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欢不知睡了多久。
等他醒来时,身上睡袍换新,衣摆比意料中的还要短,底端缝有细碎蕾丝花边,倒不像男孩子穿的。
向来空旷房间更是冷清,以往站在床尾的管家不见人影,他想下床出去看看,谁料双腿比以往更为无力。
米欢尝试数次无果,他偏头,连伸手可及的传呼铃也没了踪影,仿佛刻意要他与外界断联,拐杖倚在墙根。
“管家……”
哥哥二字吞回,赌气埋怨交织,米欢脸颊鼓鼓,清空嗓子:“嗳!管——”
咔哒。
门开了。
站在外面的不是旁人,正是身穿短款外套的管家,内里白衬扎入西裤,走动时脚尖微外开,摆动起的裤摆带着一丝米欢难以形容的紧张。
“您醒了,小先生。”
他并未如往常般静立床边,长腿微屈前移,压住米欢腿边薄被,床垫震感明显,人还来不及反应,肌肤与稍冷空气接触,激得他哆嗦。
“您生病前,每天清晨醒来我都要给您进行挤压按摩,排空身体积压的东西。只不过因为您生病,我怠慢了这件小事,昨晚来看,您恢复不少。”
管家的手指落来,搭在米欢额头,拇指轻压鬓角,舒服得他直打小颤。
“你跟谁学的呀,管家哥哥。”
“舒服吗,小先生?”
“嗯!”
米欢重重点头,他从未接触过头部按摩,哥哥米汀寒也是只帮他揉腿,忙起工作时都委以护工。
生怕管家觉得他回答简略,米欢急急忙忙补充:“我从未体验过……这种力度的。”着实不会甜言蜜语,后半句话吞吞吐吐:“很喜欢。”
管家轻笑,虽未回应,手中力度不减,按得米欢睡意朦胧,刚想拽住对方手腕躺回去,耳畔却落来不该出现的轻语。
“原来,高烧真的会让人失忆。”
即便管家笑着说出这句,米欢如小动物般敏感的神经紧绷,他来不及思考这句话背后意思,管家原本按摩头部的手滑落,压住睡袍肩带的斜下位置。
米欢被旁人过高的体温热得哆嗦。
“您不记得了,小先生。”
他声音极轻,若不细听,很容易忽略掉响动。米欢无法接话,他着实不理解管家弦外之音。
别的主角进到陌生世界,多多少少都会有系统帮忙解释,而他什么都无,全然凭自己想象与猜测。
自然,露馅是早晚的事。
米欢从未放下过心。
自幼记事起,他终日与医院的苍白为伴,除去情况好转的碎片时间,米欢
胸口一直贴着心电图监测贴,常年累月下来,周遭皮肤自然比其它部位敏感。
这种感觉太陌生。
他拼命后躲,痛感让米欢不再压抑哭腔,攥紧拳头拼命捶打面前青年的肩膀。
“放开我,为什么要这样,我不喜欢你我不喜欢!时林,时林……”
米欢忽然说出本不应出现的名字。
由于泣音,他最后的话模糊,落得尾音上扬,入耳刺耳,管家缓缓抬头。
米欢泪眼模糊间,恍惚瞥见对方眼底明显划过的受伤,原本按住他膝盖的力度降低,随后手指跟着离去。
奇怪的是,本应该对他警告的电子音此刻安静异常,似乎默认了米欢是有效反抗,这一发现并未让他恐惧的心情减轻多少,反而有暴雨欲来的惊慌。
“……”
两人一坐一站,相顾无言。
米欢的双腿依然撑不住他下床,否则自己也不会如此狼狈,伸长胳膊收拢周围薄被堆积在怀,试图抵挡来自管家的注视。
动作自是徒劳。
无论他怎么蜷缩,管家的手都能化作最有力的钳子,轻而易举能将他完全摊开在褥,居高临下欣赏他窘迫模样。
举动完全受管家监视,哪还自由?
正当米欢愣神,前者缓缓开口。
“我不明白,小先生。”
“我们自幼相识,相伴长大,立过日月可鉴的誓言。就算往后您因为种种与旁人成亲,我也不会有半点怨言。”
“可,为什么在难得亲密时间,您会在意一个与我们素面未识的男生?”
管家表情略显难堪。
他凝视躲在被子后的小先生,想捏造出笑容,嘴角僵硬厉害,刚要伸手摸摸人头顶,对方躲得比兔子还快。
“……”
是他越线了。
此时,连道歉都显得如此干巴。管家顿了又顿,最终从床上撤回去,轻轻带上门。
时间还早。
起初,管家是这么考虑的。
等他收拾好一切,端着早午餐去找米欢时,房间空空荡荡的,哪还有半个人影。
/
距离开学不到一周,可热气依旧停留在八月初的时节,临街楼外墙外凸的空调机如一个个狰狞疙瘩,几乎都与斑驳楼壁粘合整体。
唯独时林家窗外干净。
房间内,吊扇凝在空中,深漆木床不见床垫,仅叠起薄褥与床单,薄薄一层厚度,肉眼可见的硌人。
也就时林这硬骨头,才睡得下去。
男生坐在桌前,大概算了算自己现有存款,开学后一日三餐全在学校食堂解决,周末买点打折菜,撑到放寒假可谓是绰绰有余。
父亲酗酒闹事外加违法黑赌,没个一年半载很难再放出来,也能过段时间的清净日子。
时林收起存款单子,夹在字典里收起,难得空闲却用来发呆,着实不像他的性子。
不过……
他微抬脚踩在凳子边缘,胳膊伸长压住膝盖,手指无意识地下垂,随意握住圆珠笔乱写。
之前在楼道见到小先生,时林第一感觉并非欣喜,反倒是无法解释的惊慌失措。他拿得出手的东西少得可怜,能维持足够体面已经耗净全部力气,结果被围观如此狼狈一面。
“……”
时林低不可闻地叹息飘散,他随意放下笔,起身歪回木床,听着几声连续吱呀,男生嘴角不明意味轻压。
穿堂风过,浮动未束紧的窗帘。
他的家小得可怜,除去阳台卫生间仅剩一室一厅,朝向也不算多好,冬冷夏热。时林躺了没多久,后背就想浮现细密热汗,好在床上铺有凉席,倒也不至于过于狼狈。
越是临近正午,房间愈发闷热。
时林随手将写完的卷子塞进椅边印有宣传语的廉价帆布包,刚想去浴室冲凉,门口铁门敲击声细微,引得时林蹙眉侧目。
“谁?”
他语气算不得好,老房子隔音效果又差,传去外面嗓调都变冲,理所应当吓到敲门的人,咚咚声瞬间无影无踪。
恶作剧吧。
时林收回视线,并未在意。
夏天衣物薄且好洗,时林换掉老旧短袖,在水龙头下接了桶凉水,手指试过水温还能接受,单手提起桶边哗啦往身上一浇。
暑气顿消。
城中村里只有极少人会铺地板,为节省一笔钱,时林也选择灰扑扑的水泥地,刨去不好看外,很防滑。
他顺势用大刷子把残余的水流退去下水道,响动声哗哗,正好掩盖住门口异动,却正好捕捉到点尾音。
时林直起身子。
他的家有两扇门,一道是建房子时统一的门,另外是他防酒鬼来撒泼的老式雕花铁门,上覆防盗网,大气古朴但尤为结实。
这份结实可以帮时林阻拦无数闹事的烂人,唯独不可能挡住……
时林定睛细看,险些倒抽冷气。
在防盗网的遮掩之下,是张不应出现此地的娇艳面孔,先前所见的森密睫毛因为泪水粘黏成缕,幼鹿般瞳孔满是不甘与委屈。
小、小先生?!
还未说出声,时林的身体意识比他的大脑反应得更快,等回过来神,臂弯已经抱住来人的身体,才发觉小先生有点止不住地哆嗦。
这是这么了……
眼下没空让时林去揣测乱七八糟的缘由,他忙反锁两道门,刚想拦着人回房,埋在肩膀处的小脑袋轻动,随机一声闷闷哼声响起。
“时林——”
细软腔调,喊得时林尾椎骨发麻。
他竟忘了回应。
直到怀中人抬起原本垂落的手,温热体温毫无阻碍相贴,时林才堪堪反应过来浑身都是未擦干的水分。他皮糙肉厚不碍事,小先生身子弱,屋里泼满降温的水,一冷一热激得人感冒就糟了。
时林想拉他去卧室,又贪恋仿佛天神恩赐般的见面,玩起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脚跟钉在地面不动。
直等耳畔抽泣声渐息,呼吸归于平稳,时林才后退半步,看清小先生哭得肿肿的眼。就跟软乎乎水蜜桃似,一捏还能滴出几滴略咸眼泪。
他整理思绪追问:“谁欺负你了?”
起初,时林并未得到回应。
不过他耐心极好。
虽然稍稍拉开两人上半身距离,时林的胳膊保持原姿态,手腕交叠置于米欢后腰。但凡有点坏心思,指节便能抵住下滑弧度后鼓起的绵绵软肉。
时林克制住了。
趁人之危?他能,等小先生无比纯净的眼睛望来时,他做不到。
“……”
面对时林的轻声询问,小先生先是摇头,而后静默两秒,点头伴随略带哭腔的回应。
“时林。”
说话时,小先生肉嘟嘟的唇抿成那么小点,唇珠都是让人浮想联翩的深粉水色,连哭都如此惹人恋爱。
他压住过于粗重的呼吸:“嗯。”
“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时林眼都不眨:“可以。”
这次,换成对方抬头。过度惊讶之下,都忘记自己先前还在哭,语气却格外小心翼翼,听得时林颇为压抑——小先生哪受过如此委屈?
“你都不问什么事吗。”
“没必要。”
听着人格外冷淡的回应,米欢哼哼唧唧片刻:不愧是主角受,真的好端着架子。
哭得有些猛,导致他大脑混沌,未察觉大腿前侧抵来不明硬物,还懵懵懂懂伸手,试图移开这个坏家伙。
“时林,你在家戴什么木棍呀,顶得我真的好难——”
后半句话,在时林倒抽气中淹没。
搂住他腰的胳膊骤然抽离,速度之快以至米欢尚未明白发生什么事,整个人失去支立点,摇摇晃晃就要往下栽。
索性双膝触及地面前,有力大手稳稳托住他,随后而来的是时林闷声闷气的回应。
“别乱摸。家里出事了?”
时林很高,有他站在身边,米欢放心地将自己交给他,自然而然开始对他撒娇,分明两人年岁相仿。
“小气鬼时林,我这么喜欢你,摸摸都不让摸。”米欢抱怨几句,显然他还未知晓自己刚才摸的硬物的名字。
唯独面对他,就算自己占据绝对道理的上风,时林依旧对其百依百顺,道歉如呼吸简单。
“嗯,我的错。”
米欢捏住衣角,含糊不清嘀咕句。
“谁稀罕你的道歉。”
也不知怎么回事,方才紧张引起的紊乱心跳渐渐平静,闻着飘散在空气中独有的肥皂香气,米欢吞吞吐吐说明了他独自前往的来意。
“我跟家里大吵一架,差点就被关起来,找到机会偷偷溜出来,现在回不去,也不想回……”
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听得时林挑眉,米欢毫无察觉,探头探脑打量落脚之地:“能住你这里吗?”他水汪眼睛眨眨,若不是眼眶红晕未退,谁知晓他一路哭到这儿。
时林静默。
他第一时间思考手头现有存款,供小先生吃饭算是绰绰有余,他不介意吃人剩饭,实在不行放假前天从食堂打包几个馒头,带回来留着自己吃。
结果,他的深思熟虑被米欢误以为拒绝,时林还未开口,眼见人扶住墙壁就往外走,脚步软飘飘下秒差点吧唧摔倒地。
吓得时林骤然一背的冷汗。
“小心!!”
他手掌刚贴在米欢侧腰,这才觉得指腹触感怪异,外套底空荡荡,感觉就跟没穿……打住,时林,不能再想了。
“小先生,你身边没跟人么。”
时林一边转移米欢的注意力,一边不着痕迹地活动手指,从衣物底部探过去,入手大片滑而微凉的肌肤。
真空?
他脸唰地黑掉:“那人模人样的家伙怎么回事,衣服都帮你没穿好。”
“别提管家啦,那个坏蛋想让我上他,还用手这样摩蹭我。时林,你是主角受,你帮我吹吹。”
时林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下秒,他的手被米欢轻轻牵住,高度一降再降,直到手腕三面覆来挤压的迫力,后者才堪堪停止动作。
“就是这里,差点被抢走了。”
米欢说的再次颠三倒四,此刻的时林毫无时间细想,他表情险些失控,目不转睛感受手腕托起的重量,以及米欢想更进一步展示管家所做的坏事,略略前后磨蹭的细腰。
时林喉咙越发干涩。
“你那位管家,也对你这么做了?”
“他敢!”
米欢嗖地伸出手,攥成粉拳,示威般左右来回轻晃:“我会保护好它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时林的思绪混沌成团,言语略不清。
“为什么……”
“这还用问呀!”似乎觉得主角受笨得气人,米欢咳咳嗓子,语气还是那么娇,说出来的话却——
“我的第一次,必须留给时林!”
他扭头,端详完全僵硬住的男生。
“这次明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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