了贼船。


    “嗯。”贺云沧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安,对他笑了笑,“不用太过担心。”


    “非要说的话,是我们得多谢你,是我们沾你皇子身份的光, 才能让这王都之内,今日的一切纷争都变成方家争王位的家事。”


    方凌书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我跟你们在一起,就能让神龙以为,你们是帮我继位的,阻止神龙插手临海侯跟父皇之间的事。”


    “嗯。”贺云沧轻轻颔首,“所以, 你愿意冒险来此,我们都很感激。”


    “不、不用这么说……”方凌书小声嘀咕, “毕竟若是一切顺利,我就继位了,这可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他扶着贺云沧往皇帝书房走去,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们经过时目不斜视,直接放人的白虎军。


    “别担心。”贺云沧缓步踏上台阶,“西鸣已经向白虎军下令了, 他们不会阻拦的。”


    “嗯,我知道。”方凌书吸了口气,“只是还是觉得有些紧张。”


    他迟疑着小声问,“贺大公子,临海侯……会杀了父皇吗?”


    贺云沧默然片刻:“无论她杀不杀,我都会替她善后的。”


    “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你应该不希望他身死吧?”


    “嗯。”方凌书还是诚实地点头,“我一路走来,见过民间疾苦,不明白父皇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抉择,为什么会与贪狼将那样的人合谋……”


    “太傅曾说,自诩深谋远虑之人,最忌讳将人命也放进筹谋中,我……”


    他垂下眼,“我虽然希望父皇只是被蒙蔽什么也不知道,可我又觉得,他断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贺云沧笑了一声:“可你还是不希望他死,为什么?”


    方凌书抿了抿唇:“……若是以前回答太傅,我大概有很多君臣论、父子论可以回答。”


    “但老师说,做人要对自己诚实。”


    方凌书抬起眼,“实话说,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


    贺云沧轻笑一声:“看来,跟着小弟,你倒是也看开了不少。”


    “嗯。”方凌书连忙点头,“老师说了,做人要对自己、对朋友坦诚,该开口的时候开口,该对自己好点的时候就对自己好点。”


    “我……我或许有点软弱,弑父夺权的担子太重了。”


    他小心翼翼看了贺云沧一眼,“要是能留他一命就好了。”


    贺云沧揉了揉他的脑袋:“嗯。”


    “到时候看机会,我帮你跟家主求求情。”


    “多谢贺大公子!”方凌书正要接着往下说,忽然目光一滞,下意识往贺云沧身边靠了靠,“这、这么多人啊……”


    皇帝书房之外,除了花皇后原本带来的人,白虎将和墨甲仙也都已经到了。


    “来了?”墨甲仙笑眯眯地喊他,“怎么没把小的那个带上?西鸣眼巴巴在这望了好久了。”


    “小弟与龙君一道,另有去处。”贺云沧笑起来,显然和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十分熟稔地说,“篡权夺位这边,有我们几个乱臣贼子就够了。”


    “哈哈!”墨甲仙笑弯了眼,轻轻拱了下白虎将,“哎对了,说起来,这是你第二次参与篡位了吧?这种大事,一辈子能掺和两次,也算是事件罕有了。”


    西鸣收回望着他们身后的遗憾视线,指了指书房说:“都是跟着贺非罗才能掺和的,她才是世间罕有。”


    他又看向方凌书,“这次他当皇帝?是不是年纪小了点?”


    “也还好吧,已经记事了。”墨甲仙笑眯眯地凑过去,“我瞧着还不错,也不知道跟太子比起来怎么样。”


    “哎,那边不是太子太傅吗?问问他如何?”


    他蹲到边上摆了个书案,公然在书房前磨墨写字的青衣文士身旁,问他,“太傅大人,你觉得太子和皇子方凌书,谁更适合当皇帝啊?”


    太傅易飞霜抬眼看他,他眉目温润如画,神情却冷淡,提笔在纸上写上字句后举起——“静”。


    墨甲仙也不恼,笑眯眯地说:“哎呀,好字啊!太傅将这字送我如何?我以后就贴在书房里,日日观摩,揣度这‘静’字真谛!”


    易飞霜颔首,抬手将“静”字贴到了他的脑门上。


    “太傅。”方凌书乖乖对他行礼,然后对贺云沧解释,“这位太傅因为之前谏言惹恼了父皇,被罚不许开口说话,所以太傅如今有话都直接写出来。”


    “有时候,会写得稍微精简一些。”


    墨甲仙把自己脑门上的“静”取下来,问方凌书:“那若是不精简些说话,他会说什么?”


    方凌书犹豫着说:“安静点?”


    墨甲仙:“……好像也没有很礼貌。”


    他又凑过去看,“他写什么呢?”


    “好像是……”方凌书也跟着探头,“悼念帝王的檄文。”


    墨甲仙:“写这个太早了吧!”


    “等等,边上这是什么……怎么还有悼念临海侯的檄文啊!”


    他正要拿起来看,易飞霜伸手按住了纸张,没让他拿走。


    贺云沧笑了笑,客气地说:“无论如何,这张今日应当用不上。”


    易飞霜轻轻颔首。


    “皇帝又不在。”墨甲仙压低声音怂恿他,“你现在说话,他也肯定听不见,直接开口不就好了?”


    易飞霜瞟他一眼,提笔写字。


    墨甲仙津津有味接着看,忽然一怔:“不是,怎么写上悼念我的檄文了?”


    易飞霜凉飕飕地瞟了他一眼。


    “父皇——”几人正站在门口,远远一道声音传来,太子扶着头冠带着一队私兵,一路飞驰而来。


    白虎将微微眯眼,白虎军猛地一步跨前,抽出腰间佩刀,太子在看清殿前的人时就硬生生刹住了车,下意识想要转身就逃。


    “站住。”白虎将出声喝止,“过来。”


    太子垮着脸慢慢回头:“将军,我、我只是听说宫内有变,带人来看看。”


    他一点点朝众人这儿挪过来,路过易飞霜的书案时瞟了一眼,大惊失色:“怎么写上悼念我的檄文了?”


    “不……”


    他惊慌失措地一扭头,看见了站在贺云沧身边的方凌书,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哭丧着脸说,“我说呢,我去找西鸣将军他都不搭理我,原来你是早就选好了!”


    “哎哟你也不给我透个底,我还以为有戏……”


    他直接往地上一躺开始撒泼,“哎呀,早知道一点希望都没有我费什么劲啊!”


    贺云沧微微挑眉:“这就是……太子殿下?陛下选的?”


    他看向方凌书,“选他,没选你?”


    “这倒是也怪不了父皇。”太子盘腿坐在地上,“封我当太子的时候,他还没识字呢,谁知道他后来那么聪明啊?”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往方凌书身边挨了挨,“皇弟——”


    “啊?”方凌书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皇、皇兄?”


    “做什么呀?”


    “你记不记得,从小……”太子顿了顿,“虽然我也没陪你玩,但是我也从没欺负过你吧?”


    方凌书轻轻颔首:“嗯。”


    “那么这算,你太子哥哥是不是也不算太坏?”太子眼巴巴握着他的手,“罪不至死吧?我跟我母妃,能活吧?”


    “呵。”他还没说完,又有人朝书房前走来。


    一身玄衣华服的炎天帝姬轻蔑一笑:“皇兄,你未免也太没有骨气了,也不争一争,就打算跪地求饶了?”


    “我没跪!”太子面对帝姬没什么好脸色,嗤之以鼻地立直了上半身,“我这是盘坐,坐着懂吗?”


    “你有骨气,怎么,西鸣将军都站皇帝这边了,你难道还打算争吗?”


    “我从来都不打算争皇位。”炎天帝姬冷傲扬起下巴,“我只是要争一口气,替我母妃的母族争一口气。”


    “哦,花家……”太子面露些许不忍,“你,你也节哀啊。”


    “节什么哀!”炎天帝姬怒目而视,“还不一定死了!我就不穿孝服,我不信他们死了!”


    她眼眶通红看向贺云沧,“只要你能救下花家的人,我可以什么都不争。”


    贺云沧微微颔首:“百花君与我定契,是信我。”


    “我也信我的弟妹,信我临海侯府麾下将士。”


    “好。”炎天帝姬缓缓回过头,“里面怎么样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太子偷偷往门口挪了挪,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方凌书大受震撼:“皇兄……”


    “哎,过来呀!给你让个地方。”太子对他招招手,拉着方凌书一块趴在了门上。


    贺云沧忍不住摇头:“他这个性子,居然很受陛下喜爱?”


    太傅大笔一挥,举起纸张:“他会装乖。”


    贺云沧:“……”


    几人把耳朵贴在门上,正好听见里面传来皇帝怒骂:“你少来!”


    “当初太子与太子妃出游路遇马匪劫杀,就此丧命,他们那个才刚刚记事没多久的孩子也就此失去了踪影。”


    “贺非罗,你偶然救下了先帝皇孙,为什么不送回王都,反而偷偷带回临海国养呢?”


    “为什么,连我都不曾告诉?”


    方凌书和太子缓缓睁大了眼,一起僵硬着扭头看向了贺云沧。


    太子张了张嘴:“堂、堂哥?”


    贺云沧露出一丝笑意。


    屋内传来贺非罗的回答:“那就要问你了。”


    “方元禄,当初太子一家到底是被马匪劫杀,还是被你派出的贪狼将劫杀?”


    太子瞪大了眼睛,和同样震惊的方凌书对上了视线。


    太子惶恐往外爬了两步:“要不我还是回家种地吧!”


    第100章 罪己诏


    贺非罗盯着皇帝的眼睛, 一步没退:“你也不曾告诉我,那时候你就筹谋着暗中杀了太子。”


    “我没有!”皇帝猛地甩袖, “是贪狼将自作主张像我示好, 他与我说的已经做了,我只是……只是不得不帮他隐瞒!”


    “哈。”贺非罗嗤笑一声,“这么说来, 是贪狼将自作主张杀了太子替你腾位子, 发现即便如此老皇帝也不打算传位给你,又自作主张要帮你弑父篡位。”


    “哦对了,还有中途来临海国,用我临海侯府上下性命威逼交出幼子也是他自作主张对吧?”


    “还有如今,离开王都抢夺粮草也是他自作主张, 致使永春国之民流离失所花家支离破碎,也都是他自作主张,对吗?”


    皇帝梗着脖子看她。


    “方元禄,说话!”贺非罗骤然拔高了音调,“他所做之事,你当真全然不知吗!”


    “不,你早就知道他是自作主张之人, 是你故意放他出去自作主张的!”


    “这些事你敢做,不敢当吗!”


    “你凭何对朕大呼小叫。”皇帝冷冷抬眼看她, “朕……自有谋划,不必与你说!”


    “况且,临海国变成如今这般模样,难道不是你一意孤行?”


    “我给过你许多机会!”


    “交出水师,让龙君称臣,你全都不愿!”


    “那换谁能在这王位上坐得安稳, 天底下有我这么窝囊的皇帝吗!”


    贺非罗一掌拍在桌上:“那你就拿出点本事来让我看看!”


    “方元禄,皇帝之位我不跟你争,算我让给你的,难道你还指望什么都叫我让给你吗?”


    “今日之前,你甚至不敢光明正大说你想要这些,只会推说哪位大人上奏说我如何跋扈,临海国势大如何……”


    “人人都要为你做借口,还要为你死而后已。”


    她轻笑一声,“若是你成了,我死在这,临海侯府从此不存于世,贪狼将独大,你是不是还会不安?”


    “是不是觉得,你这皇帝受制于仙?”


    方元禄盯着她:“你当真觉得我是蠢材?”


    “贪狼将不会独大,他即便吞下百花君,也不过能与神龙匹敌。”


    “我确实不喜欢一位仙人独断的王朝,贪狼将是我一手扶持来制衡神龙的,有他二位仙在,帝王从中行制衡之道,才能保这江山千秋万代。”


    “哈。”贺非罗轻笑一声,“可在贪狼将的计划里,神龙今日要死。”


    “他在湖心群岛,正等着神龙大驾光临。”


    “哼。”皇帝笑着摇头,“神龙不会离开王都。”


    “会的。”贺非罗盯着他,“贪狼将与神龙约定,将龙君引入湖心群岛,再请神龙相助,联手杀了龙君。”


    “但实际上,她的计划恰恰相反,他是要与龙君合谋,在湖心群岛,袭杀神龙。”


    “哈。”皇帝摆摆手,“不可能,胡言乱语。”


    “贺非罗,你根本不适合做挑拨离间这种事……”


    贺非罗神色不动:“我本来就不适合,我向来直来直往,只说实话。”


    “还是说,方元禄,你当真相信贪狼将一心为你,别无私心?”


    “我跟你说,他狼子野心,不可能久居人下。”


    皇帝眯起眼。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眼就讨厌拓跋瑯?”贺非罗露出回忆的神色,“他跟我小时候宗族内很讨厌的一个小子很像,他每每认识新的朋友,都要告诉他,我与别人都是虚情假意,我只与你关系最好。”


    “方元禄,孩子都知道,这种话,谁信谁是傻子。”


    皇帝抬眼盯着她。


    贺非罗轻笑一声:“跟我赌一把吗方元禄?”


    她忽然抽刀斩断书案,一步往前,刀尖抵着他的脖子将他撞在了书架前,小太监的惊叫响彻书房。


    贺非罗挑眉:“若不是我收力,方才你已经死了。”


    “现在你信了?神龙不在王都,没人能够护你。”


    方元禄眼神轻轻晃动,半晌之后开口:“……赌什么?”


    “两条龙。”贺非罗挑眉,“贪狼将生性狡诈谨慎,他不会自己一个人对付神龙或者龙君,两条龙帮一,杀一。”


    “我赌,他帮龙君,杀神龙。”


    方元禄眯起眼:“我们此番筹谋都是为了杀龙君,他杀了神龙,岂不是自断一臂?有何益处?”


    贺非罗哼笑:“你再想想呢?”


    “贪狼将最擅长洞悉人心,他跟龙君打了这么几次交道,难道看不出,我家那位龙君虽然活得长,但根本是小孩心性,志不在权。”


    “若是帮神龙杀了龙君——其实我觉得他们俩联手也赢不了,但就当你们能成好了。”


    “事成之后,贪狼将折腾一番拥有了古仙之力,也依然屈居神龙之下,回到王都,一切照旧。他依然只是你手中一把刀,只是自己把自己磨得更锋利了一些而已。”


    “可如果他与龙君,杀了神龙……”


    贺非罗拍了拍他的脸,“龙君才懒得与他抢这镇国仙人的位子,从此以后,贪狼将就是你唯一可以依仗的仙。”


    “你只能依靠他,也只能听从他。”


    “你觉得,他选哪个?”


    方元禄猛地闭上眼:“……既然是赌约,你要与我赌什么?”


    贺非罗毫不犹豫:“我要贪狼的仙牌。”


    “我此刻将他的仙牌交给你,先前的筹谋不就是一场空?”方元禄冷笑一声,“你当真把我当傻子吗?”


    “是你已经一步踏错,如今只能及时止损。”贺非罗叹了口气,“其实,你也没得选。”


    “你现在直接交给我,和我自己动手抢,区别也不大。”


    “何必这么麻烦呢?”


    片刻之后,书房的门被打开,贺非罗抬步迈了出来,亮出了手中仙牌,对着贺云沧一扬下巴,笑着说:“喏,拿到了,跟你说你娘有办法的。”


    贺云沧露出笑意:“多谢家主。”


    “嗯?”贺非罗把仙牌收了回来,“叫我什么?”


    贺云沧无奈,只好开口:“……娘。”


    “哎,听话。”贺非罗把仙牌丢给他,“还要送去给拓跋瑯吗?其实也不用……”


    “用的。”贺云沧笑着看那块仙牌,“家……娘,贪狼将悍不畏死,杀他,他也不会知错的。”


    他举起那块仙牌,“最好,得要诛心。”


    “我如今腿脚不便,想请人将这块仙牌,送往湖心群岛。”


    太子连忙跳出来:“我我我!我去!我有一匹千里良驹!”


    贺非罗挑眉:“你不是方元禄的儿子吗?你凑什么热闹,我们这逼宫呢,你太子不在这戏还怎么唱?”


    “我就是不想唱啊。”太子哭丧着脸,“我现在觉得只要离开王宫,哪都安全!”


    他双手合十,“临海侯,行行好,你放我们娘俩出宫吧!”


    “你不信问问里面两位娘娘啊,我娘也不是什么坏人啊!她出身寒门,笨得厉害,所以才得父皇多些照拂,从来没有什么坏心眼的!”


    “照理说,方凌书继位以后,你应该还能封个王当当。”贺非罗摸着下巴,“但你娘可能得陪着皇帝……”


    “凭什么呀!”太子一下就嚷起来,“他自己造的孽……”


    “混账!”书房里传来一声怒喝,太子“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太子诚惶诚恐地回了下头,压低声音说:“里面……听得见啊?”


    “哦不好意思,没关门。”贺非罗顺手把门带上,“没事,现在你说吧。”


    太子张了张嘴,狠狠心开口:“我……大不了,我不封王了!”


    “我当百姓,当布衣白身!只求带着我娘一起走。”


    他窝窝囊囊地缩成一团,“她在宫里,说些不如挖了后花园的花种粮食的话,只会被人笑话,不如一起归乡种田……”


    “我知道古来兄弟之间争夺皇位,失败了没有什么好下场,但又何必呢!”


    他苦着脸仰起头,“不当皇帝咱们也够尊贵的了呀!就见不得自己头上有个人吗?”


    方凌书张了张嘴,小声说:“其实,其实我想当皇帝,最初也是这么想的。”


    他低下头,“我想让娘回家,我怕若是太子继位,娘要守皇陵。”


    “不会!”太子拍着胸脯保证,“我也舍不得我娘守皇陵,怎么会让你娘去呢!”


    “要我说都别去,那死人有什么好守的!神龙不是在那守着呢吗!这老夫老妻互看几十年了还没验吗?要不然以后就这样,安排宫女轮侍,常常换人进去,那不是更……”


    “逆子!”书房内又传来一声怒喝。


    太子卡壳了,呆呆回头:“门不是关上了吗?”


    方凌书提醒他:“皇兄,你说得来劲,声音太大了。”


    太子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怪我怪我,但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方凌书迟疑一下,轻轻点头:“我觉得行。”


    “但我觉得,你还是得封王。”


    他为难地看着太子,“皇兄你都没下过田,去种地会饿死的吧。”


    “瞧不起我是不是?”太子指了指自己,“我娘说我祖上是种田一把好手,她是良乡出来的!而且我读过《农经》!”


    方凌书傻笑两声:“我也读过。”


    炎天帝姬垂眼看着他们,无奈地哼笑一声,在他们身边蹲下,问:“那我呢?我娘呢?”


    “也不守!”方凌书连忙摆手,“也不会让皇后去守的。”


    炎天帝姬思索片刻,笑着说:“然后也给我封个王当当,‘长公主’封号没有王威风,我也想当王。”


    “有道理。”太子琢磨着一拍手,“给你想个威风的封号啊,你这个脾气,炎天帝姬,那就叫火爆王……哎别动手啊!”


    炎天帝姬不甘示弱:“那你就叫窝囊王!”


    她安静片刻,忽然说,“把永春国给我做封地吧。”


    “我想带娘回去,把那里重建起来。”


    她垂下眼,“百花君不在,还有人在呢。”


    贺非罗欣慰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好姑娘。”


    “我呢?”太子凑过来,“临海侯也夸我一句呗。”


    贺非罗啧啧称奇:“好不要脸。”


    她抖了抖身上的孝服外袍,在太傅面前坐下,拍了拍他的书案,“哎,给皇帝写个罪己诏,然后传位给……”


    她扭头问方凌书,“你叫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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