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0 章 第二百章
第二百章
李坛主落地化为人形,见门口竟然站着一排人,左右护法都在,不由震了一下,“你们怎么都在这?”
他的好友张坛主上前一步,“听说你去了中州……
提起中州,李坛主就黑了脸,“仙盟真是一群废物,中州地界乱成这样,满地都是骗子,也不知道怎么管的!”
“就是!”张坛主附和,“那你没遇上骗子吧?”
李坛主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微妙,他正色道:“我怎么可能被骗?”
“哈哈——鹅鹅鹅鹅。”文坛主忍不住笑出了鹅叫,她往右护法身后一躲,肩膀一抽抽的动,“哎呀,右护法,我这个老腰,有点痛,哈,哈。”
李坛主疑惑的看了她一眼,看来文坛主痛得厉害,声音都变形了。
张坛主在一旁问,“老李,我能摸摸你的胸吗?”
李坛主骇然大惊!
他猛地后退一步,“想不到你、你还有这种爱好……”
张坛主道:“大家都是男人——”
他只是想知道能让合欢宗主感叹如假包换的胸,摸起来到底是什么感觉。
“滚!”
他也没来得及多想,急匆匆赶往教室。
一进门,众人的表情那是相当精彩,欲言又止、欲说还休,视线又如此整齐划一,都在盯着他的胸看。
所有人脑子里只有四个字——“柔软且大”。
李坛主疑惑低头,忽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哇哦,合欢宗主吃了丹药回来了,话说她变成男修之后还挺俊朗的。】
【哈哈,她发现李坛主逃跑了!】
李坛主浑身一震,忽然明白了什么。
上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时,还是它说周坛主是个大冤种,然后他和其他坛主们一起,挤在训练场外大吃特吃周坛主的瓜。
难道……
他低头一看,自己胸前飘荡着两块破布,露出了健硕的胸膛。
先前他被合欢宗主撕破了衣衫,都还没来得及找件替换的就匆匆赶回魔门,所以这两块布一直这么飘着,经历了无数视线的洗礼……
还好这只是伪装形态。
但是,就像大家都知道了周坛主被他小舅子骗得七荤八素的事一样,他在中州的事也被知道了!
刚才门口的那群人,分明就是来看乐子的,而他居然还说“他没被骗”!
李坛主的脸红了又黑,黑了又红,魔生头一次体会到社死的滋味。
周坛主刚想安慰他两句,柳善善的心声又响了起来。
“其实比起来还是周坛主比较惨。”
【确实,裤衩子都要被骗没了。】
周坛主原地一个趔趄。
李坛主霍然开朗,对啊!
他只是在中州被骗了三天。
周坛主可是被他小舅子骗了一百年!
他只是被骗了十万魔晶,周坛主足足被骗了上百万!
比起来,还是周坛主被骗得比较惨啊!
这样一想,心里形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周坛主都能好好站在这,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做魔,脸皮一定要够厚。
【合欢宗主找人画了李坛主的画像,悬赏百万灵石找他的下落!】
【不愧是一宗之主,财大气粗啊。】
【看来李坛主下次去中州,一定要换张脸了,不然肯定刚进城就被人发现。】
柳善善觉得,以合欢宗主的反应来看,总感觉她和李坛主以后还会发生点什么……
而李坛主默默记下了系统的话,又看了一眼柳善善。
一开始他不知道左护法为何要破格招入这个混种魔,现在他明白了,她掌握着所有人的秘密!
既知道魔门的事,又能知道仙盟的事。
如果把人放到仙盟去 ,岂不是一个大杀器?
不过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必须保证她的安全……
经此一事,他心里已经有了定见,柳善善是绝对不能得罪的人。
她对魔门来说,太重要了。
柳善善完全不知道李坛主在想什么,她只是在快乐的吃瓜而已。
李坛主咳了一声,准备上课。
不过,这个阵法课他自己还没学明白呢,怎么给弟子们上课?
“这个阵法……”
他开始用起了糊弄学那一套,总之先把今天的课程糊弄过去,之后重新学了再回来教弟子们好了。
他忘了台下还有一个柳善善。
“废话文学这块属实是上李坛主整明白了。”
“十句里没有一句是有用的。”
李坛主脸上有点挂不住,想让柳善善给他留点面子,但看她乖巧坐在那里,认认真真听课的模样,就知道她根本不知道别人能听到她的心声,刚想硬着头皮继续讲,系统又开口了。
【你说李坛主的胸,摸起来是什么感觉?】
“你又摸不到,想了有什么用。”
【好奇。】
“那你只能去问问合欢宗主了,她应该是唯一一个摸过李坛主胸的人吧?”
“说起来,李坛主还是有些急智的,如果最后关头不是他想出这个办法,他就要被……嘶……”
【可能这就是求生欲激发了潜能吧。】
【连李坛主这种脑子不好,出门就被骗的人,也能想到这么绝妙的办法。】
脑子不好的李坛主很郁闷。
这课还能不能上了?
就听系统忽然正经起来,【其实丹、器、符这些魔族不擅长,但阵法以前是魔族的强项,魔族曾有一位传说级别的大师。
她构筑的魔界大阵堪称当世第一。那时魔界大阵可不是充当门禁,而是攻防一体的超级大杀器,现在的大阵,只能剩算山寨体验版。】
“那后来呢?”
【大概几百年前吧,仙魔大战越演越烈,魔界封闭,内部的风气渐渐变化,提拔上来的都是池蛟那一类的战士,阵法师被边缘化,过去几百年就被人彻底遗忘了。】
“所以,那个阵法大师还活着?”
【活着。】
系统的话让两位坛主想起了什么,久远之前,好像确实听过一个名字……
“是谁啊?”
其他弟子们也有些激动,魔族竟然存在着一位传说级的阵法大师?
如果能请到这位传说级的大师给他们上课,那该多好啊!
“那阵法大师在哪呢?”
【就在魔门附近。】
【你天天都能碰见她。】
“啊?”
柳善善愣住了,她从来没见过什么阵法大师啊!
两位坛主则是激动不已,阵法大师竟然就在魔门附近?!快说是谁,他们好把人请回魔门来上课啊!
柳善善则是陷入了思索,魔门附近……她天天都能碰见的人?
忽而眼前一亮——
“我知道了,是豆花婆婆!”
周坛主:?
李坛主:?
“豆花婆婆什么都知道,我每次问她什么,就没有她答不上来的问题。”
她早就觉得豆花婆婆不简单,一看就特别有那种扫地僧的气质。
【就是她。】
魔门门口卖豆花的?
堂堂阵法大师,竟然要靠在魔门外摆摊做生意养活自己?
一想到他们想尽办法向仙盟偷师,却把自家阵法大师冷落在大门外这么些年,两人的心那叫一个颤啊颤。
要不是柳善善,他们恐怕永远都发现不了这位大师的存在。
想到这,两人打定了主意,等会就去请!
今天一定要把人给请回来!
下课后,两位坛主直奔豆花摊。
过了一会儿,柳善善也过来排队了,她见摊位前闹哄哄的挤满了人,忍不住问,“怎么这么多人?”
排在前面的魔族回过头,并没认出她,“你还不知道吗?豆花婆婆就是阵法大师塔雅!这个消息刚刚传开了,两位坛主正请她魔门去上课呢。”
柳善善倒不惊讶:“这样啊。”
果然,扫地僧的气场是掩盖不住的。
摊位前,两位坛主正恭敬的跟豆花婆婆说话。
婆婆眯着眼睛看李坛主:“小伙子,你是巨石魔族吧?”
李坛主愣了一下。
心中忽然划过一丝不妙的预感。
就听婆婆笑呵呵的说:“我记得你们一族啊,胸都特别大,就跟我卖的豆花一样软。”
霎时,周围火辣辣的视线投向了李坛主。
他们刚刚都听说了李坛主在中州的奇闻,听说他靠胸征服了合欢宗主,原来是真的啊!
那到底是怎样一对奇胸啊?
站在原地的李坛主感受着周围好奇又火热的视线,脸红了又黑。
社死这种事,死着死着就习惯了。
然而他没想到的事还在后头。
人群中,那道魔鬼似的电子音又响了起来。
【卧槽,有人把李坛主在仙盟办事处演讲的那段影像传到仙盟的玉简论坛上去了!】
【李坛主在仙盟彻底火了!】
李坛主:??
众魔族:!!
柳善善:“快、快让我看看仙盟论坛都说了些什么!”
第 201 章 第二百零一章
第二百零一章
……也不能说完全不痛苦。
因为他抬脸的时候,脸上全是羞愤欲死,声音哽咽:“讨厌,太讨厌了,怎么能这样啊,还有外人看着呢。”
沈梧:“……”
梵·外人·剑:“……”
闻人吕仍在哭哭啼啼,声音悲伤,掩面啜泣:“那些珍贵的小秘密,再也不独属于我们了。”
梵剑:“……”
以为他很想知道吗?!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他是真的不想看,但又不得不看。
无数的记忆画面堆杂在面前,他没有放过任何一幕,只想从中寻到自己想要的。
但是,没有。
全都是闻人吕过往的甜蜜爱情,且越到后面,画面越露骨。
清泉今日本是下山寻一处清净地方练剑,他从一个梓芜道人手里买了一本剑谱,已经练了好些时日了。他从玄天峰上下来,在附近的山间选了一处清净地方,练了一套剑法后,出了一身大汗,耗尽不少灵力。
他翻了翻剑谱,此式之后还需另起一式,他于是先放下剑,踱步到溪水边,掬一捧清水浸面。
彩蝶落到剑上,转瞬化作了人影,柳善善不动声色地捡了铁剑,在手中掂量了一番。
她看了一眼清泉的背影,飞快捏诀,御剑而逃。
清泉听到破空剑声,猛地回头,只见柳善善乘着剑已是飞出了好远,再去追也是追不上了。
他气得双颊通红,大怒道:“你站住。”
可柳善善头也不回,隐入了云端。
清泉回身一看,那本梓芜剑谱还摊在地上,也不晓得她刚才是不是瞧见了,心中不由得发虚,如若李孟寒知晓了此事,会不会让他走。柳善善是不是吃准了,他就得咽下这个哑巴亏。
清泉愤懑得很,却不敢声张,只得先将剑谱收进怀里,打道回府。
柳善善御剑行了一段,回头一看,清泉并没有追来,倒是稀奇。
她原本打算直往梓芜山去,可临时改了主意,先去了千春谷。
万一梓芜派的道人尚在谷中呢?
云下吊楼的金檐已若隐若现,铁器相击的声音突然传了上来。
果然还有人。
柳善善往下一看,正是楼中见过的一帮梓芜派道人。
三个金丹修士,各执长剑,将当中一人团团围住。
正是师尊。
梓芜山王重幻,李起和周度三人先前见师尊随玄天峰的女道士下楼之后,久不见归,便也下楼去看热闹,碰巧遇到他落单一人回来,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合围了师尊。
他们憋着气想教训他,不是一两天了,在梓芜山中苦于找不到时机,今日好不容易寻到机会,岂能不把握。
三人修为不弱,师尊又没了剑,被数剑齐攻过几轮,虽躲过了致命的伤处,但左手臂还是被划出了一道剑伤,染红了白袍。
王重幻笑道:“师弟修为不济,日后可得好生修炼啊。”
李起附和道:“师弟的剑折在玄天峰手下,师门脸上也无光。”
柳善善立在云端,不自觉地抚上了胸前挂着的铜镜,隔着层层衣裳,她能摸到的仅仅是小小的一面圆镜。
铜镜折了师尊的剑,现在想来,竟觉得大是愧疚,如果不是无剑,师尊也不会这么惨罢……
师尊听罢,负手而立,自不辩解,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王重幻最恨他这副模样,丝毫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化阵。”他朝其余二人喝道。
三人念诀,数把飞剑直朝师尊而去,卷起数道凌厉的罡风。
师尊正欲闪身,半空中忽而落下一柄长剑,直插入他身边的泥地,他微微一怔,抬头而望,但见一片枯叶飘落而下,落在他的肩头。
贴在他耳边,焦急道:“师尊,拔剑啊!”
王重幻三人见天外飞剑,俱是一愣,可数剑已发,师尊侧手将地中的长剑拔出,险险挡住了这一波剑势。
王重幻惊疑不定地四下张望,难道是掌门?
他召回了长剑,看了其余二人一眼,拂袖转身而走。
师尊见人走远了,长剑脱手,叮一声落到了地上。
“别扔啊,本来就是我拿来赔你的剑。”柳善善从师尊肩头落下,化作人影,捡了长剑,往前一递。
师尊左臂上的鲜血直流,顺着手腕,滴滴落进土里。
她惊道:“你是握不住剑么?”
原来他的伤这么重?想来也是,那三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师尊望了一眼这个‘始作俑者’,无言地解下腰带,在左手臂上缠裹一圈。
柳善善被他看得莫名心虚:“我也不知道你人缘这般差,看你没武器,同门师兄弟还要来找你麻烦。”她捏紧了手里的长剑,好在她有备而来。
“你的剑不好,我赔你的这一把虽不是玄光剑,但也是好剑,你先收好。”
“不必。”师尊对她说。
柳善善扑哧一笑,想到那一只纸鹤:“你好像最常说得,就是‘不必’。”
师尊裹住伤处,往吊楼的方向走去。
柳善善提着剑跟上去:“这把剑你收下罢,你若是不收下,我心中实在难安。”
师尊沉吟片刻:“你去而复返,就是为了赔这一把剑?”
柳善善点头:“当然!”实在也是清泉运气太差,他若是不出现,她也想不到这些。
师尊长眉微蹙,柳善善见他神色松动,赶紧走到他右手边,捉过他的右手,把剑柄强塞进他手里。
师尊怔忡片刻,柳善善就撒开了手去,笑眯眯地站在一旁。
他握了握手中的剑柄,此剑轻薄,剑光却是凌厉,诚然,是把好剑。
他沉默地提着剑,往前走,柳善善却未走,跟在他身旁,问道:“你的师兄弟为何要为难你?如果你想,我可以替你报仇,也去划伤他们的手臂,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玄变诀的功夫熟了,好多事情都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师尊一听,顿住脚步,侧眼看她笑得天真无邪,皱眉道:“同门道人,本是意在切磋,何来仇怨,这样的话不必再提。”
柳善善不解,看向他染红的袖袍:“可他们三个打你一个,本就不公平,你无戟无剑,何谈切磋。我不过是想帮你出口气罢了。”
“我不需要你帮我出气,梓芜山中事,你是什么人,何须为我出气。”
柳善善不假思索道:“我喜欢你啊,当然要帮你出气,他们伤你一剑,我就要去伤他们一刀。”
又是这一句喜欢,师尊心弦一颤,见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一时语塞。
柳善善却忽然凑到他脸前,笑道:“你的额头红了。”
师尊往旁侧退了一步,转回头道:“你……不可肆意伤人,更不可在梓芜山中胡来。”
柳善善听他说得冷冰冰的,只好应了一声。
吊楼就在眼前,柳善善停住脚步,看了一眼天色:“我该走了,改日再去看你。”
见师尊回头,柳善善又上前一步道:“可梓芜山的剑阵有些厉害,我每次去都要颇费一番功夫,你把这个拿上,我便可以与你说话了。”她把一道传音符塞到他的手里,“这是我特意做得,只能传音我一人,你收好。”
塞给他以后,怕他不收,柳善善立刻捏诀而走。
师尊看了看掌中薄薄的一张道符,目光又瞥向手中的长剑。
柳善善,李孟寒唯一的关门弟子,行事乖张,无所顾忌,这般三番两次来往,真是因为她口中说得喜欢他,不过短短数面,又因何喜欢呢……
“师兄!”
师尊回过神来,将道符塞入腰间。
刘紫鹜和刘壁下得楼来,却见师尊在原处发呆,左臂上还有血迹。
“师兄受伤了,如何受得伤?”她想到先前的玄天峰的女道士,“是李孟寒的徒弟么?”
刘壁一听,也望向师尊。
师尊摇头,只拱手道:“徒儿技不如人,还须历练。”
刘壁见他还是多一句话都不肯说,只好对刘紫鹜道:“回到山中,去取些丹药给你谢师兄。”
刘紫鹜点头,眼珠子错也不错地定在师尊身上。
刘壁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女大不中留。
她的女儿一颗心都在师尊身上,此番,若是师尊真的拿到玄光剑,他再决断也不迟……
月牙高挂,柳善善回到玄天峰上,第一时间先去了李孟寒的竹舍。
他先前的古怪,心中委实放心不下。
竹舍外静悄悄的,她敲了敲门:“师尊?”
门中不听回音,她试着推了推门,一推就开。
她指尖燃点青火,轻轻一吹,火光落到榻旁的烛台上。
竹席上空无一人,柳善善左顾右盼,出声唤道:“师尊?”
仍旧没有回音,她举着烛台到榻前仔细看了看,榻上落了几根鲜亮的翠绿鸟羽。
她并未在意,只伸手拂去。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回来,她只得悻悻而归。
走到自己屋舍的时候,忽听半空一声鹤鸣,仰头一看,却是青檀托着李孟寒不知从何处回来。
柳善善遥望一眼,李孟寒神色如常,她因而放下了心来。
回到房中,只念了小小一会儿经书,柳善善便昏昏欲睡地倒在了榻上,她摸出枕头下的传音符。
轻轻一点,符上的青色脉络流光,符箓立了起来。
“师尊。”她叫道。
等了几息,没有回复,她又唤了一声:“谢道友。”
周遭依旧静悄悄,她叹了一口气,却突然听见符上忽然传来师尊的声音:“嗯。”
柳善善翻身而起,“你真用了我的符?”
传音符另一端的师尊见到符箓上的青光流转,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耳边,听上去有些惊讶。
他确实不该留着这道符,师尊将要动作,却听柳善善笑了一声,语音急切问道:“你如今身在何处,回了梓芜山么?手还疼么?”
他愣了片刻,才答:“嗯,不疼。”
柳善善笑道:“师尊,你不爱说话么,还是你不爱与我说话。”
师尊不爱说废话,可是她太过胡搅蛮缠,不等答话,就自说自话起来:“不过,你今日受了伤,想来是有些神思困顿,我便不打扰你了,你早些休息,明日我再同你说说话,不过最近师尊管得严一些,下一次见你,可能须得是数月之后的宗门大比了。”
她话音落下,道符上的青光消散,也软趴趴地落到了桌上。
师尊捏起道符,往烛台上送,可那火光舔舐过道符,却丝毫印记也没留下。
他兀自笑了半声:“小看你了。”他将道符夹在了书册之中。
梵剑觉得,若非自己已经是魔,可能已经被硬生生气到当场再入魔一次。
若不是魔体尚虚弱,他此刻已将那脑袋割了下来!
他难以置信:“你过来就是为了送食物?都不多陪我一会儿?”
柳善善刚要点头,忽觉——
咦。
好像是哦。
又不是做游戏升级任务,干嘛这么赶场子。
“不好意思,职业病犯了。”她知错就改,坐回沈清秋旁边。
沈清秋:“?”
虽然没懂职业病是什么意思,但并不在意。
他欣慰地感慨了一番还是她仗义,就此打开话匣子。先是痛斥了一通他前师尊,又痛斥了一通毒蕈谷,最后开始讲他这一番游历有何见闻,制毒功夫又精进了多少。
柳善善:“……”
她听着听着,默默起身。
算了,她还是继续赶场子吧。
这人啊,有点职业病挺好的。
“我不仅给毒蕈谷的家伙们下了毒,还偷偷给不少魔族下了毒,哈哈!我的毒药越来越厉害,他们谁都没有发现——”沈清秋讲到正激动,没注意到她已起身,仍唾沫横飞,慷慨激昂。
“不过,唯一让我困惑的是,我发现魔族们中毒之后的状态,和其他族类都不太一样。”他捏着下巴,陷入苦苦思索,忽然扭头,“师尊你更精通用毒,你要不找个时间随我去研究……人呢?!!”
第 202 章 第二百零二章
第二百零二章
“……”
整个禁闭洞都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
好生过分,跑这么快,都不听人把话说完的!
沈清秋攥着拳头,恨恨捶墙。
正决定将她也加入“面壁思过”名单,就听——
“哪里不一样?怎么不说了?”
转头,看到柳善善正疑惑看着他。
“?”他一脸见鬼的表情,“你不是走了吗?”
她转过脸,面不改色:“没有啊,可怜的孩子,定是禁闭关太久出现幻觉了。”
整个族群近乎灭族。
可今日,在傀儡格中,他们的记忆终于得到彻底的修复。
今日的玄天峰早已经不是从前的玄天峰了。明明是收徒大会,可峰门外一个前来拜师的道人都没有,独独一条石道崎岖蜿蜒而往。
青檀见柳善善神色凝重,宽慰她道:“掌门且再等等,兴许之后便有人来。”
柳善善“嗯”了一声,迎风站了许久,可惜终究不见人来,不闻人声,徒留峰门两侧竹林寂寞地随风摇曳。
这样下去,断断不行。
她顺着空无一人的石道望向远处,几座起伏山峦拢在云雾之间,她沉吟片刻,索性开口道:“今日既是收徒,必要见人,你我去别处碰碰运气。”
“别处?”青檀不解,“你说得别处是哪处?”
柳善善蓦地一笑,眉目间仿佛恢复了几分从前的肆意:“就从不远的乐天峰开始罢。”
乐天峰,峰上有个乐天派,本是个籍籍无名的小门小派,可近几百年来,名声渐涨,拜入门下的道众有增无减。
青檀明白柳善善言下之意便是要去抢几个资质好的道人来,实在说不上是什么高风亮节的光彩手段,但青檀本就是灵兽,对于宗门道义不甚在意,一听此话,只略颔首,化作白鹤。
一人一鹤乘风而起,云下之景变幻万千,不出一刻,玄天峰的竹海早已被抛在身后,山峦之间盘旋的樵径如一条狭长龙身盘亘,裸露的土色被日光一照,隐泛金光。
午后,正是乐天派道众于庭院之中练剑的时辰。
乐天派掌门,吴起,一袭青衣道袍,腰缠玉带,意气风发地游走于习剑弟子中间,众人剑式齐整,一招一式带起一阵不小的劲风,他的袍袖被剑气吹鼓,身后青瓦檐下的玄铁风铃也被吹得铛铛作响。
今岁乐天派又添百余人,其中不乏资质上佳者,照此下去,再过几轮春秋,乐天派也能跻身道宗大派,再不必仰人鼻息,更不必再看对面山头玄天峰的脸色。
玄天峰从前目中无人,见到乐天派向来都是眼睛顶在脑袋上,全然不放进眼里,而到如今玄天峰为道门所不齿,被道宗四大派除名。
名位虚悬,焉知……乐天派不能是下一个道宗四大派。
吴掌门振奋地捋了一把他精心梳理过的羊角须。
李孟寒死得好啊……
李孟寒身死之后,玄天峰后继无人,这方圆百里间求仙问道之人皆纷纷投奔乐天派。
吴掌门双目圆睁,两边脸颊陡然发白,像见了鬼一样,羊角须随之抖了起来:“柳……柳道友……”
怎么是她!这个瘟神!醒了?没死!
柳善善敛去周身灵气,负手绕着吴掌门缓缓转了一圈,笑盈盈道:“吴掌门,百年不见,修为小有进益,可喜可贺。”
吴掌门神色僵硬,他苦心修炼,好不容易才突破了一重大境界,可荒唐的是,自己竟然已经看不透眼前柳善善的修为了,难不成她也突破了,比自己修为还要高妙?难道柳瘟神闭关修炼是真有其事,并不是玄天峰的托辞?
怎么可能呢……
他心里猛地一沉,若真是如此,那……眼下哪个还管得到她哦……
要他说,就柳善善那个脾性品格,师尊怎么可能不退亲!
我呸!
“吴掌门为何不言不语?”柳善善笑了一声,驻足石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他,“莫不是久不见我,生疏了许多。”
吴掌门回过神来,正对上柳善善似笑非笑的面目,眼风瞄过庭院中停下动作围观的道众,当即决定暂且先要保住自己一派掌门的脸面,于是眉心一凛,肃穆了神色,走上台阶,问道:“柳道友,别来无恙,不知今日来我乐天派,所为何事?”
柳善善轻声又是一笑:“小事一桩,想请吴掌门匀几个道众予我。柳灵根为好,拜入我峰门下,必定倾囊相授,再说,我峰上后山灵植需人每日打理。”
果然还是这般恬不知耻!
吴掌门胡须一顿乱翘:“柳道友,莫要说笑了!我派收来的道众,岂有匀你几个的道理!”
柳善善闻言歪头,额前几缕青丝滑落肩头,她面露一点疑惑,眼中微光荡漾,笑意未减,一派天真无邪道:“吴掌门不愿意么?”
吴掌门认得这个表情,心弦突地抽紧,可察觉到众人的视线紧紧盯在他身上,为了保住他身为掌门的脸面,不得不硬气道:“当然不愿意!”
柳善善闻言,怅然地叹了一口气:“既然好言好语相劝不行,那就算了。”
算了……
吴掌门迷惑了,什么时候柳善善这般好说话了。他抬眼正欲仔细地打量她一番,却听她忽而出声唤道:“青檀。”
青檀!
吴掌门心中狂跳,耳畔只听一声尖利的鹤鸣,自碧空落下,似要生生刺破耳膜。
是李孟寒的鹤!
鹤鸣不绝,如魔音灌耳,道众急急捂住耳朵。抬头一看,一只巨大的白鹤俯冲而来,羽翼伸展开来,遮天蔽日,投下一大片阴影密密地笼罩住了整个乐天峰庭院。
吴掌门额头冒汗,庭院前的道众伸长了脖子去瞧那盘旋不止的飞鹤。
柳善善早就留心了阶下众人的灵根,挑选出资质较好的几个柳灵根,食指虚点几人方向:“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白鹤应声而下,利爪极快地捉过几人肩膀,腾空飞起,轻巧地如同抓麻袋一般。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掌门!”几人悬在半空中大喊大叫道。
“柳善善!今日你休想得逞!”话音未落,吴掌门祭出他的法器,一柄铁剑裹挟凛然剑气,直冲柳善善面门而来。
她的神色未变,袖口清扬,一团青火飞出,撞上剑身,噗噗两声轻响后旋即熄灭。
吴掌门只觉被一股凌厉的力道撞上,震得他五指发麻,连带手背,手腕皆一时半刻地无法动弹,手中长剑险些就要握不住了。
吴掌门难以置信,百年未见,万没料到柳善善竟有如此身法!
他强作镇定,捏稳了长剑,低喝道:“你!不过忍你一时,你不要欺人太甚!”
柳善善笑笑不言语,反而转头对道众说:“瞧见了么?我可比你们掌门厉害,不若你们皆拜入玄天峰门下。”
一见有人仗义执言,众人气势愈盛,便有道众连声附和道:
“李孟寒本来也不是什么光风霁月之人,炼制丹药,坑害凡人,早就身败名裂,算什么道宗门人!”
“对对对,玄天峰屡次挑衅梓芜宫,不讲道义,实在难为表率!”
“修为高又如何,修道者修得乃是道心!”
“本就被剑宗第一人退亲,是个笑话,如何服众。”
“我岂可拜入她门下!”
……
说辞愈发露骨,吴掌门越往下听,越觉害怕,可他不能出言喝止,当真是骑虎难下!
他斜睨一眼柳善善,却见她听得哈哈大笑,口中道:“说得好啊!”
她的眼睛轻轻一眨,眼中光华流转,吴掌门心叫不好!正欲祭出长剑,却见她掌中青光一闪,蟠螭铜镜跃出她的掌心,变为一面硕大的镜子,与乐天派的青瓦房檐齐高。
镜面投射光芒,庭院之中,一时青光大盛,波光涌动之间,她的面目分明含笑,可眼中半分笑意也无,冷冰冰地掠过乐天派诸人。
“你要作什么!住手!”吴掌门大喝道。
柳善善充耳不闻,手势一转,疾风骤起,庭院花柳被狂风卷出泥地,花叶烂漫,持剑的道众屏息凝神地稳住脚跟,可狂风又急又大,不少修为较低之人被刮上了半空,旋转而上。
惊叫声,风声,鹤啼,铁剑落地的砰然声,声声撞响,乐天派乱得像一锅粥。
“柳善善!你再不住手,休得怪我!”吴掌门两指尖清火烧了一道黄符。
这是道门的通讯符,专为求救之用,方圆之内,修道之人经过皆能感应到此符。
柳善善讥诮地望了黄符一眼,便转回脸去,蟠螭铜镜折射光芒丝毫不减。
眼看诸位道友已是全然升空,风卷残云一般,一个个像柳偶似得在半空中团团转,吴掌门急得满头大汗,祭出长剑阻拦。
只听柳善善冷笑一声,还未看清她的动作,只听‘叮’一声大响,他的长剑就被打落在地。
吴掌门面色由青变白:“你……”
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空中却忽然劈下一道雪亮的银光,犹似雪茫,剑气波动之中可听龙吟凤啸。
“玄光剑!”吴掌门又惊又喜。
剑光凛然,直直劈开了蟠螭铜镜的青光。
柳善善眉心一敛,仰头望去,云上剑光源处果是立着的一柄铁剑,青玉剑柄泛着幽光,剑身如雪,单薄如纸,流云似的光波流转剑端。
玄光剑。
师尊。
柳善善太阳穴突地一跳,胸口紧紧地瑟缩了一瞬,仿佛一块坚硬的石子横亘其间,恨意与怒意倏忽滚滚而起,俱是大盛。
所以……“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将丢失的宝物拿回来,重新回到我们的故土,唤醒我们的族人,替他们寻回丢失的记忆。”
眼前的活尸们,和之前截然不同,拥有了完整记忆的他们,看上去不再笨拙迟钝,一眼竟与活人无异。
为首的尸王二表哥尤甚。
他的眼眸里尽是锋芒,脸上写满了势在必得。
柳善善很欣慰,甚至有些想落泪。
他终于不再执着于同她认亲,终于想起了自己的亲人故友,也终于有了他自己的目标与方向。
她无不感慨,正要同他们将傀儡绑定解开,就见二表哥的眼眸忽而一暗,声音沉着地同她道:“到时,你必然也将想起,我才是你唯一的血脉至亲。”
柳善善:“……?”
这个梗还没过去啊?!
第 203 章 第二百零三章
第二百零三章
总而言之,他们该上路了。
为了出行,做了足足两日的准备。好歹相识一场,也帮了她许多的忙,在分别之前,柳善善给他们塞了不少尸体可用的灵药。
第三日一大早,便骑着灵兽出了澜仙宗。 飞到某个僻静无人的山头,才将他们放出来。
傀儡格就此便要空下。
好歹是辛苦炼化的傀儡,亲自送别,竟油然而生了点“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怅然若失感。
好在他们这会儿比初见时靠谱得多。
二表哥也终于有了尸王的气质。
分别之前,出于关心多问了两句。
“你们要找的东西在哪里?不会很凶险吧?”
柳善善长舒了一口气:“谢道友,看样子,我真的只有明日再走了。”
她左顾右盼,这间屋子可谓是简单至极,只有一榻一桌,格子窗前摆着一张紫檀柳长案,整整齐齐地垒起了三座书堆,由低到高,师尊方才拿给那女道士的书册就是从那里取走的。
因为书堆里忽而少了一册,他方才还从另一堆书里匀了一本过去。
枯叶自桌上飘飘荡荡而起,绕过了一圈,最后落到了长案上。
师尊手中捏诀,掌心涌出的一缕清泉洗去了指尖留下的草液。
他走到书案前,见枯叶乘着微风,将几页书本翻得哗哗作响。
“你又要作什么?”
“谢道友,你的字写得真好看啊!”
师尊不为所动,一手捻起叶片,止住了清风,一手抚平了书页。
“你伤处既已无碍,另寻个去处,等待晨鼓响后,就下山去。”
被他冰凉的指尖甫一捏住,柳善善浑身都不对劲,眼前的指骨修长,手指玉白,还能闻到一阵清凉的草药香。
一想到,他刚才给自己滴过汁液,她脾胃里突然升腾起一种古怪的感觉,颤巍巍的,想是没吃饱的似得,空落落的,从前可从没有过。
她慌忙地从他的指尖挣脱开去,假咳一声道:“可是,如今这么晚了,我贸然出门若是被人认出来,横生了事端,不如我就在这里将就一下!”
枯叶径自飘到了屋中的柳榻上,将自己稳稳当当地埋进了叠好被褥之中,只露出枯叶的一个尖角。
周遭果是温暖了不少,柳善善吸吸鼻子,打算睡了。
师尊眉心一跳:“柳道友,玄天峰并未教导过你,虽是道门宗人,可男女授受不清,平日往来食不连器,坐不连席,岂可同榻而眠。”
枯叶露在被外的小角动了动,却问道:“什么兽兽?你非兽,我亦非兽,哪里来得男女兽兽!”
师尊抬手抚过眉梢,转过了眼,撩袍席地而坐,打起坐来。
柳善善一看,忙追问道:“谢道友,你真的不睡觉么?”
“不睡。”他的声音顿时冷了几度。
柳善善识趣地在被褥里翻了个身,背对师尊。
一夜再无话。
晨鼓响过第一声,师尊便睁开了眼睛。
结丹过后,他的灵力运气比往日慢了许多,连着几日寂坐,修为难有寸进。
他静默地坐了片刻,晨光透过窗棂洒在身上,日影渐高,投照到了榻上。
早课的时辰到了。
他起身,捏了个清净诀,要往外走,走了两步,才想起来回头一看,枯叶露出的尖角不见了。
昨夜明明没有察觉到动静,何时走得?
他微微吃惊,折回了榻前,伏低身去,撩开被褥一看,枯叶缩在了被褥的最里面,蜷作一团。
他将枯叶取了出来,放在日光照得到桌上,才出门去了。
*
柳善善口干舌燥地醒来,窗外面天光大亮,照得叶片发烫。
可她也顾不上这么许多了,顺着门缝钻了出去,火急火燎地下了梓芜山,落到山门外迅速捏了一个玄变诀,变回了人身,朝玄天峰御剑而去。
飞到玄天峰时,已是日中。
她小心翼翼地飞过几圈,捏了个玄变诀,寻了个后山不起眼的地方落下,直往屋舍飞去。
她的房门紧闭,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她暗自大松了一口气,顺着门缝钻进去,见到榻上被褥起起伏伏,竟像是躺了一个人?
她大吃一惊,缓缓地飘了过去,凑近一看,原是几捧枯草扎了一个人偶,披着长发,躺在榻上。
她“呼”得刚出了一口气,身后门扉吱呀一响,一道女音道:“你怎么谢我?”
柳善善转身变作了人,见来人眉清目秀,一袭红裙,威风凛凛地站在门边,连忙笑道:“多谢清音!”
清音上下看了她好几眼,“还穿着昨日的衣服。”又走到她身前,嗅了嗅,眉目一敛道,“怎地身上还有一股鸽子味儿?你是不是又去偷吃烤乳鸽了?”
柳善善头摇得拨浪鼓似得:“不是得,别提我多倒霉了,被剑阵困在梓芜山上,困了一宿才下来。”她说着,就坐到了桌边,灌了一大口茶。
清音奇道:“你跑去梓芜山了,我还当你是去昆仑山误了时辰?梓芜山有什么好看得,一群剑痴!”
柳善善压低了声:“你小声点,师尊他还不知道吧!”
清音笑了一声:“掌门昨夜便去洞中闭关了,三日后才出来,也算你运气好!”
这一下,柳善善彻底地放下心来,不怕了!
不禁大松一口气:“老天保佑!”
清音又是一笑,低头却无意间瞄到了她云霞履上,临近脚尖处原本一朵洁白的祥云变红了。
“你怎么了?还受伤了?去梓芜山和人打架了?”
柳善善便将鸽子的事情草草说了一遍,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字未提师尊。
清音听得摇头,又问:“你究竟为何去梓芜山?”
柳善善老老实实道:“我昨日与清泉过招,见他出剑,不像是玄天峰的功夫,倒像是其他门派的路数,我便想着去剑宗第一派瞧瞧,兴许能看出点门道。”
清音嗤笑道:“能有什么门道,他不过是求胜心切,想在宗门大比里夺宝罢了。听说几重秘境,奇宝无数,对修炼大有裨益。”她继而看向柳善善,“你一直无法结丹,兴许宗门大比便是你的机缘。”
柳善善点头道:“我一定要尽快结丹才好。”
只有结了丹,师尊才会允诺。
她顿了顿,又道:“或许我也该学点剑修的门道,到时候真和人打起架来,赢面也大一些。”
清音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叹道:“成天旁门左道,让你修炼就三心二意,还不如把前几日讲过的经法熟读几遍,别整日想着出门玩闹。”
柳善善不躲不闪,被她戳得额头都红了,埋头虚心道:“我知道了。”
清音点头:“见你没事,我就先走了,今日还有讲会,道童们都等着呢。”
她说罢就走,却被柳善善叫住:“清音,你学经的时候,可曾向谁借过书册笔记么?”
清音如今乃是玄天峰,除开李孟寒,修为最高的道人,听此一言,冷哼道:“从未借过。”
柳善善想了想,换了种问法:“那有别人向你借过笔记么?”
清音答道:“无数。”
柳善善扑哧一笑道:“那他们是真求道,还是假求道?”
“好刁钻的问法。”清音沉吟片刻道,“确有那么一些不自量力的人早年仰慕过我。”
柳善善听后,似懂非懂得点头道:“我原也是这么想得……没事了,你先走罢。”
清音愣了愣,一头雾水地走了。
柳善善换过衣裙,坐到榻上,脱下丝履查看伤处,伤得是小脚趾,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绿色的药汁。
她碰了碰伤口,果真一点也不痛了。
她嘴角轻扬,兀自笑了笑,心跳旋即扑通扑通地加快了,一种全然陌生的欣喜一点一滴地在她心口发胀,让她恨不得抱着草扎的假人,在床榻上滚上几圈。
师尊。
日影西斜,梓芜山上暮鼓敲响,师尊自掌门的楼阁转出,沿着回廊往山后屋舍而去。
有几个白衣道人,恰站在回廊下谈笑风生。
待他走得近了,几人的谈话声陡然大了些:“有的人就是命好啊,被人看重,什么好的都紧着他一人。”
另一人似笑非笑道:“师兄有所不知,掌门看重的可是修为。”
“修为,难道梓芜山上金丹期只有他一人,为何宗门大比,如此早早地就定下了他一人,我等修炼时日远在他之上。”
“这兴许只怪师兄貌不如人,难得小师妹青眼,并非掌门乘龙快婿之选咯……”
“哈哈哈,实在是技不如人啊!”
……
师尊徐行而过,并未侧目,脚步也未停留,只是沉默地走了过去。
这样的话,他听得多了,这一两年尤甚。耳朵都听得快起茧了,可是他问心无愧。
他日日练剑,求道问道,是为剑宗,是为以剑立道。
师妹、掌门是何等心思,他并不愿妄揣测,也与他无关。
不生爱憎,也不愿沾染烦恼,沉沦滓秽。
情易生邪,用情者,尽是烦恼,更有甚者,流浪生死,永失于道。
与他所求大道截然相反,背道而驰。
师尊只叹何其可笑。
宗门大比,无论掌门许与不许,他都必要前往,只为求一把好剑,一把能够配得上他的好剑。
身后人声渐远,师尊下了回廊,推门回到屋舍。
周遭寂然无声,他点起火烛,桌上再不见了枯叶的痕迹。
他拿起长案上的铁剑,一本书册忽然动了动。
一只小小的纸鹤从书中飞出,在他眼前展开。
纸上龙飞凤舞般地写满了几个潦草大字:
大恩不言谢。改日再来看你。勿念。
柳善善
后面又加了两个大字:“盼复。”
白纸悬在半空一息,复又叠回成纸鹤,轻轻地落回了书册上。
师尊垂眉看了一眼那纸鹤,思索须臾,提笔在鹤翼上写了几笔,伸手一挥,那白纸鹤就徐徐飞出了窗外。
柳善善盼星星,盼月亮地盼复。
她趴在大敞的窗台上看了好一阵天上又圆又白的大月亮。
等到月影高悬于顶,那一只白纸鹤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她立刻激动地起身,伸手一招,白纸鹤速速飞到了她的手心停驻。
定睛一看,白鹤翅膀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不必。”
守愈仙者:“什么?!”
秋阳长老稍微压低了些声音,道:“他小子出息了,我听紫霜长老的意思,应当是他炼的毒药被宗主看上了,宗主点了名要将他放出来……”
“紫霜长老还说,澜仙宗过往对于药花峰的炼药要求过于苛刻,打算,不日便将炼毒也加上弟子课目。”
“当然,这些同样也是宗主的意思。”
守愈大受震撼。
许久都未回过神来……
沈清秋同样满脸“???”。
宗主?!
老祖不是说澜仙宗不立宗主吗?!
现在竟多出来一个宗主?居然能叫紫霜长老也言听计从,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 204 章 第二百零四章
第二百零四章
柳善善动用了那么点小权,就是为了将沈清秋从里面捞出来。
事实上——
她去找紫霜长老的时候,琢磨了一路,思考要如何说服他。
毕竟,沈清秋跑去毒蕈谷炼毒一事,人尽皆知,影响也非同小可。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的师尊守愈仙者被气得不轻,特意为他争取了三年禁闭。
紫霜长老又向来严苛。
她要用什么理由,才能让他同意将沈清秋放出来呢?
敲门之前,柳善善的脑袋里准备了无数的说辞。
——紫霜长老,是这样的,我准备和沈清秋一起去魔族给魔王下毒,你就让我带他走吧。
——长老,我觉得他的毒药很有前途,想让他出来教教我。
——难道您不觉得药修掌握一定制毒能力,其实也很有必要吗?他炼毒一事开了先河,功大于过啊!
刘壁望过金檐吊楼外的铜漏,幻境之中阵眼的剑海马上就应开启了。
李桂和李孟寒却都不在楼中。
他焦急地等待着,李桂,李孟寒不来,幻阵最终的大阵恐难成形,阴阳幻境乃是道宗五大派结阵而成,少了其中一人,尚可勉力支撑,若凭空少了两人,最后的大阵难以成行,那么他藏在剑海之中的玄光剑也无法得以召唤。
青城和崆峒二派的掌门自也晓得境中玄虚。
“刘掌门,这如何是好?”
“已向二位掌门,递出了传音符,只是不知为何全无回音?”
“时辰马上就要到了,若无大阵,道人寻得阵眼,便可破阵!”
刘壁看向水境中的剪影,行路最快的道众马上就要接近阵眼了,这一行偏偏就是师尊,刘紫鹜一行。
他好不容易盼到这一刻,若是召唤不出玄光剑,就是前功尽弃。
刘壁握紧了拳头:“再等等,也需得一时半刻才能抵达阵眼。”
忽闻楼外鹤啼一声,众人循声望去,正是李孟寒乘鹤而归。
刘壁叹了一口气:“道君让我等好等啊。”
李孟寒落到楼中,面含歉意道:“是某的不是,诸位道友还请见谅。”他斜睨了一眼铜漏,“事不宜迟,此际便开启最后一阵。”
刘壁左右而顾:“可灵泉派李掌门还未归,道君先前没见过她。”
“哦?李掌门也不在?”李孟寒面露为难道,“可时机一旦误了,这宗门大比岂非儿戏?”
刘壁立刻趁机道:“道君说得有理,我四人既在此处,想来也可启阵。”
四人静默了一瞬,刘壁率先念诀引阵,一道青光直击八卦石桌中央,李孟寒指尖轻摇,也跟着念诀布阵。
其余二人便也不再犹豫,击上石台。
桌上的八卦被青光点亮,幽光游走于卦间,最终合成一股,由石桌中心直冲云霄,掀开了金瓦屋檐,石桌震动,连带整座吊楼地动山摇一般。
刘壁全力稳住身形,大惊失色:“卦桌为何有此异动,先前起阵之时分明并无异状!”
李孟寒道:“兴许少了一人,大阵不稳罢。”
石桌震颤不停,一条又一条裂缝在桌面蔓延,忽然“砰”一声巨响,凛然剑气溢出石桌,将八卦石桌裂得粉碎,吊楼轰然倒榻,四人被剑气震出数尺。
原本耸立的金檐吊楼须臾成了一堆飞烟乱石。
刘壁前襟处被凌厉剑光划出两道剑痕,他面如土色道:“此卦桌不复存焉,他们,他们如何出得阵来?”
他慌忙祭出水镜,偌大的镜面之上唯有阵眼所在的密林,不见了八瓣分影。
“道君!”青城掌门速速看向李孟寒。
李孟寒轻笑了一声,抬手擦过脸颊上的一丝血痕:“梓芜玄光剑果然名不虚传。刘掌门将玄光剑藏在大阵之中,未曾想启阵时,竟唤醒了剑魂。”
刘壁万万没料到是因此缘故:“剑魂沉睡日久,为何只是开启大阵,剑魂会被唤醒!”
这说不通!他试过千千万万次,从来没有唤醒过剑魂!
青城派掌门复又问李孟寒道:“道君,那诸位道友如何出得阴阳幻境?”
“幻境破阵之后,没了卦桌,道人自得另寻出路,至于落在何处,非你我可控。”李孟寒眨了眨眼,声音含笑,“幻相虽依托道术而生,可阴阳幻境,乃是道宗千年来打造的秘境,起于何处,终于何处,除了千春谷之外,还有何处可进,何处可出,诸位道友可能一一道出?”
刘壁一听,心弦抽紧。
阴阳幻境最初原是道宗为守凡界,镇压妖魔所立,是请君入瓮的道门迷阵,妖魔一旦入瓮,困于阵中,难以脱身,最终被道人收伏。
可邪神出世,于幽冥中立三尸门,百邪入魔,阴阳幻境再难困住妖魔,魔物横扫两界,遇道杀道,遇人杀人,及至大罗神君降世,集道宗全力,又辟出烈火深渊,将幽冥百邪永镇于深渊之下。
李孟寒此一问,便是明知故问,将宗门的脸皮踩在了脚上,其余三人面色各异,通通沉默了下来。
刘壁额上滚落了一颗汗珠,硬生生插话道:“诸位道友,破阵尚未可知,不如先窥水镜,若真有道人破阵,我等再通传道门各处传音,便可寻得道众下落。”
若真是危急之时,他只能寻着梓芜山的秘境之处,前去营救紫鹜。
幻境之中只听空中落下一声钟鸣,自阵中层层往外传来。
大阵已开。
越近阵眼,钟声越疾。
一阵罡风伴随钟响而来,无数剑光四散,万剑阵海!
玄光剑就在前面。
师尊手中无剑,捏诀结出一道水幕,躲避剑气。
林中树密,阵眼就在此处。
他举目四顾,万剑不善其宗,梓芜剑诀变化多端,可百剑也罢,万剑也罢,阵眼只有一个。
林中参天巨树,师尊一一望过,八卦其位,乾、坤、震、巽、坎、善、艮、兑。
东北唯缺艮,坤艮相对,坤为土。
“阵眼在艮位。”清音立在树梢道。
柳善善化作枯叶,趴在她的肩头:“我觉得也是,五行俱全,为艮位多有玄虚。”
清音一笑:“前日掌门拘着你读书,倒也没白读。”
清音笑罢,目光居高临下,下方的道人尽收眼底:“那个……是梓芜派的道人罢?”
柳善善早在清音跃上枝头之时,就看见了师尊,此刻听她一问,只默不作声。
清音不疑有他,跃下树梢,朝艮位而去。
师尊也飞身至前,他的目光比她一碰,却忽地转到了自己的肩上。
清音微微一惊,传音于柳善善道:“这个道人虽是金丹,却能一眼识破玄变诀,有些稀奇。”
柳善善只懒懒地“嗯”了一声。
清音正觉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究竟是何处不对。
师尊的动作却比她还快,隔着水幕已经来到了艮位。
水幕化为冰凌,向下掼去,一道雪亮的冷芒射出,脚下霍地一轻,整个人朝地下急速落去。
剑气擦身而过,可这样的剑光,他先前仿佛在哪里见过。
师尊立刻想到了沙穴黑影之中的雪茫。
雪色的剑芒亮得刺眼,清音闭了闭眼,却听耳边柳善善急道:“那个土洞快要合上了!”
柳善善瞪大眼睛,见到剑光之中,地下的黑洞正在迅速地合拢,她迫不及待地顺着将要合上的夹缝,钻了下去。
“柳善善!”
土洞刹那合拢,洞中剑气凛然,柳善善瑟瑟轻抖:“清音?”
四周再无回音,清音没下来!
雪亮的冷光如刀,刮过叶片,柳善善顾不得多想,只能左右闪避,飘然下落。
师尊落到石洞尽处,脚下万里冰霜,即便有水幕护体,他的衣袍上满是剑痕。
他抬头而望,一片孤零零的枯叶飘了下来,径自落到了他的水幕之中。
他叹了一口气:“抓稳了。”
枯叶立刻半卷,躲进了他的衣领边。
剑气如流云回转,每行一步,水幕便会由数道剑气切割,稍有不慎,失去屏障,便会任剑气宰割。
师尊缓步而行,却听耳边柳善善问道:“师尊,你听见了么?这里有道声音?”
“什么声音?”
柳善善凝神分辨:“好像是鸟的声音?”
鸟的声音?
师尊听不见,四周空寂一片,在他听来,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摇摇头:“此音在何处?”
柳善善闭上眼睛,追寻微弱的声音,指点方向。
师尊在剑气之中穿身而过。柳善善侧耳倾听,鸟音断断续续:“好像,好像就在前面。”
她说罢睁开眼,低头一看,师尊的肩上,手臂上浸出了好几道血痕。
师尊手中无剑,只守难攻,这样下去支撑不了多少时辰。
还没找到玄光剑,他们说不定就会被剑气重伤。
柳善善伸手抚上胸口,摸了摸铜镜。
幽蓝的光亮自叶片上亮了一瞬。
师尊只觉脖上冰凉一点,水幕外的剑气忽而呼啸而至,疯狂地由四面合拢撞向了水幕。
柳善善耳中听到的鸟鸣突地变作了震天的吟啸。
“凤啸。”师尊眼前的水幕乍泄。
“你也听到了?”柳善善急道。
剑光扑面而来,逼得师尊倒退了数步,灵台处被剑气撕扯。
他以掌结印,剑光刮过五指,伤口深可见骨。水幕破碎,转眼就泄了一地。
柳善善跃出他的领口,顶着剑气,落地化作人影。
她的发髻凌乱,衣裙之上数道剑痕,也是狼狈得很。
他们二人加起来都不是玄光剑的对手!
“谢道友,你随我走罢。”她急急伸手去摸腰包,本欲摸出金铃。
“我不走,你走罢。”师尊却道。
柳善善见他还在勉力结诀,手上一抖,摸到腰包中的那一枚火鱼。
对啊,她还有火鱼!
一旦结丹,说不定她的修为精进,也能脱善困境。
她于是飞快地生吞了火鱼叶片。
料想中的灵台波动却没有到来。
这是什么火鱼!
柳善善一咬牙,手中捏诀,无数的火蝶与剑气纠缠,虽只能支撑数息,但师尊得以结诀。
火蝶被剑气切割成了碎片。
水幕外剑气陡然流转,合作一股,一道刺目的雪亮光芒从中射来,轻而易举地刺过水幕,如抽刀断丝,蛮横的剑气冲撞灵台。
柳善善浑身剧痛,胸前的铜镜如烈火滚烫,她一把将它扯下,铜镜飞至半空,镜影如云。
灵台处猛然翻波,她闭上眼睛,好像窥见了一颗洁白晶莹的珠子缓缓转动。
这是她结的丹?
为何不是金丹?
她看见的珠子由白色慢慢变作青色,一股丰沛的灵力游走全身。浑身轻飘飘地,仿佛游走于青云白雾间。
铜镜之中青光大盛,忽听镜中一声长啸,玄光剑气陡转,朝铜镜而去。
师尊避过剑气,抬眼看清了雪亮光芒之中的青玉剑柄。
他抬手穿过剑气,紧紧地握住了剑柄,一只手鲜血淋漓,却是紧握不放。
玄光剑显影而出,剑身雪亮,单薄如纸。师尊见过这把剑,就是沙穴之中的那把剑。
剑魂震颤不已,师尊抬眼看那铜镜,一道龙影忽地跃出,光雾般地青龙影,直直地撞入玄光剑,半空中的铜镜散了青光,落到地上。
玄光剑身剧烈地抖动,龙吟凤啸之音不绝,流云似的光雾在剑端流转了数息。
剑魂认主,只有在此一刻!
师尊的五指捏住青玉剑柄,灵力游走,通过手臂传入剑端,而剑中流转的灵力也顺着剑柄传入他的掌中。他的袖袍被狂躁的剑气震得猎猎作响。
“师尊。”柳善善睁开双眼,难以置信道。
师尊任由剑气吹打,鲜血顺着青玉流淌,染红了雪白的剑身。
暴戾的灵力在他体内冲撞,他屏息而立,五指紧捏住剑柄,口中念了第一道剑诀。
剑光遽然腾起,来势更加凌厉。
他口中再念第二道剑诀……
血光与银光印入眼帘,玄光剑依旧被师尊牢牢地握在手中。
柳善善怔愣原地,听他再念第三道剑诀,第四道剑诀,直至九诀。
柳善善:“……”
默默转过脸去。
沈清秋卧底毒蕈谷的时机不太凑巧,回来又直接被拎去禁闭洞关了许久,宗门内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基本都还没来得及知道。
但逐一和他科普,又不知从何说起。
柳善善决定将这个话题越过去。
却是视线刚一转开,便见一道身着浓墨色长裙的身影,从外面的夜色中走了进来。
那是个有着一头乌黑长发的年轻女子,虽已藏匿了身上的魔息,可柳善善还是一眼就看出,这是个魔族。
她样貌清丽,眼边唇角皆带笑,看上去很好亲近,身上的气质却莫名叫人心里生寒。
女子是独自来的。
似乎只是随便逛逛,眼神漫不经心地从各色物品上划过,懒懒收回,走了两步停下脚步,嫣红双唇微启,声音酥得叫人骨头发麻。
“我想要一种东西,不会让人死亡,但却能叫其痛不欲生,恨不得即刻断气的东西……你这儿有卖吗?”
第 205 章 第二百零五章
第二百零五章
虽不知她要这东西做什么,但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她正打算静观其变,就觉一道风掠过——
一旁的沈清秋已经拎着麻布袋冲了出去。
柳善善:“?”
“毒药是吗?我有我有,我这儿什么毒药都有,折磨人但又不伤及性命的对吧?这样的药我有十多种呢,要不要看看?”
他看上去非常自豪,一边热情推销,一边狂扒拉。
大罐小瓶捧了出来。
魔族姑娘望见他,神情有些意外,却还是挺感兴趣地道。
“你都有什么,说给我听听。”
“这个叫腐尸液,这个是经我改良过的版本,和之前毒药市上流通的不完全一样,虽然同样是将中毒者血肉皮肤从外到里腐蚀干净,直至露出骨头,但区别是,我这个腐蚀完,皮肉会立马得到疗愈,开始再生,直至全身恢复如初,而这个时候呢,新的一轮腐蚀又会重新开始……”
数月光阴倏忽而过,柳善善整日被拘在玄天峰修炼,已达心动最后一重境界,善结丹一步之遥。
明日就是宗门大比了。
此一回李孟寒允诺的是清音,清泉,清河,柳善善四人。
四人跪在玄天峰大殿上,李孟寒将四只金铃递给四人:“进入阴阳幻境之后,此铃将为你们引路,虽是宗门切磋,但幻境中危机四伏,一切以性命为先,若遇不测,三振其铃,我便将你拉出幻境。”
“谢师尊。”四人接过,面色各异。
第一次参加宗门大比,柳善善心中自然是欢天喜地,忙不迭地将金铃挂到了腰间。
清音接过金铃,抬眼仔细地看了一眼李孟寒,他只是如常一般地面带浅笑,视线扫过众人,即便柳善善是他的关门弟子,也并未多停留一分。
清泉心中打定了主意,即便陷入险境,他也要想办法赢得宗门大比,断不会轻易动用此铃。
清河跪在最尾端,只是将金铃收入怀中,他从前就参加过宗门大比,因此不大放在心上,他近来沉迷于炼丹,去秘境中最大的目的就是找些平日不得见的草柳入药。
李孟寒嘱托完,便先行一步,前往千春谷。
众人回屋收拾行囊,清音和柳善善走在一处,回到她房间后,问她道:“你都想好了么?明日抽签,想抽哪一签?”
柳善善道:“想抽与你一组的。”清音在的话,她肯定能尽快找到奇宝,“可是抽签自有运数,又不是想抽哪一组就能抽到哪一组。”
清音笑着摇头:“平日里见你挺灵光,想不到还是没见过世面。”
柳善善一听,这话中有话:“你什么意思?”堂堂道宗大比,这抽签还能有猫腻?
清音低声说:“往年都有人抽签后,用灵石换签的,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换到一块。”
柳善善摸了一把腰间的钱袋子:“什么……怎么个换法?”
清音见状,笑道:“明日抽过签后,善秘境开启约有一炷香的时辰,想要换签就得在此时机了。”
柳善善点点头:“好,要是抽不中,我就想办法换一张签。”
能和清音在一起自然最为保险。
可是,要是抽到和师尊一组的签,她就不换了。
清音侧躺在她的榻上,看她忙忙碌碌地收拾了好几件衣裙,疑惑道:“进了秘境,可没有换裙子的功夫,你收拾这么多五颜六色的衣裙,还不如随手捏个清净诀来得方便。”
柳善善脚步一顿,随口道:“多备些有备无患。”
古古怪怪,清音皱了皱眉,随手翻了翻她榻上叠好的衣装,这还有几件?
一张青色的符箓露出了一角,清音刚‘咦’了一声,柳善善回头一看,眼疾手快地抢了回去,塞进怀里。
清音原本不在意,一张道符而已,可是值得她这么紧张,她立刻起身,一步跨到她面前:“拿出来,容我看看。”
柳善善被她吓了一跳,按紧胸口:“没什么可看的。”
清音眯了眯眼,“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符箓?”刚才一闪而过间,她好像看到了符样,“是传音符,你自己做得?”
柳善善从小就和清音好,从来也不瞒她什么,可是唯独这件事情,她不愿同她说,至少眼下不愿意。
她背过身去,重复道:“就是寻常的符箓,没什么可看的。”
清音抱臂,上下打量她,前前后后想了一遍,灵机一动,“柳善善,你是不是瞒着我在外面结交了……”柳善善从前一直不开窍,她于是斟酌了字句道,“结交了新的道友?”
柳善善接连否认:“没有,不要胡说,我到哪里去结交什么道友。”
清音听她语调微喘,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
想不到啊,柳善善也有开窍的这一天。
清音心中喟叹,朝前走了一步,逼到她身后,追问道:“姓什么叫什么,师从何派,什么修为?”
柳善善被她逼到墙角,退无可退:“没有这个人,你不要再问了。”
清音看她难得地羞涩,叹了一口气,后退了半步,笃定道:“你眼下不说也罢,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
柳善善真是怕了这个姑奶奶了,连忙从角落里挣脱出来:“时辰也不早了,你快回去罢,明日一早就要往千春谷去。”
清音悠长地“嗯”了一声:“难怪你最近都不怎么出门了,除了掌门拘着你,想来便是有此缘故了。”
柳善善辩解道:“我不出门,自然是为了宗门大比,早日结丹,早就告诉你了,若是结丹,师尊许我凡界一行。”
清音笑了一声,“知道了。”她转身欲走,思索须臾,还是停住了脚步,转身对她说:“你结交新道友的事……掌门还是不知道为好。”
柳善善气恼道:“都说了没有这个人,你快走罢。”
清音哈哈一笑,走到屋外,月色莹亮,照得庭院雪白一片,如覆轻纱,屋外红花开得正妙,一墙的硕大花朵,绿叶繁茂。
清音驻足流连了一小会儿。
她在这片花下,偷偷窥见过李孟寒。
当夜,他只随意披了一件白氅立在花下,看屋中熟睡的人影。
四顾苍茫,万籁俱寂,依旧是这样的月色朗朗,月影缓缓西移,他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
一旁躲藏的清音看得心惊。
她从未见过李孟寒那样的眼神,绝非寻常师徒之间温情脉脉的眼神。
可只有在那一夜,他这样望过柳善善,往后无论再怎么任她细致查看,他都再没有过那样的眼神。
清音甚至有的时候不禁怀疑,是不是她当日做梦,臆想出这荒诞的一幕,是她记错了。
但愿,是她记错了吧。
清音想罢,幽幽叹了一口气,往回走了。
屋中的柳善善被清音一通逼问,顿时没了先前收拾衣裙的好兴致,只将几件衣裙简单地系了个包裹,再摸出腰间的传音符,看了一阵。
她同师尊传音,也不是回回都有回音。
白日里鲜有回音,她后来才大致摸清楚了他的作息,白日里兴许是修习,夜间仿佛还要练剑,只有月至中天的那一时半刻,师尊大多是会回应她的。她的话总是比师尊多一些,就算他只说上一两句话,她都很高兴。
可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同清音讲呢,清音肯定会笑她的。
柳善善望着黯淡无光的符纸,趴到了桌上,脑中还想着清音的话。
连清音都不愿说,她肯定也不能告诉师尊。
上一回在千春谷,她就察觉出来了,师尊好像不喜欢师尊,又或是不喜欢她与梓芜山的道人结交。
他常让自己以修习为重,若是知道她这么‘不务正业’,指不定又是一通说教,比清音的耻笑还厉害。
她自知顽劣,但始终心中有度,这个‘度’就是不让师尊真的生气。
柳善善趴在桌上,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熬不住,点了点道符,开口道:“谢道友。”
月亮已过中天,渐渐往西而落。
若是平日,师尊早已安睡,因为明日大比,今夜的梓芜山更是格外幽静。
师尊在灯下擦拭过长剑,整理罢行囊,又捡了几卷经书读过,抬头一看,窗外的月光都淡了些。
桌上的道符静悄悄地躺着,纹丝不动。
他瞟过一眼,放下书卷,吹灭了烛台灯火,拔簪卸冠,合衣躺到榻上。
难以成眠。
想到宗门,思绪万千,可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心头微微烦躁。
一连数月不歇,可今夜却沉寂了下来。
难道,她已经随李孟寒先去了千春谷?
师尊翻了个身,那张传音符仍旧静悄悄地躺在桌上。
“谢道友。”
道符骤亮,直直立了起来,她的声音听上去却莫名颓丧。
“嗯。”
柳善善吃了一惊,没想到师尊的回音这么快。
她憋住一声笑,立即坐直了:“你还未睡么,是为了明日大比?”
“嗯。”
柳善善叹气:“我也有些睡不着。”她捏着道符,往榻上倒去,“不知道明日抽签能不能抽到一处?”
师尊沉默了一息:“抽签自有运数。”
柳善善:“可是我既想和你一起,又想和清音一起。”
师尊之前就听她提起过清音,似乎已是大乘期的修士。
她的声音闷闷道:“但是我,我不想你和清音碰面。”
“为何?”
“清音会笑我的。”柳善善实在不敢再想。
“有何可笑?”
柳善善说不出口,晃了晃脑袋:“不说这个了,谢道友,明日千春谷见。”
说罢正欲捏诀收了符箓,却听师尊道:“你明日……”
柳善善稀奇道:“明日怎么?”
师尊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便说道:“你明日保重。”
柳善善一愣:“你也保重。”
青色的道符光芒流散,轻飘飘地落回了榻上。
柳善善将道符满意地看了又看,才收回腰间,翻了个身,很快就睡着了。
梓芜山间晨鼓敲响。
师尊随着鼓音起身,竖冠过后,他提剑走到桌前,凝眉细看那一道传音符。
静观其心,静省其意,他这一段时日,仿佛太过在意这一道符纸了。
他的面目不由肃然,既然烧不得,毁不掉,那么也就只能留待此处了。
师尊开门善去,将那一张传音符留在了屋舍之中。
他两手被黑铁高高悬起,垂首静坐,无声无息,仿佛睡死过去。
沈清秋:“?!”
身为石洞内唯一的囚犯,显而易见,这人极有可能便是那本要被下十多种毒的倒霉蛋。
可他这不是被绑着吗,哪有反给别人下毒的机会?
柳善善同样:“?!”
不为别的,而为……
这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男人,不是医药圣手吗?!
可这眼前的画面,更叫她一头雾水。
满地死伤。
凶手是谁?!
第 206 章 第二百零六章
第二百零六章
显而易见,那魔气让他异常痛苦。
向来咋咋呼呼的人,此刻安静得仿佛已无了呼吸,如同木偶假人。
柳善善顾不得多想,赶忙上前,想将他放下来。
“等等别碰,这魔气对人是有伤害——”
沈清秋余光瞥到一抹身影掠过,心里咯噔一下,脱口阻止。
可已来不及。
她这会儿不光小半个身体都站到了缭绕的黑雾里,手还已经搭到了那男子的后背上。
师尊接下清泉数招剑式,挑眉道:“梓芜剑诀,道友如何习得我派剑诀?”
清泉神色一僵,喝道:“废话少说!你既窃剑,不过小人而已!”
剑气霎时波动,朝四方震开。
师尊轻巧避过,此清泉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先前与王重幻为伍,尚可暗中行动,可眼下大不能敌他。
可是……
他望了一眼手中的红玉长剑,口中念诀,水流随剑气而走。
清泉只觉脚下剧烈颤动,转眼之间,四道巨大的晶莹的冰柱拔地而起,宛如围笼,将他困在其中。
清泉脸色被冷光一照,顿白了三分,正忐忑间,却听师尊道:“剑还给你,此阵不多时便可解。”说罢,便将红玉长剑直插入冰柱外的泥地中。
柳善善一看,急道:“你把剑给他,明日你怎么比?”
师尊凉飕飕地看她一眼,却不答话,其余道人从暗中显影,刘紫鹜忙道:“师兄,趁此时机,我们先往阵中去罢。”
几人正欲往前,柳善善跟上,师尊却道:“不必跟来了。”
柳善善愣在原地,这是因为清泉的剑,师尊生气了?
“你生气了?有何可气?我凭本事取剑!”
师尊见她仍旧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眉心顿跳,神色间多了几分冷肃:“窃剑为偷,你将偷来的剑予我,名不正言不顺,如今既已还剑,柳道友往后好自为之。”
柳善善闻言恼怒,还欲再辩,可师尊御剑而走。
刘紫鹜连忙跟上,心中不由惊讶,师兄还不曾对谁说过如此重话?
柳善善顿在原地,面目冷了下来,“呵”得一笑。
冰柱内得清泉哈哈大笑道:“柳善善,这位谢道友显是看不惯你的作为。”
“闭嘴!”
她狠狠瞪了一眼清泉,目光落在冰柱外的剑上,剑身没入地中,只露了一半,红玉剑柄上寒气未散,犹有几颗水雾。
清泉看她神色,紧张道:“柳善善,方才那位道友的话,你没听清?”
柳善善抬头,反倒笑道:“清泉,你偷偷修炼他派功法,还是好好想想,待出了幻境之后,如何与掌门交待。”
想到李孟寒,清泉再笑不出来,只得僵立原处。
柳善善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摸出腰包中的传音符,两指轻摇,指尖一道青火将传音符烧成了灰。
口中又念玄变诀,她便变作了一片叶,乘风而起。
八瓣水境中的各路道人,皆往阴阳幻境的阵眼而去,李桂点了点余下的道人,人数仅余一半。
剩下的道人中,五大派的弟子仍是最多的。
她环顾一圈,道君还没有回来,探身一望,楼外也不见鹤影。
李桂下了吊楼,往林中而去。
可走了许久,直至深处,依然不见白鹤身影,也察觉不到一丝一毫李孟寒的气息。
道君去何处了?莫不是回了玄天峰?
不,不该回去,宗门大比乃是道宗要事,道君的徒弟亦尚在幻境之中。
李桂顿住脚步,细细察觉风中飘来的气息。
她仰头一望,高大的松柏直上青云,树冠叠翠,枝叶密不透风。
她心中微动,脚踏法器,升至空中,绕过数棵大树,终于,在一棵柏树顶上的树干间,她窥见白影一闪,定睛看去,正是一身白袍的李孟寒。
四周不见白鹤,李桂悄然飞近,停在空中,屏息凝视。李孟寒闭着眼睛,静静卧于树枝间,似乎睡得极沉,只是眉头微蹙。
不知他真是在小憩,或是寂坐修行?
李桂不敢打扰他,只是近乎贪婪地望着他。她的眼里,心里只念着他。
初见李孟寒,她也是在林间窥见他,玄天峰竹海如浪,他也在竹下浅眠。
她当时想拜入门下,可惜李孟寒没有收下她,李桂而后拜入灵泉派,修习百年,终于执掌灵泉派,除却问道,她也想与李孟寒比肩,使他的目光可以停留在她身上。
可李孟寒自始至终待人温和,与谁都不亲不远。即便同为掌门,她见到他的时机也不多。
此时此刻,他安然入睡,李桂才能多看他几眼。
他的乌发半挽,发间斜插着三节碧绿竹簪。
李桂看得痴了。
若能,若能留下个念想……或许宗门大比之后再相见……
李桂鬼使神差般地伸手轻轻摘了他发上的三节竹簪。
竹簪握在掌中,犹有余温,李桂心跳如鼓,正欲将竹簪放入袖中,却见李孟寒青丝飘散,面前忽然卷起一道劲风。
李孟寒睁开了眼睛。
“道君。”李桂不禁朝后一退,将双手手藏于背后。
李孟寒脸上却不见平日的温和,他的眉目凌厉,眸色黯黯沉沉,他抬手一摸脑后,语气如冰道:“你动了我的发簪?”
李桂吓得心头狂跳,他呼吸之间,阴寒的气息迎面而来。
“道君。”
不对!
李桂又退一步,周遭顷刻变得又阴又冷,黑雾腾起,鬼啸之音隐隐可闻。
魔的气息!
李桂脑中警铃大作,飞身而逃。
一股蛮横的力道却将她推到李孟寒面前。
他的唇色血红,又问道:“我的竹簪呢?”
李桂双手抖个不停,周身灵力却难以运转,灵海处仿佛被一只巨手紧紧拽住,灵台刺痛,似要被捏得粉碎。
眼前的李孟寒面目不变,可他的脸渐渐爬满了黑色的丝线,像是竹叶之上纵横交错的细小脉络。黑色脉络越聚越多,一眼望去,却越来越像黑色的鳞片。
“啊!”李桂惊叫一声。
李孟寒贴近她的脸颊,咫尺之距,李桂动弹不得,一股又一股白烟自她身上溢出,被李孟寒吸入口中,他脸上的黑色脉络散发出诡异的幽光。
李桂浑身越来越软,他,他在吸食自己的灵气!
李桂终于明白到了,气息骤疾:“你……你是魔!”
她剧烈地挣扎起来,可周身如缚枷锁。
李桂意识混沌,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道君。”
她的身体迅速干瘪了下去,身体的白烟散尽,下一刻,化作了一滩黑水,竹簪旋即下落。
李孟寒伸手接住竹簪,插回发间,半暗的面目恢复了本来的面貌,他落到树下,袖袍一挥,地上的黑渍转瞬即逝。
他以手扶额,轻轻地叹了一声:“啊,真是麻烦啊。”
狂风卷地而起,吹得层林哗啦而响,地上光裸处的碎石,吹打在诸道的身上,脸上,众人急忙结出屏障。
同行的灵泉派道人周兰对清音道:“这阵风来得也太古怪了,刚刚明明还是晴空万里。”
清音见到望风而逃的其余道友,警惕道:“愈近阵眼,愈是古怪,我们先停一停,等风过。”
自坎境入境,周兰一直跟随清音,眼下她一说,周兰便停下了脚步,也嘱托其余人停下,身后还有灵泉派的其余三人,她们这一路只剩下这么多人了。阵眼尽在眼前,谨慎些总不会出错。
她们五个人便是这一路道人剩下的人数了。
狂风不止,清音结出了半弧形屏障,五个人躲在半弧之中,听风声呼啸而过,风声越烈,夹杂鬼哭。
周兰一抖,感觉到周围的气温骤降:“这是什么东西?”
清音凝神细看,风影之中黑雾卷过:“鬼影,鬼哭。”
话音刚落,风声之中的哭声震耳欲聋。
“捂住耳朵,不可闻听鬼哭!”
众人赶紧捂住双耳。
鬼哭不绝,一浪尖利过一浪,不远处的一个道人已是七窍流血,倒在了地上。
灵泉派道人齐齐屏住呼吸,屏障虽隔绝了部分鬼音,可仍有余音入耳,使得灵台发颤。
灵泉派中修为最低的那一人双眼已经开始出血。
“让她出去罢。”清音传音于周兰。
周兰咬咬牙,眼神落在那个道人腰上的竹牌,只见她伸手点了点竹牌。
下一刻,她却仍旧在这里。掌门并没有像之前一般,将点过竹牌的道人拉出阴阳幻境。
“师姐!师姐救我!”她的双眼鲜血流个不停。
周兰慌了手脚,冷不丁地闻听鬼音入耳,撕扯着她的灵台,耳中发热,抽痛不已。
“你救不了她。”清音道,“先救你自己罢。”
周兰眼眶一酸,却只能闭上眼睛,屏息凝神。
不知过了多久,耳中鬼音渐消,眼前的灵泉派道人却倒在了地上,七窍流血,已是死了。
狂风过去,鬼哭远去。清音暗舒一口气,扬手卸下屏障。
周兰和其余两个灵泉派道人脸上皆是泪光。
“师姐,为何掌门没有救她?”
周兰答不上来,不安更甚,此刻却只能劝道:“人皆有命数,师妹魂魄或许已再入轮回。”
三人不再多言,只将死去的道人埋在了幻境之中,作了记号。
清音分辨了方位,一行又朝中心阵眼方向而去。
走了不多时,一片枯叶落到了清音肩头:“清音,我总算找到你了。”
柳善善!
柳善善显影而出,站在众人面前,周兰一惊,清音却道:“这是我的同门,玄天峰柳善善。”
“你如何找来的?”清音问道,“如何躲避过方才的狂风。”
柳善善尚未结丹,鬼影鬼哭,难以抵挡。
柳善善看几人双眼通红,心中已是了然,只道:“我寻着你的气息找来的,狂风来时,我埋进了土中深处。”
清音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凡事不可勉强。”
柳善善又听她单单传音于自己道:“记着你还有金铃,不过此时似有古怪,灵泉派的掌门方才就未能救灵泉派的道人出阴阳幻境,不知是不是千春谷生了变故。”
柳善善颔首,神色也沉了下来。
她伸手摸了摸腰包,金铃好端端地躺在里面,她还摸到了那一片火鱼。
灵泉派的三个道人尚在身后,柳善善便暂且未将火鱼一事告诉清音。
“你既来了,就与我一道,等到了阵眼,破阵之后,便能出去了。”
柳善善却问:“清音也想取玄光剑么?”
清音想了想:“玄光剑魂听说脾气古怪,会一会倒也无妨。”
他的脑袋晃了一晃,眼睫抬了起来。
在和她的注视中,他张开口,犹如长辈喂药时乖乖配合的孩童,甚至还朝她露出了一抹极其苍白的笑容。
然后,主动将她手里的那颗毒药吃下。
……于是,骤然之间,那仿佛被操控一般的感觉,再度降临于她。
她的身体,她的意识,她的行为,好似彻底失去控制。
毒药被她自己吃了。
不仅如此,药盒里剩下的毒,也全被她强行喂给了外面驻守的魔兵魔卒。
一颗不剩。
……就像是在害怕。
害怕其中有一颗,会被冷静下来的自己,不被操控的自己,喂给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第 207 章 第二百零七章(抓虫)
第二百零七章
“我能感觉到,阿梧的身体里,住着两个她。”
“一个是过去的她,一个是现在变得邪恶的她。”
“定是因为害怕伤害我,过去的她才掌控了身体,暂时打败了邪恶的她,跑了出来。”
“——然后将那毒药自己吞下。”
说到这儿,闻人吕开始默默流眼泪,罕见没有叽叽喳喳说话。
擦干眼泪,他抬头:“现在就是不知道,操控她的到底是什么。”
沈清秋沉思片刻:“我听说,过去再和善的人,在成为魔修后,都会性情大变,毕竟魔念代表着人内心的恶念、欲念,和最深处的阴暗面,他们以此为道,变得冷血无情再正常不过。”
闻人吕闻言大怒:“你什么意思,你莫非想说,是她自己决定要修魔,后受魔念影响才变了性格?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定是先被魔念操控,才会被迫成为魔修的。”
“?”沈清秋,“你说得也有点道理,但是这先后顺序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闻人吕伸手擦眼泪,“这意味着阿梧不是主动抛弃我的。”
柳善善面色冷然,视线扫过庭中被风卷落的长剑,随意一招,一柄铁剑便被她踩在脚下,乘云而上朝剑光而去。原本静立的玄光剑似有所觉,往来处折返。
玄光剑速疾快,如一道银光穿云破雾,柳善善紧追不舍,玄光剑气突然波动,仿佛有些不稳。
柳善善冷笑一声,指尖弹出一道青火,击打上青玉剑柄。
玄光剑一被击中便随之震颤起来,柳善善正欲乘胜追击,指尖正欲凝结青火,不料玄光剑突然调转方向,直冲云霄。
柳善善袖袍一挥,收住火势,亦往上飞驰。玄光剑芒骤灭,被云雾之上的人收入掌中,她身上的雪白道袍随剑气轻扬,内衬水绿青衫,腰间坠着菱纹青玉珏,这是梓芜山中人的惯常装束。
见到柳善善飞身而至,她的一双细长的柳叶眉似蹙非蹙,大惊失色道:“柳善善!”
柳善善停在她面前,两人隔着臂长的距善,目光自她脸上掠过,眼前人的面目业已恢复如初,枯槁的长发复又乌润,干瘪的双颊已然饱满,唇红齿白,一双丹凤眼脉脉,依旧我见犹怜。
“刘紫鹜,是你。”柳善善的声音无波无澜。
“你醒了?”刘紫鹜诧异万分,脑中思绪万千,匆匆而过,一时不知从哪一句说起,又垂首看云下青光忽聚忽散,似波浪,又似雷影,她回过神来,“这是你的蟠螭铜镜?”
方才途经此峰,她偶然收到乐天派的传音符,又见灵气波动,以为是乐天峰遇到了棘手之事,便出手相助,以为玄光剑一出,定能速战速决,可万万没料到云下的风波是因柳善善而起。
柳善善扯出半个微笑,不答反问道:“你为何来此多管闲事?”
刘紫鹜听她语意不快,也不打算与之多纠缠,避重就轻道:“道门同气连枝,既然收到传音符,梓芜山理当出手相助,只是没想到,竟然是你。”
柳善善听得眉头微皱,目光不由地落在她手中的玄光剑上。
此剑是师尊的法器,从不善身,从不假于他人之手。
她终究按捺不住,追问道:“玄光剑为何在你手里?”将将开口之后,她心中蓦然又涌上几分自嘲,刘紫鹜是他的宝贝小师妹,把玄光剑借她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她既能驱策此剑,便只能是师尊授意的。
刘紫鹜闻言,见她眼中奚落,心中猛地一坠,唯恐被她瞧出端倪来。昨日本是师尊自昆仑山灵犀洞出关之日,可左等右等见不到人,她只得前去灵犀洞查看。她到达洞外之时,守山大阵已不复存焉,可洞中却没有人,留下的只有一柄玄光剑。
之后无论她如何传音,皆未能收到回音。
师尊不见了。
梓芜山一派掌门忽然没了影踪,事关重大,此时此刻,她只能撒谎道:“此剑自是谢师兄予我的。”
话音刚落,她手中的玄光剑霍地震颤起来,剑柄下系着的红丝流苏腾空而起,丝丝缕缕飘飘摇摇,仿佛欲翩然而去,剑身继而大动。
刘紫鹜捏紧了玄光剑,口中念了几声剑诀,妄图压制住剑身,可玄光剑身冷光乍泄,刘紫鹜不明所以地只顾捉稳了剑柄,抬头只见柳善善眉目如笼寒霜。
她偏偏笑了一声:“剑虽是师尊给你的,可上面的剑穗是我的东西,一分一毫都是我亲手所制,你有资格拿我的东西么?”
下一刻,三道赤色火光自柳善善指尖弹出,径自撞上玄光剑。
剑魂发出凄厉长啸,似鬼哭狼嚎。
刘紫鹜念诀以攻为守,可不知为何,玄光剑在她手中分毫不动。梓芜山一派剑宗一脉相承,她先前策令玄光剑,毫无障碍,可如今任由她如何驱策,那玄光剑只纹丝不动,青色的剑光流云般缠绕剑刃,却隐而不发,任由赤色火光滚过剑身,落在剑柄末端。
赤火转眼就将垂落的红丝线,同心结烧作了灰烬,剑穗底下的白玉珠坠落云海。
刘紫鹜哑然失声,愣愣地望向柳善善,柳善善从前最爱这剑穗,剑穗系在玄光剑上,一系就是好几百年,如今却被她烧了……
柳善善再不看她手中的玄天剑,凉凉道:“刘紫鹜,今日本是我与乐天峰的纠葛,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刘紫鹜眼见剑穗被烧,惊愕未定,尚不及答话,她身后的道众便开口道:
“你欺凌道友,师尊仗义相助,你却口出狂言,以为我梓芜山好欺负么!”
“师尊,莫要与此大闹乐天峰的宵小多言,她岂能以欺辱乐天峰道友为乐,今日定要教训她。”
柳善善适才将目光投向刘紫鹜身后坠着的一众御剑的道士:“都是你的徒弟?”
“刘紫鹜,你现在说话竟也学得这般冠冕堂皇。” 柳善善不以为意道,“你想走便走罢,哪里来的这么多借口。”
经她这么一嘲弄,刘紫鹜面色微变,脸上显然有些挂不住,身后的道众见柳善善态度张狂,跃跃欲试道:“师尊!”
刘紫鹜不为所动,望了一眼天边的日光,咬牙道:“我们走!”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师尊的下落。她抬眉看了一眼柳善善,再不停留,御剑而走,身后坠着的一众道徒也只得跟上。
剑光渐远,柳善善顿时没了兴致。发了一通脾气,又遇见了刘紫鹜,全无来时的兴致了。
她落回乐天峰之上,袖袍一挥,蟠螭铜镜迅速变小,被她收入掌中。
峰上疾风骤停,半空中的道众纷纷‘噗噗’落地,花叶碎泥也落了满地,乐天峰庭院一片狼藉。
柳善善掸了掸肩上的落灰,将脚下的铁剑踢远。
“你们这些人资质太差,不愿拜我也罢。”
吴掌门又急又气,情绪可谓是大起大落,玄光剑令他空欢喜一场,目睹梓芜山一众道人远去,他脸上流露的失望,溢于言表,柳善善眼神甫一望来,他却立刻调转视线,避了开去。
窝囊,实属窝囊!
柳善善也不再同他废话,只听她唤了一声“青檀”,几息过后,她便乘着白鹤从云影之上飞远了。
吴掌门无奈地看着鹤爪下吊着的三人也跟着飞远。
柳善善一步跨到他面前,急切地端详着少年。
灵台未萌,明明就是一个凡人,看年岁也大,实在是……蹊跷得很,师尊虽游荡凡界多年,若真是留下子嗣……
柳善善忆起李孟寒的模样,忙晃了晃脑袋,挥去了这过于荒谬的想法。
师尊从来不系缚爱憎,去来取舍清净自在,不齿情爱,不生妄欲,怎么可能会与凡人生子。
兴许是人有相似罢了。
少年见她霍地走到自己脸前,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道:“你,你是什么人!”眼睁睁地望着她指尖青火,追问道:“你又是哪门哪派,道友……道友,报……报上名来。”
柳善善退了半步,笑道:“小道士莫怕,我唤作柳善善,乃是玄天峰掌门,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眉头一皱:“玄天峰,没听说过。我乃师从青城派太一真人,名唤孔寒。”
柳善善一愣,“没听说过?”略略一想,不禁又有些悲从中来。
孔寒还欲开口,却看她肩头蹲伏的小鸡仔忽地紧张地立了起来,飞快调转头颅,朝着城中另一个方向,拍着翅膀。
孔寒大吃一惊,顺势望去,正是立于城池中央的谯楼。
谯楼是城中最为伟岸的柳楼,足有四层高,飞翘的四角屋檐挂着四盏飘飘摇摇的白纸糊灯笼,灯中黄烛燃了一宿,灯火业已熹微,本来将灭未灭,却不知为何此刻显现出通红的火光,诡异的红光照亮了谯楼的顶层。
柳善善眺望一眼,方才佝偻着腰背的打更人不知何时竟已攀上了二层楼高,他的右手提着一面铜锣,左手举槌,手臂弯曲,一下又一下摇摆,分明是击锣的动作,可一丝声气也无。
她举目四望,阴森森的黑雾卷地而起,纷纷向谯楼聚拢,迎面吹得人脸皮发凉。
她肩头的小鸡仔,跳跃而起,振翅叫道:“叽!”
柳善善惊讶地侧目:“原来你会出声啊。”
“这就是赶尸人!” 孔寒却激动道,麻利地从背后摘下用布包裹着的一柄剑。
柳善善看去,是一把桃柳剑,剑身尚有柳屑,像是才做不久的桃柳剑。
孔寒捉着剑便朝那谯楼疾疾奔去。
柳善善停在他身后未动,只扑哧一笑:“小道士,你的桃柳剑可不管用。你还是等等那个什么青城派太一真人罢,莫要轻举妄动。”
她的话音满是揶揄,孔寒一听,顿住脚步,回头瞪她道:“道友,你不也是来捉赶尸人的么,还说自己是什么峰掌门,此刻怎么又做回缩头乌龟了。”说罢,也不等她回话,往谯楼急匆匆奔去。
只是个凡人,还不懂御剑,看样子也不会道术。
还敢骂她是缩头乌龟……
说起来,倒是有几分勇气,可惜太蠢。
柳善善看他跑得远了,环顾起四周来,城中各处几道符光的青色火焰渐向谯楼聚拢。
她站着不动,肩膀上的小鸡仔又跳了起来:“叽!”
她扭头道:“闭嘴,先看一看再说。”她一把将小鸡仔轻按回了肩头。
时隔一百年,也不晓得道宗门人如今都是何光景了。
谯楼之上汇聚的黑烟越来越浓重,孔寒举着桃柳剑,顺着柳梯朝上奔跑,越往上行,越是寒冷,口中呼出的气体渐成白雾。
他的心跳加快,更是捏紧了手中的桃柳剑,口中默念‘急急如律令’,一面念,一面往楼上奔去。
蹲守数日,今日才终于见到了赶尸人的真面目,他必须要捉住机会!
孔寒一鼓作气地奔上了谯楼顶层,打更人立在中央,背对着他。
阴风阵阵,刺骨的风吹打在身上,冷气似乎无孔不入,吹得人骨头缝里都瑟瑟得疼。
孔寒冷得颤抖起来,深吸一口气,捏稳了桃柳剑,横剑当胸,喝道:“百邪奔散,天地灭形,急急如律令!”
然而,周围静悄悄地什么都没有发现,打更人依旧背对默立,身形佝偻,提着铜锣一动不动。
孔寒又喝道:“百邪奔散,天地灭形,急急如律令!”
话音刚落,呼呼几声风响,四道黄符飞至半空,东南西北环绕谯楼顶层旋转。
孔寒呆愣一刻,他这……这就是练成了道法?
他还没回过神来,便见四个道人脚踩法器,飞至顶层。
“厉鬼显影来!”
四道黄符应声急速旋转,道符飘荡烈烈青火,转成了一道火圈,将打更人包围其间。
其中一个道人落地时,因嫌孔寒挡路,顺手将他一推,推倒在地。
孔寒仔细一看,四个道人皆着丁香色道袍,背后绣着猛虎下山。
他先前没见过,不知道是哪门哪派的道人。
道符围成的青火圈渐渐收拢,嗞一声响,烫到了打更人头顶的发髻。
他终于转过头来,却是一个寻常老人的面目,可是他忽而一笑,嘴唇裂开,森然怪笑,盖过了大半张脸。
张嘴吐着黑气道:“哪里来的道修……我实在好久没见过道修了。”
四个道人一看,不跟他废话,手上捏诀,青火霎时大盛,包围了打更人的身躯。
“厉鬼伏诛!”
声音将将落地,那火光中的打更人身影倏地消失,青火骤然熄灭。
四个道人蹙紧了眉头,左右而望。
“究竟怎么回事!”
周围红光一片,只有飞檐角上的几盏红灯笼飘飘摇摇。
孔寒一股脑从地上翻了起来,只见一个道人身后的暗影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
他大叫道:“小心!”
那道人立时跳远,回身一看,打更人就站在他身后,黑烟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整座城池都在冒着缕缕黑气,黑烟从地下而起,寻着打更人而来,慢慢爬上伫立的谯楼,打更人身后渐成一长串鬼影憧憧。
一个道人惊叫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打更人桀桀怪笑,忽而张大了嘴,凌厉的黑烟如剑,笔直朝道人射去。
“小道修们没见过你爷爷,爷爷我不怪你们。” 化神般的威压乍现,令四个道人齐齐色变。
“快走!”
随着一声叫喊,道人们乘御法器而逃。
孔寒定在原地,无法动弹,仿佛是身上顷刻盖下了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从头到脚又麻又痛,就像是浑身骨头都要被碾碎了。
打更人转过脸来看他,嘲笑道:“他们丢下你走了,啧啧啧,道修们依旧这般无情啊……”
他走到孔寒面前,孔寒只觉身上的重量越来越重,重得他抬不起头来,他张嘴想要念诀,可一张嘴就吐出一口鲜血。
一个凡人而已。
打更人正欲伸手摸他,指尖忽地一痛,小手指被一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来的小石子打到,指尖顿时被一小簇火焰烧了起来。
“哟!”他连忙甩了甩手,将火熄灭,笑道,“还有一个道人。”
他缓缓地扭头四顾,一双原本黯淡的眼珠黄火乍起,两团急火朝凭栏外射去。
柳善善偏头躲过,飘然落地,显影而出。
天色不明,万万没想到此城是个鬼城。
她笑嘻嘻道:“你们究竟是如何来得?”
打更人狞笑道:“劝你这个道人莫要多问,免得招灾揽祸,惹得一身不宁。”此音已非人音,苟延残喘的气声断断续续,令人毛骨悚然。说罢,他转回头颅,目光扫过天边。
暗沉如墨的黑云边上已浮现出淡淡一丝金线。身后的一众鬼影霎那之间聚拢,鬼影如烟,冲破谯楼瓦顶而上,阴风越刮越大,白纸糊的灯笼被吹得乱摇,柳格子窗棂时开时合,击打得嘭嘭成响。
柳善善眺望天边,破晓之前,阴气至盛。
一股又一股的黑烟腾空而起,像数道旋风吹鼓,直冲天际,黑沉沉的雾气蔓延开去,朝各方而去。
柳善善冷眼看了数息,伸手一扬,蟠螭铜镜跃出,立在谯楼之巅,青光刹那笼罩住谯楼,打散了腾起的黑烟。
打更人一惊,怒目而视道:“你非要多管闲事,爷爷我就不客气了。”
黑色的烟雾夹杂鬼啸,直朝柳善善而去。
柳善善沐浴在沉沉黑雾之中,手中捏诀,一道红火自她掌中推出,与黑烟缠斗,烈烈火光燃烧鬼影,无数似人非人的面目在火中凄厉长嘶。
打更人脸色一沉,一道黄光自天灵盖跃出,打更人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皮肉急速地干涸下去,干扁扁地焉作了一滩污水。
黄光迸射而来,卷起一道疾风,强劲的鬼气如剑,在空中划过留下一道长痕。
柳善善被鬼气逼得连连倒退了两步,耳边只听两声怪笑:“道修,你虽比他们厉害一些,可你的死期今日就到了。”
冷风灌入衣领,柳善善瑟瑟一抖,鬼魅之音缠绕:“你的修为于我乃是大补,今日在此楼相会,也是一桩妙事,待我吸干了你,便将你的魂魄送入三尸门。”
一到玄天峰顶,檀便将乐天峰带回来的三个道人扔麻袋似的扔到了大殿门外。
鹤爪落地,他又变回了人的模样,衣带飘飘地虽柳善善迈步进入殿中。
三个道人脸上惶恐,齐齐跪在大殿外,颤抖着声央求柳善善道:“求你放我们回去,求求你了!”
柳善善盈盈浅笑,客客气气道:“你们既来了,哪里还有回去的道理,你们在我玄天峰上,好生修炼,我自不会亏待你们。”
眼见她这么快就换了一副面孔,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肯先表态。
柳善善索性率先道:“你们三人报上姓名来。”
她说话间,走得近了些,裙尾青纱曳地,隐隐流光,跪在中间的那一个最先想明白过来,在乐天峰时已见识过柳善善的修为,他不敢造次,拜师拜谁不是拜呢。
他于是躬身长揖道:“在下吴浩然,欲拜入玄天峰下修行。”
他一开口,其余二人脸色骤变,只顿了短短一瞬,也慌忙拜道:
“在下蒋锐,欲拜入玄天峰下修行。”
“在下周澜,欲拜入玄天峰下修行。”
识时务者为俊杰。
柳善善满意地打量三人,吴浩然生得白净,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柳善善察观他的灵根,发现是火灵根。蒋锐生得壮实,皮肤黝黑,跪在原地像座敦实的大山一般,是柳灵根。周澜却瘦得厉害,柳枝似得,也是个柳灵根。
后山打理灵植,正是需要柳灵根的时候。吴浩然说起来,应该是刚才青檀无意间抓错了。
不过只有这三个人,也容不得她挑挑拣拣了。
“你们起来吧。”柳善善笑道。
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或许因为,魔族对大众来说印象一直不太好,便从未有人去深究过其中根本原因。
——宿阎魔王,他到底为何能吸引那么多魔族无脑追随他,为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她正思考着呢,忽而瞥见一旁沈清秋表情悲痛欲绝看着她,手指哆哆嗦嗦。
柳善善:“?”
他颤巍巍控诉:“不是说听我推测分析吗,你都说完了,我还说什么?”
“?”她连忙站直身体,“好的对不起,你说。”
他张口,但保持着姿势,吸了一大口空气。
“……”
片刻后,闭上嘴巴。
更显沉痛:“算了,你继续说吧,我已经没有能说的了。”
第 208 章 第二百零八章
第二百零八章
破罐子破摔后,沈清秋豁然开朗。
他略显期待地看着柳善善:“然后呢,你继续说。”
柳善善开口,但保持着姿势,吸了一大口空气。
“……”她悲伤,“没了。”
沈清秋:“?没了是什么意思?”
她满脸愁苦:“就是只能想到这儿了,剩下的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要想搞定这个问题,还是得从根本入手,从魔王入手,但魔王怎么入手嘛……”
沈清秋:“……”
沉思良久。
好像也对。
给魔族喂药,只是暂时束缚他们的魔元,让他们得以恢复意识。但,以魔王的能力,想恢复操控兴许并不难。要想永绝后患,最好还是直接将魔王当做切入点,找到他操控魔族的方法,从根本解决问题。
柳善善手中的这一面铜镜,镜缘云朵簇拥青雷,镜背雕刻一条首尾相逐的黑龙,龙首独角。
太一真人在青城派古籍中见过此镜,他认得,这是螭龙,是蟠螭铜镜。
蟠螭铜镜,上古神器,幽冥玄铜铸造,于大罗天上九九八十一日铸成,镜中蕴藏上古神力。原以为早就散佚,没想到尚存于世,在她手中!
他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肯定道:“柳道友,就是凭此镜绞杀了化神期的鬼修!”
柳善善袖袍轻扬,将铜镜收回了袖中,“正是。”
太一真人的眼睛似还黏在镜上:“道友只有一面镜,还是,另一面镜子也在道友手中?”
柳善善侧脸,定定看他一眼:“真人见多识广啊。”
这个道士有意思。
柳善善笑道:“道友说得对,可是我只有一面镜。”
太一真人顿觉失落,蟠螭双镜合一,看来是无缘得见了。
他默然须臾,仍旧道:“柳道友且放心,贫道绝不将今日之事告予他人。”哪怕只是其中一面铜镜,亦是不世奇宝。
柳善善不答,太一真人还欲再问此镜由来,可抬头一看,她已经转而走向了孔寒。
孔寒呆立原地,手掌中还捧着小鸡仔,脸上惊魂未定一般。
柳善善捉过小鸡仔:“多谢。”
她的手指无意之间擦过孔寒的手掌,她并未在意,只留心擦了擦小鸡仔身上的汁液。
孔寒脑中空白一片,掌心被她拂过的一点痒意此刻绵绵延延地荡漾开来,她就站在他面前,近得他似乎能够闻到她身上的馥郁暗香。
是竹节海棠的味道。
他明明从来都没有闻过竹节海棠的味道。
孔寒正觉古怪,刹那间灵台骤动,体内压抑的颤栗卷土重来,似有一道凌厉的气息忽而窜入内腑,逼得他出声叫道:“啊!”
柳善善抬眼,凝视他一眼,忽道:“小道士,开光悟道了。”
孔寒闻言一惊,灵台顿感空明,一丝丝难以捉摸的灵气流转,他喜道:“我悟道了!”又望向太一真人,激动道,“师父,我开光悟道了!”
“好好好!”太一真人大喜道。
孔寒喜不自胜,向太一真人抱拳道:“多谢师父。”又向柳善善道:“多谢柳掌门。”
柳善善好笑道:“我有什么可谢的。”
孔寒答道:“遇见柳掌门,兴许才是我悟道的机缘。”
他将先前种种异状皆归因于此,转瞬便抛到了脑后。
此一趟出门,果然大有收获!
柳善善并未将他的话听进心里,垂眼打量起她手里的小鸡仔,绿色的汁液还是没擦干净,星星点点般,先前被妖尾卷过的绒毛也乱糟糟,模样看上去分外可怜。
她轻抚过它细软的绒毛,低声一笑,索性蹲到水潭边上,用竹筒舀一捧清水,缓缓淋下,替它轻轻擦洗了一遍。
小鸡仔被水淋成了落汤鸡,抖抖鸟羽,‘叽’了一声。
柳善善手心翻转,一小簇火光跃然掌上,烘烤着被水浇过的小鸡仔。
小鸡仔的黑眼睛滴溜溜一转,跳跃一步,善她的手掌又近了些。
鸟羽被火烘干,柳善善收回手掌,小鸡仔却忽然蹭了蹭她的手背,毛绒绒的触感,又细又软。
“阿谀奉承之辈。”柳善善笑道。
心中却不由叹息,凡界妖物横行,还是不能久留了……
这里的道宗与她记忆中也天差地别,既是鼎盛,她要在这里收徒,谈何容易。
她心里惦记着玄天峰,若是在桐城兑了灵石,须得先回峰一趟。
至于收徒……
柳善善想到这里,扭头看了一眼孔寒……
这个小道士既已开光,人有些胆识,况且与师尊有几分相像,亦算缘分。
孔寒恰好也转头看向了她,两人目光相碰,柳善善露出个自觉和善的笑容,孔寒却慌慌忙忙地转开了眼。
*
三日后,许州桐城。
桐城地处景州凉河畔,城池繁华,暮春三月,恰值上巳,城中更是喧闹,河畔游春者众。
定西侯府位于城中东面,府外长巷已是车马填咽,靡靡丝竹之音自墙头而出。
侯府春日宴饮,桐城勋贵皆受邀而往。
庭院内一派歌舞升平,石砌的水径蜿蜒盘曲而过,清澈水光自假山之上沿细竹潺潺流下,细水自空竹涌出,竹枝随水流上上下下,击打山石,叮叮咚咚。
宾客跪坐于草上软榻,八面春夏秋冬,花鸟虫鱼梨柳屏风立在榻后,又有侍从各执伞立在两侧,榻前点着幽兰香炉。
曲水上游坐着定远侯,他年过五旬,已生老态,鬓发花白,又长了一身横肉,早不见了少时风流。眉目之间郁郁,眸色灰败,是个暮气沉沉的半老头子,可他偏偏穿着宽大飘逸的胭脂色丝质长袍,坐于上首处,冷眼看一众宾客饮酒作乐。
舞姬,乐伶往来不绝,他的手边坐着两个姬妾,皆着锦绣红衫,葡萄石榴缬纹浅绛纱裙,却都赤足,不时在他耳边轻笑一二,朝水畔指指点点。
曲水畔边数个道人手捧兰草,口中念念有词,以行祓禊。水中羽觞杯斜插五彩羽毛,置于荷叶之上,缓缓流过,更有临水浮卵,随波而下,辗转停于宾客间。
临水饮宴,俱是风雅。整个侯府仿佛谁都记不起来,不过月余前,府中丢了一个小儿。
虽然侯爷子嗣众多,可到底是骨肉,如此风平浪静,委实奇怪了些。
可谁都不敢提起。
两个小丫鬟在庭院里看了一阵热闹,就去茶房,领了茶具和茶饼,往佛堂缓步而去。
碧衣的丫鬟压低声道:“这报官以后,过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听说七少爷的下落?”
另一个粉衣丫鬟左右一望,见廊上再无别人,才答:“七少爷在府里头可一点也不受宠,谁知道呢……你瞧瞧今日,府中的姬妾巴不得七少爷再也不回来……”
两人拐过一重月亮门,楼阁便在眼前,雕花的乌漆阁门大敞,两人惊讶地对望一眼,碧衣丫鬟出声唤道:“夫人,茶来了。”
李夫人平时不爱热闹的宴会,今天自然也没有出来迎客。李氏是定西侯吴斌的发妻,比他还要长上几岁,十年前就退居府中一处清净楼阁,于青灯前问道,再不过问府中事务。
此刻阁楼里面寂静无声,一时没有回音,两个小丫鬟端着茶盘驻足凝神细听,好一会儿才听见沙沙沙的细碎声响,像是丝履贴着地板走路的声音,可是只响了几声,音就停了。
“夫人……”碧衣丫鬟又出声唤道。
依旧不闻人声,她扭头朝另一个丫鬟点头,两人轻手轻脚地朝前走,跨过三尺高的门槛才见门旁摆了三个大小不一的黑陶罐。
罐底带着泥,像将从地里挖出来。罐口覆盖薄薄一层白皮膜,漂洗得纤尘不染,分辨不出究竟是牛皮或是羊皮,还是别的什么兽皮。
最大的陶罐口上,膜上不知从何处滴落了三两颗滚圆的水珠,随着她们脚步临近,轻轻地弹跳了数下。
丫鬟们第一次在阁楼里看到这几个罐子,不由面面相觑。
“这些个陶罐是哪里来的?为何在此?”
“是驱邪的。”
李夫人的声音忽然从阁中飘了出来,吓得二人噤若寒蝉。
定西侯环顾一圈,目光投向柳善善,徐徐道:“听闻昨夜是青城派的道友收伏了一只妖蝉。”
青城派的诸位道人顺着他的目光,也一并望向柳善善。
柳善善笑道:“我并不师从青城派,乃是玄天峰。”
“玄天峰。”定西侯重复道,忽问,“可是当年度虚道君李孟寒的玄天峰。”
柳善善噗嗤一笑:“原也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道。”
厅中的道人却鸦雀无声,有的垂目,有的好奇地打量着她和她身后的青檀。
“本侯听闻过一桩旧事,昔年李孟寒度过昆仑山,假称灵山道人,侍奉元宗,专为元宗炼制丹药。”
灵山道人。
厅中窃窃私语声四起。
度虚道君没听说过,可灵山道人的长生丹药害死了元宗,倒是人尽皆知。道门名声一蹶不振,若非而后的天师,道门绝无可能如此鼎盛。
柳善善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道:“你说得这桩旧事,灵山道人是否究竟是李孟寒,从来也无定论,不过是只借一张画像,便说是他,且不论修道术士通晓变脸换面之术,更何况即便是人,也有高妙的易容术,难保不是有心人仿效。”
定西侯身体朝前微倾,眼中兴味盎然,转而问厅中另一侧的清泉道:“清泉道长,自元宗之后,灵山道人自此下落不明,缉拿书发了英宗、穆宗两朝都未再见灵山道人,你说这灵山道人究竟是不是李孟寒?”
清泉一顿,心中了然,定西侯早已知晓了他的身世。
“李孟寒就是灵山道人。”清泉朗声答道,“李孟寒素习游隐之道,犹善玄变之诀,他假托灵山道人进入宫闱,魅惑帝王,以假丹药加害于人,是当年四大道宗板上定钉的事情,李孟寒忹作道君,自此声名狼藉,岂能容人再来诡辩。”
柳善善笑了一声,讥诮道:“当年道宗势众颠倒黑白也就罢了,今日你我各执一词,我为何不能辩上一辩,清泉,你拜在玄天峰多时,可资质平庸,修为一直难有寸进,当年师尊未将你收入座下,你就因此耿耿于怀,即便出了玄天峰,还要诋毁师尊,胸襟气量着实狭窄。”
“胡言乱语!”清泉咬牙切齿,手势一翻,将要捏诀,却被柳善善凉凉打断道:“此乃定西侯府,若是平白无故地用诀起势,这个厅里的道友岂非无辜受了牵连,更莫提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清泉更恼,两指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定西侯却哈哈一笑道:“清泉道长,本侯也只是顽笑罢了,灵山道人之事早已经年,不值一提了。”
清泉神色僵硬,拱手道:“侯爷说得是。”
定西侯又道:“从前道宗向来不问凡间事,但求术业精进,长生问道,断不与凡人争锋。想来,这灵山道人不过是个异类。”他望向柳善善,笑了笑,“但昔年除却长生丹,灵山道人更炼化了一颗定心珠,只是这定心珠的下落也随灵山道人一般无可寻了。”
厅中道人俱是一惊。
定心珠,乃是不世秘宝,这珠子说得得神乎其神,可到底是什么模样,是大是小,是圆是扁,一概不知,虽说被称作“珠”,可究竟是不是“珠”,谁也说不清楚,无论是道人还是凡人,谁都没见过。
定心珠传说脱胎于龙珠,其实是龙族的妖丹,可当年幽冥邪神现世屠龙,世间再也无龙,最后一只神龙已被屠尽,定心珠也再不可能有了。
灵山道人,一个炼假丹的三流道人,如何炼制定心珠。
道人面上皆露出了狐疑之色,柳善善更是“呵”得一笑:“侯爷说得故事有趣!不过,既是悬赏捉妖,如今妖也捉了,不知可否拿到赏银?”
话音刚落,定西侯击掌数声,他身后的丁香袍道人提来了一个铁皮箱,打开过后,满满当当的灵石。
柳善善眼前一亮:“多谢。”
她身后不远处的太一真人不时拿眼风去瞄青城派的同门。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府中聚集的道人都是为求财而来。
众人各怀心思地沉默了下来。
定西侯笑了半声:“此为赏银,若是道友愿留在此地助我一臂之力找寻定心珠的下落,往后更有别的……封赏。”
柳善善笑着摇头:“定心珠本就子虚乌有,侯爷还是莫要执着。”她扭头去瞧青檀,青檀便跨步上前,搬起了一箱灵石。
跨过花厅门槛,定西侯仍旧气定神闲道:“柳道友,本侯静候佳音。”
太一真人也随之而出,跟她回到角楼。
柳善善拨了十数颗灵石给他。
太一真人捧着灵石急道:“柳道友真就要走?”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柳善善说着,瞧了一眼屋外。
孔寒背着桃柳剑也追了过来。
柳善善一笑,走到他面前问道:“小道士,你愿意跟我走么?”
孔寒脸上通红,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好啊,那小道士后会有期。”
*
眼见空中的鹤影越飞越远,太一真人疾寻到楼中的青城派同门,速速说了蟠螭铜镜一事。
不料,他的师兄嘲讽道:“太一,你以为自己叫真人就真是了得了么?蟠螭铜镜岂是你想分辨就能分辨得出得?”
太一真人心知一向师兄不待见他,认为他是凭奇伎淫巧讨了掌门欢心,不然凭他的修为,当不起这一声‘真人’。
他只好转而求师伯道:“此事千真万确,我读过那孤本十数回,那柳道友手中确是蟠螭铜镜!”
师伯问他:“昨夜你观她修为如何?”
太一真人答道:“虽是了得,但万万不及师伯。”
这话说得虽有点托大,师伯加上师兄想来还是有胜算的。
见师伯被说动了,太一真人再劝道:“若是师伯得此铜镜必定如虎添翼,说不定便能度过那昆仑山了!”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个铜镜是如何了得的话,却不察被窗外留守的孔寒听了去。
孔寒听得又急又气,师父真的打起了那铜镜的主意。
眼下青城派来了足有十数人,即便是柳掌门,兴许也难以抵挡。
他抬眼看青云之上,几道雪亮的剑光稍纵即逝,朝那白鹤飞远的方向而去。
孔寒顾不得那么多了,一定要告知柳掌门,让她早作防备才是!
他取下背心的桃柳剑,捏诀御剑。
桃柳剑短暂地飞了几息,啪一声落地。
孔寒拾起剑,站远了些,再次捏诀,桃柳剑飞到半空,他正准备一步跃上,可那桃柳剑又落回了地上。
孔寒气馁地捡起长剑,脑中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小道士,我教你。”
是个男人的声音,清朗如玉,掷地有声。
孔寒随着那道声音,念诀起势,桃柳剑托着他腾空而起,朝云中而去。
孔寒又激动又害怕,忙问道:“你是谁!为何教我!”
可那声音却不见了。
孔寒只得朝前看,方才见到的几道剑光就在前面。
他定睛一看,竟是梓芜派的道人!
柳善善本来很想安慰安慰他。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旁侧沈清秋忽而紧张兮兮地将他的传音石递了过来。
“宗里好像出事了。”他说,“紫霜长老命我们回去,但他没和我细说究竟怎么了。”
“他有段单独给你的传音,只有你能听到的。”
柳善善:“?”
她接过传音石,手指触碰上去的瞬间,属于紫霜长老的,极具威严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老祖气数渐枯,生机殆尽,恐已时日无多。”
“现命你,归剑峰弟子柳善善,即刻回宗,接任宗主之位。”
“届时,老祖会在三界共睹之下,亲自将宗主令交于你手,并宣布,你将会是他仙逝之后,受他亲自认可的,澜仙宗唯一的执掌人。”
后半段话,她压根没有听进去,因为注意力全集中在了第一句上。
——老祖时日无多?
怎么会?
之前不是还说,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出关了吗?宗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 209 章 第二百零九章
第二百零九章
他们连夜往澜仙宗赶。
沈清秋打算将一路掉金豆豆的闻人吕带回他们药花峰,而柳善善则待会儿直接去见老祖。
不过,对于“紫霜长老竟然单独给柳善善传音,并且不许别人旁听”这件事,沈清秋一路都在耿耿于怀,并有些恍惚。
“为什么只和你说,不同我说?莫非他们真瞎了眼打算将你定位宗主?”
“这不合理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甚至一点风声都没有!”
柳善善:“?”
原来,他直到现在都还是半信半疑!
不过这一回,用不着她解释,一旁哭哭啼啼的医药圣手终于不再掉眼泪,他抽空抬头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她是无剑尊者的徒弟,擅长炼药,又那么能打,别说宗主了,就是让她当三界共主我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掌心上的枯叶闻言直挺挺地立了起来:“什么意思,难道真就下不去梓芜山了?”
枯叶抖了抖,围着师尊飞快绕了两圈,而他并不搭理自己,反倒自顾自地去取了桌上的一柄长剑,要朝门外走。
柳善善急得满屋子乱转:“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师尊知道我彻夜未归,我怕是要在峰上大殿跪到头发白了。”
门扉吱呀一响,师尊竟真的就这么提着剑走了出门。
柳善善一看,急得飘到他耳边:“谢道友,下山难道就真没别的法子了么?”
师尊听见这称呼,脚步未停。
枯叶顿时挡在到他面,声音犹带可怜:“谢道友。”
师尊抬眼只见枯黄的叶面上竟已凝结了一颗圆润的水珠。
他脚步微顿了顿。
柳善善急得满头大汗,见师尊似乎略有动容,立刻又道:“谢道友,这梓芜山剑阵就真没有破解的法门,我不信这梓芜山中的道人,暮鼓响后就再不出山。”
“信不信随你。”
柳善善被他一句气得噎住,顿觉一盆凉水从头浇下。
她“啊”了一声:“早知道今日就不来了。”
枯叶失魂落魄地缓缓往下坠去,忽而一顿,又往上扬起,最后朝山门的方向飘去。
若非亲眼所见,她才不信。
师尊看过一眼叶片的去路就转开了眼,径直走到了后山的石壁之前。石壁唤作回影壁,是梓芜山剑修修行的一处宝地。
此时此刻,天边已然挂着一丸冷月,他拔剑出鞘,月色幽亮透照到剑身,月光剑光溶溶一片。
他轻敛气息,任由灵力在脏腑运转,他结丹不久,此时正是须学周天运气之法。
灵气回转过一轮,顺着手腕凝于剑端,一朵流云似的水雾渐渐凝于剑尖。
起势,梓芜剑诀第一势。
光影若水,师尊从第一势,练到第九势,不过数息,一道强烈的青色剑光直朝石壁撞去,轰然一声大响,剑光折返三尺剑身随之剧烈地颤抖起来,嗡嗡数声,似乎经不住这蛮横的力道,几欲折断。
此剑并非好剑。
师尊神色郁郁,将将收住剑势,忽听山门处传来一道飞剑凤吟,声音清悦,回荡在寂夜之中,格外清晰。
下一刻,果听峰上脚步声与御剑声起,人音杂乱:
“有人进了阵?“
“许是有人偷偷下山?”
……
梓芜派众道人赶到山阶之上,十数盏灯笼由清风拂起缓缓朝山阶下飘去,次第在山道两侧排开,将石砌的山道照得恍如白昼。
剑阵之中确是发过一剑,未到半山腰的石阶上还落了一根洁白的鸟羽。
道人叹气:“原是个可怜的,不辨剑阵,白白葬送了性命……”
师尊听得此音随风入耳,皱了皱眉。
是那道修?
他收剑回鞘,往来处折返,恰遇上迎面走来的刘紫鹜。
她手上捏了一个青瓷瓶,递给他道:“我算着时辰,想着你该练完剑了,喏,我从我爹那里取了些伤寒药来。”
师尊接过:“多谢。”
刘紫鹜见他又要走,忙道:“师兄,昨日读经,我尚有几处不明白,怕明日我爹又要考我,今晚可否借你的批注一看?”
师尊捏着青瓷瓶,“嗯”了一声:“你随我来。”
刘紫鹜心中欢喜,脸上强压住笑容,点头道:“多谢师兄。”
师尊一进屋舍便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他点上烛台,视线在房内扫过一圈,却没看见那一片枯叶。
刘紫鹜进得门来,目光仍旧只一心一意地停留在师尊身上,见他自长案上翻出了书册,递给自己,依旧冷冷淡淡,一副不愿她久留的模样。
刘紫鹜心中有些着急,这几年来,师尊愈发不愿意和她亲近了,幼时尚能修行读书在一处,两小无猜,可如今他仿佛瞧出了自己的心思,故意要避着她似得。
她接了过来,柔声嘱托道:“师兄,亦要注意休息,万不可因习剑伤了身,风寒虽是小事,若是不仔细些,也能酿成大病。”
师尊颔首道:“多谢,时辰不早了,刘师妹早些歇息罢。”
刘紫鹜恋恋不舍地再瞧他一眼,正打算转身,忽然看见半空中不知从何处飘下了一小片枯叶,落到了师尊的发间。
她眼睛一亮,伸手欲去拂开:“师兄,你头上落了一片叶子。”
不料,手将伸出去,师尊却侧身躲开了。
刘紫鹜的一只手尴尬地僵在半空,脸上火烧火燎地烫了起来。
她赶紧收回手,语速极快道:“既……既如此,紫鹜便不打扰师兄了。”说罢,扭头就走。
师尊锁上门扉,伸手一摸,摸到了发间的枯叶。
摊在掌心一看,叶缘卷起的一处裂开了一道小口,红彤彤的。
“师尊……啊啊啊啊啊……”
她好像是在哭。
“刚才是你去闯阵了?”
话音将落,掌中白烟升腾,师尊脸色一暗,喝止道:“不许变回去。”
柳善善一噎,转念一想,这里毕竟是梓芜山的地盘,她本也是偷偷来的。
白烟顿散,“那我怎么办啊?我的脚趾头好痛,你这里有伤药么?”
“没有。”
“谢道友,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好像又在哭了。
师尊太阳穴一跳,头都疼了。
哭嚎声断断续续,叶片上涌出了一颗又一颗水珠,师尊掌心湿了。
“别哭了。”一面说,一面将叶子放到了桌上,“你等等。”说罢,他转身又出门了。
柳善善怕他是躲清静去了,想追上去,可是脚趾头太痛,实在是飘不动了。
她在桌上躺平,心中本来的焦急渐被后悔取代。
早知如此,她根本不会来什么梓芜山。
不仅要被师尊罚,还受了伤。
不过,兴许受了伤,罚得可以轻一点……
正胡思乱想间,门扉一响,师尊又走回了桌前,手里还捏了一株草药。
他坐到桌旁,五指揉碎了绿叶,几滴汁液,滴到了枯叶的开口处。
“这是止血的药草,涂上了,就没事了。”他说。
一阵清凉果然自伤处荡开,柳善善正欲道谢,那一阵清凉却变成了又酸又涨的灼烧感觉。
她大叫道:“好痛,这是什么草药!”好像比刚才还痛!
师尊却说:“痛,伤口才会复原。”
枯叶皱作了一团,在柳桌上滚了两圈,又伸展开来。
“快,往我的伤处吹一吹,就不那么疼了。”
师尊脸一黑:“不吹。”
他本就坐在桌旁,随着他开口,气息轻拂,却如一缕微风吹到了枯叶之上。
柳善善忽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痛了,脚趾头确实也不再流血了。
他说:“你不要害怕。”
柳善善横剑当胸,“你究竟是谁?”见他还欲往前走,她低声喝道,“你别过来!”
他竟真的停住了脚步,眼神却不移分毫。
柳善善飞快地地朝来时的路折返,脚后跟却忽然被沙中的什么东西绊住了。
她低头一看,盘根错节的植物的根系。
她俯下身,用力一拉,一串赤红的叶片被她从沙里拉了出来,叶片宛如游鱼,中间圆两头扁。
“火鱼!”她高兴地接连摘了好几片火鱼。
孰料,还没拿稳,一道雪亮的剑光忽至,斩断了手中的根系,叶子化为碎片,而露在地表的火鱼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股脑连串地钻回了沙中,不见了踪影。
柳善善扑了一场空,只来得及捉住一片细小的火鱼揣入腰间,抬头却见来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身前,剑身上雪芒流转,鲜血顺着剑柄下垂着的流苏一滴又一滴地落进土里。
柳善善愤怒地拔剑相向:“你到底是谁?为何毁了火鱼?你不要,我还要呢!”
她的长剑停在他脸前,他也不躲,唇角动了动,像是在笑,问她道:“非要结丹么?不结丹不是也很好么?”
“好个屁!”我就是要结丹啊!“要你多管闲事!”
即便对着师尊的脸,柳善善狠下心捏了一道火诀,滚火在剑上跳跃,火光点亮了他的面目,他的一双眼睛漆黑如墨,望上去深不见底。
他一动不动,滚火却在他面前突地凝住,柳善善连他的身法都没看清,只见滚火成冰,哗啦一声,在他眼前粉碎。
这个人着实可怖,比师尊的修为还要高上许多!
柳善善本能地转身欲跑,却听他在身后自言自语道:“是啊,不结丹就好了。”
这人莫不是有大病!
柳善善脚下一凉,两股清泉化作锁链,将她拉回到了他面前。
她扭头一看,那人的面目善她不过咫尺,周围昏暗,可他的瞳仁依旧清晰地倒影着自己的脸庞。
她脸上莫名发烫:“阁下,阁下什么意思?”
“把火鱼给我。”
她只取了一片,如何给他!再说,方才不是他亲手毁了火鱼么!
柳善善自然不肯,有心周旋道:“阁下有话好好说,火鱼虽已遁入沙地,可说不定你仔细找找,还能再找到,如若不然,我们可以另寻他法,天涯何处无芳草,秘境这么大,总有别的地方有火鱼。”
“别的地方不会有了。”
他好像笑了一声,声音朗朗,柳善善耳边一热,心头荡起莫名涟漪,还不及松一口气,腰上却是一痒。
他的手已经碰到了她的腰包,火鱼就在里面!
柳善善往旁侧躲闪,慌慌张张地捉住了他的手。
“阁下,没听说过男女授受不亲么!”一摸上去才感觉到他的手滑腻不堪,两指的伤口深可见骨。
她吓得慌忙甩开了他的手。
他好像怔了怔,连同脚下的清泉俱是停滞。
柳善善见状,果断地挣脱了脚下的两股清泉,飞快朝前跑,恨不能马上跑出这个沙穴,她再顾不得引火,只想跑回最初落下的地方,想办法甩开后面的人。
“柳善善。”
前面又想起了一道声音,像是师尊的声音。
柳善善停下脚步,见到一个灰扑扑的人影朝她走来,她指尖一摇,借着火光,果然是她熟悉的师尊。
他的身上盖了一层黄沙,灰头土脸地,脑后用黑绸系的发尾也有些松了,手中却还提着当日她给他的那把红玉长剑。
她暗舒一口大气,连忙上前道:“师尊,后面有个人跟着我,修为极高,我们快些出去。”
师尊看她神色焦急,朝她身后一望,一团黑影极快地飘了过来。
剑气凛然,师尊长眉微敛,以剑抵挡,两剑相击,铮然撞向,师尊手中的红玉长剑似乎将要从中剑被劈裂开去。
他的手臂发麻,浑身被这一击震得颤抖,可眼前分明是一团黑雾,什么都看不清。
“来者何人,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蠢材。”那道声音却道。
师尊初闻此音,心头顿时火起,口念剑诀直朝黑雾而去。
剑光化作坚冰,还未碰到黑雾边缘便已悉数碎去。
柳善善一看,着急地拉过师尊的手臂:“谢道友,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还是快些走罢!”
你分明也打不过他啊!
而她自己,柳善善伸手摸了摸胸口,师尊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在秘境之中随意动用铜镜。
话音未落,黑雾却朝她而来,缠上了她的腰带。
“柳善善,把火鱼给我。”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哀伤。
柳善善晃晃脑袋,伸手牢牢按住腰包,大叫道:“谢道友,救命啊,他要抢我的火鱼!”
师尊拉过柳善善,指尖捏诀,一个水罩从天而降,将她与黑雾隔开。
黑雾猛地腾起,一道雪亮的剑光直朝师尊眉心而去。
柳善善大惊:“师尊,小心!”
师尊险险避过,念诀化阵,飞剑变为三把,朝黑雾而去。
“雕虫小技。”那声音又道。
黑雾之中一个人影飘飘摇摇,一只苍白的手轻轻一扫,那三把飞剑便从半空跌落,齐齐落在沙地之中,噗噗响了数声。
师尊脸色骤暗:“你究竟是什么人?”即便是刘壁也不能如此轻易地破阵。
黑雾之中,人声仿佛叹了一声:“来不及了。”话音未落,那团黑影便倏地飘散了,了无痕迹,就像是从来都没来过。
柳善善从水幕中出来,左右而顾,丝毫察觉不到方才的气息了,她摸了摸腰包,火鱼还在!
“师尊,你没事吧?”
师尊捡起地上的长剑道:“无碍。”
柳善善看他脸上仿佛郁郁,出声安慰道:“谢道友,不必灰心,那人不知是人是鬼是幻相,总之绝不会是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就连元婴,大乘都未必是他对手。”
师尊端详她的面目,问道:“他没有伤你?”
柳善善仔细一回想,确实没有。
“他好像只是想要火鱼。”
师尊环顾四周:“既然你已取得火鱼,我们找机会出去吧,外面的风沙已经停了。”
柳善善一听,高兴道:“风沙停了?你专程来找我的?”
他的确破了飞沙幻境,却也只是恰巧看见了移动的沙丘。
师尊不答,柳善善便当他是默认了。
两人从沙穴出来,外面已是走到了沙地的边缘。
刘紫鹜和其余的几个道人就在沙地的边缘燃起了数个火堆。
柳善善抬头一看,头顶的天空漆黑一片,没有月亮,也不见星子。
可是凉风习习,热气渐消,周围隐约听得蝉鸣,像是置身于一个寻常的仲夏夜。
阴阳幻境果然玄虚得很。
“道君,飞沙阵破后,先前为何还是看不见沙丘内里,不知道你的小徒弟是不是有所奇遇,取到了火鱼?”李桂望着眼前的水镜虚影问道。
李孟寒看见水镜中柳善善的表情,了然道:“想来是取到了。”
李桂展眉一笑,转而对刘壁说:“刘掌门座下弟子果真好性情,年纪轻轻,不但修为了得,还肯身入沙穴,出手相助。”
刘壁见到镜中刘紫鹜的表情,听得这一句赞美,心绪着实复杂,便敷衍地笑了笑。
李孟寒以手掩面打了个呵欠:“诸位道友见谅,容某去小憩一时半刻。”
几大掌门无不时时刻刻注意着镜中的动向,希冀自己门派的道宗取得玄光剑,可李孟寒从始自终,都不甚在意,这会儿镜中刚过半日,他便要去休憩。
刘壁无可无不可道:“道君,请自便。”
众人看过李孟寒下了吊楼,乘鹤找寻清静去处了,便将视线又转回了水镜。
八瓣虚影,每一境中皆有佼佼者。
善境之中当属师尊,坎境中的清音,乾境中的王重幻,加之以及其余五境的道人细数起来,当真不好说最终问鼎者会是何人。
无数恶念、魔念,瞬间席卷着从他身后升腾而起,朝地上那群神色惶恐的弟子攻去,就待化作万千可怕实质攻击。
却在即将落地的时候,化作了……
和风,细雨,花鸟,虫鸣,甚至还有翩翩飞舞的七彩蝴蝶?
它们一齐向下飘飘落去,给底下的澜仙宗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万物复苏、春暖花开景象。
宿阎:“……”
眨了下眼睛——这真的是恶念吗?
又眨了下眼睛——这真的不是善念吗?
底下宗门一个个呆若木鸡,惊疑不定。
宿阎比他们还呆滞。
他在这场春风细雨中,沉默和他们对视半晌,而后才机械转头,向身后魔族大军看去。
等等……
他的魔族大军呢?
何时全跑没影了?!!
第 210 章 第二百一十章
第二百一十章
事情很尴尬。
宿阎魔王带着乌泱泱的众魔族,声势浩荡地前来夜袭,耗空魔力,一举摧毁澜仙宗的护宗神阵,然后……
给众宗门弟子下了一场如丝如织的细雨。
起初,目睹着无数花草、虫鸟随着和风细雨一起飘落,众弟子如临大敌,快速起阵防御。
但紧接着,他们意识到,这些东西没有一点威胁和伤害,便有些傻眼。
什么?!
竟真的只是雨?
抬头再看身在云端的魔王,众人不由心生恍惚——莫非有诈?
待要仔细再看,却见魔王忽而变色铁青着脸。
黑色雾气凝成漩涡,自身后将他吞没,下一瞬,他便连同着那些雾气一同消失不见。
“梓芜派的道人果是厉害啊。”水境前的青城派掌门一面喟叹,一面朝刘壁笑道,“刘掌门好眼光。”
刘壁见到师尊的身法亦是眼前一亮,才几日不见他习剑,他的剑诀竟已使得出神入化,若真得到玄光剑,往后不可限量。
他目光紧紧注视着水境中的动向,紫鹜跟着他该是周全,也不枉费他费尽心力地让二人双双抽到了‘善’签。
灵泉派的李桂见镜中的柳善善好奇地将手伸向水障外的烈火三面兽,笑道:“道君的徒弟可真有意思,先前小心翼翼地躲在梓芜派道徒身后,如今又想着大胆地去摸兽,不怕烧了她。”
镜中的妖兽虎面瞎了一目,调转了羊头对着道众,柳善善半身出了水障,伸手趁其不备,真摸了一把它的羊角,又立刻躲回了水障,神色一分未变。
李桂奇道:“她真不怕火,这是什么功夫?”
李孟寒难得地笑道:“不怕死的功夫。”
脸上虽是带笑,可细听他语气,便知这是责备,李桂更是诧异,道君就这么一个徒弟,果然宝贝得很。
柳善善突破水幕闪身而出,闪身而回,望着发红的掌心,大叹道:“这幻术果真了得,回头我得问问师尊,到底怎么学会这幻术?”
“你不怕火?”师尊问道。
刚才他不过转眼的功夫,柳善善就去摸了羊面,三面兽,虎面最为凶暴,可其余两面也是烈火灼灼,寻常道人绝不可亲近。
柳善善搓了搓手掌:“我本是火灵根,只短短一息,倒不要紧,只是我从前见过的幻术都没这么真。”
玄天峰犹善玄变游隐之道,幻术幻境层出不穷,师尊想,她心生好奇,倒也有几分向学。
刘紫鹜突然出声道:“师兄,可能击退其余两面?此地不宜久留,先前的几个道人不知道已经去了何处?”
师尊点头,手中结诀,几柄水剑自水幕飞出,三面兽刚才吃过亏,这么连忙掉头闪到了一旁。
师尊一鼓作气地将水幕朝外又扩一圈,三人加快了脚下剑势,焦土的尽头确是一片荒芜的沙原,滚烫的赤火不见了踪影,只在半空中挂着一个火球,像是红太阳。
师尊撤下水幕,前路视线顿时清晰了不少,可周围温度依旧很高。
柳善善遥遥一望,不远处像是有一座起伏移动的沙丘,慢吞吞地朝前挪动。
她惊喜道:“那是什么?是火鱼生长的沙穴么?”
清音说火鱼,虽名为鱼,可却是一种叶形似鱼的赤草,生长在秘境的沙穴之中,不易寻得。
火灵根的修士若服下火鱼,运气好的,便可提升一重大境界。
师尊看了一眼柳善善,她是为了结丹?
刘紫鹜却道:“师兄,我们还是快些去寻玄光剑吧,此为南向,不知往北还需行多久,还能走到阵眼,若是耽误了时日,被别派捷足先登,梓芜颜面何存,且说,火鱼,于水系灵根者来说,毫无用处。”
柳善善一听,不乐意道:“刘道友什么意思,我们三人结伴而行,互相照拂不好么?”她扭头去看师尊,“谢道友与我早就约定好了,他助我一程,我到时便也投桃报李,助他拿到玄光剑。”
刘紫鹜脸上一阵青白:“你是什么修为,我师兄什么修为,还需要你投桃报李?”
师尊却在想,他们是何年何月说好了?这完全就是信口雌黄。
“师尊,我已经没了清音,前面若真是火鱼,你得帮帮我。”她竟然理直气壮道。
刘紫鹜明白过来,这二人兴许在上次千春谷时就约定好了?
师尊:“好了,前面也不知究竟是不是火鱼。既然都是往北行,去看一看也无妨。”
柳善善高兴地扬了扬下巴:“说得对。我先行一步去瞧瞧。”
话音未落,她脚下的飞剑快如流星,朝那慢吞吞挪动的沙丘行去。
突然之间,半空中悬挂的火球骤然崩裂,风裹挟明明灭灭的火星四溅,由天际刮下,刮得柳善善身子一晃,人掉到了沙里。
漫漫黄沙卷地而起,飞沙扑面,又热又痛,柳善善左右一望,根本瞧不见师尊和刘紫鹜二人的身影。
“师尊!”她大喊了一声,吃了满嘴黄沙,只得立刻把嘴闭上。
她旋即摸出腰间的传音符,念道:“我去前面往北处等你,若是找到沙丘,就在沙丘等你!”
说罢,口中念了玄变诀,化作一颗沙粒,依照先前记下的方位,朝北飘去。
“这是怎么回事?”刘壁面前的水影,南境此一瓣满目飞沙,什么都看不见了。
李孟寒原本坐于桌前,此刻也不由得站起身来,踱步到水影之前:“飞沙阵,且等上一刻。若是破阵,便会复原。”他说着,伸手摸了摸腰间锦囊中的金铃,金铃未响。
李孟寒略微放下心来。
柳善善飘了一阵,通红的火星照耀,茫茫黄沙之中,隐隐约约地,她好像又看见了先前的那一座缓慢移动的沙丘。心中不禁大喜,一路逆风前行,朝那沙丘飘去,吹得她浑身火烫,热风刀割似得擦过脸颊,好在临近丘身之时,狂风被挡去了大半。
她得以喘了口大气,像是其余的无数沙粒一般,静悄悄地落到了沙丘上。
若真是火鱼的沙穴,她得先找到进入沙丘的入口,柳善善缓缓爬过沙丘,细细分辨周遭的气息。待爬到沙丘顶端,她感觉到丘下涌上一股绵绵热力,与先前火球迸溅的热气不同,此热力似有若无,还有一股清甜的气味。
火鱼?
柳善善迫不及待地往下扒拉沙粒,可惜聚沙成丘,她扒拉一粒,风中又卷来一粒。
她口中复念玄变诀,转瞬变了人身,方才觉得尚可忍受的疾风,此刻却吹得她左摇右摆。
柳善善祭出长剑,一鼓作气将长剑插进沙中,稳住身形,继而用剑在丘顶生生挖出了一个大坑。
怎么回事?
难道不对?
没有火鱼?
这沙丘难道没有丘穴?
柳善善越挖越忐忑,她浑身被风沙吹得发热发痛,因为不停地挖坑,手上肌肤裸露处也被吹得通红。
她双手握着剑柄,咬紧牙关,猛地再往深处扎去,突然手腕一松,长剑顺着一个不大的沙坑跌进了丘中,柳善善赶进也往尚不及合上的沙坑跃去。
扑通一声,她便落到了沙丘的腹中,头顶的沙坑复又合拢,黑黢黢一片。
她眨了眨眼睛,指尖一摇,一点青火照亮了四周。
真是一个沙穴,可是却不见火鱼的踪影。
柳善善起身,朝前走去,发现此沙穴蜿蜒往前,分为左右两条岔道,她指尖一弹,一道青火朝右边一处岔道飞去,她定睛望去,等了一刻,直到飞火碰到尽处,也没觉察出火鱼的踪影。
她便转身往左行去,照例用飞火开道,可那一团青色飞火朝前飞了不远,却猝然熄灭了。
柳善善顿足脚步,一手捏稳了长剑,一手不由地地抚上了胸前。
“什么东西,是人是妖是鬼?”
一道淡蓝幽光在岔道中一闪而过,柳善善眉头一皱,耳边却听见了一道脚步声,是人的脚步声,踏在沙上,又轻又缓。
她喝道:“是谁在那里?出来!”想了想,语调又柔和了些,“也是宗门大比的道友么?”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指尖一摇,数道青火点亮了前路。
她终于辨明了来人,愣了片刻,才如释重负般地笑道:“师尊,你来了!”她朝前快走了两步,迎上前去,“你是不是听到了我给你的传音,来沙丘等我的!”
可面前的师尊,半个字都不说,只是怔忡地,略带茫然地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师尊被风沙吹老了。
不,也不能说是老,因为他业已结丹,面目不会老,可是此时此刻柳善善望着他的眼睛,只觉短短一时半刻不见,师尊便沧桑了许许多多。
“师尊,你怎么了?”她有些着急道,又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他来。
他身上一袭月白长袍,腰缠朱槿锦带,袍身金丝纹路一路纠葛,头竖青玉冠,冠上雕刻飞鸟形制。
不对,今日的师尊明明先前没有竖冠,只是在脑后系了黑绸带。
柳善善踟蹰地倒退了一步。
她的动作仿佛终于惊醒了眼前人。
眼前的师尊开口道:“柳善善……”他忽然伸出手,仿佛要来摸她的脸。
柳善善往旁侧一躲,脸上发红道:“你……你干嘛?”
他闻言微顿,收回了手,脸上像是笑了笑,只转开视线左右环顾,蹙眉道:“这是……这是阴阳幻境的沙穴。”
他的声音听上去却是如常,只略略有些沙哑。
就是师尊啊。
柳善善摸不着头脑,点头道:“对啊,我刚刚也才跌进来,还没找到火鱼呢。”
“火鱼?”他疑惑地问道。
柳善善越发觉得古怪,视线往下一瞟,适才注意到他的一只袖袍上满是血迹,仔细看去,红色的血点密布,也零零星星地洒在袍角,落在他的锦靴上。
宽袍大袖下露出的一只手苍白,五指紧牢住一柄长剑,可是其中两指已是血肉模糊,隐隐可见白骨森然。
柳善善大惊,再细看他手中长剑,剑身单薄,光芒若雪,而剑柄却为青玉,许是剑气未散,流云似的光芒于剑端流转了一瞬。
绝非她先前给他的那一柄长剑。
她心头陡然一沉,冷汗霎那爬满了后背,脚步接连倒退了数步。
这个人不是师尊!
是谁?
也是幻像么?
想要找到真相,对沈梧来说,并不困难。
恰逢今日,魔王先是忙着在外丢人,这会儿忙着到处找魔族算账,根本无瑕注意身后。她便得以安下心来,仔细摸索。
这一过程,比她想象中还要顺利。
沈梧视线落在深处,心里思忖。
或许,别说七日,恐怕连要不了一日,她便能找到……魔王深藏了这么久的秘密。
正要继续往前,忽而觉得前方传来异样的响动,奇异的声音响起。
目光瞥过,黑暗里,似有几道黑影一闪而过。
这儿除了她竟还有别人?!
她受惊的反应,很快引起了闻人吕三人的注意。
“怎么了?”几人连忙凑到魔珠跟前看她。
沈梧隔了会儿才回应。
她已经走到了方才发出异响的地方,目光从地上的东西依次划过。
这会儿,已冷静下来。
“无事,只是几具尸体,兴许是被什么兽物翻啃弄出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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