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百合耽美 > 朕与将军解战袍 > 14、第 14 章
    除夕前日。


    宋千帆的那位“管不了”拉着他,左手提鸡右手抱鸭,兴冲冲地敲响了宗府的大门。


    宗家祖上也出过几名勋贵,然而到了宗策父亲这一代,已经败落得差不多了。


    殷祝记得史书上记载,宗父在工部任职多年,算是清水衙门里最清贫的技术人员,后面家中又生了变故,几番折腾下来,估计家里仅剩的一点祖传玩意儿也都当出去了。


    因此这院子肉眼可见的面积不大,门上生漆斑驳,铜环陈旧,只有门头的那两尊石狮,勉强还能撑撑场面。


    但殷祝凑近了仔细一看,嚯,这狮子的牙还缺了一颗。


    是后来用浆糊沾上的,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他干爹过得苦哇!


    殷祝一面心疼,一面又开始在心里拨小算盘。


    以干爹如今的俸禄,还房贷的速度应该比从前快上不少。


    或者他干脆一劳永逸,等干爹打了胜仗,直接给他们一家赐个三进三出的大宅院,古代装修没有甲醛,当天就能拎包入住。


    正想入非非时,宗府的大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宗策刚升官,走得又匆忙,也没来得及给府上请个管家。


    因此来给他们开门的就是宗略本人。


    “宋兄,新年大吉!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东西,太客气了……”


    坐在轮椅上的宗略看到宋千帆,十分高兴。


    他的下半.身盖着一条赭红薄毯,一边握拳掩咳,一边要把人迎进门来。


    余光忽然注意到了一旁的殷祝,宗略不禁微微一怔。


    宗略不是官身,平时也很少出门。


    以宗策的性格,更不会告诉他自己在宫中发生的事情,平白无故给弟弟增添烦恼。


    因此,宗略并不认识眼前这位就是大夏的九五之尊。


    他只觉得这位青年生得俊俏白净,眉眼虽阴柔了些,眼神却十分干净洒落,见人眉梢带笑,犹如雪窖冰天的冬日里一轮冉冉升起的暖阳,令人油然而生一股亲近之情。


    于是宗略主动问道:“这位是?”


    “在下殷祝,”殷祝笑眯眯地从宋千帆怀里掏出一只咯咯哒的老母鸡,热情洋溢地塞到宗略怀里,“宗小弟新年好哇!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啊、多谢……”


    宗略一下就被那只愤怒叨人的老母鸡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


    狼狈躲闪半天,还什么都没问清楚呢,回头一看,殷祝已经拉着宋千帆进门了。


    他好不容易才摆脱那只战斗鸡,心有余悸地让府上的嬷嬷带走宰了,又从头发上捻下一缕鸡毛,连打了两个喷嚏,这才尴尬地冲宋千帆笑笑。


    “不好意思啊宋兄,刚才没来得及招待你。”


    宋千帆一脸同情:“没事,我理解。”


    宗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已经悄摸溜达到门口,正在往里面探头探脑的殷祝,顿时失笑。


    “宋兄,该不会你也是被这么缠上的吧?这位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可说。”


    “……是朝廷哪位大官之子?”


    宋千帆叹气摇头。


    宗略拧起眉毛。


    宋千帆虽说是个赘婿,但也要看他入赘的是谁家。


    放眼整个大夏,王家也算是板上钉钉的豪门世家。


    现任家主王阁老王存,更是在门下省任给事中,弹劾百官,册封宗室,驳正百司所上奏章,六部诸司无一不制。*


    虽为正四品,却位卑而权重,说话极有分量。


    别看宋千帆天天在翰林院点头哈腰当孙子,当初能被王阁老榜下捉婿,自然是因为他无论外貌、年龄、谈吐和能力,皆为人中龙凤。


    凭宋千帆的履历和王家的背景,但凡去到地方,没几年他就能混上一方封疆大吏。


    就连他都对这年轻人的身份讳莫如深,难道说……


    宗略眸光一闪,压低声问道:“和天家有关?”


    宋千帆刚要说话,就听殷祝欢呼一声,从一处犄角旮旯里如获至宝地抽出一把钝斧头。


    宗略记得,那是兄长从前用来劈柴火的,上面还刻了他的名字。


    ……兄长居然还没丢了它?


    “这个,”殷祝一路小跑回来,眼睛亮闪闪地问道,“能送我吗?”


    宗略呆了一呆,有些为难:“这是我兄长之物,略也不好越俎代庖。”


    “拜托了!拜托拜托!”


    殷祝双手合十,眼神祈求,“我待会就出门再买个新的回来,保证比这个好用一百倍!”


    宗略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负罪感。


    感觉如果拒绝了,就仿佛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


    他不安地动了动手指,扭头看向宋千帆,希望能得到一些帮助。


    却发现宋兄这会儿正在闭目念经,仔细一听,嘴里翻来覆去捣鼓的都是三个字——


    “管不了”。


    宗略:“…………”


    他无奈道:“好吧,反正也只是个斧头。但殷兄,你要这个做什么?”


    殷祝面色严肃:“当我的随葬品。”


    宗略:?


    宋千帆看上去快要在空气中窒息了。


    “开个玩笑,”殷祝轻描淡写道,还扭头责怪宋千帆,“宋兄,你这人就是太老实了,缺乏一点幽默感。快,呼吸,别把自己憋坏了。”


    宋千帆干笑了一声。


    他从怀里掏出帕子,取下鼻梁上架着的叆叇擦了擦镜片,满脸都写着“你开心就好”几个大字。


    “相逢即是缘,新年将至,大家一起坐下喝杯茶吧。”


    宗略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主动打了个圆场。


    他歉疚道:“我身子弱,不能在室外久待,不如我们先进屋说话?”


    “好啊好啊!”


    殷祝等着就是他这句话!


    等进了屋,宗略看着他坐在那儿仍左顾右盼、压抑不住的雀跃模样,低笑了一声,不禁幻视起了年少时兄长养过的一条幼犬。


    那幼犬本来是兄长担心他独自在家寂寞,特意抱来给他养的。


    谁知就短短一段路的功夫,它却认了主,只亲近兄长一人。


    每次兄长回家,离得老远它就竖起耳朵,身后尾巴摇得无比欢快。


    进门的那一刻,更是直接往兄长怀里扑,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狗狗眼,哼哼唧唧的一同撒娇,非要兄长挠挠它的下巴、脑壳,再摸摸它瘫倒在地的白肚皮才罢休。


    啊呀,这么一想的话……


    殷兄那双微微下垂的漂亮眼睛,与那幼犬还真有几分神似呢。


    宗略抿唇一笑,刮了刮茶碗:“殷兄看上去年岁与我相仿,为何要叫我宗小弟?”


    他的视线落在殷祝手里的斧头上,眨了眨眼睛。


    “难不成,殷兄与我兄长有旧?”


    无人应答。


    “殷兄?”


    宗略又喊了一声,顺着殷祝的目光望去,看到了墙上裱好的题字,顿时了然。


    “磨而不磷,涅而不缁,”宋千帆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发挥的主场,抑扬顿挫地念了一遍,又恰到好处地送上马屁,“好字!形神兼备,古朴刚正,这是宗将军写的?”*


    宗略点头:“是家兄弱冠时所题。那日教兄长刀术的师父为其取字‘守正’,希望他能随时守变却不易本心,千锤百炼仍坚定意志,兄长为警醒自己,回家后便写了这幅字挂在墙上。”


    殷祝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字。


    ——想要。


    ——超级想要!!!


    上次看到这幅字,还是在一场海外拍卖会上。


    殷祝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谁劝都不好使,在朋友“卧槽殷祝你小子真是有病”的骂声中,连举七次牌加价,花了近一个小目标才将它拍下来。


    不仅将他的小金库瞬间掏空,还被老爹打电话来臭骂一顿,彻底断了生活费,大学几年过得无比苦逼。


    到手的这幅字最后被他捐给了博物馆。


    因为哪怕是名家所作,终究不是真品。


    真正的真品早已毁于战火,在大夏灭国之际便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但是。


    它现在还好好存在着!


    并且,就在自己的面前!


    殷祝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偶像的墨宝上移开,知道不能第一回到人家里做客就学蝗虫过境,嘴脸不太好看,得徐徐图之。


    ——总有一天,他要在房间里挂满偶像的周边。


    殷祝心念急转,打起了放长线钓大鱼的主意。


    他热情对宗略说:“不瞒宗小弟,其实你兄长离开前,特意找到我,再三叮嘱我要照顾好你,还叫我万万不可告诉你。”


    宗略动作一顿,神情有些怅然。


    “是了,兄长无论宫中值守还是在外征战,总是千方百计地托人照顾好我。是我没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给他徒增烦恼。”


    他强打起精神:“多谢殷兄告知,你来探望的事,我不会告诉兄长的。”


    “别这么说,”殷祝正色道,“惦念一个人,并不是因为有用无用,只是因为是你。你是宗将军唯一的弟弟,他不担心你担心谁?”


    宗略笑了:“殷兄真会说话,多谢宽慰。”


    相比起兄长的冷硬寡言,宗略的性格明显要柔和细致许多。


    他和殷祝聊了一会儿,见旁边的宋千帆一直低头灌茶,担心友人觉得自己被冷落,于是很自然地跳过这个话题,与他攀谈起来。


    宋千帆一开始还不太愿意开口,但宗略调解气氛的能力着实有一手。


    渐渐的他也放开了不少,甚至在殷祝调侃他的时候,还鼓起勇气回呛了一句,虽然立马又怂了。


    不愧是偶像的弟弟。


    殷祝觉得宗略的言谈举止都十分不俗。


    只可惜由于身体原因,没法长时间在外走动。


    他的视线落在宗略盖着薄毯的腿上,又状似不经意地掠过,低头喝了一口茶水。


    殷祝知道,那里下面其实什么都没有。


    只是两条用木头做成机关假腿。


    史学界对宗略为何会不良于行的原因众说纷纭,但宗策很忌讳别人提起他弟弟的残疾,自己也很少、甚至是从不于人前讲有关宗略的事情。


    只有野史有一点零星记载,说这是宗略年少时,在一处皇家工坊里受的伤。


    而这起意外事故,兴许与当时还在工部任职的宗父有关。


    但野史大多不可考证,殷祝打算等以后和面前这位混熟了之后,再旁敲侧击地问问他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北屹虽然最终取代了大夏,还一直延续了数百年,算是相当长寿的一个王朝,但后世对待这个朝代的风评却并不怎么好。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王朝末期的屹人太软骨头了。


    很多民族主义者都愤愤不平地认为,宗策的神机营如果能留存下来,即使是为屹人所用,这片土地后来也不会遭遇险些亡国灭种的危机,说不定他们早几百年就能坐上飞机了。


    殷祝觉得这个想法有点儿太异想天开。


    但也不免对神机营、和传说中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的那六架神机武器产生好奇。


    史书对它最详细的描述,是一次海战时,一位朝中重臣赞叹六架神机同时启动的画面——


    “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侔鬼神,惮赫千里”。*


    流传下来的那些记载,也基本都是在描写它的威力。


    而真正绘制着内部构造的神机图纸,唯有宗策一人知晓下落。


    他死后,这六件宝贝,一件都没能传下来。


    后来宋千帆为了复国,找来曾经大夏皇家工坊最杰出的工匠,也没能复刻成功。


    后世人更是只能根据前人的只言片语,想象它们在战场上的回山倒海的凌凌威风。


    传说是宗策受刑当日,天神降下雷霆怒火,将它们焚烧殆尽,彻底断了大夏王朝的气数。


    当然现实不是写小说。


    神机销毁的真相早已隐没在历史的尘埃里,无处寻觅了。


    正当殷祝想得入神时,那边的两人不知聊到了什么话题,宗略忽然转向他,温声问道:“不知殷兄家住何处?等新年之后,略定上门拜访。”


    “这个就不必了,”殷祝回过神来,忙道,“不是不让你去,只是我家……不太方便。”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尤其是大户人家,阴私尤多。


    宗略善解人意地点点头,也没多问。


    宋千帆心想可不是不方便嘛。


    深宫高墙,只能腿儿着进去,还要层层通报,验明正身。


    “马上就是除夕夜,”殷祝犹豫了一下,还是多嘴问了一句,“宗将军应该不会回来了,你就一个人在府上过?”


    “多谢殷兄关心,但家里还有两位老仆,”宗略恬然自若道,“这么多年居家生活,略也习惯了清净,兄长不在,早些歇息也好,明日还要早起替兄长接待宾客,拜年祭祖呢。”


    殷祝见他并非逞强,也就歇了留下的心思。


    宋千帆一颗高高悬起的心也落回了原处。


    宫中提前一月就开始操办新年诸项事宜了,要是陛下今晚留在这儿不回去,苏公公估计能气到大年初一在王家大门前上吊。


    幸好幸好。


    宋千帆刚松一口气,就听殷祝又兴致勃勃地问道:“对了,宗小弟,你能跟我说说你兄长的事情吗?”


    宗略喝茶的动作一顿,目露疑惑。


    “殷兄既然与我兄长认识,为何不亲自问他?”


    殷祝一脸为难:“我俩关系虽然不错,但每次见面的时候,他基本都不怎么讲话。要说了解,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宗略哦了一声,顺嘴问道:“是吗,那你们见面时都在干什么?”


    “噗!”


    旁边的宋千帆一口茶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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