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 31 章


    遥岑寸碧05


    共处一室,艾吃鱼在内,谢元璟在外,中间仿佛隔着一道楚河汉界,谁也不打搅谁。


    除了之前那几句不算愉快的对话,后来二人便并未再说什么。


    谢元璟一直闭目打坐,倒是勤奋。


    不知太上天宫那边怎么样?


    艾吃鱼与长陵保持联络:“长陵道友,佛修走了吗?”


    “是的,你们走后不久,他们也离开了。不过你们还是不要太快回来,我怕他们杀个回马枪。”长陵说道。


    艾吃鱼点点头:“多谢长陵道友,这些日子让你操心了。”他顿了顿,告知,“我之后大概不会再去太上天宫。”


    之前上山本就是为了躲避佛修,若这次能躲过去,对方恐怕也知晓了他的决心,不会再勉强。


    长陵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有些惋惜,他是真的很想艾师弟当自己的师弟!


    不过他已经知晓不可能的,要是艾吃鱼拜了他们掌门师叔为师,他们跟玄檀师兄的辈分便乱得不成样子了!


    届时玄檀师兄还要叫他们一声师叔,虽然很爽,但是直觉告诉他,他们没那个命……


    艾吃鱼自顾与长陵交谈着,突然,他听到谢元璟好似有异动,对方似乎又练岔了气,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免疑心,是不是自个打扰了对方?


    又观察了片刻,他终是没忍住过去看看,只是走到一半,便听到谢元璟冷冷警告:“不要过来。”


    艾吃鱼:“……”


    心中那点关心对方的小火苗,便这样被浇灭了。


    不过去就不过去,当他想管么。


    只是不明白,既然那么不高兴,为何还要留在这里陪同?


    谢元璟把他送过来,任务就应该完成了,接下来对方是自由的,哪怕永远也不再见他亦可以。


    等对方情况稍微好些,艾吃鱼决定说清楚。


    有些许委屈的他,转头回到自己的软榻上,动作轻手轻脚,生怕打扰洞府中的另一个人。


    “……”谢元璟花了很大的力气,压下紊乱的呼吸,以免让身后的艾吃鱼担心。


    他小心抬起手,擦拭干净嘴角的血迹。


    天亮后,艾吃鱼观他情况似乎有所好转,便与他说道:“多谢你将我送到这里,之后我将不会再去太上天宫,你也不必在这里陪我了。”


    艾吃鱼:“你的任务完成了。”


    谢元璟背对着艾吃鱼的脸庞,在清晨阳光下没有一丝生气,宛如被抽去了鲜活,一部分是昨夜练功岔气留下的苍白,一部分是再次遭到驱逐的阴沉。


    正待他说话,二人都察觉到有人靠近,便停下交谈,专心应付来人。


    “是来找我的。”艾吃鱼跑出洞府外,他已经决定好好跟两名佛修谈一谈,以免对方一直锲而不舍。


    谢元璟想到什么,脸色微变,立即也跟了出去。


    只见艾吃鱼面前果然站着两名佛修,他们坐下来与艾吃鱼说话。


    “猫师叔,你何时跟我们回寺里当主持?”表面看起来老实,修为却很高深的佛修说道。


    他们很是担心猫师叔被中洲的花花世界迷了眼,最后不肯与他们回西方。


    从来就不是和尚的艾吃鱼,眉毛皱成了一个八字:“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们,我不是你们的师叔,我都没有剃度受戒,也没有拜师傅,我当初只是你们寺庙里的住客。”


    本质上是蹭吃蹭喝,蹭经书。


    两名佛修面面相觑:“可是师叔已经修成了,寺里就数师叔最有资格当主持。”


    大家都喜欢猫师叔,他懂得很多,跟他谈佛法总能有所领悟。


    “不不不,我不行。”艾吃鱼连声拒绝道。


    “阿弥陀佛,猫师叔何必自谦。”两名佛修继续劝他。


    “……”喵喵的,难道真的要逼他说出真正的原因吗?


    算了,万一对方说可以特赦他不用剃头,他又如何是好?


    “既然如此,那我问你等,我当不当主持,是你们说了算,还是佛说了算?”艾吃鱼为了说服他们,机智地扯起了佛的大旗。


    佛修很快答:“是佛说了算。”他们怎能跟佛相提并论。


    艾吃鱼道:“你方才提了资格,佛要失望的,当你认为资格在那里,你就失了资格。好比你认为你有了境界,你的境界就是假的,真正的境界是没有境界。”


    “假如我认为我有境界,我便不是真的有境界,又何来资格当主持?假如我知道我没有境界,那也不应该当主持,所以佛不让我当主持。”


    两名佛修无奈:“……”


    整个伏龙寺要论经,又有谁辩得赢猫师叔。


    “照师叔这么说,那还有谁能当主持?”


    “简单啊,谁想当谁当。”艾吃鱼说道,“当主持不是一个结果,只是一个过程,当不当主持都是殊途同归,只不过我的过程里边没有主持这一项。”


    两名佛修想了想:“师叔总是能言善辩。”


    艾吃鱼念了句:“阿弥陀佛,人生处处是道场,我的道场在红尘,两位请回去吧。”


    “若师叔的道场在红尘,何故在伏龙寺待了百年?”佛修又问。


    这个问题同样勾起了谢元璟的疑惑,他也抓心挠肺,一方面庆幸师尊不想当和尚,一方面又担心对方随时入了佛门。


    艾吃鱼如同站在佛门的门槛上,叫谢元璟难以安心。


    虽然,即便师尊不入佛门,他也抓不住师尊。


    论经时不能说谎话,艾吃鱼闭了闭眼,诚实道:“那百年,我在为一个人让路。”


    与修行无关,只是出于私心。


    所以他说,自己没有资格当主持,道场仍在红尘中。


    两名佛修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


    寺里流传着猫师叔入寺的典故,那是百年前的事情。


    据说一只矮足猫,靠四足从中洲步行十年,到西方伏龙寺,想要听大和尚讲经。


    岂知他来时早已散了,寺庙便收留了他。


    主持讲经,问他听了没,他说听了,问他讲了什么,他说忘了,问他讲经之前的事忘了没,他说没忘。


    又说起机缘,猫要辞别,继续去寻。主持说了一句话,何妨也放下机缘,他就顿悟。


    后来一待百年,不修也是修,不求也是求,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是有境界,又是没有境界。


    他自己都不在意。


    唯一在意的,是讲经之前他忘不了的,促使他走了十年的,那份纯粹的祈祷。


    艾吃鱼希望徒弟顺顺利利,当时他是这么想的,当然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一场辩经,持续良久。


    他们三人对坐,字字珠玑。


    谢元璟不知不觉间,也在附近跪下,聆听师尊讲经。


    谢元璟记起,师尊总说自己没有资格当师尊,却不知,人们与他相处中,总能从他身上得到力量。


    执教者不一定要有能力摧毁别人,更重要的难道不是将已毁掉的人重新拼凑起来,教他像个正常人一般去品尝世间五味。


    艾吃鱼和两名佛修的对话,持续了一昼夜,次日清晨,两名佛修平静地离开,他们已经接受了艾吃鱼不会跟他们回西方的事实。


    并且也不认为艾吃鱼的离开是离开,他们仍然走在同一条路上,是彼此的里程碑。


    两名佛修走后,艾吃鱼仍然蹲在原地,非是他还在禅定中,只是他爪麻了!


    而附近的谢元璟却认为,师尊还在禅定中,如此平和的境界,叫他自然是自愧不如,心中生出许多难以启齿的妄念。


    他跪在这里听经,心中有多么敬重超然物外的师尊,就有多么想占有对方。


    想要拥抱,亲吻,将之占为己有。


    或许这颗种子在涂山便已经埋下,经过百年的压抑,它终究是破土而出,连无情道也不能撼动分毫。


    如此浓烈的感情,饶是谢元璟定力够好,也撕扯得他相当难受。


    离得远了想念,离得近了癫狂,他该如何是好?


    “你还没有离开么?”艾吃鱼走到旁边,竟然见到谢元璟跪在地上,状态并不怎么好,便提醒道,“快回太上天宫吧,再这样下去,小心走火入魔。”


    一个站着,一个跪着,谢元璟发现,自己竟然最适应这种姿态。


    仿佛如此便能心安理得地觊觎师尊。


    “不劳费心。”玄檀道君面容清冷,丝毫不领情。


    “你……”艾吃鱼真是被他气道,算了算了,何必担心他死活,“那随你便,我要去云游了,这洞府你喜欢就给你吧。”


    艾吃鱼气哼哼地走了。


    谢元璟抬眸望去,灼热的视线与冷清的面容格格不入,不仅如此,他竟还妄想,师尊刚才与佛修辩了一天一夜的经,从头到尾都很平静,仿佛真如得道菩提,心静如水。


    眼下不过与自己说了两句,便浑身都鲜活灵动起来,好似只有他才能引起师尊的情绪。


    谢元璟知道自己在妄想,是疯魔了,走到绝处了才会这般想。


    “你跟着我作甚?”艾吃鱼厉声问,继而怔然,这情况怎的如此熟悉?


    好像又回到了百年前,他也曾这样训斥过谢元璟。


    可那时对方始终低眉顺眼,不曾有半句反驳,让干什么便干什么。


    如今翅膀硬了,周身凛冽锋锐,再寻不到半点温顺。


    “路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怎知我是跟着你?”谢元璟说道。


    艾吃鱼:“那行,你先走。”


    谢元璟:“我不着急,想走便走。”


    艾吃鱼当真是气到了,如何瞧不出这人是故意的,但为何呢?


    他拧眉说:“谢元璟,你想如何?不如一次与我说清楚算了?我若能做到便当打发你了,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


    这席话仿佛是一根长钉,将谢元璟牢牢钉在原地,致使他垂眸说不出半个字。


    艾吃鱼扭头离开,心中竟然乱糟糟,喵喵的,他刚才怎会说出那种话,就算非常生气也不应如此。


    这不像他的作风。


    脚下急切的脚步,映照着艾吃鱼不平静的内心。


    理智告诉艾吃鱼,应当放下和前徒弟的这段纠缠,过平静的生活。


    他和谢元璟,谁都不要再成为彼此的绊脚石。


    艾吃鱼猛然发现,这世间自己除了弄不懂谢元璟,其他都头头是道,透透彻彻。


    因为谢元璟离他太近了,贴在他心上。


    要懂谢元璟,得当一个旁观者,先把谢元璟从心上撕扯下来,届时再去看。


    对方好像没有再跟随,艾吃鱼松了一口气,默默在心中祝福对方安好。


    接下来的时日,他如自己所计划那般,又继续去云游天下,闲云野鹤度日。


    收徒的心思,艾吃鱼是没有了,这辈子有谢元璟一个,已经弄得他心力交瘁,担惊受怕,再来一个还得了。


    不过想收个小书童,陪伴左右。


    无需资质好,最好资质愚钝一些,届时平平安安过一生即可。


    那样势必要经历生老病死,艾吃鱼能预感到,自己肯定会伤心难过。


    但又如何呢?


    就像烤鱼,吃不吃它就在那里,何妨试试味道。


    不过收小书童去何处收呢?


    总不能碰见一个合眼缘的,便上前去问人家,你要不要当我的书童呀?


    艾吃鱼想想都觉得自己奇葩。


    自己瞧着人家合眼缘,也得对方瞧着自己合眼缘才行呀。


    “艾师父,何故忧愁?”身边一道声音响起,是此间五蕴山庄的庄主问道。


    艾吃鱼向来保持着给人排忧解难的习惯,刚刚来这五蕴山庄给庄主解惑,对方设宴招待他。


    “我想收一名小书童。”


    庄主闻言笑了,他还当是什么大事,但一想又的确是大事,艾师父本事不凡,书童岂能随便招收,必定是有缘人才行。


    “那么艾师父有何要求,我叫人在外头找找,若是找到适合的人选,便聚集起来好叫艾师傅考验他们。”


    好似也是一个办法?


    “好,那我将条件写下来。”艾吃鱼用他那一手猫爬字,在宣纸上写下要求,特意注明,不要冷冰冰的顽石性子,要知冷知热,要脾气温和。


    若是会做烤鱼,那便更好了。


    又有一条,最好身体强壮些,长得高高的,能够抱起他健步如飞。


    特注明,是抱猫,十一二斤左右,不重!


    艾吃鱼写好了,望着宣纸上的条条框框,有些心虚,对新人的心虚,亦是对旧人的心虚。


    此非真正的收徒,应当碍不着谢元璟什么,况且,那日已经说清楚了,从此山高水长,再见亦不知何时。


    却不知,他的一举一动,旧人都清楚。


    宣纸上的条条框框,更是瞧得一清二楚……


    他果真要选新人到身边伺候。


    藏在高处的谢元璟得知此消息,险些要从悬梁上摔下来。


    师尊休想如愿,谢元璟忍住头晕目眩,有些发疯地想,师尊选谁,他便杀了谁。


    符合艾吃鱼条件的人选一抓一大把,五蕴山庄的庄主帮他甄选出二十名,带到殿中供他选择。


    艾吃鱼万分感激,想想收了书童之后,还有什么可以为庄主做的?


    “艾师父,前头这个叫明劭,资质属他最好,模样也英俊出挑,很是愿意成为艾师傅的书童。”


    艾吃鱼一眼瞧过去,觉得庄主所说不错,这明劭当真是个英俊高挑的年轻人,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跟着自己不好吧?


    “他这等条件,去宗门拜师也使得。”艾吃鱼言辞中有婉拒的意思。


    “艾师父有所不知。”明劭立刻说道,“小的确实可以入宗门拜师,但进去了也是最差劲的一个,不会有甚作为。倒不如跟在艾师父身边,于我而言更好。”


    不错,头脑清晰坚定。


    艾吃鱼说道:“你先在这里等候。”


    等他再考验考验余下的人选,若没有更适合的,便选择这个明劭。


    庄主一开始指给他的,果然是在场最好的一个人选。


    艾吃鱼接下来考验的几个,都不合心意,罢了,他说道:“不再选了,就明劭吧。”


    就在他说出人选的瞬间,大殿的门向两边摔去,发出响亮的摔门声,惊动殿上所有人。


    他们回头看去,一个面容冷峻的剑修站在门前,这名剑修神情骇人,目光像要吃人般死死望着殿上端坐的艾师父,每多看一眼,他周身的剑气便紊乱得更厉害,仿佛随时都会失控,挥剑伤人。


    剑修沉声道:“师尊,你确定你要选他?”


    这句问话仿佛自地狱而来,萦绕着犹如实质的杀气。


    没有修炼过的明劭如何受得了,立刻便避其锋芒,将自己的存在感降至最低。


    此时也不敢再肖想艾师父身边的书童之位。


    艾吃鱼说道:“你若来复仇,便冲着我来,何必牵扯无辜?”


    师尊总爱倒打一耙,明明是他自己将新人牵扯进来,但谢元璟不与之辩驳,生生咽下去:“好,那你现在叫他们离开,只余我和你。”


    艾吃鱼看了看他手中的剑,以及压得众人惶恐不安的剑气,抬手道:“你们都先离开,不要靠近此处。”


    “艾师父……”庄主惊恐的同时一脸担忧。


    “庄主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艾吃鱼安抚对方道,“记住,不管发生何事,你们都不要过来。”


    似乎谢元璟早有异状,心境并不稳定,艾吃鱼怕他失控起来会殃及池鱼。


    待所有人走后,谢元璟从殿门外踏进来,门在他身后砰地关闭。


    偌大的殿中只余艾吃鱼,端坐在高高的首位,他像凝视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般,看着面容已不复清冷,却也并不平和的谢元璟步步走来。


    “你真的有这么恨我?”艾吃鱼不解。


    但对方并未回答他。


    艾吃鱼心中也十分忐忑,究竟怎么了?


    “你竟然说我恨你。”谢元璟的话低不可闻,终于他走到了艾吃鱼面前,手中的火灵剑松手扔掉,他人亦跪落在艾吃鱼面前,身躯毫不犹豫地伏低,额头抵着艾吃鱼盘膝而坐的脚踝,唤了一声,“师尊,你真坏。”


    “什么……”


    “我不恨你,我心悦你,从始至终都是。”


    谢元璟说罢,抬起头来,脸上并没有剖开内心后的如释重负,他的气息依然紊乱不堪。


    刚才艾吃鱼选择别人,给了他不小的刺激,忍得很辛苦才未出手伤人。


    “但是……”艾吃鱼茫然,“你不是修了无情道?”


    “那又如何?”谢元璟露出一抹似邪非正的笑容,再忍不住积压在心中汹涌了百年的情感,他伸手扣住师尊的下巴,将自己的唇印上去。


    艾吃鱼随即瞪大眼,因为谢元璟这个逆徒,竟然敢如此唐突自己,他还……还伸舌头……!


    “你疯了不成!”艾吃鱼推开他些,怒声训斥。


    “嗯。”谢元璟毫不犹豫,爽快地回答。


    他疯了,不想忍了,他要辜负师尊的期望,做一个忘恩负义,大逆不道,受人唾弃的恶棍。


    艾吃鱼扬起手,想一巴掌狠狠呼过去,但最终只是推开对方的脸,皱眉问:“你是不是心境出了问题,魔怔了?”


    谢元璟愕然,垂着一张从来就没有积极过的厌世脸好笑:“都这时候了,你还在给我找理由。”他摇头,“不是,我就是坏而已,我想侵犯师尊。”


    哪怕最后会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第三十二章 第 32 章


    缘木求鱼01


    艾吃鱼漂亮清澈的眼瞳,惊慌地倒影着前徒弟疯魔的面容,满脑子都在想,他在说什么胡话?


    这还是涂山初见时那个彬彬有礼,教养良好的年轻人吗?


    眼前的一切便像幻境一般,无论是谢元璟的举动,还是谢元璟说的话,都让艾吃鱼有种割裂感。


    前徒弟跪在他身前,但对他毫无尊敬,高大的身躯笼罩而来,更像是一种禁锢,对方将嘴唇贴在他颊边,喃喃:“你不是早已知道我的心,何必做出吃惊的样子?”


    艾吃鱼火冒三丈高!


    他怎能不吃惊?


    “你快收起你这副失心疯的样子,否则……”


    “否则怎么样?”谢元璟挑衅地问,又似沉迷般,侧头轻嗅艾吃鱼鬓角的香气。


    师尊还是那么香,身上永远带着淡淡的冷香,叫人闻之却感到温暖。


    没有谁会不喜欢进退有度,却又永远关心着你的,冬日朝阳一般的存在。


    艾吃鱼随即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确不能拿谢元璟如何,打不过他,也说不出难听的话。


    “师尊便从了我吧,你不是最疼我么?”谢元璟说着,高大的身躯再次压过来,手臂环绕住艾吃鱼的肩膀,竟是要将艾吃鱼整个抱入怀中。


    “滚!”艾吃鱼厉声喝道,“你疯了!”


    谢元璟轻易抓住艾吃鱼扬起的手,似是想起什么,从怀中拿出一个手镯,迅速套到艾吃鱼的手腕上。随即手镯像符文般,印在腕间,再无实体。


    “这是什么?”艾吃鱼反应不过来。


    “牵制师尊的东西。”谢元璟依旧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垂着眼角回答,“这百年,弟子可没有做什么好事。”


    他亲了亲艾吃鱼的耳珠:“尽干了些对付师尊的准备。”


    不过他以为永远也不会用上,那只是他用于满足自己内心的慰藉,但他高估了自己,苦苦挣扎了这么久,终究还是做不成师尊眼中的好徒弟。


    什么牵制?


    艾吃鱼心里一慌,指尖去搓手腕上的符文,却搓不掉:“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内心深处,他依然把谢元璟当自己人,不相信对方会害自己。


    谢元璟抱住他,将脸庞深深埋入他发间,漫不经心解释:“还记得下界?这镯子,和下界有异曲同工之妙。”


    说罢,谢元璟将脸庞空出来,半眯着眼招呼艾吃鱼:“打吧,往这儿打,或许你想打一顿狠的,但现在不行。”


    话音刚落,艾吃鱼已第三次扬起手掌,这一次巴掌终于重重地落在谢元璟的脸上,用了十成力气,将对方的嘴角打破!


    谢元璟没有用修为护体,他说过只要师尊打他,他便认打,如此结实挨了一巴掌,转过来又轻轻把血擦掉:“还打吗?”


    又是一巴掌,玄檀道君令人望而生畏的脸庞上浮起狰狞的手指印。


    艾吃鱼不记得自己打了多少巴掌,最后一次,他高高举起手掌,自己眼尾却被崩塌的情绪浸湿。


    “师尊不哭,是我不好。”谢元璟像以往那样哄着艾吃鱼,不同的是,他如今做着大逆不道的事情。


    嘴唇在窃取师尊因生气而抿紧的温软,试图攻陷禁区,双手在师尊身上放肆,倾泻自己埋藏多时的恶欲。


    “师尊莫怕,我在四周下了禁制,只有我能瞧见你哭的样子……”谢元璟这张嘴,接二连三说出让艾吃鱼万分震惊的话。


    其实即使没有禁制,外人也休想窥探分毫,谢元璟自己便把艾吃鱼包围得严严实实。


    艾吃鱼的呼吸间全是这个逆徒的气息,他可悲地发现,即便对方变成如今着魔的德行,自己内心深处仍然向着他,并不恨他!


    而是拼命在脑海中搜刮理由,来解释对方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是相处的过程中,自己太没有分寸,没有恪守界线导致的么!


    总不全是对方的错,艾吃鱼六神无主地轻颤着,搂抱他的谢元璟再次安抚道:“师尊莫怕,我舍不得让你疼。”


    他的吻果然很温柔,只是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还有压抑狠了的执拗,令艾吃鱼难以招架。


    “你不要这样……”他用尽力气拒绝对方。


    可力气怎抵得过一名成道的剑修,而且他低估了对方对自己的渴望,那扑面而来的殷切,像火一样灼得他面红耳赤。


    “你这样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谢元璟如愿以偿地亲了师尊,满足地喟叹一声:“我不这样你也会恨我一辈子。”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哪有退路。


    “不会,不会,如果你现在收手,我会原谅你。”艾吃鱼双手抵在谢元璟的肩膀上,用力推他,脸上具是着急与惊慌。


    “师尊尽说稚气话。”谢元璟抚摸着他的脸,摇摇头,“若是我只想让你原谅,何来今天的一出?”


    只求原谅的话,那不如忍到死。


    四目相对,各有各的酸楚,既无话可说,复又是一个长吻,徒弟从中得到慰藉,师尊震惊之余,不敢仔细去感受太多……


    艾吃鱼并不讨厌满是谢元璟气息的吻,他对这个人太包容了,细细想来,他只讨厌对方的真面目,怎么可以突然变得这么坏?


    不,不是突然,这个事实令艾吃鱼愤怒羞恼,好比整个世界都颠覆了,他失措、茫然,咬紧牙关。


    谢元璟亦不勉强,只得转移阵地,他的举动很快便引起艾吃鱼一阵惊呼,抬起手来似乎要用五指抓他的脸。


    手腕被抓住,对方的拇指在他腕间摩挲。


    “脸上可不兴抓,师尊要抓便抓弟子的背,随你抓。”谢元璟声音暗哑地说道,随即将艾吃鱼的手放到自己背上。


    若师尊觉得隔着衣物不解恨,他可以宽袍解带。


    “住嘴,谢元璟。”艾吃鱼都要叫他气哭了,眼看着这畜生真的想对自己做些什么,他只得想办法阻止,“不要在这里,你当我是什么?”


    又说:“再如何,你不可如此随便对我……”


    埋在他颈间的畜牲终于停了下来,兴许是把他的话听了进去。


    谢元璟的声音低哑得不成样,眼神直勾勾望着眼尾发红的师尊:“好,虽然想师尊想得身上处处都疼,但也还能再压一压。”


    艾吃鱼略微松了一口气,且不管对方说什么混账话,他迫不及待地拉好自己的衣领,正想翻身从对方怀里挣扎出来,随即便被打横抱起来。


    “师尊若是不想被人瞧见,最好把脸埋在我怀里,我们要出去了。”谢元璟提醒一句。


    艾吃鱼咬牙恨齿,在心里骂了无数句逆徒,但终究丢不起这个人,便依对方所言,用袖子把脸给遮起来……其间他试着想变回原形,却果然无法。


    气得他又抬手狠捶谢元璟的胸膛数下,这个混账!


    “唔。”谢元璟这个畜牲闷哼,此情此景,仍不忘嘴上占他便宜,“弟子现在可经不得一点刺激,师尊轻点捶。”


    啊啊啊!


    若能堵上他的嘴就好了。


    转眼间,谢元璟御剑飞行,抱着艾吃鱼回到他们曾经的洞府。


    这里几度被主人抛弃,现如今他们又再次回来。


    似乎每一次回来,都是不同的心情。


    艾吃鱼眼下的心情,犹如被猫玩乱的线团,千头万绪,找不到头尾。


    在他绷着脸沉默间,谢元璟那逆徒,竟然将洞府布置一新,入眼全是夺目的红色,宛如艾吃鱼曾经在下界看过的喜宴。


    他去凑别人小夫妻的热闹,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到处都是红色,洋溢着喜气。


    但绝不是他们洞府这样,虽然也是满目红,喜气何在?


    这根本就是强抢。


    艾吃鱼冷着脸,半点好脸色也不曾给谢元璟这个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混账。


    “你如此欺辱我,竟然还敢妄想结亲?”


    “既然都是妄想,何妨妄想到底。”谢元璟声音淡淡。


    很显然,他如今已是油盐不进。


    在艾吃鱼的冷眼旁观下,谢元璟自顾自地摆出一张供桌,用以祭天地。


    除了必须之物,他还拿出了那枚同心结,百年过去,依旧被他保存完好。


    谢元璟用酒水祭拜天地,随即拿起桌上的一把小刀与一只玉碗,来到艾吃鱼身前。


    “师尊,取你一点指尖血。”


    闻言,艾吃鱼立刻缩着手往袖子里藏,不,他不要被取血,这样有何意义?


    “那我先来。”谢元璟说道,可他取的并不是自己的指尖血,而是心头血。


    尖锐的刀尖直接刺进去,取了血,再催动灵气治愈,期间谢元璟面不改色,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倒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有一种甘之如饴的盲目。


    他是真的盲目。


    此举惊得艾吃鱼瞪大眼睛,藏在袖中的指尖不住颤抖,这样有何意义,有何意义?!


    走神间,手腕被对方抓准,几滴指尖血便被取了去。


    谢元璟将师尊伤口的血含去,眼中迸发出狂热的光芒。


    下界那些小夫妻的合卺酒,喝的是酒,而他们喝的是心头血。


    “……”艾吃鱼久久未曾回神。


    谢元璟用持碗的手指,搅了搅酒水中的两种血,随即自己先喝下一半,剩下一半也含进嘴里,送到艾吃鱼唇边,以强迫的方式让对方喝下。


    “咳咳……”艾吃鱼难以形容这两口合卺酒的滋味,从喉间一路滑到腹中,仿佛要了他的命。


    “礼成。”那人疯狂地道。


    “你自欺欺人!天地不会认的,我也不会认的!”艾吃鱼挣脱被他钳制的下巴,大声说道。


    “我认即可。”谢元璟低声。


    他将碗放下,宽袍解带。


    艾吃鱼瞬间惊恐失色,第一时间移开视线,接着便下地试图往外跑。


    谢元璟将他拦腰要抱回来,似乎有些不满地微微蹙眉:“洞房花烛夜,师尊丢下我要去何处?”


    “谁跟你洞房花烛夜?!”艾吃鱼照他脸上扇巴掌。


    几声过后,谢元璟将另外一边脸侧过来:“师尊紧着一边打,那半边脸要叫师尊打毁了。”


    艾吃鱼举着手,便迟迟再没有落下去。


    倒是谢元璟的脸凑上来,触碰他的掌心:“疼吗?扇巴掌手疼,不若明日我为师尊做一根鞭子,或者戒尺也成。”


    艾吃鱼嘴唇颤动,半天才挤出一句:“你这个疯子。”


    再接下来,他的声音便被吞没了。


    洞府陷入一片混乱中,红绸布在半空中翻滚,似有狂风骤雨在洞府内横冲直撞。


    总之不太平。


    谢元璟用仅存的理智发现:“师尊,你并不抗拒我,你也需要我。”


    “你住嘴,住嘴……”艾吃鱼的哭腔久久不散。


    他从未如此羞耻过,想到那个人是自己疼了百年的徒弟,他一心一意地信任对方,如此便要了半条命。


    逆徒,逆徒,怎能如此!


    在此之前,艾吃鱼纯情得可以,他根本未曾尝试过一切与之相关的行为,却在一夜之间,知晓什么是洞房花烛夜。


    合该被打死的谢元璟,对他做了许多他难以想象的,羞得要昏死过去的事,不管他如何训斥,怎地求饶,对方依旧我行我素。


    只要师尊不是疼,谢元璟便找不到收手的理由,他说过,不会让师尊疼,为此他已足够有耐心。


    但师尊还是哭了,梨花带雨,让谢元璟爱得很,又怜惜万千,只得一边哄着师尊,一边又止不住让师尊哭。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死后叫他跌入无间地狱,受最痛的苦,时无间,形无间,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此生便叫他如愿以偿,紧紧抱住怀中人,不舍不弃。


    若师尊也能回应他些许,便再好不过。


    艾吃鱼回应个鬼,前半宿他尚还有力气抬起手抓挠两下子,后半宿便不行了,指尖都抬不起来,如何还有力气回应。


    只得是浪尖上的浮萍,砧板上的鱼肉,任人摆布。


    等那逆徒尽了兴,天也亮了,微弱的晨光照进来,照出一室荒唐。


    谢元璟凑近想要碰他微颤的眼皮,他拼命侧过头去,勉强挤出一句:“滚……”


    那人却不在意,搂着他低声:“师尊歇吧。”


    艾吃鱼的确很累了,身心俱疲,但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你一口一个师尊,怎不见你做半点尊师重道之事?”


    “因为元璟本就不是好人。”深究起来要说的太多,谢元璟低头亲了亲师尊的长发,“待师尊歇好了,弟子再从实招来。”


    他这些年隐瞒了许多事,如今既然已经做出了这种事,也无需再对师尊隐瞒什么。


    室内一时安静,久久,艾吃鱼声音沙哑地说道:“如今变成这样,你满足了吗?”


    他想知道,谢元璟心中有没有一点内疚和后悔?


    哪怕只有一点点。


    “并不满足。”谢元璟在身后搂着师尊,不怕死地回答道,“师尊以为我这么好满足么?只是不想叫你吃苦头……来日方长。”


    过了良久,艾吃鱼才明白过来这逆徒说的什么话,他生气瞪眼,若非此刻没有力气,他一定要卸了谢元璟的第三条腿。


    洞府内再次安静下来,艾吃鱼却是难以入眠,哪怕身心都很疲惫,当他闭上眼睛时,脑海中便回放着谢元璟那句:“师尊亦需要我。”


    迷迷糊糊间,艾吃鱼终于睡着,不知一觉睡了多久,他再醒来时,鼻尖充斥着烤鱼的味道。


    却原来谢元璟背对着他,在洞府里用炭火烤鱼。


    艾吃鱼本不想与他说话,可是这行为实在太过弱智,便冷冷地说道:“在洞府里烤鱼,你是白痴么?”


    谢元璟早已知道他醒了,闻言转脸来,平静的面容上,唯有眼眸灼热得令人不自在。


    “确实应该到外面去烤,可是我舍不得离你太远。”


    “……”艾吃鱼无言以对地撇开脸,不再理他。


    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穿了干净的衣裳,身子也不像之前那般黏腻,想来又被对方肆意摆弄了一番,便咬牙暗自恼火。


    “师尊在回味昨夜么?”谢元璟的视线肆意妄为,盯着与自己喝过合卺酒,行过房的师尊一寸寸巡视。


    他不放过艾吃鱼脸上的任何一点表情,仿佛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让他感兴趣的事情。


    从今日起,师尊便是他此生需要关注的所有,其余一切都是虚渺。


    艾吃鱼给他的答案,便是抄起昨夜垫过自己腰腹的枕头用力砸去。


    谢元璟既不闪也不躲,任由枕头砸中自己,仿佛下了床榻,他便做回那个低眉顺眼的乖徒弟。


    “师尊,鱼烤好了。”


    艾吃鱼横眉冷目地骂道:“滚。”


    过了半晌,谢元璟说:“师尊若是恼我,可要打我一顿出气?”


    他并非说客套话,而是真的拿出一条澄亮的教鞭,放在艾吃鱼手边。


    “……你就不怕我拿着鞭子勒死你?”艾吃鱼咬牙道。


    “亦可。”谢元璟抬了抬头,似乎方便艾吃鱼动作。


    而艾吃鱼生起气来,仍然选择了甩巴掌,只不过甩完巴掌,谢元璟便欺身过来亲吻他:“奖励。”


    至此,艾吃鱼明白过来,自己对谢元璟甩的每一个巴掌,始终都会被对方以另外一种方式回馈到自个身上。


    “还打么?”


    艾吃鱼:“……”


    谢元璟也坐在榻上,指尖擦去嘴角的水痕,不难看出他眉宇间隐隐表露出来的餍足,说道:“假如我是师尊,反正不吃烤鱼也是要被亲,吃烤鱼也是要被亲,何不如放下一切,享受美味。”


    艾吃鱼冷哼:“那你为何不放下一切,与我各自安好?”


    “因为我放不下。”谢元璟感叹,“但师尊不一样,师尊向来通透,不像我这样的倔驴脾气,一条路走到黑,撞了南墙也不死心。”


    他心知,若非这般强求,他与师尊永远也不可能。


    师尊活得恣意潇洒,心中哪有情情爱爱。


    可能心中有他谢元璟的一席之地,但还不是说离开便离开,说收新人便收新人。


    如果不强求,师徒二人老死不相往来也是有的。


    这个逆徒倒是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那身臭脾气。


    艾吃鱼倍感无力,此刻讲道理似乎没用,要是讲道理有用,他也不至于教不好徒弟,要送到太上天宫托给扶摇子照看。


    “因为我通透,你便要欺负我么?”艾吃鱼抿着唇。


    “师尊亦可欺负我。”谢元璟保证,“无论怎么欺负都行,我来者不拒,欣然迎之。”


    艾吃鱼恼火地想,你想得倒美!


    他气哼哼地转过去,露出一个决绝的背影,内心亦暗自下决定,再不与谢元璟说半句话。


    昨夜才发生了那种事,不定在师尊心中造成了何种冲击,谢元璟不想再给艾吃鱼添堵,便识趣地不再说什么。


    只是这烤鱼又浪费了。


    重逢以来,师尊还未曾吃过他做的烤鱼。


    第三十三章 第 33 章


    缘木求鱼02


    淡淡沉香缭绕于洞府中,叫艾吃鱼睡了沉沉一觉。


    醒来后看见满目红绸布,便想起和谢元璟那场疯狂的成亲仪式,至今想起,仍然止不住低低咒骂:“疯子。”


    艾吃鱼醒了又不想起来,便继续躺着。


    他想着事情,手指不知不觉间绞起腰间的流苏。


    所以,谢元璟从未放弃过,哪怕修了无情道,依旧执着地记得,想回到他身边。


    但不甘是一名弟子,不止是弟子,对方要做结发夫妻。


    想必很久以前,便有了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隐忍了百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思及此,艾吃鱼不禁低低又骂了一声逆徒,想着走火入魔怎地没要了逆徒的命,反倒来折腾自己这个师尊。


    谢元璟在外头搭葡萄架子,百年前,师尊便想在洞府门口栽一颗葡萄藤树,说是可摘果实可乘凉,一举多得。


    倘若当初没有去太上天宫求道,如今葡萄藤树或许已经茂盛浓密。


    听见师尊醒了,他悠悠然放下手中事物,进洞府里去,


    “师尊。”面容清冷的剑修轻声唤道,那不加掩饰的灼热目光,瞧得出他生了一身逆骨。


    艾吃鱼已下过决心,半句话也不与他说,只不过有些事情,心中着实放不下。


    想了想,便还是问道:“你的无情道真的修成了么?”


    谢元璟略微诧异:“成了,怎了?”


    他缓缓走过来,坐在床沿,见艾吃鱼并未露出恐惧之意,便才放松坐下。


    “那前几次又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走火入魔,无情道毁了。”艾吃鱼状似不在意,其实不无担心地问。


    谢元璟抿唇不语,架不住艾吃鱼逼问的目光,便说了句:“毁了也无妨,毁了可以修别的。”


    话音落,便迎上艾吃鱼怒火滔天的双眸。


    那平地而起的盛怒,叫谢元璟心颤不已,他的师尊被他发疯纠缠的那夜都不曾如此生气,如今拿起他放在身边保护师尊的火灵剑,便要向他劈砍过来。


    “谢元璟!我该如何说你是好!”艾吃鱼剑到近前,终究下不去手,随即改劈成踹,将这从未让他顺心过的逆徒,踹出几口鲜血来,“当初要修无情道的是你,自损道心的也是你,你何时才能不叫我担心?”


    “……”谢元璟不曾用修为护体,让修为精进不少的师尊尽力一踹,心脉险些尽数断了。


    “既然你不要命,那不如我眼下便杀了你。”艾吃鱼脚踩在逆徒的胸口处,咬牙切齿地说道。


    “……”谢元璟要如何解释,若是可以,他也想当师尊满意的弟子。


    艾吃鱼瞪视自己这不成器的逆徒,重现百年前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若你肯将追逐我的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你何至于此。”


    好好的一个少年天才,如今百年过去,到头来什么也不是。


    谢元璟被师尊踩在地上,脸上不仅毫无忏悔之色,眼神还直勾勾地凝视师尊。


    “若师尊也心系某人,便说不出这种话。”他轻叹,同时咳出两口鲜血来,满嘴腥甜。


    艾吃鱼不知想到什么,怒气不由自主地消了点。


    真是孽债。


    他生气归生气,但不至于真想要了徒弟的命。


    艾吃鱼见状便暂且压下火气,把火灵剑往旁边一扔,拿出丹药粗鲁地塞进对方嘴里。


    “死了没?”


    谢元璟感叹,师尊对谁都和和气气,温柔体贴,唯独对他非打即骂,毫不客气。


    但他却求之不得,正因如此,亦证明他是特殊的那一个。


    “没,倒也没那么严重。”不想叫师尊担心,谢元璟咽下师尊硬塞过来的一把丹药,便坐起来解释,“只是险些走火入魔,若是真正走火入魔,我已爆体而亡了。”


    只是这无情道,他的确不想再修,师尊生气也是应该的。


    艾吃鱼闻言,略微放心些,眉头却并未舒展:“你找到解决方法了吗?”


    谢元璟想了想,低声:“前几次境界不稳,皆是想到师尊厌恶我……”


    “我何时厌恶你?”艾吃鱼打断。


    谢元璟只觉对方明知故问:“重逢后三番几次,我都听到了。”因此他不受控制,难以自抑地陷入魔怔。


    艾吃鱼不记得有这回事,明明重逢后,是谢元璟不给他好脸色瞧。


    不仅如此,还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来刺他。


    三番几次下来,艾吃鱼便觉得谢元璟对自己怨气深重,还记恨当初自己硬把他逼到太上天宫修炼之事。


    “自从知晓我的心意,你不是一直都想远离我?”谢元璟抚了抚胸口,回忆道,“若非如此,你怎会撕毁约定,未等我结金丹,便将我赶走。”


    的确……如此。


    但艾吃鱼绝非厌恶这份感情,他当时想的分明是,时机不对,眼下一切都没有逆徒成道重要。


    那情愫,自然也要让道。


    但他不会说的,心中气还未消。


    师徒刚才那两句对话,似乎叫谢元璟燃起了希望,他盯着艾吃鱼问:“师尊,你可曾想过要回应?”


    艾吃鱼自然是扭过脸,随他发疯去。


    谢元璟早有预料,便帮他说了:“师尊没有想过回应,只想过赶我走,叫我去修大道,顺便改了痴心。”


    岂知改不掉,把自个折磨疯了也改不掉,他试过。


    但那些过往,不说出来给师尊添堵也罢。


    “那你……那你也不能……”艾吃鱼颤抖着唇瞪眼,他嘴唇边还残留着谢元璟这个逆徒的咬痕,对方就跟疯了一样,破罐子破摔。


    “我做的我认,师尊眼下想杀了我也是我自找的。”谢元璟果真是疯了,眼中竟然隐隐含着期待,期待师尊要他的命,他注视着艾吃鱼的眼睛,说道,“但我只想问师尊一句,师尊心里真的没有我么?”


    假如没有,何必只是抽徒弟耳光。照着他心窝捅上一剑岂不更好,他不躲也不闪,求之不得。


    艾吃鱼不欲跟逆徒讨论这个问题:“谢元璟,我警告你,你若还敢再对我动手动脚,我定不饶了你。”


    谢元璟:“我们成了亲。”


    艾吃鱼怒道:“那不算。”


    谢元璟:“你喝了我的心头血。”


    艾吃鱼暴起要去打他:“是你强迫喂我喝的。”


    “也圆过房。”


    “啊啊啊,你住嘴!”


    谢元璟一厢情愿道:“总之师尊要对我负责,不可始乱终弃,不可再一次丢下我。”


    “……”说起那次将谢元璟踹到半死,丢到太上天宫修炼,艾吃鱼始终是内疚的。


    他心中是有谢元璟,否则也不会一碰到谢元璟的事情便乱了阵脚,心里着急得很,完全不像对待自己的事情那样随遇而安。


    只不过艾吃鱼始终认为,师徒情分怎能转到那上头去,这成何体统?


    没有这样的。


    艾吃鱼幽幽地想,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们做出这事,太有违常伦,说出去要遭人耻笑。


    谢元璟名声在外,若这种关系传开了,叫别人怎么看他?


    背后还系着太上天宫的清誉!


    艾吃鱼自认为欠扶摇子前辈的恩情已经够多,尚且一分还未还,之前画的大饼也只是敷衍,他上哪儿去搞小猫崽?


    “师尊,你在想些什么?”谢元璟问。


    “生小猫崽。”艾吃鱼说道。


    谢元璟:“……”


    他在这里倾诉,日日夜夜想师尊想得发疯,师尊却在想生小猫崽。


    很好。


    “你可别发疯。”艾吃鱼对上逆徒黑沉沉的眼眸,好心解释,“我之前答应过扶摇子前辈,若肯收你为徒,将来有小猫崽便分他一只。”


    艾吃鱼异想天开:“你说……若是我随便去找一只给他,他能知道不是我的吗?”


    原来如此,谢元璟讶然,真不曾想,原来师尊是用这种办法说服的扶摇子,叫他难以置信。


    谢元璟实话道:“别人骗师尊你倒容易,你想骗扶摇子,还是罢了。”再者,师尊的品相难得一见,想找一只相似的也不容易。


    不过谢元璟不解:“此事随缘即可,又没有说一定要兑现,师尊何故苦恼?”


    艾吃鱼:“我想将你从太上天宫换出来。”


    事已至此,自然是速速与太上天宫斩断关系,以免连累人家宗门清誉受损。


    默然想了想,谢元璟便懂了师尊的意思,随即他整个人怔住,心中涌起一缕缕不可名状的酸胀感,紧接着又变成钝痛,若有一双无形的手,生生抓住了他的心脏,好似用力地握碎。


    “师尊。”谢元璟向艾吃鱼靠去,似乎想抱一下艾吃鱼,以慰藉师徒间分离百年之苦。


    “滚滚滚。”艾吃鱼不吃谢元璟这套,“别扒拉我,我还生气。”


    谢元璟被推到一边,过了片刻,他从怀中取出同心结,在指尖摩挲。


    “师尊,你最后没有毁掉真的同心结,又将它挂到我腰上,是因为你心软,不想毁了我的念想,还是你根本不曾想过要毁了它?”


    艾吃鱼没有理会,甚至还用一只手捂住了靠近谢元璟那边的耳朵。


    谢元璟自顾道:“当时你一心只想让我成才,并不想去考虑这些,如今诸事已了,你也依然不想留我在身边么?”


    “要不我们还是去负荆请罪吧。”艾吃鱼素来不是亏欠了别人还心安理得的脾性,与谢元璟发生此种关系,便像是做了坏事,一刻也不能安心。


    师尊回避一次两次,谢元璟都不会疑心对方是故意的,三次四次,他便明白了。


    谢元璟不再说与感情有关之事,他顺着师尊的话题说道:“我本就是自由人,不必负荆请罪,也不必拿什么去换。师尊,我与扶摇子前辈的约定早已完成,随时都可以离开。”


    这倒是叫艾吃鱼意外,随后嘀咕了句:“扶摇子前辈怎能这样,两头收好处。”


    谢元璟忍不住侧目:“你的好处不是没给。”


    艾吃鱼瞪眼,无从反驳:“那找个时间,宣布你与太上天宫毫无关系,越快越好。”


    接着还严肃道:“你不准将我们的事透露出去,否则我这一次走了,你休想再见到我。”


    谢元璟倒是想答应他的要求,只可惜事与愿违:“师尊忘了,你当着扶摇子前辈的面给我系过同心结,他知道便代表全宗门都知道。”


    届时传出去,也不能全怪他。


    “……”艾吃鱼想起这事,揉揉眉心,继而干脆当起了鸵鸟,往榻上一卧,“逆徒,都怪你。”


    谢元璟低低应道:“师尊说得对,都怪我,是元璟误了师尊。”


    若不是他,师尊应当是要成佛的。


    师尊那么厉害。


    他慢慢将身子挪过去,脑袋靠近师尊的手臂,手指缠上师尊的袖角,仅此而已,便幸福得无以形容。


    艾吃鱼亦缓缓垂眸,视线落在逆徒那险些被自己打毁的半边脸上,睫毛轻轻颤了颤。


    眼下的他,心乱如麻。


    虽则表面发了一通火,却知晓自己未尝不是想让徒弟回到身边来,只是未曾想过,竟是如此疯狂的回归。


    艾吃鱼扭开滚烫的脸庞,装作没有瞧见对方那儿女情长的暧昧小举动。


    没出息透了,谢元璟。


    “滚起来打坐调息。”不知过了多久,艾吃鱼将自己的手臂抽回来,原来被人一直靠着手臂会发麻,而他以前总是这般,把谢元璟当人形座椅。


    “好。”谢元璟倒会察言观色,知晓师尊需要时间来接受他们之间的关系转变,起身去了洞府外面打坐。


    那天他确实也是被激疯了,眼下成了亲,圆了房,心里头平静不少。


    哪怕师尊一辈子都不会承认心里头有他,亦无妨。


    心中平静,打坐调息自然就有效果。


    三昼夜后,艾吃鱼再看谢元璟的状态,已然是与平常人一般无二。


    看他的时候,也不会再透着一股子呼之欲出的疯狂,好像随时都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来。


    艾吃鱼便以为对方心中那股邪火下去了,抬起手腕命令道:“把这个符文去掉。”


    谢元璟摇摇头:“我怕师尊变成猫跑得没影。”


    之前经历过的那一次,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艾吃鱼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轻哼:“我若是想跑,不变成猫我也能跑。”


    谢元璟瞟向师尊那双走路都会疼的脚,心道,至少跑得没那么快。


    “解开。”艾吃鱼承诺道,“我是生你的气,但也没说不想跟你在一起。那次是为你前途着想,不然我也是要和你长久相伴的。”


    谢元璟如何抵得住这些话,犹豫片刻,便解了师尊手腕上的符文。


    艾吃鱼恢复自由变换,便发现逆徒警惕地看着自己,好像怕自己跑了。


    他倒是真的不想跑。


    不过看谢元璟着急,何乐而不为。


    “我要出去转转,你不要跟着我。”艾吃鱼好久没有出去逛自己家附近的山头,如今出去散散心,省得在洞府里和逆徒大眼瞪小眼。


    “就算我说不跟着,师尊信么?”谢元璟说道。


    艾吃鱼便想起五蕴山庄之事,逆徒来得这么快,分明是一直都在左右。


    他撇嘴,逆徒逆徒逆徒逆徒。


    说到五蕴山庄,艾吃鱼记起来,自己当初走的那般着急,庄主不定担心成什么样,况且,他还不曾为对方解惑。


    便对谢元璟说道:“你随我回一趟五蕴山庄。”


    谢元璟皱眉:“回去做甚?莫非你还惦记着那个明劭?”


    明劭?他怎么净钻这些牛角尖?


    不提明劭,艾吃鱼都快忘了此人,左右是自己耽误了人家,他说:“我不惦记明劭,我只惦记着你,你不说我都忘了。”


    谢元璟这才脸色回暖,甚至有些不自在,师尊骂他教训他,他都习惯了,就是没有习惯听好话。


    “好,我随你去一趟。”只要不是惦记着收新人便好,谢元璟很好哄。


    艾吃鱼变成猫,等着徒弟来抱自己。


    师尊好像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厌恶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想远离自己,见状,谢元璟自是恍惚兼甜蜜,同时保持警惕。


    他迅速抱起师尊,规矩摸了两把背上的毛发,随即被挠了两爪子,这样也不许么?


    “……”谢元璟无奈,将对方放进自己衣服里,那个师尊的专属位置。


    艾吃鱼在逆徒的怀里睡一觉,便回到了五蕴山庄。


    距离那日他忽然被带走,已经过去了一段时日,庄主失去他的消息后,以为他已遭遇不测,为此心情低迷。


    忽见艾吃鱼重回山庄,此间庄主大喜过望,正想上前迎接,又看到那骇人的剑修,脸色骤变。


    “庄主不要惊慌。”艾吃鱼宽袍广袖,一身仙气飘飘地走上前来,指着自己那周身锋锐的逆徒,“实则他是我徒弟,那日见我收书童,吃醋罢了。却不想惊吓了各位,实在抱歉,今日特来说声对不起。”


    他拱手致歉,庄主连忙制止这位谪仙般的人物:“哪里哪里,原来是一家人,艾师父安好我便放心了。”


    谢元璟听师尊说自己吃醋,便侧过脸去,耳根微红。


    区别在于,从前脸红他会躲着,不敢叫师尊知晓分毫。


    如今被戳中心事,待四下无人,他便不知廉耻去纠缠师尊的手指。


    “松手。”此为一间茶室,艾吃鱼笔直端坐在茶案前,自顾品尝庄主为他沏的茶。


    当初他并不觉得茶有什么好喝,后来阴差阳错,倒是细细品出了其中味道,便一发不可收拾。


    “弟子想亲师尊。”谢元璟缓缓靠近。


    艾吃鱼被逆徒缠住手掌那一刻才知晓,这人的邪火哪里曾下去。


    “欲求不满便喝茶。”艾吃鱼说道,将茶杯送到对方嘴边。


    谢元璟垂眸望着师尊喝过的杯子,便知道师尊在哄自己,让自己别发疯。


    其中有真心吗?


    他相信有的,所以他低头喝下师尊杯中的茶。


    第三十四章 第 34 章


    缘木求鱼03


    徒弟就着自己的手喝茶,这熟悉的一幕,叫艾吃鱼想起了尘封已久的过往。


    彼时他刚下涂山,对外界一无所知,亦没有喝过香茗,便暗示弟子说,要品一品这人间香茗。


    彼时谢元璟恭敬有礼,心中压藏一串能铺满书案的仇人名单,活像个被人抽了三魂七魄的行尸走肉


    那时应当对他也没有上心。


    就不知后来是哪个节点动了心,有机会可以问问。


    艾吃鱼漫不经心,脑海里却在想着徒弟的事,自从他遇到谢元璟以来,种种都记在心里,只一件


    他很在意,这家伙开心过么


    哪怕是圆房那天,得偿所愿艾吃鱼也不曾看到对方的笑容


    待庄主忙完自己的事务再回来,师徒二人已分开而坐,一个认真品茗,还是用的原来的杯子,师


    尊并不嫌弃徒弟,一个望着窗外,让师尊喂的几口茶水,仿佛扑灭了内心那份躁动的欲求不满。


    “抱歉,让艾师父和艾师父的高徒久等。”庄主歉意道,脸上露出苦笑来,上回他请艾吃鱼过来


    已是遇到了难题,如今过去一段时日,那难题已然越演越烈,“唉。’


    “庄主请说。”艾吃鱼放下杯子,认真听他倾诉。


    艾吃鱼有一双叫人难以拒绝的眼睛,漂亮而澄澈,最重要是有佛性禅心,望之不由安宁。


    “艾师父,还记得上回我与你说的,我有一个女儿,她此前是天真烂漫的性子,后来不知怎的突


    然就变了个人,变得变得庄主说到此处,眼底露出惧意,似是痛恨,但那好歹还是自己的女


    儿,他说不出难听的话来,因此表现得很是复杂。


    “变得如何“艾吃鱼轻声问。


    “变得性情邪肆,出手伤人,还喜欢吃生肉庄主说到此处,神情难受,欲作呕。


    一旁的谢元瑞听罢,说了一句:“会不会是夺舍


    艾吃鱼被吓到,这么严重么他只以为是被妖怪上了身,或是中了什么邪咒。


    若是夺舍,便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庄主闻言大骇,反应和艾吃鱼一般,所以艾吃鱼瞪了一眼徒弟,叫他不要危言耸听才好。


    谢元璟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亲眼见过这种夺舍的例子,能够行夺舍之事,都是大奸大恶之


    徒,夺舍后性情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庄主可有得罪什么人么”艾吃鱼仔细问清楚。


    没有没有,我信佛,素来与人为善。“庄主说道,“至少方圆百里内,无人与我结仇。与小女


    结仇就更不可能了,她终日待在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接下来庄主还说了一些事,交代得很清楚,艾吃鱼听不出端倪,心知无从可问,便道:“可否让


    我们见一见令媛‘


    “当然可以,只不过她性情大变后喜欢伤人,我命人将她关了起来。”


    艾吃鱼师徒跟随庄主往深院中走去,关押那名小姐的院子在府邸最深处。


    他们走近那加了木板固定的门,便听到里头砰砰的动静,似乎有人砸门。


    庄主苦笑道:“每日都这样。


    “此前请过高人来看么‘


    “请过了,没有半点作用,谁都瞧不出这是怎么了。


    听起来很棘手。


    艾吃鱼用心在此处转了一圈,至少可以肯定这里没有妖邪之气。


    “将门打开吧,庄主放心,她伤不了我。”艾吃鱼安抚道。


    知晓他是得道高人,旁边还有一位看起来修为高深的徒弟,庄主便不担心女儿伤了他们,于是命


    人打开门。


    明明是白天,里头却十分昏暗。


    艾吃鱼踏进去之后,看到里头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妙龄女子,正举着椅子要朝这边砸来。


    一道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挡在眼前,轻易接下那把扔过来的椅子,同时周身冷意释放。


    “别与她计较,她不是故意的。”艾吃鱼拍拍徒弟的手臂,叫他到一旁等着。


    自己瞧着那女子,先是露出一抹微笑:“姑娘你好,我是游历到此的一名散修,你父亲叫我来瞧


    瞧你的情况,你眼下还有理智,能跟我谈话么


    披头散发的女子闻言,又发出几声怪异的大叫,随手拿起身边的东西来砸艾吃鱼。


    谢元璟并未走远,出手尽数将这些东西拦下来。


    他释放出威压,试图镇压女子,却发现对方根本毫无惧意。


    眼看着无法攻击到他们,女子瞪了瞪眼,粗声说道:“滚,不要多管闲事!”


    “你是谁还是这家的小姐么”艾吃鱼看着女子的眼睛说,“你的父亲很担心你。’


    一般人提到自己的亲人,再如何眼底都会有波动。


    这女子却没有,眼中只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一闪而过,很快又被恶意和愤怒填满。


    哀怨


    这庄主真的有说实话么


    “哼,你们都是那个老头请来对付我的吧别白费力气了,谁都拿我没办法!”女子说罢,心知


    自己伤不了这两人,便转身离开前堂,转身入内吃起大盆的生肉,生吞活嚼,吃得津津有味。


    艾吃鱼自己身为妖精,都被这一幕弄得有些不适。


    “如果你不是此间小姐,还请你速速离去,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艾吃鱼强忍着不适,转过脸


    来细细观察对方。


    “呵呵,你要如何对我不客气杀了我”女子说道,“若是他舍得杀了我,早就杀了,还会留


    我在这里放肆


    的确如此,艾吃鱼在女子身上看不出任何破绽,便无从下手。


    至少首先,得知道她是什么才行。


    艾吃鱼无论如何都瞧不出来,便问谢元璟:“你有办法么‘


    谢元璟肉眼也瞧不出来,他的眼睛还没有师尊厉害,不过,乾坤袋里倒是有一物可以解惑。


    正是那枚铜镜


    反正徒弟那点心思,师尊早便知道了,眼下拿出来也没有什么可羞耻的。


    “这是艾吃鱼看到铜镜的瞬间,便想起了关于他的故事,脸上的表情有点疑惑,“他不是被


    你毁了么‘


    “没有毁,我一直留着。”谢元璟陈述,“铜镜可以看到照镜者内心深处的欲望,这镜灵我已收


    服,叫它帮个忙无不可。


    ‘艾吃鱼还是挺聪明的,很快便明白了谢元璟留着这枚铜镜的意义,那他就不得不好奇,


    “你贪恋镜子给你的幻觉,你看到了什么”


    “师尊明知故问。”对方目光灼灼,朝他看来。


    “你拿给她照一照。”艾吃鱼没照过镜子,不知效果如何,倒也没有抱太大希望。


    女子听见他们的谈话,目光变得警惕起来,对那枚镜子如临大敌。


    “看看你是人是妖。”持镜的剑修说了一句


    “滚,拿开!”女子不想照铜镜,不过她只看了一眼镜面,便好像被上头的什么东西吸引住,目


    光震惊。


    再后来便如同那员外公子一样,抱着镜子痴痴对望。


    大凶大恶的邪物,也是个色胚不成


    艾吃鱼匪夷所思地想,这世间还有能够抗拒美貌的正直人士么


    他认为谢元璟也是一丘之貉,被他的可爱原型吸引住罢了,每每都费尽心思要‘侍奉’他。


    然而看下去,事情便有了转折点,推翻了艾吃鱼心中所想。


    女子的脸上浮现痛苦,追思,极致的深情和懊悔,她唤了一声:“晏郎。”此时脸上全是泪痕,


    哭得肝肠寸断


    谢元璟立刻将她手中的镜子夺走,以免她过分沉溺,伤了根本。


    “镜灵,将她方才看到的再重现一次。”谢元璟对镜灵下命令。


    在他手中被搓磨了百年,镜灵并无反抗之意。


    师徒二人朝镜面看去,里头显现的身影还是此间小姐本人,说明她根本就没有被邪祟纠缠,也没


    有被夺舍。


    她只不过是喜欢一位贫寒青年,父亲不同意,心上人为了与她身份匹配,赴危险之地求成就,如


    今三年了无音讯,恐已遇害身死。


    小姐一朝疯癫,打人吃生肉,自降身价,只为心上人。


    艾吃鱼震撼不已,情绪久久不能平复,娇娇弱弱的小女子,为了情爱,竟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那盆生肉他看了都怕,痴儿,痴儿。


    “那她心上人死了么‘


    “镜灵不知晓。


    倒也是,镜灵只能照出人心底欲望,它又不是万能的,艾吃鱼为小姐的痴心感叹,随即看向谢元


    璟,说他一句:“倒是跟你一样疯狂。


    谢元璟无从反驳,脸上也露出了少见的沉思。


    “你是在怜悯她”艾吃鱼心道,那你还是有几分善心的。


    谢元璟否认道:“物伤其类罢了,做自己认为值得做的事情,何须旁人怜悯。”


    艾吃鱼:“别扭。


    徒弟似想说什么,艾吃鱼连忙摆手:“好了,且先解决这位小姐的事吧。”


    “嗯。”谢元璟颔首。


    师徒走出小姐的房间,庄主在外头焦急等候,见状询问:“二位高人,情况如何’


    他不敢进去,女儿见了他情况越发严重。


    “已经有眉目了。”艾吃鱼问庄主,“庄主知道一个姓晏的年轻人么”


    庄主怔了怔,看起来是知道的。


    “他是令媛的心上人,实则令媛没有被邪祟附体。


    “那


    “与心上人不知生离还是死别,受不了打击。”艾吃鱼指指胸口,“恐是心病。”


    “什么”得知女儿是为情所困才变成这样,庄主好像一瞬间老了许多,半天无法言语。


    艾吃鱼问他:“庄主想不想让女儿恢复正常”


    这自然是想的。


    “如若庄主同意的话,我们可以帮忙去找一找令媛的心上人,若没死,便将他带回来。”艾吃鱼


    不作建议,只问庄主如何选择,是要正常的女儿,还是要坚持棒打鸳鸯。


    折腾了这么久,庄主恐怕也是心力交瘁,犹豫半晌后,他颓然叹气说道:“那便有劳两位去帮忙


    找人。


    “好说。”艾吃鱼征得庄主同意,微微一笑。


    人人都喜欢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码。


    只希望那姓晏的年轻人不要死了才好。


    “元璟,你有什么能快速找人的法子没有”艾吃鱼记得,徒弟什么都会,正的邪的,手段多得


    很。


    “去他家寻一点他用过的旧物。”谢元璟果然会,艾吃鱼欣然地答应。


    对方又说:“是邪术,不入流。


    艾吃鱼反驳:“追踪之术怎么就是邪术了正道修士难道从来不用”


    那谢元璟就不知道了,他不是正道修士,亦没有交好的正道修士,唯一有的便是师尊,而师尊正


    直得可怕,不能当标准。


    师徒去了晏郎住过的家,拿了对方用过的东西,在屋子里施展追踪术,结果便为他们指明大概方


    向。


    艾吃鱼:“是不是说明他还没死


    谢元璟回答师尊:“有八成机会。


    这话艾吃鱼喜欢听,只见徒弟等着自己变猫,他便想起对方很喜欢自己原型一事,偏对着干,逗


    徒弟说:“不变猫,你在前头挡风,我搂着你。


    谢元璟略诧异,点头道:“随师尊。”


    师尊要抱他,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御剑飞行对剑修而言如同本能,闭着眼睛都能飞,但师尊从自己身后伸手环抱住自己腰身时,谢


    元璟几乎持控不住飞剑。


    艾吃鱼:“你会不会飞”


    谢元璟只觉,师尊是故意的。


    “师尊放心,弟子不会做始笑大方之事。”若是一名大成剑修从剑上摔下,他的名字必定会被载


    入史册。


    “我有些问题想问你。”艾吃鱼拿徒弟宽厚的背部挡风,他自己将侧脸贴着对方,路涂无聊,不


    如说说话


    “师尊请问。”谢元璟自是喜欢和他说话,这情景,仿佛又回到了下界那十几年,他背着师尊走


    过了很多路,师尊总在他背上叽叽喳喳地说话。


    而他沉默寡言,城府深重,每回师尊说累了,他又抛出一个新话题,让对方说个不停。


    “元璟,你从什么时候动的心是雪境”回忆过去,艾吃鱼将目光放到徒弟第一次情绪爆发那


    回


    他有意让对方拜别的师尊,结果徒弟很抗拒,跪在雪地苦苦央求。


    “应当不是。”谢元璟想说,弟子上辈子便对师尊有好感,若是非要说什么时候动的心,好像无


    从确定。


    也许是黑店那次,听见歹徒误会他们是相好,谢元璟心悸得厉害,羞愧中暗含着别样的激动,他


    既抗拒又享受这种心情。


    “往后


    “往前。


    艾吃鱼闻言,狠狠掐了一把谢元璟的腰,咬牙说道:“原来你早早居心不良。”


    “冤枉。”谢元璟眉头都不皱一下,任掐说道,


    “不管师尊信不信,我根本从没想过真与师尊在


    一起。


    “没艾吃鱼冷笑,如果没有,那天发疯的又是谁


    师尊掐的地方越来越要命,指甲陷进肉里去,谢元璟这才眉头轻蹙,如实作答:“想了师尊一百


    年,再见师尊厌恶我,还要收新人,脑子里的弦便断了。


    “内疚吗”


    “内疚。’


    有没有想过一掌拍死自己”


    “有,


    “我们算不算真正圆房/


    “不算。’


    谢元璟猛地闭上嘴,接着惊慌说道:“也可以说算,不然呢,师尊觉得还能如何‘


    “你在骗我。”艾吃鱼早已隐隐觉得不对劲,说道,“那些都是假的,你自欺欺人罢了,以为弄


    那一出便能绑住我


    在艾吃鱼瞧不见的角度,谢元璟面色如灰,眼中的光消失,瞬间跌入深渊。


    只是艾吃鱼后来又道:“绑住我的从不是那些花把式,元瑞,你何妨去相信,若是你将自己照顾


    得好好的,我也会被你吸引。


    谢元璟动了动嘴唇,最终未能语言,只轻轻吸了一口气,将自己从窒息中解救出来。


    落了地,晏郎的方向便在方圆十里之内,所谓危险之地,果真是危险,远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征


    服。


    “他来这里做其


    谢元璟想到之前打听的消息,给师尊解答:“晏郎是个普通人,也许听闻这里有洗髓伐脉的机


    遇,前来求道。


    庄主一直想要女儿嫁一个修士,自然看不起身为普通人的晏郎。


    “那不得是九死一生”艾吃鱼放眼望去,这看起来像个不毛之地,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孔洞。


    谢元璟手中持有晏郎旧物,再一次用了追踪术,便带领师尊往其中一个洞口走去。


    他们感到脚下非常粘稠,抬起脚一看拉出来的丝,雪白柔韧如同蜘蛛丝。


    艾吃鱼:“这里恐是蜘蛛的巢穴。’


    师尊害怕么“谢元现将灵剑察出来,手持一火把引路。


    “不害怕,我可是各种小虫子的天敌。”艾吃鱼又开始吹牛。


    谢元璟照了照这洞的宽敞,说道:“可是这只蜘蛛,少说也有两人高大,师尊你打得过么”


    艾吃角:


    火把烧掉了一些蜘蛛丝,顿时发出难闻的气味,在洞里缭绕不去。


    “要不把火灭掉,不然气味会把蜘蛛引来。”艾吃鱼有点害柏地道,虽然他修为不低,但是他真


    的没有打过架。


    无妨,来了更好。“谢元璟却是巴不得打一场。


    说起来他们师徒二人,一个从没打过架,一个生命中只余打架,却阴差阳错混在一起,你入了我


    的心,我入了你的心。


    往内走了十余米,谢元璟停下来,说道:“便是此处了。


    艾吃鱼抬头看去,张大嘴巴,这洞穴里挂满了一具具裹着蛛丝的人形物体,不必猜想,也知晓里


    头是人。


    哪一具是晏郎,他应当没死吧


    “我来找找。”谢元璟让师尊站在此处等候,自己举着火把准备过去找人,却听到洞口传来动


    静,便把火灵剑塞给师尊自保,“先解决蜘蛛,师尊稍等。


    艾吃鱼将火把也接过来,目送徒弟去对付蜘蛛,便转身鬼鬼祟祟地靠近那些蜘蛛的食物。


    “喂,你是不是晏郎”艾吃鱼用剑敲了敲其中一具,发出砰砰的声音,发现里头早已是一具干


    尸


    那不可能是晏郎。


    “有怪莫怪,对不住对不住。”艾吃鱼咽了咽口水,又去敲下一具。


    这次他学乖了,挑一些蛛丝看起来更白更新的敲,那些黄扑扑的早就过期了。


    终于,艾吃鱼敲到一具会动的新鲜食物,呜呜向他求救。


    应当就是这具了,艾吃角挥剑将蛛丝砍断,对方硬牛牛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他又用煎刀将蛛丝剪开,里头的倒霉鬼大口喘气,仿佛游走于死亡边缘。


    “你是晏郎吗”艾吃鱼蹲在旁边抱剑问。


    那倒霉鬼点点头,吃惊地看着艾吃鱼似乎很不解,这人怎么认识自己


    “你的心上人托我们来找你。”艾吃鱼为其解惑道。


    提及心上人,晏郎眼中惊恐尽消,变得极其温柔。


    艾吃鱼不无触动,指了指洞口那边说道:“我的心上人在击杀蜘蛛,一会儿带我们出去。’


    战场离得稍远,可惜谢元璟未曾听到。


    艾吃鱼亦是故意为之,若是对方在近前,他定然不汶么称呼。


    第三十五章 第 35 章


    缘木求鱼04


    师徒关系,从前是一道羁绊,眼下是一道枷锁。


    艾吃鱼为人正直,极具责任感,戴着这道枷锁,他在谢元珊面前,一如既往是师尊,从不滋养埋藏


    在心底深处那份悸动。


    仍记得师徒从下界回来那次,在瀑布水潭中,他第一次对徒弟脸红,此后却未敢深想,只一心关心


    徒弟的大道。


    谢元璟同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对方爱了便死缠到底,仿佛没了爱人便会死。


    细数过去元璟所做的种种,比眼下为爱折磨自个的痴男怨女还要疯狂执迷。


    艾吃鱼每每想起,心绪难平,自己这个徒弟啊


    等晏郎看到救命恩人口中的“心上人”,表情自是十分精彩,这位气质疏冷的高大剑修,便是救


    命恩人的心上人么!


    “师尊。”由于战斗场地过于逼仄,谢元璟身影略微狼狈,肮脏的血迹沾染衣衫,在击败蜘蛛后未


    曾收拾自己,谢元璟便匆忙回到艾吃鱼身边。


    晏郎闻言,表情又是惊诧,原来是师徒俩,救合恩人真是会开玩笑!


    “蜘蛛死了吗”艾吃鱼从情绪中抽离出来,只眼神中暖意未消,看人时显得暖融融。


    谢元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嗯,死了。


    “多谢二位搭救!”晏郎起来跪拜,被蜘蛛抓进来那一刻,他心若死灰,以为这辈子再也回不到


    心上人身边,没想到绝处逢生,心下激动,诚恳叩拜道,“两位大恩大德!晏郎没齿难忘!’


    不必客气。“艾吃鱼躲开徒弟那过于炽热的视线,与晏郎说道,“你勇气可嘉,真诚可贵,明


    知此地危险,却毅然决然前往


    “这又有什么”晏郎不好意思道,“恩人也是有心上人的,便知道,为了她,无论做什么都是


    值得,死也是值得。


    如此赤诚的一席话,听得艾吃鱼不免心绪浮动:“但你死了她会伤心。


    假如最后还是走不到一块,那又如何是好


    非要一死一伤么


    难道不能,各自安好


    “她会伤心,但她知晓,我这样爱着她,我不悔。


    “晏郎低声。


    “你离开三年,若是她已经另嫁他人呢”艾吃鱼假设道。


    “我亦不悔,不怪她。”晏郎怔了怔,喃喃


    艾吃鱼发现自己吓到人家了,忙道:“你放心吧,她没有另嫁他人,她一直在家中等你。’


    那位小姐,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坚持爱情。


    “回去吧。”谢元璟轻声提醒。


    艾吃鱼扶起脱力的晏郎,走出蜘蛛洞,令其重见天日。


    五蕴山庄,庄主与女儿坦诚,对方却不肯信他,直到晏郎归来,三人方才抱头痛哭,再无隔阂。


    他们哭过一阵,携手前来感谢艾吃鱼师徒。


    “诸位不必如此,如今团圆了便好。”艾吃鱼说道,他心中还有其他事,笑着寒暄几句,便提出


    告辞。


    从始至终,谢元璟站在他身侧,像一把凛冽而无言的剑,不曾将自己融入其中。


    艾吃鱼偷偷看了徒弟两眼,欲言又止,心下叹气,仿佛从一开始便是如此,谢元璟与这世间无


    关,对外界漠然,且不信任,仿佛无情无欲。


    只艾吃鱼知晓,对方才不是无情无欲,只不过这些七情六欲,只投放于自己一人身上。


    如此想来,他们师徒都是一样的,艾吃鱼想想,自己的很多情绪,也只针对谢元璟而生,对旁人


    再没有更多情绪。


    师尊对众生有大爱,何时分弟子一点。“谢元璟跟在他身后,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呢喃,仿佛不


    是在询问,只不过是喃喃自语。


    艾吃鱼说不出什么承诺的话,他眼下还是心乱如麻呢,但绝对也不想叫徒弟伤心。


    便扣了对方的手腕,妄图用这点肌肤接触,安抚徒弟的心情:“走吧,去太上天宫。


    好。“谢元璟知晓,师尊要去太上天宫做什么,左右是为了他的事。


    似乎从下山以来,师尊便不停地为他奔波,他想到心里会痛,却无法解决。


    太上天宫,人人都已知晓,玄檀师兄竟然早已拜师,且师尊并不是掌门师叔扶摇子,只是一个名


    不经传的妖修。


    这不是最复杂的关系,最复杂的关系是,他们的掌门师叔指点了玄檀师兄百年,好歹算是半个师


    徒关系,但其实掌门师叔想收的徒弟是玄檀师兄的师尊!


    还有更复杂的,玄檀师兄半路离开自己的亲师尊,来到太上天宫求道。成道后再遇亲师尊,他想


    回到亲师尊身边,并且是以道侣的身份。


    错综复杂的关系,脑子稍微笨一点都理不清。


    艾吃鱼打了个喷嚏,就好像有人骂他似的。


    脑子笨一点都理不清,说的可不就是他么


    身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他身为当事人也理不清了。师尊和道侣只能选一个,可眼下他们好像


    两种都当不好。


    艾吃鱼放不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责任感,而谢元璟更是贪心,似乎两种都想要,但凡失去哪一


    种,都叫他如剜心一般疼。


    他二人出去了,众人都当他们已经双宿双飞,不会再回来,不成想如今又双双出现。


    但也不是长住,而是来辞别。


    未曾见到扶摇子之前,艾吃鱼在心中酝酿了许久,说辞都准备好了一套。


    只不过真正面对与自己师徒有恩的扶摇子,他仍是羞愧不已,难以启齿。


    这该怎么说出口啊


    求人的时候各种烂招许诺,眼下徒弟成道了,就要与人家断绝关系,传出去谁不骂一句白眼狼。


    “师尊,让我去说。


    谢元璟看出师尊窘迫,不想叫他为难,便主动请缨。


    “不行,你这张嘴,还不定会把事情说成什么样。’


    艾吃鱼想也没想地拒绝,要是徒弟这张嘴会说话,他们之间恐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谢元璟便不说话了,他们之间,只要师尊不提出让他离开的话,他都是千依百顺,师尊想如何便


    如何。


    连着奔波,二人都未曾消停下来,好好说话。


    如今在谢元璟的小院里,谢元璟弯腰靠近师尊,表露出想拥抱的渴望。


    他连呼吸都屏住了,低声询问:“师尊,可以吗‘


    未挑明心迹还好,自从向师尊挑明心迹后,谢元璟对于肌肤相触的渴望,与日俱增。


    艾吃鱼从前不少被其拥抱的经验,但如今与以往已是不同,此拥抱不再单纯,对方心里头对他是


    另一种渴望。


    垂眸看着半跪在身前的徒弟,艾吃鱼只要想到,从前这逆徒跪在自己身前,脑子里想的全是苟且


    之事,他便忍不住心如火烧水沸般滋味复杂。


    见他没有反应,谢元璟眼底一片黑寂。


    有些无措,也有些意料之中的自厌。


    做了那种事,如今还能安然跪在师尊面前讨好,已经是最大的宽恕


    若师尊再狠心些,一句诛心的话,便足够叫他飞灰烟灭


    师尊未曾说出那句,我的确厌恶你,是谢元璟心底唯一的希望。


    艾吃鱼一走神,便是大半天,等他再回过神来,才发现徒弟已经跪了许久。


    他不是故意的,对方不会认为他在故意惩罚吧


    看他一动不动地跪得很老实,艾吃鱼到底还是心软,暂且压下心事,拍拍身边的软榻:你


    过来吧。,


    谢元璟抬起黑沉沉的眼眸看他,有些不安。


    “过来。”艾吃鱼再一次说。


    “好。”谢元璟这回不再犹豫,欺身靠向师尊,他用两条手臂环住师尊,由松到紧,直到将师尊


    那比自己单薄许多的身子,完全裹在怀抱中。


    拥抱他们并不陌生,在下界那十几年,再亲密的举动似平也做过。


    艾吃鱼曾坐在徒弟腿上吃烤红薯,冬天时猫爪子在人家衣服里头摸来摸去


    只不过当时艾吃鱼没有多想。


    是自己的错,忽略了徒弟也只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过于亲密的举动,总会惹人产生情愫。


    如今挑明那层关系,莫说拥抱,连共处一室,都叫人十分在意。


    抱得过紧,艾吃鱼的脸颊贴在逆徒胸前,耳朵下方便是对方的心跳,只觉得如擂鼓一般吵人


    这么激动么


    艾吃鱼不由偷偷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口,应当还算平静罢


    两人胸腔里咚咚的沉闷心跳,交杂在一起,分不清了。


    艾吃鱼心里叹气。


    如若不是师徒关系,自己也不必如此难了。


    不知抱了多久,谢元璟仍舍不得松手,平时冷清的脸上,如今犹如渡上一层柔光,线条凌厉的下


    颌,都显得没那么割人。


    特别是看向师尊时,眼中似有温存的水波流淌。


    艾吃鱼离开满是徒弟气息的怀抱,咳了咳说道:“噪子有些干,你去沏杯茶来。”


    大抵没有哪个修士像他一般,修为都这么高了,还是无法舍弃口腹之欲。


    “是。”谢元璟低声,立刻去给师尊沏茶。


    又不知他从何处弄来的活鱼,很快便在院子里架起炉炭烤鱼。


    “卖乖。”艾吃鱼嘀咕了句。


    心中仍然纷乱,不过既然茶都喝了,吃不吃鱼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吃了谢元璟的烤鱼,还是一样的滋味


    再次做好了心理准备,艾吃鱼便去寻扶摇子说话,对方好似也有许多问题想问他。


    “小猫,你那和佛祖的纠葛,解决好了吗”扶摇子笑问道,还以为短时间内见不着这小猫了,


    如今对方又自投罗网,便不死心地问,


    “什么时候拜我为师呀”


    好好的小猫当什么和尚,秃驴猫,这不离谱吗!来他们太上天宫才是正经事!


    艾吃鱼无奈颔首:“多谢前辈关心,已经解决好了。”前辈怎么总想着让他拜师,就这么想当谢


    元璟的师公么。


    “我不想入宗门,自由自在地好。”艾吃鱼瞧见桌上没有点心,便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拿出一些摆


    在桌上,自己招待自己。


    你不肯就算了。扶摇子似平也是随口一问,他更想知道的是,“你和你那冷冰冰硬邦邦的徒


    弟如何了7


    艾吃鱼正是来说此事,如今对方先提起,他窘迫不已,藏在袖中的手指,无数次想探出来捂住


    脸。


    如此师门不幸之事,实在难以启齿


    便模糊带过,艾吃鱼只说道:“扶摇子前辈,真是对不住,元璟未曾拜你为师,却在你门下叨扰


    百年,叫你劳心。如今他已成道,名声也算不上好,大抵之后,还会更差。


    一旦师徒有首尾的消息捅出去,岂止是名声差,简直就是丑闻。


    “所以,你想如何”扶摇子是个人精,闻一知十,已经知道艾吃鱼的暗示。


    艾吃鱼也知晓对方知道自己的暗示,便直接开口:“我想让元璟脱离太上天宫,宣布与太上天宫


    毫无关系,将来不管他是好是坏,都影响不到太上天宫的清誉。”


    他窘迫看着扶摇子,歉意万分:“希望前辈谅解,我不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只不过眼下


    这种情况,他不能徕续打着蛊宗门的名义行事,


    你别着急,老头我明白。


    “扶摇子安慰道,捋须沉吟片刻,“小猫,实则无所谓,不过你若是


    与他商量好了,我也不拦着。


    “商量好了,他亦是赞成。”艾吃鱼说道。


    又松了口气,扶摇子没有问他更多,否则他也不知如何回答。


    艾吃鱼不知晓,扶摇子在他面前嘴上说着同意,回头便立即寻谢元璟过来叙话。


    袖情哪里还有面对艾吃角时的自然轻松,此时的扶摇子,脸上只有一片严肃与凝重


    他开门见山便问:“小猫说你要与太上天宫断绝关系,是小猫自作主张,还是你的意思”


    谢元璟垂眸,今日显得比往日都要温顺许多,不再又冷又硬,他回道:“起初是师尊的意思,不


    过我亦同意。


    反正扶摇子早已知道他的心意,因此他也不隐瞒,便坦白交代,“师尊害怕我们连累宗门清誉,


    他认为,一旦我与他的事情败露出去,便是丑闻。


    扶摇子浑不在意:“哪个大宗门没有丑闻没有丑闻还能叫大宗门吗。”


    在这强者为尊的世间,每一个强大的宗门,都不可能清清白白起家。


    谢元璟在这世间摸爬打滚的经验比师尊多,自是认同扶摇子的说法,不过,他淡声:“师尊很介


    意,我怕他会因此更加抗拒我,便随他决定。‘


    “胡闹。”扶摇子紧紧盯着谢元珊


    云景,有些动气地说道:“你这些年在外头结了多少仇,你师尊不


    清楚,难道你自个还不清楚


    且不说别的,单单就说那玄英剑宗的宗主陆长寻,当年被谢元璟不明不白地杀死,连个复仇的理


    由都没有给人家。


    那自然是没有的,谢元璟所报之仇,乃是上辈子欠他的。


    如今若是谢元璟宣布与太上天宫断绝关系,玄英剑宗定饶不了他。


    “是结了许多仇,但都不足为虑。”唯一能够让谢元璟犹豫的,便是玄英剑宗,这宗门实力强


    大,与他迟早会有一战


    脱不脱离太上天宫,都是要仰战。


    “你执意如此”扶摇子问。


    “嗯。”谢元璟央求,“别告诉师尊,我怕他忧虑。


    从始至终,师尊为他忧虑太多。


    “你真是找死。”扶摇子不满道,“你自己找死便算了,若是连累你师尊,我也饶不了你!


    沉默许久,谢元璟抬起漆黑的双眼,承诺道:“我会解决的。


    只要与玄英剑宗做个了断即可,不会连累师尊。


    想到师尊还在小院中,等自己回去侍奉,谢元璟便匆匆辞别了扶摇子。


    艾吃鱼吃饱喝足,趴在高处等徒弟回来。


    他想到一事,徒弟在外头结了许多仇家,若是没有了太上天宫当庇护伞,会不会反噬


    当然,脱离肯定是要脱离的,此前他们师徒已经占了太上天宫太多的便宜,如今再拖下去,会叫


    人越发羞愧。


    只是要考虑清楚,往后该如何行事。


    艾吃鱼想着这些,枕着自己的短爪子,不知不觉昏昏欲睡。


    迷糊间感觉到,自己被人抱入怀中,那是他十分熟悉的怀抱。


    这段时间艾吃鱼有些心绪繁杂,叫他对这个怀抱的主人生气过,但终归结底,他们的生活与成长


    密不可分,早已纠缠不清,难分难离。


    师尊窝在怀里酣睡,谢元璟便盘膝坐在蒲团之上,也不是打坐,也不是沉思,他只是享受着这一


    刻宁静。


    也许寿命还很漫长,与师尊还会有许许多多个当下,可每一个当下在眼前逝去时,谢元璟都会感


    到心慌,惆怅,不知该如何珍惜,才能过好与师尊的每一个当下。


    时间总会到尽头。


    离别总会到来。


    日升日落,艾吃鱼窝在徒弟怀里睡醒一觉,打着哈欠揉了揉脸,模样可爱得不得了,叫谢元璟不


    敢动。


    等师尊完全醒了,他才出声:“师尊。


    本想舔爪子的艾吃鱼,发现目前已不是单身独居那段时间,连忙便将爪子缩回去,堂堂师尊,在


    徒弟面前舔爪子成何体统。


    “元璟,你诚实告诉我,脱离太上天宫一事,有没有隐患”艾吃鱼拾起头,圆溜溜的一双猫眼


    睛,严肃望着谢元璟。


    没有。“谢元璟说道,口吻温柔低沉,望着师尊,他想说的太多,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笨嘴拙舌,难以倾诉心中的万分之一


    师徒对视片刻,对方仍然目光坚定,艾吃鱼便道:“好,我相信你。’


    他如此郑重其事,说明心中也是有一丝不安。


    即便得到了徒弟肯定的答复,艾吃鱼也依然在心中做好准备,以后恐怕会经常打架,而他不会再


    躲进龟壳里,凭他如今的修为,应该也能帮忙击退几个敌人。


    若是谢元璟知晓艾吃鱼心中所想,大抵会死而无憾,同时建议师尊还是待龟壳里,由他出手即


    可。


    沉寂已久的修真界,忽然被太上天宫的一则消息扰乱。


    太上天宫澄清,玄檀道君并非太上天宫弟子,与扶摇子亦不是师徒关系,他只是受人之托,帮忙


    指点玄檀道君一二。


    如今玄檀道君的师尊回归,太上天宫与扶摇子便功成身退。


    艾吃鱼:


    如此温柔的告示,不还是藕断丝连吗


    而月扶摇子前辈还隔空与他秀了一把情谊。


    帮忙照看徒弟,还指点出一个大成剑修,这是多么铁的交情


    艾吃鱼跟扶摇子说:“不行,你要决绝一些,口吻凶狠一些,这样以后出事才不会连累宗门。’


    扶摇子恨不得将他耳朵提起来晃:“就这样,你若是不满意,尽可自己去散布谣言。”


    这对师徒之间,无非就是窝里那点事,虽说师徒搞在一起,名声不好听,但真的不算什么,扶摇


    子本人根本不在意。


    他活了这许久,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艾吃鱼:“


    谢元璟却是很喜欢这则告示,好似将他完璧归赵,又重新送回师尊身边。


    名正言顺。


    如今再看他,仍然还是一把利剑般伫立在艾吃鱼身边,周身气息却柔和了许多,好似找到了归


    属,利刃回到了剑鞘里。


    这才是他该待的位置,不是玄檀道君,亦不是魔物谢元璟,只是师尊的徒弟。


    第三十六章 第 36 章


    缘木求鱼05


    艾吃鱼还是头一回,看到谢元璟如此高兴的模样,哪怕不刻意微笑,也不言语,光是在那里站着


    不动,便知道他心情很好。


    由此可见,过去的百年,对方未必过得开心。


    艾吃鱼暗暗收了收爪子,心下总归内疚,从前他只考虑自己认为重要的,从不考虑徒弟心中认为重


    要的,只叫徒弟听自己的安排便好。


    事实证明,那样的教育方式不行。


    如今对方又重归自己门下,艾吃鱼顿觉头大,以后指点功法这块也归自己管了吗


    他很忐忑,教品行品行没教好,指点功法更是算了吧,自己连握剑的姿势都不标准


    百年过去,师尊还是那个师尊,依旧很一般!


    从早晨开始,师尊便望着天空在沉默。


    在谢元璟心目中,师尊练的法门很高深,即便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有可能正在修炼。


    这种时候,他不敢打扰,只安静地待在一旁,不近不远。但如若师尊有需要,他一伸长臂便能够


    到。


    艾吃鱼才不是在修炼,是真的在发呆。等他发呆回神,便看见谢元璟在身侧,眉眼温和,似乎是


    自己的专属表情。


    心下一热,艾吃鱼便同他说话:


    “咳,你现在每日修炼,还需要指点吗”


    照他说,气氛,真是古怪得紧。


    两人之间亲还是亲,不拿彼此当外人看,可是那种不自在始终萦绕在心头。


    无需指点。“大成剑修么,早已不是初学者,其实哪怕是当年,依照谢元璟的天赋,亦是多数


    时候自己埋头苦学,偶尔实在倔不下去,才会问问扶摇子。


    这些都是不能与师尊说的,大抵说了又会被骂倔驴。


    倒不是谢元璟害怕挨骂,只要是师尊,他挨的骂挨的打还少么


    只不过是怕叫对方担心。


    “哦。”艾吃鱼点点头,与他说明白,“你回了我门下,但我依旧是没有能力指点你的,若你在


    修炼上遇到了麻烦,还请你自己多多想办法,莫让我担忧。”


    是谢元璟眼神柔和,偷偷看了师尊两眼。


    终归是师尊心软,未曾与他计较。


    艾吃鱼:


    “我不会赶你走,你也不必终日这样守着我戈是说,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


    谢元璟疑惑,师尊这是嫌弃他黏糊,赶他走吗


    想了想,他低声:“师尊,弟子无事可忙。


    不是借口,是真的没有。


    艾吃鱼诧异:“没有你不必去给小弟子们授课吗


    只见谢元璟的嘴唇动了动,未曾说什么,艾吃鱼已然明白,自从太上天宫发了那则告示,谢元璟


    也等于失去身份,的确不应该继续授课。


    谢元璟眼下是闲杂人等。


    挺好的,跟为师一样。“艾吃鱼轻咳一声,曾经,他想要找个资质平平的徒弟跟自己一起虚掷


    光阴。


    如今也算完成了心愿,只不过徒弟还是那个徒弟,跟资质平平搭不上边,唯一改变的,是他不再


    勉强徒弟走什么道路。


    艾吃鱼摆摆爪子:“你不必说,我明白了。”


    “嗯。”谢元璟应了一声,继续垂眉安心坐着,以为这样便可以光明正大黏着师尊。


    岂料师尊又问:“那你自己的事情呢


    谢元璟怔了怔,回师尊道:“弟子自己也没有什么事情。”


    他说罢,有些特不住地侧头看看艾吃鱼,试图从眼神表情中探知,师尊是不是嫌弃自己


    那倒没有。


    院中的桃花正是应季,被风吹落了满地,有些落在艾吃鱼的身上,使得他痒痒的,时而抖一下身


    上的毛发,或者抖一下花瓣碰到的耳朵尖


    思来想去,谢元璟轻叹:


    “我记得师尊喜欢喝桃花酿,弟子收集些桃花,给师尊酿酒。


    艾吃鱼闻言抬头,院中这颗桃树不算大,如果要酿酒的话,远远不够吧


    这附近山上有一大片,弟子到那里收集。“谢元璟顿了顿,像是故意一般又添了一句,“横竖


    师尊不想见到我,叫我去忙,我这便去。”


    “艾吃鱼叫这人控诉得好生冤枉,自己如何不想见到谢元璟了,明明是觉得不必如此黏


    糊。


    虽然他们当正经师徒的时候,亦没有分开过,吃喝睡觉都在一块,自己更是如同长在对方身上一


    般,想想都觉得丢人。


    谢元璟说罢,果真要去山上采集桃花。


    想到那漫天桃花飞的景象,艾吃鱼心中亦是蠢蠢欲动,如此好看的画面,在桃花林中奔跑一定快


    活极了。


    他亦是想去的。


    但不知为何总觉得不自在,好似他们不该黏糊在一起。


    迈不过心中那个坎的艾吃鱼,只得眼睁睁瞧着徒弟离去。


    对方的背影倒是轻松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般对他实行紧迫盯人,总害怕他一转眼便弄丢了。


    亦不知这是哪件事的功劳,是那场兵荒马乱的成亲,还是名不副实的圆房,亦或者是前几日的昭


    告天下。


    艾吃鱼凝眉思来想去,觉得应当是这一切加起来的功劳。


    除开已经快淡忘的那次糊涂经历,心下稍安的谢元璟,也不再向他索要肌肤相触。


    最多是相拥一下,扣扣手腕,侍奉他时偶尔有点触碰这跟以前当正经师徒没什么区别。


    甚至还更加规矩。


    至少以前,谢元璟有机会对他的原型上下其手,过一过手瘾,而如今连这个也没有了。


    所以艾吃鱼不懂,这不是亏本买卖吗


    偏生,谢元璟看起来甘之如饴,乐在其中,似乎让他选,他会毫不犹豫地选后者。


    大抵对谢元璟来说,不谈分离,万事大吉。


    观察几日,果真如此。


    他不动,艾吃鱼也不动,日子仿佛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


    桃花酿不是烈酒,无需时间发酵,因此做得飞快,快到艾吃鱼的乾坤袋都快装不下。


    “咱们在这里又吃又拿,虽人家不在意,但又不是无家可归,既然断了关系,我们回自己的


    洞府去。“艾吃鱼心里盘算,相比隐居在别人家宗门深处,他更爱自由些,他们也是有山头的。


    一向以他心意做决定的谢元璟,这次罕见地不同意:“师尊,再过些时日吧,现在还不是离开太


    上天宫的时候。’


    “哦,为何”艾吃鱼疑惑。


    扶摇子前辈,叫我为他办最后一件事,不日启程。“谢元璟回答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过既然如此,艾吃鱼肯定没有意见,莫说一件了,就算十件也办得,他说:“好,那我便在此


    处等你回来,不知你要去多久”


    被师尊那双大大的眼睛看着,谢元璟定了定神,眼眸落在某个点上,开口:“那不好说,可能回


    来的很快,也可能回来得慢些,不过师尊放心,只是一件小事,不会有什么危险。


    艾吃鱼点头:“那就好,你安排好了便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好。”谢元璟看师尊两眼,随即垂眉微笑,仅此而已,他已十分幸福。


    “咳。”艾吃鱼轻咳一声,用爪子搭在徒弟手上,说,“虽是小事一桩,但也要谨慎周旋,切勿


    大意。”


    他本是想表现得亲近一些,可惜话从口中说出来,依旧满满师尊的味道他便不再挣扎,反正


    徒弟不介意。


    “是。”谢元璟怎会介意。


    若能与师尊一辈子保持如此平和的关系,他求之不得。


    此次出行,却不是奉了谁的旨意。


    实则是谢元璟,去处理自个的那些破事。


    没有理清之前,他不敢妄自领师尊踏出太上天宫半步,非是对自己不自信,只怕万一罢了。


    江湖事,江湖了。


    那则告示出了几天,已有些人蠢蠢欲动,开始打听谢元璟的下落。


    但不得不说,太上天宫的态度尤为暖昧,那些人即便有胆子打听下落,也不一定有胆子真的敢动


    手。


    听闻,玄檀道君身后还有一位师尊,不知是何许人也,只知,与扶摇子关系匪浅,他竟然也是


    位不世出的大能。


    如此一来,要对玄檀道君做些什么,像难上加难。


    玄英剑宗上下,早已想要玄檀道君的狗命,只苦于对方身后靠拢太上天宫,不敢大动干戈。


    如今听了这则告示,他们蠢蠢欲动,怒火中烧,但依旧不敢乱来。


    “却不知那太上天宫是什么意思若是我们动了那狗玄檀,他们会不会和玄英剑宗过不去”门


    内冲动的年轻弟子,咬牙切齿,拳头握得死紧。


    玄英剑宗的上任宗主陆长寻,死去已有十余年,如今担任宗主的乃是他长子陆霁,杀父之仇,一


    直记挂心头。


    但说实话,他的修为的确比不上杀父仇人,甚至差得还挺远。


    若要去寻仇,必然是率领宗门内修为最高的众弟子,一同前往。


    “有朝一日,我必亲手杀他。”陆霁许下誓言。


    他不仅要亲手杀了玄檀,还有一个问题,一直想弄清楚,玄檀不明不白杀了这么多人,究竟是为


    什么


    为何是他的父亲


    陆霁一定要问清楚,在玄檀被他斩首的那日。


    此时,谢元璟正在与以前结下的仇家谈判,他过去杀的那些人,有些子然一身,死了也便死了,


    有些身后联系着宗门,或者家族,需得有一个交代。


    无非是一场,不怎么公平的决断,谢元璟给他们杀自己的机会,若是杀不死,此事便了。


    这些人,一开始很惊慌,以为这杀人魔头又要选谁祭剑,都吓破了胆子。


    强忍着惧意听下去,谢元璟让出的条件,叫他们匪夷所思,只用二成功力


    “你怕是想骗我们上当”被谢元璟头一个找上的人,不信有这种好事。


    “我要杀你,何需用骗。


    听出对方口吻中的狂妄,还有不加掩饰的轻视,那人气得颤抖。


    谢元璟:“你不想杀我”


    若是这人不想杀他,那就再好不过,他去找下一个。


    那人眼含怨毒:“呵,我怎会不想杀你我做梦都想杀你!‘


    谢元璟:“那你还等什么”


    对面那人面露迟疑,满眼都是不信任,谨慎地问道:“你真的只用二成功力”


    谢元璟点头:“对,若你杀不死我,我也不会杀你,但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没有人会相信,但是这笔恩怨,的确到了该了结的时候。


    这人与谢元璟动手,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相信对方会压制修为,因他亲眼看到,对方的威


    压,从深不可测,变得可以承受


    但他不相信,如果自己战败,还能从对方剑下活下来。


    谢元璟仅剩二成功力,与对战之人旗鼓相当,谁输谁赢,比的是杀人技巧。


    想必那人心中有数,一发力便是杀招,来势汹汹。


    如何杀死一个人,谢元璟很擅长,可如何制服一个人,又叫他毫发无损,便是难题。


    与之纠缠之下,见了血,是谢元璟的血,他的胳膊被割了一道。对战之人没有一招弄死他,眼下


    正忐忑,因着自己也是强弩之末,再无翻身的可能!


    “你杀了我罢!”那人兵器离手,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谢元璟眼眸漆黑,看着他,语气淡淡道:“我说过不杀你。”


    径直收了剑,他伫立在此人面前,抿唇想了片刻,有些话还是决定说清楚。


    “不管你信不信,我杀他是因为我与他有仇,至于你,无冤无仇,我不会要你的命。也希望,你


    不要再来杀我。”


    谢元璟从怀中,拿出一张纸,临走时给了此人:“这是我所杀之人犯下的罪行,但我杀他不是为


    了这些,只想告诉你,他的确死得不冤。


    那人拿着纸,瞧了几行龙飞凤舞的字,吃惊,又抬头看着谢元璟的背影,或许心情很复杂。


    他


    尽力了。


    发生在身上的事,过于匪夷所思,此人憋在心里,一时并未与外人道。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只不过,后来听到有人再说玄檀道君的坏话,他会不情不愿插上一句:“或许此人也没有那


    么坏。


    还算说话算数。


    众人便会笑话他:“说的好像你跟他认识似的。


    何止认识,还打过架。


    说出去,好像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白天夜里,谢元璟都在做着同样的事,很忙碌。只偶尔在路上闲下来,有空想想师尊。


    能够勾起他思念的情景很多,有时是天空中一朵像猫的云,有时是路边一只蝴蝶,或是下雨天积


    累下的小水洼


    便会想起师尊。


    那些该死之人,所犯下的种种罪状,刚开始的时候,谢元璟从未想过要去收集,他报仇何须理


    由


    只能说师尊对他的影响太大,大到他想要去杀一个人,就必须找到足够的理由,这与他的本性有


    天壤之别。


    不过这样做的时候,谢元璟一点都不勉强,执行师尊的意愿,他是开心的。


    就好像他们仍是一体,密不可分


    起先,徒弟来辞别说是一件小事,艾吃鱼便以为,十天半个月总该能完成,若是不成,顶多一个


    月也成。


    而如今他数着刻在门框上的爪痕,粗略算算,谢元璟竟是离开了一个多月,毫无音讯。


    这不正常。


    他难道不思念么


    非是艾吃鱼自恋,他只是觉得以徒弟那种性子,出门在外应该会很想师尊,


    实际上却出去了一个多月,半点消息都没有,


    从前艾吃鱼自己生活,常年自己一只猫呆着,也不觉得孤独冷清什么的,而如今倒也不是孤独冷


    清,他只是觉得,一个多月没有音讯真的不正常!


    艾吃鱼便去找扶摇子,表面上去找老头唠嗑,实际上明里暗里地打探:“话说,你究竟让元璟是


    为你办什么事难办吗’


    扶摇子倒是被谢元璟叮嘱过,不要将此事告诉艾吃鱼,不过,他看不惯这对师徒的墨迹。


    什么你为我好,我为你好,你瞒着我,我瞒着,照他说,有什么事就该打开天窗说亮话。


    所以他不顾谢元璟的嘱托,动了动嘴唇便谢元璟给卖了:“什么为我办事我可没有让他去为我


    办事。我跟他的约定早就兑现完了。


    艾吃鱼茫然,扶摇子前辈在说什么


    “那果不是为你办事,他去做什么了”而且一去去这么久!


    扶摇子不正经地道:“不晓得,可能是不要你了,去外面找个新师尊。”


    艾吃鱼心想,他要是肯去找个新师尊就好了。


    话到嘴边,却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好似不是自己的真心话。


    想象一下,如果谢元璟真的去找新师尊,他大概会难过,非常难过。


    扶摇子不一样,扶摇子是自个为徒弟找的,若当初,徒弟找的新师尊,是自己完全陌生的人,艾


    吃鱼不敢再想。


    他猛地发现,自己不能接受,谢元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认识了更亲密的人。


    “说正经的。”谢元璟不可能去找新师尊,艾吃鱼相信天塌下来,也不会相信这事会发生,他扒


    拉扶摇子,“你肯定知道他去干什么,而且他肯定跟你通过气,现如今你把他卖了一半,不如全卖了


    算了


    扶摇子向来喜欢艾吃鱼,如今对方是猫形态,他被扒拉得心花怒放,至于那谢元璟,跟他关系又


    不怎么好,自然亲疏立显:“好好好,我告诉你。‘


    艾吃鱼眼巴巴地等着听。


    “你听了别闹着出去找他。”扶摇子摸了摸猫的耳朵,飞快卖了谢元璟,“他出去与以前的仇家


    做了结,以免将来与你走在一块,叫你无端受扰。


    “那些寻常仇家也就罢了,有一个宗门倒还有些厉害,就不知他如何解决。”扶摇子说道。


    艾吃鱼拧紧眉头,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这么大一件事,谢元璟却一声不吭,自己的第一反应,又


    是生气。


    他究竟,究竟有没有把这层关系当回事


    “莫生气,你管呢。”扶摇子笑呵呵道。


    这件事上,难得他与谢元璟想法一致,自己惹下的事情自己解决,不要叫爱人操心


    “如何不生气。”艾吃鱼深吸了口气,想说什么,又怕自己乌鸦嘴。


    如果中途出了什么意外,那不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哎,你扶摇子斜眼看他,张嘴调侃,“你不是不待见那小子,他走了,你正好清静,顺便


    好好理理心里的结。


    艾吃鱼结巴:“哪有


    什么结


    问你自己。’


    这百年来,看他们实在不爽快,扶摇子便多说了两句:“你这小猫通透得很,哪哪都灵,一到剑


    修小子身上便不灵了。


    是这样没错


    艾吃鱼抖着耳朵听先搞定自己,剑修小子很好搞


    他没有想搞谁!


    第三十七章 第 37 章


    缘木求鱼06


    转眼间,艾吃鱼悄摸乔装打扮了一番,出了山门,到山下的城池打听消息。


    此城比邻太上天宫,喜欢嚼天宫的八卦,因此艾吃鱼在茶馆中坐了没一会儿,便听到了自己想打听的消息。


    “玄檀道君这月余行为反常,到处与人比试。”


    “与人比试有什么反常的?”


    “他是个疯子,每场比试都将自己修为压得比对方低,分明是给机会让对方杀死自己,真是狂妄。”


    “…听说上一场比试,他身受重伤……”


    “不知真假,十日后,玄英剑宗……”


    艾吃鱼听得不甚真切,但约莫能听懂意思,听着这些种种,他方才在山上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怒气,又涌了上来。


    生气对方将这种大事瞒着自己,生气自己只能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些消息


    艾吃鱼紧紧捏着茶杯,只能自我安慰,对方就是那样的性子,要叫他与自己直白开口说这些,仿佛比登天还难。


    “……”罢了,也是怪从前没有养成这种习惯……


    从前艾吃鱼总觉得自己不该过问太多,便什么都不问。


    如今想来,或许谢元璟说得没错,自己的确是若即若离的性子,好似随时都能丢下这段关系不要了。


    在谢元璟眼中,应当是很无情的吧!


    十日后,玄英剑宗,他们约在何处?


    艾吃鱼四处打听,却没有头绪,关键是,也不知道谢元璟是不是身受重伤,如果是的话,对方如何赴约?


    “……”艾吃鱼心下茫然,事到如今才发现,原来自己与谢元璟的联系如此寡淡,寡淡到对方消失后,他都不知如何寻找对方的行踪。


    似乎从来没有预想过,谢元璟会不见,对方随叫到观念,已经深深扎根在爱吃鱼的脑海里。


    他心中,再次浮现出对方曾说过的那句:“我对师尊来说,可有可无……”


    忽然间,生气的情绪烟消云散,取而代之是着急,艾吃鱼眼下只想找到谢元璟,确认这人的安危。


    艾吃鱼顾不上难为情,又去找扶摇子,对方却也说,不知如何联系。


    倒是反问他:“你与他如此交好,你都联系不上,你指望旁人?”


    “……”说的有道理。


    所以才说,这世间好像与谢元璟没有任何关联,却不知他为何要如此决绝,总归有什么原因。


    若是以前能问一下……就好了,用关心的口吻问上一句,按照谢元璟的性子,肯定会说吧。


    “他既然选择去做,说明他已经想好了,你除了放宽心等待结果,你还想做什么?”扶摇子哼道。


    艾吃鱼闻言默然,不错,生死有命,各人有各人的使命,他不可能安排谢元璟的人生一辈子。


    当师尊也好,当道侣也罢,对方是个活生生的,有自己主意的人。


    “如果他死了,带着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化作尘土,我便忘了他,找个新徒弟。”艾吃鱼的眼神稍微暗了暗,搁狠话,不过旋即又撇嘴,“他不可能死的。”


    玄英剑宗便是听说,玄檀道君与人比试受了重伤,这才约战对方。


    这月余,人尽皆知,似乎玄檀道君在与过去的仇家作了断。


    无人知晓他为何要这样做,但总归给了仇家杀他的机会。


    玄英剑宗的陆霁,差的便是一个机会,若是能杀死玄檀,他并不想讲什么江湖道义,只想杀了对方而已。


    只是没想到,玄檀会应下,唯一的条件是,会战地点他来选。


    陆霁知晓,这人是害怕被围剿。


    可惜了,他正有此意。


    如若这次约战不能杀死玄檀,只怕以后机会更加渺茫。


    凭玄檀表现出的天赋,对方不久后必定会飞升上界,到那时,提杀父之仇便是个笑话。


    谢元璟上一回与人比试,的确受了点伤,不算重,他知晓玄英剑宗在占自己便宜,因此顺水推舟,散播自己重伤的消息。


    兵不厌诈。


    他知晓,陆霁也不会只身前来,这人必定会带上宗门中修为最高的几位,哪怕打不死他,也能将他活活拖死。


    谢元璟再狂妄,也不敢说自己不放在眼里,他顶多可以保证,能保住一条性命。


    “我来赴约了,你出来罢。”陆霁来到杀复仇的人定下的地方,眼下只有他一个,等玄檀出来,宗门内其他人,看见他的信号便会赶过来。


    谢元璟所选的地点,不是毫无意义,这里便是当初,陆长寻抽走他体内灵宝之后,丢弃他尸体的深渊之上。


    他缓缓走到陆霁的视野内,劲风吹动他身上衣袍,猎猎作响,他的神情肃穆清冷,眼神锐利如锋,整个人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鹰隼。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陆霁忍住心头翻腾的恨意,还算冷静地询问:“当初,你为何要杀我父亲?”


    “我与他,有仇。”对面那人,声音冰冷,从外表瞧不出任何重伤的痕迹。


    “什么仇?”陆霁追问。


    “他杀过我一次,夺走了我的东西。”谢元璟说,目光看向深渊,“你知道底下有多可怕吗?”


    陆霁皱眉。


    “你父亲夺了我的东西,将濒死的我扔到这里。”谢元璟说道,“所以,我知道这底下有多可怕。”


    “少血口喷人,我父亲没有做这样的事。”陆霁自是不会承认,他父亲堂堂一个宗门掌门,玄檀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父亲觊觎?!


    谢元璟不语,只是把手伸进怀中,他的举动引起陆霁的警惕,然而,对方只是从怀中掏出一沓宣纸。


    “你以为你父亲是什么好人?他做的恶事数不胜数,你若想知道便拿去看看,若自欺欺人不敢面对,便动手吧。”


    谢元璟的声音不温不火,没有情绪,故地重游,叫他心情压抑,手中的灵剑也想饮血。


    但不可以,他是来解仇,不是来结仇。


    “……”写满字的宣纸漫天飞扬,陆霁随手抓了一张,他倒要看看是什么?


    可他看完之后目眦欲裂,脸色铁青,不,这些都是污蔑!


    陆霁怒目瞪着对面的杀父仇人:“玄檀!你少往我父亲身上泼脏水,他如今已身死,但也由不得你造谣!”


    “随你。”谢元璟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祭出剑来迎战。


    “今天便是你的忌日!”陆霁怒火中烧,持剑冲向谢元璟。


    不久后,玄英剑宗其他人等抵达,他们数人围剿谢元璟一人,深渊之上战况激烈-


    谢元璟与人约战那日,艾吃鱼担忧了一整日,之后终是没忍住,托人前往玄英剑宗打听结果。


    若有结果,对方那边应当是第一时间知晓。


    艾吃鱼得到的消息是,谢元璟和陆霁都双双跌落深渊,踪迹难寻,不知生死。


    “你不许离开宗门。”扶摇子终于记起,自己答应过谢元璟,若有意外发生,首先不可任由艾吃鱼乱来。


    坠落那深渊,这已经不算意外,而是九死一生,机会渺茫。


    “你别拦我。”艾吃鱼睁着大大的眼睛,感觉手脚有些冰凉,难受地对扶摇子道,“你不是总嫌我磨叽?”


    “那是以前,你现在不磨叽也没用,乖乖在这里等着。”扶摇子态度强硬。


    “他若是死了……”


    “那你就寻个新徒弟,你不是总想换一个嘛?现在好了,他不会再像牛皮糖一样黏着你,你自由了挺好。”扶摇子看得开,修真界生生死死太正常了。


    “你……”艾吃鱼闻言瞪眼,难以置信,他知晓,扶摇子的确一直都不怎么喜欢谢元璟,但好歹看顾了百年,怎么说也应该有点感情才对,他抖着嘴唇问,“他的生死,你一点都不在乎?”


    扶摇子:“不在乎,他又不是我的徒弟。”


    又劝艾吃鱼道:“许是天注定,你正好丢了他,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什么想要的生活,他在外头已经潇洒了百年,该过的都过了,顺应时势回中洲……只是因为,中洲有他放不下的挂念。


    而他放不下的人,实则真的没有多少人在乎,哪天死了,旁人也只是浅浅惋惜两句而已。


    艾吃鱼失神了片刻:“……”


    不过他细细一想也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人在乎你死活,拥有一个两个,已是老天没有薄待。


    “我要出山门,你不要拦我。”回神,艾吃鱼决然对扶摇子说。


    这一次,扶摇子也没有拦着艾吃鱼,或许前路会有危险,但如果能死在一块,做一对亡命鸳鸯,不也是一段佳话。


    想这么多做什么,无怨无悔便成。


    若是谢元璟知晓,这老头如此不靠谱,他就算死了,也会诈尸回来捅对方一剑。


    届时扶摇子估计也会继续嘴硬:“你的心上人你自己活着回来看顾,推给老头做甚!”


    谢元璟定然会活着,深渊之上一战,最坏的打算便是保命。


    如今战况不算坏,他与陆霁双双跌落深渊里,这地方他再熟悉不过,只是苦了陆霁,被魔物侵袭后,鬼哭狼嚎。


    阴冷,黑暗,邪恶,这便是深渊给活人的感觉。


    很难想象,有人可以从这里活着出去。


    “腿……我的腿……”陆霁浑身都是剧痛,眼下的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什么东西生吞活泼!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一道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传来,随即,生吞他的那个东西,便咆哮着将他吐出来,转而去攻击另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谢元璟,击杀魔物的技巧,刻在他血骨里,只见他转眼之间,便杀死侵袭陆霁那只魔物。


    血腥味会引来更多魔物,谢元璟走到陆霁身前,居高临下地说道:“我救你,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你不同意,便死在这里。”


    这里很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但陆霁还是感觉到,黑暗中有一只手伸出来,他死死咬着牙,浑身都被冷汗浸湿,死亡的恐惧与心中仇恨的怒火同样高涨!


    “没有时间给你考虑,下一只魔物要来了。”谢元璟说道,在陆霁陷入天人交战的片刻之间,他竟然又挥剑斩杀了一只魔物。


    动作之娴熟,绝非第一次经历。


    陆霁不由想起对方的话,难道那是真的……不,他眼下还是不愿相信,自己的父亲会是那种人。


    “快点。”谢元璟深深皱着眉头,内心烦躁。


    听到有大批魔物聚集过来的动静,陆霁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仇,他努力了,若性命丢了就什么也没了。


    “……好。”陆霁闭上眼,一咬牙,抬手握住谢元璟的手,对方将他扶起来,带着他离开。


    虽然他不知道,对方为何不直接把他扔在这等死,为何一定要坚持与他化解仇恨,但可以肯定,玄檀确实没有再杀过与他动手的人。


    古怪的家伙!


    陆霁的腿伤,刻不容缓,谢元璟在犹豫,自己是好心帮对方接了腿再走,还是任由对方没了那双腿。


    最后,他抵不过回荡在脑海里的师尊的教诲,与人为善,算了。


    谢元璟先将陆霁带到一个稍微安全的高地,语气冰冷,却说着不符合他脾性的话:“你的腿伤得很重,你身上有没有可用的丹药?”


    修士外出,都会给自己准备一些救命丹药,陆霁也不例外,他忍痛点点头,把丹药拿出来交给对方。


    再好的丹药,也不能即刻治好血肉模糊的腿,谢元璟回忆师尊为自己处理伤势的流程,先用清泉,清洗伤口,续骨,上药,包扎。


    “骨头碎了许多。”谢元璟尽量,给对方拼回原位。


    陆霁咬牙,听见描述都疼。


    他喂了自己几颗止疼丹药,但身体还是本能地抽搐,冷汗淋漓。


    “你为何要救我?”陆霁想说些什么,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总不能是害怕玄英剑宗的势力,笑话,若玄檀真有几分忌惮,当初就不会……


    “我师尊的教诲,杀人必须有足够的理由。”谢元璟抿唇,回答,说到师尊,让人感觉,他手上的动作都轻柔了些。


    “……”陆霁恍然,似乎这人前阵子,确实冒出来一个师尊,竟然不是扶摇子,而是另有其人,倒是叫他生出点点好奇。


    “听起来,你师尊品性比你好。”他阴阳怪调。


    “好太多。”谢元璟回答,顺便重重地一勒绷带,警告对方说话小心点。


    “你……”陆霁痛得想晕死过去。


    “不绑紧一点,你的骨头会移位。”谢元璟好心解释道,做到这样,他已经仁至义尽。


    “你知道深渊怎么出去?”再次被扶起来,陆霁问道,刚掉下来那会他试过,这里古怪得紧,似乎有什么压制住他的修为,否则他也不至于叫魔物吞掉半个身子。


    谢元璟:“我来过这里,你父亲把我扔下来的,你不信罢了。”他忽然恶意地笑笑:“如今你也来走一遭,合理。”


    陆霁瞪眼,恨不得现在抽剑捅了对方,但他没有力气,只能紧紧握住拳头……心里滋味百般,难道,这事有可能是真的?


    “……”他不愿意相信,干脆不去深想。


    想要短时间内走出深渊,是不切实际的,谢元璟只能带陆霁,尽快离开魔物聚集的地方,去往危险更少的地方。


    那样他们便可以慢下来,将伤势养好些许再走。


    谢元璟也受了伤,不过没有太严重。


    在稍微安全的地方,他升起火堆,给自己处理伤口。


    这时陆霁才看到,这人也受了伤,而且好像新伤旧伤都有。


    “哼……你果真是带伤来赴约……”陆霁心情复杂,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杀掉这个人,最后反倒是自己落得最狼狈。


    谢元璟没有理会陆霁的话,如无必要,他十分寡言少语。


    但陆霁是个话多的,身上痛,他也要说话:“这些日子发什么疯,难道是突然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对不住那些无辜被你杀死的人?”


    “他们可不无辜。”谢元璟冷道。


    “……”陆霁又怕他说自己父亲,便不情不愿地越过去,“所以是为什么?”


    谢元璟:“为何要告诉你?”


    “是不是与你那位……忽然出现的神秘师尊有关?”陆霁猜测。


    火光照耀下,他看到谢元璟的神情,有一瞬间微不可查的变动,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果真是跟对方的师尊有关。


    “怎么,他老人家看到你这些年出手如此狠辣,教训你了?”陆霁毒舌道,“那真是教训得好,毕竟门下出了你这种逆徒。”


    谢元璟冷笑了一声,似乎提醒对方,现在谁是刀俎,谁是鱼肉:“你说话小心点,还有,我师尊不老。”


    陆霁暗暗咒骂对方,旋即又说:“我发现,只要提起你师尊,你话就特别多。”


    他真没想到,玄檀道君是这种人,自己都大成了,还是个活在师尊管束之下的乖弟子。


    谢元璟不喜欢被人揣测的感觉,到这里,不再接陆霁的话。


    “怎么,被我猜中了,不敢再说?”陆霁张牙舞爪地笑着,仿佛唯有如此,才能释放心中那股报仇不不成反被救的憋屈。


    谢元璟依旧没有搭理,只是在心中担心,自己坠落深渊的消息,师尊恐怕已经知晓,不知对方会如何担心。


    他要尽快出去。


    “把你耍嘴皮子的精力,留着赶路吧。”谢元璟冷道,闭上眼睛休息片刻。


    他近来太过疲惫,已经许久未曾歇息过。


    如今玄英剑宗这桩事落幕,出去之后,便可以与师尊交代。


    往后……便没有什么事可挂碍了。


    应当可以与师尊,过点安心的日子。


    之后赶路期间,陆霁亲眼看着谢元璟,杀了一拨又一拨的魔物。


    对方那把剑,削铁如泥,火纹粼粼,只需看一眼,便能引起所有剑修的觊觎。


    陆霁皱眉,将心中的异样甩到脑后。


    “发什么愣,跟上。”谢元璟如今,已不肯扶着陆霁,让一瘸一拐的陆霁自己走。


    他讨厌被人近身,更何况对方还是仇人之子。


    陆霁对谢元璟没好感,谢元璟同样对陆霁也没有好感。


    “哼。”陆霁沉默,拿自己的剑当拐杖使,跟了上去。


    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已知,前面那名实力比自己高太多的剑修,脾气很差,说错一句话便会被对方穿小鞋。


    但对方也不是毫无弱点,陆霁发现,只要拿出对方的师尊来求情,往往能达到目的。


    如此看来,师尊便是对方的弱点。


    陆霁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有弱点,并且还被发现,活该!


    这几日,陆霁的伤好了大半,不过他依然表现得很虚弱。


    眼下,他们已经快走出深渊了。


    接下来的路,陆霁有信心,就算没有谢元璟带路,他自己也能走出去。


    “看,那是不是你师尊来找你了?”陆霁的声音,立刻吸引了谢元璟的注意力,他扭头顺着对方的手指看去。


    就在谢元璟分神的一瞬间,陆霁使出自己最得意的法宝,狠狠地给谢元璟一击。


    他不知自己打中了没有,一击之后,便立刻桃之夭夭。


    不管中没中,自此之后,一笔勾销!


    第三十八章 第 38 章


    但为君故01


    约战后,有两拔人马心急如焚,同时寻找深渊出口。


    一方是玄英剑宗的人,另一个便是艾吃鱼。


    深渊是境外之地,常年无人踏足,一时间能否找到出口,全凭运气。


    艾吃鱼的运气,向来会比旁人好上一些,他比玄英剑宗的人马,更早踏足深渊之底。


    也正是在此处,他头一次遇到需要大动干戈的场景,当那些攻击他的饥饿魔物袭来时,他叹了口气:“狭路相逢,对不住了各位。”


    艾吃鱼随手折了树枝,作为武器,软软的柳条打在魔物身上,带着浑厚的力量。


    白光盛放,魔物如同遇到天敌,再不敢靠近艾吃鱼半步。


    忽而,艾吃鱼听到前面有动静,心中一喜,便速速上前去,嘴里试探喊道:“元璟?是你吗?”


    可惜他见到的并不是谢元璟,而是一名陌生男剑修,对方似乎腿脚不便,正拄着长剑艰难而行。


    在深渊底下遇到人,不是谢元璟,那便是玄英剑宗那位陆霁。


    早已听说陆霁不顾道义,带人围剿谢元璟,艾吃鱼对此人并无好感。


    顷刻间,陆霁也瞧见了艾吃鱼,此时艾吃鱼是人形,站在那儿长身玉立,如谪仙般,叫人有一瞬恍惚。


    “你是陆霁?”艾吃鱼问道。


    “你是……”陆霁回神,又陷入疑惑,这人怎知道自己的身份?


    艾吃鱼正想说什么,目光却落在对方的大腿上,那熟悉的绑绷带方式,立刻让他想起谢元璟。


    略一思量,他便笑了:“我是你们宗门派来找你的,不知你情况如何,另一个人呢?”


    陆霁倒也不是什么好骗的毛头小子,不过,眼前这人一点恶意都没有,浑身上下具是和善的气息,让他颇有好感。


    听闻是来找自己的,也不奇怪,宗门内其他人对声音并不熟悉,他出事后,少不得要求助高人,便说道:“我没事,只是腿受了些伤。”


    说到另一个人,陆霁面露忌惮:“那人估计马上会追上来,我们快离开此地。”


    追上来?


    这么说的话,谢元璟没事,不过他为什么还要追陆霁,看样子陆霁的伤势是谢元璟处理的,如果要杀陆霁,早就下手了,何必眼下来追。


    艾吃鱼只想到一个可能,除非是陆霁惹怒了谢元璟。


    他心里思索,脸上却一切如常:“好,那我们快走吧。”


    暂且不知道事实如何,艾吃鱼并没有伤害陆霁的打算,他只是趁着陆霁把背后露出来时,从背后祭出捆仙索,一把捆住了对方。


    又嫌弃对方说话声音太吵,便不客气地下了个哑巴咒。


    艾吃鱼:“对不住了!是非对错,等我找到元璟再跟你对质。”


    这世道人心险恶,更何况这人还是徒弟的仇人,艾吃鱼认为自己还是先下手为强比较好。


    随即,他像牵狗一样,牵着陆霁往回走。


    陆霁遭到暗算,心中愤怒与惊恐交加,没想到自己机关算尽,最后竟然被人轻松骗去。


    他很想知道,这人是谁,为何要跟自己过不去?!


    对方口中的元璟又是谁,难道,是玄檀?


    这捆仙索上的法力精纯,似乎不受深渊压制,无论陆霁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


    艾吃鱼顺着对方留下的痕迹,很快便找到了谢元璟遇险的地方,只见谢元璟伏在地上,右手还握着一把带血的剑,身后不远处是被他击杀的魔物。


    “元璟!”艾吃鱼大惊失色,不过跑过去救谢元璟之前,他没忘记把陆霁拴在树上。


    谢元璟受了陆霁一击,之后连续击杀数只魔物,最终脱力倒下。


    他握长剑的那只手,手背上青筋暴起,一副精力耗尽的模样。


    艾吃鱼将谢元璟搂在怀里,见其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心下又是一疼,也不知伤得重不重。


    随后他尽快取出丹药,给谢元璟服下。


    剥了谢元璟的衣裳,艾吃鱼才知晓,这人身上新伤加旧伤,层层叠叠,把自己折腾得够惨的。


    他叹气又生气,若是自己没有来怎么办!


    “等你醒了,我定要好好教训你。”艾吃鱼咬牙低声说了句狠话,手上却丝毫不迟疑,快速为谢元璟重新处理伤口。


    深渊寒冷昏暗,燃起火堆,方能给人带来一丝安全感。


    火光之下,艾吃鱼专心致志,温柔仔细地照顾谢元璟,一旁被拴在树上的陆霁,简直看直了眼。


    原来这人是来找玄檀的,难道便是……对方的那位神秘师尊?


    可这不对,师尊难道不都是中年人或者老头子吗?


    这人是不是过分年轻了些?!


    “呜呜呜!”陆霁用力哼唧,试图让对方记起自己的存在,他不想一直被拴在树上!


    然而,艾吃鱼眼下却没有功夫理会陆霁,他心里眼里全是昏迷不醒的徒弟,只想对方赶紧醒来。


    “元璟?”艾吃鱼发现,谢元璟的眼睑动了动,最终却没有张开,似乎是太过疲惫了,陷入了深眠。


    师尊的气息,令人安心,谢元璟躺在师尊的腿上,即使昏迷不醒,也情不自禁地放下了戒备,放任自己睡得昏天黑地。


    “睡吧。”艾吃鱼抬手,指尖抚摸着徒弟的脸庞,这张轮廓锋利的面容,不知何时才能养回来,像从前那样丰神俊朗,眼下,太瘦。


    他们像恋人一样相拥,举动亲昵暧昧,这一幕,又叫陆霁茫然,这人果然不是玄檀的师尊,应该是道侣。


    却不曾听说过,玄檀有道侣。


    此地离出口已经不远,魔物并不多,只偶尔有一两只无意中逛过来。


    艾吃鱼的修为,并未受到深渊压制,他如法炮制,用一根柳枝便将魔物击退,看得陆霁大开眼界,心中越发疑惑,这人到底是谁?


    玄檀竟有如此厉害的道侣,那未免也太叫人忌惮了。


    无论如何,陆霁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看玄檀的样子,那一击应该是打中了的,就算不是正中要害,应该也让对方吃了不少苦头。


    等对方醒来,便是他身死之时。


    永远昏暗的深渊,没有白昼黑夜,过去了多久,他们也不知晓。


    可能是一日,也可能是两日。


    艾吃鱼的双腿,一直被徒弟枕在身下,隐约有些发麻的迹象……此刻他才知晓,原来给人当肉垫是这种感觉。


    辛苦了往昔的徒弟。


    整整两日,谢元璟睡了个满足,他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火光,然后是插在火堆旁边火灵剑,上面倒映出他自己的影子,是一张略憔悴的脸庞,此外还有一道身影……


    “师尊。”谢元璟声音沙哑地开口,不必回头,他便知道,陪在自己身边的是师尊,而自己枕着对方的双腿,也不知昏睡了多久。


    想来是师尊听到消息,来寻自己,思及此,他心中各种滋味翻腾,交织,眼眶传来的灼热,令他重新闭上双眸,一直都不想叫师尊担心,可每次到底……还是师尊,只有师尊。


    “醒了?”艾吃鱼见谢元璟不转头,伸手摸过来,却是一愣,因为指尖摸到一点湿润。


    这……第一次经历,顿时他也无措起来,不是,为何……


    艾吃鱼想把手收回来,却被谢元璟一把抓住,依旧摁在自己脸上。


    两个人都不曾说话,任由这气氛蔓延,张牙舞爪,仿佛要笼罩这天地,再等它慢慢消退,归于平静,这时艾吃鱼才开口:“身上现在好些了吗?疼吗?”


    谢元璟摇摇头,低声:“不疼。”恢复得倒快,已经听不出多少激动的痕迹,只是有一丝暗哑。


    “师尊呢,一路上受伤了吗?”谢元璟关心地问。


    “没有,那些魔物似乎都怕我。”艾吃鱼说道。


    谢元璟怔了怔,也不知如何解释,可能是邪不压正吧,师尊的功法,再精纯正气不过。


    一旁的陆霁,认知已然崩塌了。


    他眼前这对明明是师徒,为何在他看来总像道侣一般,很暧昧!


    既然玄檀都已经醒了,为何还像个无赖小儿一般,赖在师尊的腿上不起来。


    陆霁发出的动静,提醒了艾吃鱼,他摸摸徒弟的脸庞:“对了,我在路上抓到了跟你对战的人。”


    闻言,谢元璟这才把注意力从师尊身上移开,顺着师尊的话看向被拴在树上的陆霁,倒是什么都没说,只不过脸上漠然的表情,叫人无端忐忑。


    “他的伤是你治的吗?”艾吃鱼讶然,相处这些岁月,他不会不清楚,谢元璟不是这样的脾性,可对方却在深渊底下救了自己的对手。


    “是,不过我后悔救他了。”谢元璟坐起来,与师尊一同靠在石头上,冷冷说道,“若非他偷袭我,何至于需要师尊来救我。”


    从谢元璟的口中,艾吃鱼了解到了事情始末,原来这个陆霁竟是这种人,幸好自己将他捆了起来。


    不过如何处置,却还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真是该死。”艾吃鱼很少这样说一个人,但此刻他也很气愤地看着陆霁,让陆霁的小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害怕这对师徒会一剑捅了自己!


    “不过也不能让他死了,否则玄英剑宗会像一块牛皮糖,永远黏着我们不放。”艾吃鱼轻叹,一时也找不到处置陆霁的好方法。


    “再说吧。”谢元璟眼下不想关注陆霁,只想好好感受与师尊重逢的愉悦,他们师徒之间,已经许久没有如此融洽过。


    真正放下隔阂,若有似无的情愫,在彼此之间自然流淌,比前些日子抱在一块还要令谢元璟心悸。


    “好。”艾吃鱼面容柔和,眼神若水,他忽然侧过头去,缓缓亲上谢元璟的嘴角。


    谢元璟呆愣不动,连呼吸都屏住,生怕自己稍微动一下,便会惊动师尊。


    只有眼睛,似乎有点不敢置信地眨了眨。


    “什么表情?”艾吃鱼好笑,自己主动亲他,有这么值得惊讶吗?


    当然,这对谢元璟来说,自然是值得惊讶的。


    师尊不生气了么?


    仿佛看出谢元璟心中所想,艾吃鱼轻轻摇头,不生气了,生气什么?


    人生苦短,而真情难得。


    活着的意义,有时是因某个人,有时是因某几个温暖的瞬间而已。


    艾吃鱼素来与人交往不深,他记忆中所有的美好与温暖,只有谢元璟,当然,能让他尝遍各种不好滋味的,也是谢元璟。


    这个人仿佛就是他的劫。


    “自我阴差阳错成精入道后,一直不知自己所求为何,于是便无所求,无所欲,走到哪算哪。而你让我首次知道,那种求而不得,执念深重的滋味,当时未曾想过缘由,只当自己是负责任。”


    艾吃鱼一边照顾着火堆,一边娓娓道来,谢元璟靠在他身边,身心具是被这道动听的声音夺走,眼神柔和得不像话。


    每回,师尊说到有关于他们之间的事情,他既忐忑又期待,忐忑师尊继续否认,这样他会很难受,期待知道师尊的想法,这是他爱一个人的本能。


    艾吃鱼继续说:“如今才知晓,关于你,我心里想的与做的,之所以如此矛盾复杂,全是因为不知所措,对你太看重,反而不知如何选择才是对你最好的。失去了平常心,起了分辨心,种了得失心,一切皆是因你。”


    谢元璟默默听着,心绪跟随师尊的陈述起伏,尽管十分含蓄,但他听懂了,没有窃喜,只有发自内心的愧对。


    “皆因我,坏了师尊的道心,是我的错。”假如没有他,师尊一定会成佛吧。


    “没有错,这样也挺好的,百般滋味在心头,难道你不是乐在其中吗?”艾吃鱼取笑道,喜欢一个人,滋味是美妙的。


    被师尊取笑,谢元璟垂眸不语,脸上隐隐有一些不自在。


    这一次艾吃鱼主动去吻他,轻轻描绘他的唇线,经过短暂的不确定后,他终于像被唤醒一般,积极地回应过去,缠住师尊,温柔追逐。


    令人脸红耳赤的细微动静,在他们唇齿相依之间回荡,在寂静的深渊中显得分外清晰。


    但二人并未在乎,他们伸手扣住彼此的后脑,似乎都在害怕对方逃离,如此旁若无人的大胆作风,瞧得一旁的陆霁头皮发麻。


    已知他们是一对师徒,如今却……


    疯了,他们有违常伦!


    但无人在乎陆霁的存在,当放下了心中的枷锁,旁人的目光算什么?


    谁说师尊不可以压着徒弟亲?


    他艾吃鱼就要带头打破这枷锁。


    趁着徒弟如今使不上力,艾吃鱼记恨上回自己被碾压,如今他双手用上巧劲,扳住谢元璟的双肩一按,对方便肩背紧贴在石头上。


    只能说谢元璟从未有过反抗的打算,面对师尊,他愿意成为砧板上的鱼肉,对方要如何都行。


    眼下唯一的忧虑便是,幸福来得太快,他的心脏在胸腔内砰砰直跳,有种要跳断气的嫌疑。


    “元璟,你身上好烫……”艾吃鱼一边亲他,一边提醒他,“切勿太激动,伤身。”


    “师尊……”谢元璟苦笑,咬牙,他怎能不激动?


    难得见到他这副样子,艾吃鱼颇觉有趣,忍不住继续打破对方清冷的一面,从眼睛亲至下巴,跟对方体温比起来微凉的手指,也碰了碰对方的喉结。


    “哼。”艾吃鱼想起上一回,这人对自己做的那些坏事,便凑到谢元璟的耳畔说道,“若非有第三个人在,我便将那夜的……尽数还你。”


    谢元璟听得身躯微微颤抖,自然并非害怕,师尊要对他做那些事,他怎会害怕,明明是求之不得。


    他压下心头那股冲上来的热血,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若师尊愿意的话,也可以将那第三个人杀了。”


    别以为他没有发现,陆霁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这边,不管是在看戏,还是在看师尊,谢元璟都很不欢迎。


    闻言,陆霁浑身一哆嗦,赶紧转过脸去当死人,不不不,当他不存在!


    他什么也没看到,没看到玄檀道君和自己的师尊亲热!


    艾吃鱼知晓,徒弟只是吓吓那狗东西,于是轻笑一声,并未接话。


    不过徒弟有伤在身,确实经不起逗,艾吃鱼适可而止,与徒弟分开而坐。


    他侧头再看徒弟的脸,对方红潮未退的脸上,显然有些失落,顺便抬手碰了碰被咬过的唇角。


    被他抓个正着后,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避目光。


    “你的身体若是没有什么大碍,我们尽快出去。”艾吃鱼说道。


    “好。”谢元璟没有大碍,之前只是精力耗尽,昏睡两日也恢复得大差不差。


    至于身上那些新伤旧痕,只是表面看着狰狞,回去养养便是。


    这对师徒要赶路了,陆霁怕他们把自己丢在这里受死,连忙发出呜呜的动静。


    “哦,还有你。”艾吃鱼走到陆霁面前,脸上苦恼地说道,“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你,要不就直接把你留在这里,交给魔物处置吧?”


    “呜呜呜!”陆霁拼命地摇头,不不不,直接把他留在这里,他必死无疑。


    他用央求的眼神拼命向艾吃鱼求救。


    艾吃鱼解开了他嘴巴上的咒,便听到一串求饶的声音。


    “道尊饶命,我不是有意伤害你徒儿,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陆霁一股脑说道,“他杀了我父亲,我再怎么也不可能毫无芥蒂,但我承认,偷袭是我不对,我愿意补偿他!”


    “你嘴中的话,有一个字能信吗?”艾吃鱼皱眉,说到这里,他还不知道谢元璟为何要杀陆霁的父亲,于是回头看着寸步不离的谢元璟。


    师尊一个眼神给过来,又不说话,谢元璟起先疑惑,但很快便懂了对方的意思,倒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便三言两语重述一次。


    短短的几句话,说得轻巧,艾吃鱼却听得心情凝重,面沉如水。


    又有谁知道,这短短的几句话,其中饱含了多少生死危机,苦痛挣扎。


    “我们走吧,不必管他了。”艾吃鱼忽然说道。


    谢元璟一愣,听出师尊不是开玩笑,他一时感触良多,知晓师尊是心疼自己,一时又莫名难受,皆因自己,总让师尊光明磊落的人生,面对这些是非纷扰。


    谢元璟没有听师尊的,而是将绳子解了下来,自作主张:“倒也不必杀了他,若是有人敢动师尊分毫,我未必会比他磊落。”


    若是有人敢动师尊分毫,他会比陆霁疯狂千万倍,不管用何种方式,他定要叫那仇人抵命。


    “你呀……”艾吃鱼无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矫枉过正了,其实他也不是盲目向善的好吧?


    就算陆霁真死了又如何,只不过以后会麻烦一点罢了,他是不会内疚的。


    “师尊。”谢元璟固执地看着艾吃鱼,黑漆漆的眼眸中充满坚持。


    艾吃鱼知道他是为了自己的道心,对方将这个看得无比重要,因此也只能妥协。


    不过他对陆霁警告两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也必须付出点代价。”


    一点让陆霁再也无法反扑的代价,这样艾吃鱼才能放心。


    第三十九章 第 39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那还得再等等哦!炸毛的师尊像极了一头小老虎。


    “师尊息怒,此后凡是对师尊不敬之人,弟子都帮你杀了,可好?”谢元璟真心说道,斗胆抬手顺了顺师尊的毛发,向师尊发誓,“我定不会让那些杂碎碰师尊分毫。”


    艾吃鱼心道:倒也不必如此!


    艾吃鱼觉得‘杀’这个字还是不要一直挂在嘴边为好,有时候下杀手是迫不得已,但杀人一定不可以毫无理由。


    他认真教导徒弟:“不敬分为很多种,如果不是特别过分就不要杀了。”


    再说了:“为师与人为善,我不相信以后遇到的全是这种黑心肝的歹徒。”


    谢元璟低着头,认真聆听教诲,纵使心里很不赞同也没有反驳。


    自己的师尊头一次出来游历天下,心性非常单纯,不知人间险恶,他当徒弟的理应多多包容。


    以后当然会遇到很多黑心肝的歹徒,除了杀人夺宝,还有觊觎师尊容颜的杂碎。


    要说这修真界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可是生成师尊这样的……还是少见,也不怪谢元璟对身边草木皆兵,只因他太了解有些修士丑陋的嘴脸与肮脏的心思。


    “师尊所言甚是,日后师尊在外人面前还是少变成人形为妙,以免……”


    “以免他们想卖了我换钱。”艾吃鱼听进去了,乖乖点了点头。


    谢元璟笑道:“师尊知道便好。”


    月朗星疏,山中树影摇曳,艾吃鱼吃饱即困,命徒儿拿出一张柔软的毯子,铺至地上给自己当窝。


    谢元璟侍奉完师尊,自己也在旁边打坐修炼,吸收天地灵气。


    此地虽然不是什么风水宝地,胜在清静广阔,没有太多驳杂气息。


    艾吃鱼翻来覆去没睡着,只因身下的鹅卵石太膈应,这阵子过惯了好日子的他,开始寻求更舒服的享受。


    琥珀金眼珠子缓缓一转,瞄上了正在打坐的徒弟,徒弟身前那个窝不就正好装得下他艾吃鱼吗?


    艾吃鱼二话不说,爬起来叼起毯子就走了过去,爬到徒弟的膝盖上,躺在对方双膝之间那个窝,还盖上了被子。


    太舒服太有安全感了,要什么豪华客栈,以后有徒弟就可以!


    打坐之人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师尊爬上大腿的瞬间,谢元璟差点没岔气。


    谢元璟的腰部以下暖烘烘的,师尊的重量也刚刚好,他凝神细细感受此中滋味,比他揣摩筑基诀窍还要专注。


    发现师尊的脚没盖好,谢元璟动动手指……给师尊盖上。


    温馨美好的气氛,并未持续很久。


    天大亮,师徒准备离开,河滩上出现一名身穿道袍的络腮胡大汉,拦住去路。


    “站住!你就是昨晚在留仙楼撒野的剑修?”


    来者气势逼人,迈着粗犷的步子,原是一名金丹修士。坐镇留仙楼之人就是他。


    听闻有外来的筑基剑修在楼里杀人逃跑,金丹修士并未放在眼里,因此独身前来。


    谢元璟:“就你自己?”


    艾吃鱼则是自认倒霉,还以为逃到城郊外就高枕无忧,没想到还会被追踪至此。


    徒弟问得好,二打一总归有胜算。


    络腮胡金丹修士语气狂傲:“哼,狂妄小儿,老夫是金丹境界!收拾你,易如反掌。”


    废话少说,他马上就提着对方的头回去交差。


    从始至终,金丹修士未曾把艾吃鱼这个妖精放在眼里,据楼里的人说,这妖精就是剑修的依附品,威胁不大。


    艾吃鱼也感觉自己没有存在感,喵的,不过对方好歹是金丹修士,他不能揣着手旁观,正准备化作人形与徒弟联手抗敌,却被徒弟一只手摁住头,准确地说是两根手指。


    “小小金丹修士,何须劳驾师尊出手。师尊在这里等我便是。”谢元璟语气柔和地道。


    接着便祭出长剑在手,衣袍猎猎地去会那金丹修士。


    强风呼啸而至,完全看不出弱势者的压力,也完全看不出,他在不久之前还是一介凡人,身体虚弱,从未与人动手争执过。


    艾吃鱼这个师尊不由乍舌,呆呆地回忆,自己最初对徒弟的印象好像是彬彬有礼,客客气气。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艾吃鱼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彬彬有礼的徒弟,是如何一步跨越到狂妄嚣张的。


    “谅你是剑修又如何?你竟敢如此嚣张?!”金丹修士当了艾吃鱼的嘴替,问出了艾吃鱼不好问的问题。


    他竖起耳朵听答案。


    同等境界下,剑修向来碾压非剑修对手,可如今是筑基对金丹,力量悬殊,难道他也不怕么?


    “若你是金丹中后期,我会敬你两分。”谢元璟神色淡漠,唇角略勾起一丝嘲意,“可惜了,一个金丹初期,给我提鞋都不配。”


    “你!”好狂妄的剑修,金丹修士喝道,“待我取你人头喂狗!”


    他祭出武器,是一个类似于血滴子的法宝,确实能取人首级。刀剑枪最忌讳遇到这类兵器,很难相缠。


    艾吃鱼提心吊胆,着急观战。


    那二人一路打到上游去,他也四爪齐飞,沿着河滩往上跑。


    可怜他身材矮小,仰着头看得颈椎难受,想了便,便一个冲刺窜到树梢上,这下视野总算广阔了。


    仔细观战,艾吃鱼很快看出问题所在。


    徒弟是艾吃鱼从炼气期看着成长起来的,功法也全是自己教导的,可徒弟和金丹修士对战的那些招法,艾吃鱼全然不知,只觉得徒弟的剑法阴毒狠辣,招招致命,隐隐透着一股邪性。


    他没有看错,谢元璟对战金丹修士使用的这些功法,正是他上辈子四处搜刮来的阴毒杀招,用之杀敌十分致命,只不过练下去会影响心性。


    若非练了这些邪魔功法,谢元璟也不至于见血必杀人,斩草必除根。


    凡与他不对付者,有过争执者通通都杀掉,以免后患无穷。


    削铁如泥的火灵剑,用力劈向金丹修士的血滴子,两件法宝相撞,火花四溅。


    金丹修士只见自己的法宝被劈成两半,哐啷碎裂掉落在地,他面容震颤,不敢置信。


    没了趁手武器,再祭出第二件法宝,威力大减。


    金丹修士受了第一道剑伤,鲜血浸湿道袍,他感觉不好,一股更浓烈的杀意冲自己面门而来!


    眼看着徒弟的长剑刺入金丹修士的胸腔,艾吃鱼本能地单爪捂住眼睛,但还有另一只眼睛,清晰地看到金丹修士身中数剑。


    谢元璟再一次开膛剖丹,他剑挑金丹之时,那金丹修士还没死透,对方抽搐面容瞪着自己的金丹,喉咙想发出声音,却已被血淹没。


    “不过尔尔。”谢元璟评价道,若是以往他杀人挖丹以后,会毫不犹豫自己吞了将之炼化,可如今师尊说了,修炼要一步一步来,不要吞噬别人的内丹,因此这颗内丹并无大用。


    谢元璟将之一剑撕碎,任其掉落河水中,随水流而去,顷刻之间内丹不见踪影。


    金丹修士也终于在这一刻愤怒死去,他受到的伤害之巨大,估计做鬼都会恨死谢元璟。


    “哎……”艾吃鱼急匆匆赶来,对着逐水而去的内丹望洋兴叹。


    这次不怪他手短,明明是徒弟的动作太快,怎么就给扔了呢?!


    真是个败家徒弟,那可是一颗金丹!


    即使拿到市面上贩卖,也值不少钱。


    “师尊何故惋惜?”谢元璟明明记得师尊之前拒绝妖丹,难道区区普通金丹,比千年妖丹更加吸引师尊?


    “你刚才那一扔,扔掉了一件法宝的钱。”艾吃鱼脱口而出,随即觉得自己未免太过没有同情心,人死了还要卖人家的金丹,“咳,我只是随口一提,你千万不要觉得金丹值钱就随意杀人取丹啊,这样是不对的。”


    艾吃鱼很注重徒弟的品德教育,见缝插针地教育徒弟,千万不要走上歪路。


    徒弟的天资这么好,摆在面前的是一条阳光大道,摆正求道的姿态最重要。


    “师尊所言甚是,弟子遵命。”谢元璟乖乖应道,所以,师尊不追究他残忍的杀人手法,也不追问他如何习得这些功法?


    艾吃鱼当然想问,他夸赞道:“元璟越阶击杀金丹修士,为师大感震撼,却不知你用的功法是哪里学来的?”


    谢元璟恭敬且谨慎道:“不敢瞒师尊,弟子以前闲着无事喜欢翻阅古籍,这些功法都是从古籍上看到的,没想到能退敌。弟子也很震惊。”


    接着又道:“只不过这些功法好像有些邪性,弟子以后会谨慎使用,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施展。”


    对方把艾吃鱼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艾吃鱼只好点点头:“你向来是个懂事的,为师就不多说了。”


    金丹修士的尸体唯恐会再招是非,师徒祭出飞舟,立刻离开此地。


    艾吃鱼一心想去东极仙岛,听无尘子道人的讲道。


    无尘子每三十年公开讲一次道,会在讲道大会上点拨有缘人,顺便物色有天资的徒弟。


    艾吃鱼打听过,中洲这片仙土上,堪为人师的人选,十个手指头数得过来。


    有幸被他选中的,全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当年无不是在修仙界掀起过一番风云。


    天才惜天才,艾吃鱼非常有信心地觉得,不管他向谁推荐自己的弟子谢元璟,对方都会欣然收徒。


    无尘子就是其中之一,趁着他即将要讲道,艾吃鱼带徒弟去看看,考察一下这位无尘子是否如传说中那么好。


    第四十章 第 40 章


    但为君故03


    实则谢元璟的伤势并不碍事,只是在深渊那几日好得慢些,出来没过几日便全好了。


    不过那事……师尊不提,他也不提。


    能够守在师尊身边即可,其余都不重要。


    此事,艾吃鱼自是没有忘,他只是不会,不知如何下手而已。


    当然了,他也不笨,若有心去学习一件事情,很快便能学会。


    报复谢元璟岂不是简单,放下羞耻心,认真回忆一下那回,对方在自己身上的所作所为,然后照猫画虎即可。


    如何才能放下羞耻心……这是个问题。


    艾吃鱼的做法是,喝酒壮胆,喝许多的桃花酿,喝至微醺。


    这个法子果然有效,微醺的他,终于胆敢光明正大,回忆那夜的细节。


    谢元璟的一举一动,在脑海中回放,对方如何松开自己的腰带,脸上的表情如何决然……


    等等,那是亲热的表现吗?


    艾吃鱼哭笑不得,怎么感觉看起来像赴死,说是上断头台也不为过。


    再接着往下,是对方的吻,一开始青涩无比,双方都没有从中讨到好处。


    后来兵荒马乱中,却是结结实实地吻到了一起,从中品尝出了一点甜头。


    彼时,自己撑在徒弟胸膛上的手掌,掌心全是灼热,令他已然分不清,那是抵抗亦或者是感受。


    艾吃鱼只记得自己在对方掌中晕乎乎的,仿佛沉浮在汪洋中的可怜小动物,拼命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后来他情不自禁地靠向谢元璟,听到对方紊乱的呼吸近在耳畔,变得更加粗重……可那时,艾吃鱼哪有心思管谢元璟的情动,所以他好奇,徒弟究竟泄……过身吗?


    果然是喝了酒,壮了胆,想的东西都很出格。


    艾吃鱼又喝了几杯,随后起身,走向洞府外面,已经伤好的谢元璟,背对着他,正在整理这些年收集的各色丹药材料。


    谢元璟打算找个时间寻丹师炼制,送给师尊。


    “别忙了,你进来一下。”一根手指头,轻轻戳在谢元璟的背上。


    “好……”谢元璟欲言又止,师尊过来的刹那,他便闻到了酒香味,很浓很浓。


    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个好兆头。


    艾吃鱼步行一向摇曳生姿,加上喝了点酒,此刻走在前头的他,身段越发显得飘逸风流。


    跟随师尊身后的谢元璟,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脸上虽无什么变化,但只有他自己知晓,他的心是滚烫的,漆黑的眼底跳动着难以忽视的火焰。


    “师尊,有何吩咐?”为掩饰那股冲动,谢元璟垂眸主动开口询问,若是有事吩咐他,他现在便去办。


    艾吃鱼自然有事吩咐,喝酒壮了胆的他,眼睛直直端详徒弟的脸,见对方疑似害羞,他便越发放得开,笑着一指软榻:“上去吧,让为师看看你的伤好了没。”


    表面上是这个理由,但二人心知肚明,原来是为那件事。


    谢元璟呼吸一窒,立刻朝师尊看了一眼,好像有些意外,但又意料之中,原来师尊喝酒是为了这个……


    他一时脸红又有些期待,冷峻的面容越发刻意地绷着,自然是不反抗。


    但是师尊确定吗?


    上一次,他们并没有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谢元璟十分自责,根本不敢再想这事。


    “别磨蹭。”艾吃鱼上下打量着徒弟,说了一句,“你不愿意?”


    谢元璟便再没有迟疑,手指比他脑子反应更快,干净利索地解开腰带,伤痕都在上半身,如今只剩下淡淡的痕迹,再过些时日也会消退。


    “看来都好得差不多了。”艾吃鱼确实也是关心谢元璟的伤势,他走到对方身前,指尖轻轻划过那些淡淡的痕迹,给谢元璟带来一阵颤栗。


    “那日你答应让我还你,可还算数?”艾吃鱼抬头问,喝下去的桃花酿作祟,此刻他的眼眸水漾漾,配上妖精面容,显然能让徒弟失去言语的能力。


    谢元璟失去呼吸,胡乱点点头,待他回过神来,人已经半躺在软榻上,师尊在他身上施为,而他只能死死抓住手边雕花刻叶的柱子。


    偏生师尊还要凑过来天真地问他:“元璟,你的元阳……还在么?”


    谢元璟脸色绯红,立刻窘到了极点,但是,师尊动手催促,他只得胡乱点头。


    “嗯……”修炼之人,都会下意识地保留元阳,还在也不出奇吧……


    为何师尊笑得那么暧昧。


    原来真的还在,是为了练功吧?


    艾吃鱼颇有罪恶感,便收回手说:“那,为师还是不毁你的元阳了,修炼要紧。”


    他作势要离开,忽然腰上被一条手臂箍着,缓缓地又带了回去,只见谢元璟倔强地看着他,不同于刚才的目光闪躲,此刻很认真:“不是因为修炼所以才留的。”


    “哦?”艾吃鱼几乎趴在徒弟怀里,若有第三个人存在,一定会控诉他们师徒在调-情,艾吃鱼明知故问地笑起来,“那是为什么才留的?”


    谢元璟与之对视了一下,微窘:“你知道。”


    艾吃鱼摇摇头:“我不知道。”


    “……”谢元璟知晓师尊在逗弄自己,一时甜蜜又痛苦,最终迫于无奈,只好说出,“是为师尊留的。”


    “为我守身如玉?”


    “嗯。”


    闻言,艾吃鱼想起之前自己做过的某个假设,如果谢元璟身边出现一个更亲密,更重要的人,自己会做何感想?


    毫无疑问,他会很难受很生气,不能接受。


    幸好,这个假设永远也不会发生。


    谢元璟是头倔驴,他心中只有师尊一个。


    “回答满分,放过你。”艾吃鱼轻声,接下来便专心‘报复’徒弟,用对方对自己用过的手段,尽数还回去,甚至变本加厉。


    犹记得那晚,徒弟是温柔的,而艾吃鱼并不那么轻柔,毕竟徒弟皮糙肉厚……应当受得住……


    都不客气了好一阵子,艾吃鱼见徒弟好像也有些受不住,便良心发现地问:“你要我对你温柔些么?”


    徒弟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巴不得师尊再重些的谢元璟,渐渐咬紧牙关,侧过头去不说话:“……”


    他不敢如实要求,生怕自己太孟浪,会吓到师尊。


    “嗯?”艾吃鱼歪头在等。


    谢元璟摇摇头,浑身沁出一层薄汗。眼下滋味确实不好受,犹如被抛到半空中没着没落,但他也舍不得师尊离开。


    摇头是什么意思?


    不用温柔些么?


    艾吃鱼聪明了一回,实则他也发现,当自己越不客气,徒弟好像越受用。


    不过等等,自己的本意好像是为了报复对方,不是让对方舒服吧?


    艾吃鱼俯身,在谢元璟的锁-骨上,嗑了一个牙印。


    刺痛的感觉,令谢元璟小小倒抽了一口气,不是因为痛。


    “本来是为了惩罚你,如今你倒是受用。”艾吃鱼不满地喃喃,但到底还是舍不得让徒弟难受。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对方终于……把元阳交代在他手中。


    艾吃鱼松了口气,经过此次,他发誓以后再也不要报复徒弟了,受累!


    再去看谢元璟,对方浑身绷紧的身躯,终于放松,但呼吸依然不稳,在寂静的洞府中分外清晰。


    也不敢看他,俊逸的侧脸,汗津津的。


    抓在柱子上的手,即使眼下松了劲,手背也仍然余留着淡淡的青筋……


    这副模样实在太暧昧,艾吃鱼早已脸红透了,他移开眼睛,连忙翻身下去,说了一句:“我去醒醒酒。”


    谢元璟坐起身来,从后面搂住师尊,此时此刻,他不想被师尊丢在洞府里。


    “师尊,再陪我一会。”


    这道声音低哑温情,回荡在艾吃鱼的耳畔,带着难以忽视的温度。


    使得艾吃鱼的脸颊更红,借他壮胆的那点酒意,仿佛刚才也随之而泄掉,如今犹如大梦初醒,有点羞于面对。


    谢元璟不知羞耻,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条帕子,动作温柔,一根一根地擦拭师尊的手指,将自己的痕迹擦掉。


    “……”艾吃鱼除了垂眸不语,再也做不出任何反应了。


    “师尊愿意这样对我,我很欣喜,我本以为……”谢元璟断续说道,呼吸有些凌乱,但这次并非因为情动。


    艾吃鱼懂,闻言反手握住徒弟的手,这只握剑的手,骨节分明,掌中有些许薄茧,他用指尖在上头描绘:“好了,我没有那么脆弱,与其说报复你,其实也是因为……我也想看看你这一面,是什么样。”


    “……”谢元璟想了想,询问,“师尊看到了,会讨厌吗?”


    艾吃鱼无言以对,感觉这人老是担心自己讨厌他,于是转过脸来,戳戳对方的脸:“这张脸长得也很迷惑人心,元璟,难道你从来不照镜子?”


    是以不清楚,自己也很有让人心仪的资本。


    谢元璟自然……有过不少照镜子的经历,走神了片刻,他回过神来:“师尊是这种以貌取人的人吗?”


    好看的皮囊并不算什么,有过上辈子的经历,谢元璟巴不得自己的长相平淡无奇一些。


    艾吃鱼也想起来,九尾狐当初掳走谢元璟,好像便是因为谢元璟的皮相出色。


    “这个,当然是有一点的。”艾吃鱼小声说道,“当初便是因为你长相好看,所以对你特别和善。”


    谢元璟:“……”


    如果师尊不说,他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细节。


    谢元璟心情复杂地摸摸自己的脸,那倒要感谢这张好脸,迷惑了当时在涂山仍涉世未深的师尊。


    “所以,师尊只是看上弟子的脸?”谢元璟抱住师尊不放,他喜欢师尊靠在自己怀中的感觉。


    “那倒也不是……”艾吃鱼歪头想了想,诚实地笑了,“你当初一昼夜连升炼气三层,根骨如此之好,我与你交好肯定不亏。”


    “……”谢元璟闻言,不无意外,原来师尊是这样的师尊。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