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珏此刻青丝染雪,眼睫处也覆着些微冰霜,他清凌凌的眼神看过来,让江云寒心中一窒。
这是重逢以来,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
慕珏这才发觉,刚刚和江云寒的战斗过分投入,他竟忘了用灵力将飘落在身上的雪隔绝。
而江云寒不曾动用过灵力,霜雪已经覆满了墨发和衣袍,他也浑不在意。
两人皆在对方的瞳孔中望到了自己。
白雪将青丝掩盖,倒像是两人一并白了头。
江云寒能够看到慕珏眼中一闪而逝的讶异与触动。
他突然握住慕珏冰凉的手,低声道,“这样的画面,我奢想过无数次。”
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一般。
在凡界时,慕珏体弱多病,从相遇开始江云寒便为这个病弱温柔的少年揪心。
江云寒从来不信命,不信天道更不信神佛。
然而曾经在凡间,江云寒无数次希望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的存在,也无数次在内心祈求过漫天神佛。
希望上天不要收走他心尖的少年,希望他不再病痛缠身。
江云寒所求的,不过是和他的小夫君度过普普通通的一世,相约白首。
可惜终究没能如愿。
江云寒的目光不再掩饰,慕珏在沉沉墨色中,看见了他的想念,他的不舍,还有这些年深深的遗憾与深情。
重逢以来的种种,皆昭示着江云寒不曾忘记,亦不曾改变心意。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移开了目光,突然站起来背对着江云寒。
原本平静的心跳一瞬间失衡。
慕珏不懂。
明明他们已经步入了不同的道路,已经分道扬镳,各自的修行前路都是一片坦途,甚至于江云寒只差一步就能够飞升。
他不明白江云寒为何执迷不悟,为何偏偏妄图改变他们的现状。
偏离轨道只会让双方都身陷囹圄,无法独善其身。
慕珏极目眺望,夜色深沉,然而修行者的目力极佳,雪峰又是太上剑宗最高峰。
动用上灵识,他一眼收进整片辽阔无垠的宗门地界。
在很小的时候,他就被带到了雪峰,当时他站在雪峰上,目之所及只有雪峰上白茫茫的一片,恰如他对于修行这件事一般,茫然懵懂。
后来忘情长老告诉他,当年忘剑祖师就在此处修道,他天资异禀,迟早能与忘剑祖师一般,高歌猛进,得道飞升。
于是,得证大道飞升便成了他的目标,成了他这一生追求的一切。
此后,每当慕珏在雪峰挥出一剑,他就仿佛看到了当年忘剑真人在雪峰修炼的场景。
他想,当年忘剑祖师或许也是这般,独自在雪峰中练剑,独自感受着修行的寂寥与孤独。
慕珏毅然决然走了忘情道。
不仅是因为对于忘剑祖师的崇拜,更是因为慕珏了解自己,
他生性冷淡,无法完全投身万丈红尘中,走多情又无情的幻情道。
性情也并非心如磐石,难以确保自己能够在凡尘历练中不动凡心,不惹情爱,见神杀神,见佛杀佛,贯彻乱我道心者,必诛杀的绝情道理念。
所以他洗去记忆走进凡间,他需要一个人,于他灵魂深处替他点燃情爱的魂火,让他窥见情之一道。
然后在心火最盛之时醒悟,清醒痛苦地斩断这份情爱因果,铸就道心。
事实证明他做到了,干脆利落。
如今他已经能够做到看清整个太上剑宗的风景,可自从江云寒来了,他却渐渐看不清自己的道心。
他依旧如斩情问道时那般坚定吗?
慕珏沉默思索着,心中却没有一个准确的回答。
他只知道,他的路只有这一条忘情道,走下去,他有希望突破境界,最终飞升。
而偏离了既定的方向,他只有身死道消,修为尽毁一个下场。
冰冷的雪花再次飘下,落到慕珏的脸上,他的目光也变得和雪一般冰冷。
“夜深了,剑尊请回吧。”
慕珏转身对江云寒说。
江云寒不明白他为何一下子又变回从前一般冷淡,刚想说什么。
却见慕珏神情微动,朝着一个方向望去,“你的师侄来寻你了,该下山了。”
远处,楚旭与阮碧空以及陈紫云慢慢走来。
楚旭一看见自家师叔,立马躲到他身后,“师叔,你不知道这两人多过分,他们仗着修为高就欺压我!”
江云寒凉凉看了一眼楚旭,见他活蹦乱跳的样子,“你来做什么?”
“我不放心师叔你,所以来找你。”楚旭察觉到江云寒此刻的情绪不佳,声音也渐渐弱了下来。
此话不虚,楚旭确实是因为担心江云寒和慕珏走得近,因此急忙过来破坏两人的会面。
只不过还没上山,就被另外两人抓个正着。
慕珏既然已经下了逐客令,江云寒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拎上不省心的师侄下了山。
阮碧空和陈紫云二人看着江云寒离开,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问慕珏。
还是慕珏率先道,“你们急匆匆过来,所为何事。”
陈紫云看着自家大师兄,“大师兄,你这些时日每日都与寒云剑尊在雪峰会面?”
“寒云剑尊作为大前辈,对我不吝赐教,我自然不会推辞。”慕珏平淡道。
“可是,寒云剑尊可是你斩情证道的对象,不宜过多接触。”陈紫云苦口婆心。
非是她危言耸听,而是太上剑宗自成立以来,因情爱遭反噬的弟子不知凡几。
纵使你惊才绝艳,过不了情关,数十年后依旧只是一抔黄土。
陈紫云言辞切切,细数历任弟子中难渡情劫而饮恨而终的例子。
慕珏默默听着,也不反驳,“放心吧,我有分寸,不必为我担心。”
言语间,却对和江云寒的相处避而不谈。
陈紫云有些泄气地看着油盐不进的大师兄,摆明了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里。
她暗自握了握拳。
既然如此,她只能和阮师弟每晚都来叨扰大师兄了,尽量阻止大师兄和寒云剑尊单独相处。
只要再过半月,玉霄剑宗的客人就会离去,到时候,就没有如此多的苦恼了。
然而陈紫云和阮碧空的破坏计划还没实施,太上剑宗就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什么,你说紫霄宗的修士过来太上剑宗了。”苏沐风垂死病中惊坐起,从塌上狠狠翻了个身,差点跌落。
“怎么回事?紫霄宗一向与太上剑宗不和,是万万不可能前来拜访的。”苏沐风看着通风报信的师弟,头疼不已。
有一瞬间,他还以为紫霄宗是因他而来。
可是转念一想又否认了,他只是个元婴期,份量还不够。
“那你有看见那谁吗?”苏沐风在屋内焦急踱步,要是那人也来了,才是彻底的麻烦。
“我也是听到风声赶紧过来的,根本没见着紫霄宗的修士人影。”这位合欢宗的师弟也苦着脸。
在他们来太上剑宗前,紫霄宗刚因为少主的事和合欢宗撕破脸,紫霄宗掌门甚至当即和他们掌门大打出手。
要不是少主跑得快,很可能都会被盛怒的紫霄宗掌门活撕了!
“少主,你要不躲躲吧。”这位修士一脸诚恳建议道。
“可又能躲哪里去呢?”苏沐风摇头。
“少主,你不是与慕首席是好友吗?他的雪峰是个好去处,偏僻,而且慕首席背景大,谅紫霄宗的人也不敢当着面大动干戈。”
“师弟说的有理。”苏沐风合上了折扇,狠狠点头。
于是,他收拾了一番,便御剑风尘仆仆去了雪峰。
这一边,慕珏正与阮碧空对弈,陈紫云在一旁观战。
自从昨日发现了大师兄和寒云剑尊的相处,两人今日便上了雪峰居住,美名其曰有修炼不通的问题,这段时间要请慕珏当面指教。
慕珏也没有反对。
慕珏将最后一枚白子放在棋盘,露出了智珠在握的微笑,“阮师弟,你输了。”
阮碧空看着被杀得节节败退的黑子,叹了一口气,“大师兄,你什么时候能让我赢一回。”
十盘棋,他输了五盘。
另外五盘是陈紫云输的。
“待你棋艺精进,自然而然能赢我。”慕珏淡笑,忽而看向门外,“苏道友今日造访,实是罕见,进来喝一盏茶吧。”
苏沐风不客气地进门,坐在石凳上。
“慕道友,近些时日,你这雪峰让我住一段时间呗。”苏沐风打着商量。
陈紫云挑剔看了他一眼,苏沐风放浪形骸的打扮和行事作风让她心生不喜。
她怎不知,大师兄和这位这么熟了?
“苏道友,我这雪峰终日寒冷,可不是什么好去处,这是发生了何事?”慕珏低头呷了一口茶,挑眉问道。
苏沐风叹了一口气,知道不说出个所以然,慕珏可不会留他在雪峰,只能诚实相告。
“是因为紫霄宗的修士,紫霄宗的人不知为何来了你们宗门,我与他们有些恩怨,不便在他们面前露面,只好寻到你的住处来躲避他们。”
“紫霄宗那些浑身臭汗的莽汉体修来了我们宗门?”阮碧空惊讶出声。
“他们不是曾经说过,就算是去鲍鱼之肆都好过于我们太上剑宗的弟子相处吗?怎的这回主动贴过来?”陈紫云也目露嘲讽。
就连慕珏也有些讶异。
紫霄宗的体修素来看不上太上剑宗的做派,两派都无甚大的恩怨,就是双方都看不上对方,也就没有过多的往来。
“既如此,苏道友你便在我这里暂住几日,紫霄宗的人前来,想必是有要事,阮师弟,你寻人去打探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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