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准时响起。
秦凝雨迷糊醒来的时候,发现房间已经空了,只有身旁床单上的几抹褶皱,可以证明昨晚的同床并不是她做的一场梦。
翻了翻工作消息,又看到谢迟宴的消息,被各种置顶工作群压到底下,发来的时间在五点半。
第一反应是,昨晚闹了那一下,她这个始作俑者又不小心睡着了,对方还这么早走,感觉到良心有点愧疚。
秦凝雨点开一看,发现竟然是谢迟宴转发的行程表。
今天最早一条,就是去往国外的航班。
这会他已经登机了。
秦凝雨愣愣盯着眼前的行程表,思绪一时间还没完全转回来,满脑子都是为什么要发给她行程表,那她是不是也要做出一份自己的行程表发回去?
很突然间,昨晚的一段对话涌进脑海。
—你怎么来了?
—我没跟你讲,生气了?
—不然太太怎么辗转反侧?
……
到了这会,秦凝雨才反应过来,心里觉得有点变扭,当时那段对话,莫名就听起来像……查岗和报备行程,还是在床上,在他们同睡的第一晚。
她明明没有这个意思,早知道不该喝那点红酒的。
可如果她现在再提的话,就显得奇怪尴尬了,夫妻之间,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秦凝雨再次在心里默默重复。
过了会,秦凝雨仰头看着天花板,轻轻叹了口气。
明明都是第一次结婚,怎么总是自己在方寸大乱呢?
-
秦凝雨顺利回到临北,并收到谈虞的面谈邀请。
在单方面讲解策划案后的两个小时,秦凝雨看到谈虞懒倦地打了个哈欠,开车带她去了室外,这是之前约好的最后一站。
老城区,天桥上行人来来往往,桥下汽车川流,笼罩城市的尘埃和喧闹,响在耳边聒噪。
可能不会有人想到,这位曾经红极一时的影星,此时穿着像只厚重的黑企鹅,乌黑发丝被风吹得杂乱,手里拿着根糖葫芦,就算是这样,也难掩身上天然的风情,美得让人过目难忘。
“……穿了羽绒服,是黑色长款的,围巾戴了,哦,手套?”谈虞半垂眼眸,瞥着为拿着糖葫芦而摘掉手套的手,“我当然戴了两只呢。”
秦凝雨看了眼手里谈虞的手套,在旁边听着她张口就来。
谈虞一连“嗯”了好几声,挂断电话前,嘟囔了声:“你好啰嗦。”
秦凝雨面上不显,早就被眼前耍赖撒娇的一幕,萌化了心。
谈虞后背靠在栏杆:“小凝雨,还要等多久——”
“谈老师,您看!”秦凝雨尾音裹着几分惊喜。
谈虞转头,循着目光瞥去。
从这个角度看去,婆娑树影和指示牌相交,恰好组成一个巧妙的电影框景,醺然黄昏落了进去,浮光落金。
秦凝雨只是微微偏头,就瞥见谈虞一瞬不瞬的目光,在这个普通喧闹的黄昏,隔着川流车行,街边静静停靠着辆黑色商务车。
她顿时生出种无比确信的念头,那是缪商的车,因着这默契般桥上桥下的对视,也因着谈虞此刻熟悉迷人的神情。
这样的神情,这样的目光,秦凝雨曾在年少时有过惊鸿一面,那是段记忆深刻的电影采访,发生在谈虞人生中的第二部电影,也是她最后一部电影。
多年前的采访中,那个影星眼眸微醺,提起她偶然窥见的黄昏框景,笑得很美很羞涩,说着“我相信啊,瞬间即爱情”,那年她双金影后加身,才不过二十一岁。
乌黑发丝被轻扬起,谈虞静静看着这幕黄昏:“这里每天都能看到吗?”
只是这样随意一句话,秦凝雨却有种误入电影场景的错觉。
“很难。”秦凝雨放缓了呼吸,怕惊扰她眸中的故事,“我两年内来过这里五十七次,只见过两次,今天是第三次。”
谈虞又问:“如果今天没有出现呢?”
十五六岁交界那年,秦凝雨有种执念,不明白有情人为什么要分开,后来她的年岁渐长,终于明白出不了戏的永远只是观众。
不管这次合作的结局如何,至少她有关爱情的启蒙,在此刻亲眼窥见的温情,得到了彻底的圆满。
秦凝雨只是笑了笑:“最坏的结果就不过是您拒绝我,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希望,如果能够降临的话,那就是今天最大的幸运。”
“是么。”谈虞蓦然笑了下,“那真是幸运。”
-
十天后。
谈虞懒懒靠在躺椅里,兴致缺缺:“这黄昏还没小姑娘带我看的那场好。”
魏施在换花瓶里的红玫瑰:“您挺喜欢小姑娘的。”
“喜欢么。”谈虞轻笑了声,“这小姑娘只是看起来聪明,其实还挺傻。”
魏施笑了笑,脑海里自动更换这个口是心非的答案。
半晌,谈虞突然开口:“小施,你知道我最喜欢电影里的哪个片段吗?”
魏施问:“是哪个?”
谈虞不知道是念台词,还是在随口在讲一个故事:“我昨天看到墙角开花了,那只是心血来潮撒下的种子,很多时日过去了,我都不记得了,我想你也不记得了,可墙角那朵白色小花,早为自己馈赠了命运的谢礼。”
这是她最后一部电影中,一个普通午后的独白,也是女主角永远不会寄出的那封信。
魏施抬眼,仅是蒙着醺然光晕的一截侧脸,足以窥见那抹风姿绰约,她像是陷入了昨日,久久失神。
恍惚间,她仿佛瞥见记忆里那个明媚少女的剪影,或许有时人戏本就不分明,也从来分不干净。
魏施垂眸低笑,轻轻为她掩去房门。
-
那天之后,秦凝雨一直没能收到回信。
林时乔刚出外勤回来,她刚在外碰了钉子,神色有些疲惫,经过秦凝雨工位时,探去了个目光。
秦凝雨很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林时乔一脸遗憾:“还是不行吗?”
秦凝雨微抿唇角:“只能说希望不大。”
正当此时,手机屏幕亮起,是一个陌生来电。
“快、快接。”林时乔神情激动起来,还不忘压低声音,“万一是呢。”
秦凝雨连忙摸起手机,听清对方第一句话的时候,仅仅是三秒的微怔后,眸中情绪平静,冷静得像个设定好指令的机器人:“是”、“可以”、“都按您那边的安排走”。
林时乔感觉心脏都要爆炸了,第六感告诉她这事成了,直到等秦凝雨挂断电话,才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手机。
秦凝雨缓缓地、很重地点了下头。
林时乔捂住心口,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秦凝雨这会才反应过来:“我刚刚差点感觉心脏都要停了。”
“完全没有看出来。”林时乔满脸挡不住的笑容,开了个玩笑,“我刚刚还以为你是个客服机器人。”
秦凝雨说:“是有点像。”
庆功宴安排在一家很火的私厨店,长阳街上,光是要排号都要提前三天预订。
谈虞的合作加入,对整个组来说,无疑是最有效的定心剂。
饭局氛围喜气洋洋,觥筹交错。
郁粤端着杯酒,笑容格外明艳动人:“凝雨,恭喜你啊,让我们大家都能沾光。”
秦凝雨笑了笑,回敬了她一杯酒。
刚坐下,林时乔就跟她咬耳朵:“天哪,这是刮哪门子邪风,体面是她的伪装色。”
秦凝雨问:“要喝点椰奶吗?”
林时乔把杯子推给她,甜甜地说:“谢谢老婆。”
中途秦凝雨被拉了拉手臂,对上林时乔的目光,跟着她走了出去。
林时乔说:“凝雨,你之前问的滑雪纪念馆的票,我那个朋友现在就在楼上包厢。”
秦凝雨有些惊喜:“真的吗。”
林时乔有些犹豫地说:“就是他有些怪毛病,喜欢给人调混酒炸弹。”
“没事。”秦凝雨跟着林时乔上楼。
饭局结束,秦凝雨和林时乔负责把同事们送上车。
秦凝雨接到电话,是一个陌生电话,接起后,礼貌地问:“喂,是代驾吗?”
在她问完后,有好几秒的沉默,突然传来一声嚣张的嘲笑,挺明显的,秦凝雨下意识觉得是打来的恶作剧电话。
这时林时乔凑过来,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凝雨,都送走了,我们也快走吧。”
秦凝雨被她撞了下手臂,失手挂断了电话。
林时乔刚好瞥到挂断页面:“哎,谁给你打电话啊?”
秦凝雨摇头:“没事,是骚扰电话。”
走到门口,外面下了点小雨。
林时乔低头看了眼手机消息,一脸抱歉地说:“凝雨,有……人来接我,我送不了你了。”
“没事。”秦凝雨笑了笑,“我打个车就好,你快去吧,别让别人等久了。”
林时乔边走还不忘回头:“回去给我报个平安。”
秦凝雨说:“你也记得。”
“嗯。”
时候不早了,秦凝雨打算打辆车回家。
秦凝雨站在屋檐下躲雨,等待号码是二十七,看来要等上一会了。
裹着雨丝的凉风吹到脸颊,秦凝雨感觉稍稍舒服了点,今天很幸运,成功拿到了两张票,对方给她放了海,只调了很小的一杯混酒炸弹,她感到很幸运,觉得自己竟然没有喝醉。
秦凝雨不怎么心急,心想,她还有一个应该要特别感谢的人,虽然对方应该早就知道了。又想到,可是他那样运筹帷幄、游刃有余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还不知道呢。
可是她却迟迟还没有跟他讲。
秦凝雨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工作度过危机、追星成功,饭局上气氛太好,所以她也喝了不少的酒,平常告诫自己的“要镇定从容、不要喜形于色”,在这一刻难得有了放纵的醺然。
想不通,也说不清理由,可她眼下只想这么做,也只想亲口跟他讲一句谢谢。
她翻开了沉寂的聊天框。
“谢谢您的帮忙”,好礼貌也好生疏;“谢谢你的帮忙”,感觉好像跟刚刚差不多。
删了又写,写了又加,反反复复的十分钟,都没有打出一句完整的话。
还在纠结时,对话框里凭空冒出来条新消息。
x:【在哪?】
秦凝雨猝不及防间,被吓了一跳,动作快过思绪,那条对话框里刚被删掉半行字的消息,就这样眼睁睁地发送出去。
winter:【谢谢,】
秦凝雨连忙撤回。
又欲盖弥彰地补了新消息。
winter:【我在外面】
x:【在外面哪】
winter:【外面的外面】
对方有好几秒没回复。
winter:【你的手机是不是进雨了?要拿去修的,不然会接不到我的消息的】
对方还是没有回复。
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分钟。
秦凝雨越来越坚定自己的想法,仗着对方看不到消息,开始胡言乱语。
winter:【外面的温牛奶很好喝,你可以给我带一瓶,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不回我消息的】
就当秦凝雨在找表情包时,对方却突然回她了。
x:【不是说谢我】
x:【谢礼呢】
秦凝雨眼眸微微睁大,有种僵尸诈尸的感觉,又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她一个要答谢的人,怎么能反过来提出要求呢。
她动了动手指。
于是下一秒,消息被撤回。
试图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消息如常发来。
x:【打开秒表】
x:【设置180秒】
对方很懂事地没有再提刚刚的事情,这点秦凝雨很满意。
却向她提出了奇怪的要求,因为是很简单、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秦凝雨决定大发慈悲地满足他。
winter:【然后呢】
他再次发来一条消息。
x:【然后乖乖朝右边看】
秦凝雨乖乖回复。
winter:【好哦】
又乖乖点开秒表,定好180秒,然后开始等待。
在秒表归零时,秦凝雨朝着右边看去,只看到夜色里的雨雾。
好像被开玩笑了……她有些可惜地想。
只是下一秒,白皙脸颊贴上温热。
“温牛奶。”嗓音低沉磁性。
“谢……”秦凝雨下意识偏头看去,对上一双深邃眼眸,看清来人时弯起眼眸,“你来了呀。”
“来接太太回家。”
-
林时乔都上车了,突然记起自己忘拿公文包了,里面还装着她连夜收集的资料。
于是选择性忽视驾驶座上那人的冰冷眼刀,连哄带笑地叫哥顺毛,又说她就一小会就回来。
刚转身,一只冷白骨感的手从车内伸出,扯住纤细小臂,林时乔下意识回眸间,怀里被塞了把黑伞。
只是下一秒,嘭地一声,车门在眼前无情地被关上。
往常这种小雨,林时乔是懒得撑伞的,不过既然怀里被塞了把,也就顺势撑起伞,边走边喃喃:“脾气真大……”
走出几步,林时乔依稀瞥到私厨馆亮着的微光。
刺耳鸣笛声突然响起,她下意识瞥去。
那是一方屋檐,渐渐濛濛的雨雾中,一对男女并肩漫步。
此时一阵风起,年轻姑娘怕冷似地贴近身旁,高大男人顺势将她揽到怀中,微扬的深色大衣罩住纤细身躯。
头顶一把黑伞倾斜着,她仰着头,侧脸明媚,在跟男人说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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