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唐簌感到一阵眩晕。
转瞬之间, 空气中淡淡的人造香氛气味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浓烈、甜腻的香气,类似某种热带水果, 又像是花朵的气味。
它的浓度很低,却像薄薄的塑料膜一样覆盖在脸上,令人喘不过气来。
唐簌被这香气笼罩了不到两秒, 就已经开始感到头晕恶心。
但是, 除了强烈的不适感之外, 还有另一些截然相反的状况也正在一并出现。
呼吸急促, 心跳加快,精神亢奋。
不知名的潮水在血管中起落。
唐簌捂住额头,尝试着从眩晕中挣脱。
某个瞬间,她感觉自己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撕扯开来,一部分在对信息素的渴求中变得狂热而恍惚,另一部分则因为难以忽视、客观存在的不适感而愈发清醒, 仿佛被浸入彻骨的冰水中。
这是……契合反应?
唐簌紧紧地皱着眉毛,在急促而沉重的心跳声中,如此想着。
没有错。
没错。
无论是依照既往的经验, 还是根据查阅过的资料, 她在思考过后,得出的结果都非常一致。
这就是AO之间的契合反应。
一种特殊而少见的信息素接触反应,当它存在时,双方即使只是稍微靠近,就会呈现出类似标记的状态。
唐簌也确实开始感觉到,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的信息素, 腺体的温度逐渐攀升,淡淡的雾气像是被火焰灼烧过一样, 变成沸腾的蒸汽在空气中流涌。
契合反应。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唐簌没能压住惊讶的情绪,微微睁大了眼睛,水晶吊灯的光线投射下来,在视野中化为一片茫茫的白光。
不久前听见的那段话忽然在脑海中闪了闪。
势在必得。
唐簌慢慢思考着这个词语,心想,如果加西亚家族正巧有一个和她具有契合反应的Omega ,那这种自信倒也算是正常的判断了。
可是,一般来说,普通的契合反应会让人如此痛苦吗?
唐簌闭了闭眼睛,在一阵尖锐的偏头痛里,感觉精神愈加清明,刚才出现过的头脑发热、血气上涌的状况,只是短短一瞬的幻觉。
她现在只感到疼痛。
再闻到那股花香,也只觉得有点反胃,仿佛那是学院食堂里被许多人诟病的香蕉味营养液。
但这也已经有点糟糕了。
唐簌想,照这样发展下去,易感期有很大概率会提前——这种征兆现在就已经在出现了。
虽然说影响不大,按正常的规律计算,她的易感期差不多也就是这周内的事情。
但不论如何,“异常”总是与“不适”挂钩,如果没有不可避免的意外,大家还是希望一切都行驶在正常的轨道上。
所以唐簌才想尽快回菲尔加诺。
即使暂时回不去,也不该在外面乱跑。
早知道就不答应姐姐了,干脆抵死抗争……或者找点什么借口……
……还有,猫怎么办?
她已经在法瑟耽误了两天,如果要处理这些事,说不定到下周都没法回去,那多少会带来一点麻烦。
要不然……
不知不觉中,唐簌的思绪已经飘到了毫无意义的远方,在思索的同时,她抬了抬眸,目光正巧被桌上餐具的反光刺了一下,于是随意地伸手将它往远处推了推。
与此同时,另一只冰凉而柔软的手忽然从斜刺里伸出来,轻轻地搭上了她的手背。
唐簌条件反射般用力甩开。
下一秒,耳边响起了一声惊呼。
莫兰·加西亚捂着手腕,惊慌失措地抬眸看她,被丝带挽起的长发松散地垂落,金色的睫毛不断颤抖着,仿佛将要流出眼泪。
“抱歉。”唐簌下意识道歉,“我以为是……”
以为是什么虫子。
……这样说好像不太礼貌。
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落回去,唐簌只得将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抱歉。”
这个插曲来的太突然,她短暂的忘记了刚才发生的诸多意外与身体的不适,直到看清莫兰的脸色时,才一下子回过神来。
莫兰看起来相当正常。
和刚进来时相比,他除了头发和衣服稍微凌乱了一点,神色变得柔弱含泪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连呼吸的频率都没被打乱多少。
唐簌冷静下来,用力按压着手腕。
不需要照镜子,她都能想象到自己此刻是怎样的状态。
契合反应带来的信息素失调、不知原因的疼痛与疲惫……种种因素叠加起来,她的脸色说不定比连续熬夜之后还差。
但契合反应是双向的。
哪怕莫兰提前知道这件事,打过抑制剂,也不可能会毫无反应,至少,也应该……
唐簌思考了片刻,很快有了猜测。
尽管这猜测让她觉得十分麻烦与无奈,同时也觉得有一点滑稽,开始深刻后悔自己没有大闹一场搅黄加西亚的会面打算。
“您没感觉有哪里不舒服吗?”
似乎是忍受不了这样的沉默,见唐簌迟迟不说话,莫兰咬了咬牙,主动出声询问。
唐簌没理会这个问句,低着头,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数秒后,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平缓地说道:“来法瑟之前,因为一些私事,我做过一次彻底的信息素检测,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泄露了数据吧?”
“能引起契合反应的模拟药剂,在现在,也不是多么少见的东西。”
莫兰的脸唰地白了。
他的神情变得更加脆弱,像一碰就碎的冰花,颤巍巍地在玻璃表面缓缓融化。
唐簌没有在意这副泫然欲泣的神色,再一次按了按眉心之后,自语般说道:“看来合作到此为止了。”
话音落下,她拿出随身携带的强效抑制颈环戴上,确认完全阻隔了信息素的外溢之后,就转身朝外走去,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莫兰说不出话,只是惊愕地看着她的背影从视野中消失。
半晌之后,他才怔怔地低下头,从衣袖上的暗袋里取出一个已经开封过的透明细管。
类似花香、又像是水果气味的混合香气,正从试管中缓缓升起。
契合反应,竟然……一点儿用都没有.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非常的顺理成章了。
离开餐厅后,唐簌在悬浮车上就立刻联系了唐凌,用几句话简短的讲清了情况,开始悄悄联系回菲尔加诺的星际专线。
唐凌在屏幕对面惊讶并分析的时候,她一边分神听,一边迅速和通航局那边敲定了乘坐飞艇的时间。
“我马上联系加西亚确认,这件事你不用再参与了,等会就去做信息素化验,有一些药物会损伤……”
唐凌显然也没料到情况会发展成这样,在短暂的诧异之后,就一直紧紧皱着眉,脸色相当差,和唐簌确认细节的同时,手指已经开始在终端上不断地点着。
但作为当事人,唐簌却反而没有多么激动。
定下星际专线之后,她盯着全息屏幕看了一会儿,将目光拉远至车窗外,任由纷繁的景象在眼前流动,思绪始终无着无落地飘荡在虚空中。
直到听到姐姐压着怒意的声音,唐簌才慢慢回神,点头应道:“我今晚就回菲尔加诺,然后到校内的医疗中心去做一下信息素化验……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我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等确定没问题之后,你……”唐凌正在安排后续的事宜,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诧异地抬头反问,“今晚?”
她拉过终端看了眼时间,确认了两遍后才说:“现在已经八点了,信息素化验需要六小时内的结果,你今晚要离开法瑟?”
“是,来得及。”唐簌在心里算了算,说道,“我刚才找了通航局,今晚正好有特快专线,大概三小时后……”
唐凌打断了她:“我知道来得及,我只是觉得你……你是不是着急得太过头了?”
说到这里,她抬起食指在空气中点了几下,最终深吸一口气,似乎将什么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口说道:“先不谈这个,记住回校之后每天联系我一次,直到这次的风波完全平息为止。每天一次,至少——我最近可不忙,会一直盯着你的。”
唐簌乖巧点头。
“每天。”唐凌再次强调,“不允许敷衍了事。”
唐簌也再次点头表明决心:“我保证。”
唐凌这才满意地放下了手指。
但她仍然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于是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唐簌一会儿,没过多久,忽而将眼睛眯了起来:“为什么你总是心不在焉的?又在想什么?”
唐簌眨眨眼睛,虽然又露出了一贯的无辜表情,但倒是没有否认,弯弯眼睛:“在想一些……姐姐不太想知道的……”
唐凌还没有深思这段话,就已经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牙酸,用手掌遮了遮画面,以此掐断接下来可能听到的内容。
“随你高兴吧,但暂时别跟我提和你现在脑子里的念头相关的东西。”
唐簌歪了歪头,露出一个仿佛用砂糖堆砌而成的笑容。
“……也不准这样笑。”
第82章
唐簌在当夜十一点零五分赶回了菲尔加诺, 比预计足足提前了一个小时。
唯有流言比她的脚步更快。
资格考核的热度还没过去,但医疗中心早已恢复了往日的繁忙,走廊上有许多搬运药物和器械的小机器人, 唐簌绕开它们,在约定好的检查室门口停下。
她低着头核对完生物信息,正要朝里走,耳边就响起一声音量夸张的问候。
“唐簌?!”
检查室中央,尤安晴正满脸震惊,眉毛比平常抬高了百分之五十。
下一秒,她又嚷了起来:“你怎么现在就来了!”
唐簌突遭惊吓,下意识转头看门牌:“这儿不是E503吗?”
“是, 但是,噢天哪,你没走错,但——”
尤安晴好不容易才从语无伦次的状态里挣脱,音量又高了一级:“你不是还有一个小时才到吗?我才刚接上电源!”
“我以为提前到会更好,解析药物残留不是需要六小时内的化验结果吗?”唐簌一遍解释一边扫视四周,问, “菲尔加诺只剩下一个实习医生了?”
尤安晴没有回答这句调侃,在震惊中喃喃地说:“但你可是从法瑟赶回来,现在还是旺季,光是在星域枢纽都得堵两小时,上上周院里组织我们去参加什么医学伦理研讨会,差点儿……”
唐簌抓住句子间的空隙强行打断:“我找了通航局。”
“通航局?嗯?嗯……你走的专线?!”尤安晴脸上的惊讶一层叠着一层,像剥不完的洋葱, “我还以为他们现在现在没这业务了,那可是大价钱啊,都够往返一百次法瑟了。”
唐簌只说道:“我之后还有急事。”
“好吧,这还真是……真是丰富多彩的人生啊。”尤安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稍等一会儿,你的急事应该等得了两小时吧?”
“嗯。”唐簌道,“但是尽快。”
尤安晴嘟哝着:“我会切换到工作状态的……虽然这事不用着急。”
“从联系医疗中心到现在,我已经接到了十一个通讯和二十三条标红信息。”唐簌说,“真想知道你们会如何对待那些''着急''的情况。”
话音刚落,室内忽然响起一声嗡鸣。
唐簌低头瞥一眼终端,扬手示意:“现在是二十四条。”
“啊,关于这个……那是因为老师觉得按紧急情况处理会显得我们态度不错,能在你姐那里加点印象分,让她对整个菲尔加诺医学院宽容点,至少别去投诉。”
尤安晴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我们有多缺经费,再被投诉到行政厅的话,明年真的只能举着院徽讨钱了。”
唐簌不解地问:“我姐为什么要投诉医学院?”
“噢,噢……呃,好吧,我忘了你还不知道。”尤安晴抬起双手,做出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小心翼翼地说,“让你中招的那种模拟药剂正巧是从我们这儿流出去的。”
唐簌目露疑惑:“嗯?”
尤安晴捂着脸说道:“那是研究拟真标记的副产物,因为一些,呃,一些管理方式上的缺陷,它在前不久外流了5毫升。”
“我们当然是立刻上报给联合科学院了,也在积极尝试回收……不过一直没什么成效。”她尴尬地说,“看起来你的体验感不太好。”
唐簌一言不发地听完整段解释,想了想,开口纠正末尾的用词:“被体验感。”
尤安晴:“……呃,好的?”
检查室里短暂的安静了一小会儿。
唐簌并不在意药物来源之类的“真相”,这种细节通常不归她管,重要程度处于二级,是事情结束后才可能偶然想起的零碎部分。
但她还是体贴地用沉默回应了尤安晴的尴尬,大约二十秒后,才开始询问一级重要的部分:“那么,它有什么麻烦的副作用吗?”
“当然没有!”
尤安晴信誓旦旦地说:“我们虽然管理制度稀烂,但也远远没到会让有害物品外流的程度!”
唐簌:“……需要我为此表示赞扬吗?”
“那倒也、倒也……”尤安晴的气势弱了点,“如果你认为我们值得。”
唐簌又看了眼时间,问:“那我很快就可以走了吧?”
“最多一个小时。”尤安晴拨动计时器,语气极度轻松且自信,“我们已经对残留药剂做过化验了,错不了,现在只是二次验证。”
这份自信反而增添了唐簌的不安,短短片刻后,她忍不住再次确认:“你确定没有任何副作用吗?”
尤安晴摆摆手:“绝对没有!除非你正好在易感期,人总不会这么不走运吧?”
唐簌沉默了大约二十秒,才吐出一个感叹词:“哇哦。”
自从离开餐厅,她的情绪虽然称不上多糟糕,但当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处于一种不上不下的稳态。
此刻这种稳态终于发生了一点动摇,某些非常少见、与冷静截然相反的东西流溢而出。
尤安晴感觉到了这种变化,挺直的脊背突然弯了一点,声音也弱下去:“有什么问题吗?”
唐簌抬起左手,用指尖在空气中点了两下,姿态像是在示范课上对着全息屏演说,态度学术而沉静,浮躁的东西还没冒头就被压进最深处。
她动了动指尖,问道:“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这种药剂很可能本身就具有引发易感期的效用?”
尤安晴起先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过了接近一分钟,才慢慢睁大了眼睛,抬手捂住了嘴巴,发出一声复制粘贴般的感叹:“哇哦。”
比刚才更显货真价实的尴尬开始急速蔓延。
唐簌叹了口气。
“所以,它的副作用究竟是什么?”
……
凌晨三点,医疗中心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宁静,唯有全年无休的AI管理员仍在工作。
以及唐簌。
她靠墙站着,仰头在终端屏幕上点来点去,这样点了没一会儿,眉毛就不大明显地皱起来,开始用手指戳自己的脸。
俨然一副正在解决世界级难题的模样。
一墙之隔的走廊上,尤安晴正在大喊:“我求你放弃!”
“嘘。”唐簌敲着屏幕的手没停,“再给我十分钟。”
“放弃吧,我喊你姐还不行吗?”尤安晴扒着门锁往里看,眼睛被白光晃得发酸,“院里的总控系统年初刚升级过,你强行入侵会拉全院警报的!”
唐簌:“我知道,别急,我正在尝试静默警报。”
尤安晴:“你应该放弃撬锁!”
她坚持不懈地拍门喊了好一会儿,发现唐簌的决心毫无动摇的可能,并且完全不再应声,才率先投降,转而拍起自己的脑门:“我真傻,真的,我就不该给你看什么新闻。”
唐簌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唯独这点让我想感谢你。”
“你不如先敲晕我!”尤安晴抬头看看,觉得哪哪儿都是监控,有点儿做贼心虚的小声说,“咱俩现在很像共犯你不觉得吗?我真得跟你划清界限了。”
唐簌:“我会删监控的,你趁现在想个理由。”
尤安晴只觉得自己真该闭嘴了。
她紧张得搓了两下脸,目光在走廊里来回乱瞟,直到听见唐簌说这层楼的巡视机器人已经全被按住了,才稍稍放下心来,盯着门上的一排字发呆。
“隔离室(Alpha专用)”。
“欸。”尤安晴盯着这行字看了几秒,又忍不住去挠门,“你真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
“我忘了。”唐簌说,“你再讲一遍吧,我对照一下。”
“行,我纯念资料啊,不一定具象,让Beta理解这个太强人所难了。”尤安晴板着指头数起来,“我看看,这个……体温升高、心跳加快、精神亢奋、信息素失调、易感期或发热期延长。”
唐簌逐项对照了一遍,说道:“基本都有,最后一个等我观察观察。”
尤安晴:“啊?”
她放下终端,难以置信地继续扒门锁:“那你现在完全是人形炸. 弹啊——而且是爆炸进行时,我觉得你还是隔离隔离为好。”
“我戴了抑制环。”唐簌碰了碰脖子,语气平稳无波,“最多自爆。”
尤安晴深吸一口气,挠门的动作停了下来,问道:“那就是个娱乐新闻,花边,绯闻,谣言,大家看看就过了,谁会当真?你非得现在出去找人算账? ”
她边说边掏出终端,在新闻标题里的“联姻”二字上戳来戳去,心里一万个不解:“连你姐都不会把这种谣言当件事。”
唐簌平静地说:“因为这不是谣言。”
她回忆起那条新闻的配图,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有点烦躁地用指节敲了敲眉心。
尤安晴正巧在看那张照片,闻言更是无比震惊,看着上面那两个高清的人像左右摇头,声音像飘在天上:“这么说,这不是合成影像?”
唐簌说:“这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啊?所以加西亚……就是他们偷了学院的药!”
尤安晴盯着莫兰·加西亚那略带震惊的表情,用力地啧啧两声,非常嫌弃:“我回去就把加西亚生产的所有器械全扔了。”
唐簌隐约觉得朋友抓住的重点似乎有些偏移,但她此时分不出更多脑细胞在闲事上,只切出聊天界面看了眼,就又全心投入撬锁事业。
没有新消息。
江遇还没回她。
那条新闻在脑海中短路似的闪了一下,唐簌按了按胸口,尝试安抚正在飞快跳动的心脏,但用处不大。
这药的副作用比资料上冷冷淡淡的白纸黑字火热太多了,她的手微微有点抖,心算速度显著降低。
自爆状态是相当贴切的表述,在这隔离十小时确实是最优解。
但锁还是得撬。
第83章
撬锁事业进行到十六分钟时,唐簌暂时停下动作,审视着已完成的部分。
和刚开始相比,全息屏幕已经扩大了好几倍, 七个拓展屏填满视野,上面全是复杂难懂的符号,让人多看两眼就想睡觉。
唐簌看着看着,却皱起眉,露出一副不太满意的神色。
想了一会儿后,她抬起手敲了敲门。
尤安晴饱含期盼的声音立刻从门的另一边传来:“你终于放弃啦?”
唐簌反问道:“医疗中心的主控系统升级花了多少钱?”
“你问我?这我哪知道, 我就是个外围实习生。”尤安晴想了想,说, “具体数目真不清楚,之前听院长提过一次,说是用了半年经费——所以我们才穷成这样。”
唐簌由衷肯定道:“太值了。”
听见这话,尤安晴一下子来了精神,满怀期冀地问:“怎么说?你搞不定?”
“嗯,没什么思路。”唐簌用手背靠了靠额头,感受着自己逐渐升高的体温,耐心逐渐流失, “误触警报有什么后果?”
“不知道,没人这么干过,但绝对不可以!”尤安晴很警惕地贴着门喊,“你不是说要想办法吗?!”
唐簌坦诚地回答:“我水平不够。”
机械师虽然有为机甲制作“动力系统”的工作,但和主控系统之间只有名字相似,实际上完全不在一个体系里, 专业跨度有点太超过了。
她能看懂的部分大概是50%,其他的全是天书。
……但如果不考虑触发警报这个问题的话, 单纯撬锁还是挺容易的。
唐簌反复思索着这个念头,目光在蛛网般的光屏里游动着,越过屏幕间的缝隙时,不经意瞥见了一个红色光点。
光源非常熟悉。
——信息素浓度监测仪。
自认识江遇以来,唐簌几乎已经把遇见的所有监测仪都弄失灵过一次,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它正常运作时的模样。
亮着红光,滴滴作响,显示出的数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最后停在一个让人担忧的位置。
隔离室里的信息素浓度已经濒临——超过临界值了。
但唐簌根本没察觉到自己有在释放信息素。
反常的易感期,尽管只提前了不到半周,居然就会如此截然不同,溪流摇身一变翻起海啸,淹没理智的高地。
向来轻如水汽的信息素,已经渐渐化为厚重的湿云。
很快就会将自控力全部压垮。
另一边,尤安晴也听见了监测仪的声响,作为责任重大的临时看护人,她只是苦恼地叹了口气。
监测仪的警报声越来越急促。
一旦意识到这声音的存在,它就立刻从隐形者上升为难以忍受的噪声。
唐簌拿出所剩不多的耐心对抗了一会儿,很快败下阵来,抬起手敲门:“我能把监测仪关了吗?”
“你把它拆了都行,只要不离开隔离室。”
尤安晴紧紧盯着终端上的倒计时:“再过两个小时药剂就全部代谢了,我会第一时间给你打抑制和镇定,然后咱俩光明正大的离开医疗中心和平散伙,好吗?”
唐簌扣住腕上的终端转了半圈,嗯了一声,但仍站在原地没动。
监测仪越发急促的滴滴响着。
尤安晴隔着门听了一会儿里面的动静,抓抓头发,脱口而出道:“你该冷静点了。”
话音落下,两个人都是一顿。
尤安晴觉得事情不对劲到十分诡异——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对唐簌说出“冷静点”三个字,就像对着一杯冰饮料嚷嚷太烫了一样,让她感到自己全身冒傻气。
“我不是质疑你,我知道你心里有数,但确实,你现在看起来,有点儿……稍微有那么一点儿不够冷静。”
“我知道,你说的对。”
唐簌也是头一次听到这种建议,但只惊诧了一瞬,就虚心接受:“我确实该调整情绪了。”
“呃,我还是收回前言吧。”尤安晴说,“你能讲出这种话就已经够冷静了。”
身为Beta ,她无法对Alpha们在易感期时的状态感同身受,全部了解都来自于文本层面的描述,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但倒是见过不少Alpha在易感期发疯的样子。
——情绪比正常状态激动十倍,逻辑基本隐身,想做什么立刻就要做,桃色事件已经是他们惹出的所有乱子里最不足道的一类了。
但唐簌的确是个例外。
就像那淡如水汽的信息素一样,她的易感期似乎也平淡如水,只有轻微的不适和难以察觉的焦躁。
假如没有外界刺激,甚至可以不打抑制剂。
Alpha和Alpha之间的差距简直比人和香蕉还大。
尤安晴暗暗想道,难道天才就等同于“不合常理”吗?
唐簌从来都是例外,智商独特,想法独特,信息素也独特,就连……取向也……
这个略显冒犯的想法在脑海中转了许多圈,就在尤安晴忍不住要找唐簌八卦她的感情生活时,走廊尽头突然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在常年只有机器人滚来滚去的走廊里,这种声响非常罕见。
尤安晴循声抬起头。
两秒之后,她陡然站直了身体。
……
唐簌仰头看着天花板,神情略显迷茫。
相比其他Alpha在易感期时那种一往无前的状态,她看起来却十分无欲无求,像个被掏空了内馅的蛋糕,徒有其表的清醒着。
下一步是什么?
理智上来讲,最好依照尤安晴的话,在这里老老实实等上两个小时,用药剂同时让生理和心理恢复镇静,再去思考之后的事情。
但她不能一个人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无形的火焰正在胸腔中熊熊燃烧,渴求着一个发泄的出口,苍白的克制和忽视都绝无用处,要熄灭它,至少也需要……
另一些能与之碰撞的火焰,另一种更加暴烈的灼烧,或者是……
一点花香。
唐簌闭上了眼睛。
说不定反常的易感期根本就是用来发疯的,也许她其实远比想象中冲动焦躁,只是自己还不知道。
“我会把你从这件事里摘出去的,学姐。”唐簌看见自己抬起手指,再一次点开屏幕,“希望触动警报外加逃出隔离室的处罚不会太重。”
重也没办法,她不能继续待在这里,否则迟早会发疯。
这是句语气相当笃定的宣言,唐簌也完全具备与之相配的行动力,指尖在屏幕上跳动几下,就将强制解锁的进度堆向30% 。
主控AI立刻发来一条用词严肃的警告信息。
唐簌垂下眼帘,扫过那行文字末尾红得刺目的惊叹号,一丝迟疑也没有,将通讯权限也一并禁止了。
她正在给自己惹麻烦。
往小了说是强行离开隔离室,往大了说是入侵并破坏军校的防护系统,这麻烦从前没人惹过,很难说最后会被如何定性。
唐簌再度抬眼,看见进度条已经到了87% ,只差最后一步。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类似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声。
是光学门锁解锁的声音。
唐簌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屏幕上,虽然听见了响动,但就像听见其他杂音一样毫无反应。
在思绪几乎凝滞的这一刻,雾海般的玫瑰花香漫卷过来。
随后是轻声的呼唤。
“唐簌。”
悬在半空的手停住了。
唐簌仿佛被按了暂停键,脑中一片空白,思考能力在这瞬间全然流失了。
熟悉的声音。
熟悉的语气。
江遇容易害羞,不好意思像其他朋友一样用亲昵的称呼喊她,总是叫全名,次次被岑默打趣说“太客气。”
但若是仔细听就能发现,他叫唐簌的时候,声音和语调总是格外软,像小猫故作自然地轻哼一声,躲在窗帘后面等着人来抱。
现在也是这样。
唐簌慢慢将手放下,因这一瞬的疏忽,主控AI已经突破了通讯限制,不停闪烁的警告信息一条接一条弹出,红光落在她的眼睛里,惊叹号在脑中跳动。
她没有转身,声音略带犹豫:“……江遇?”
然后猫从窗帘后小步跑了出来。
江遇从背后紧紧抱住她,并不算用力,但指尖竟然微微的发着颤,头低下来,鼻尖抵着她的脖颈,很凉。
唐簌忽然就冷静下来。
在空气中、在腺体里碰撞的水汽,这时也从时间中被抽离,了无行迹,不再引起任何情绪波动了。
思考的能力短暂回归。
“你……”她伸手碰了碰擦过脸颊的柔软发丝,轻声道,“怎么到这里来啦?”
江遇更加用力的抱她,脸也更深的埋进脖颈,又湿又凉的泪珠无预兆地漫出,顺着皮肤滚落。
他想要说话,但开口就是细微的哽咽,于是又闭了嘴,牙齿用力咬着下唇。
唐簌偏过头,吻着那沾染泪水的眼睫。
和预想中完全不同的发展,但似乎也很合理。
在这个时候,应该先把事情讲清楚,无论如何,先为这诸多的意外道歉。
唐簌如此想着,开口说道:“关于最近的事情,加西亚那边,我……”
抱歉,她想,接下来该说抱歉、对不起,我错了,然后说明情况,接着顺理成章。
然后她听见江遇带着哽咽的声音。
“对不起。”
他低声的说。
第84章
不, 不,等等,这……
这不对。
已到嘴边的话以这种意料之外的方式出现,唐簌不得不停下一切动作,将刚才的对话重新在脑海中复现了一遍。
江遇为什么要道歉?
在她从法瑟赶回来、待在医疗中心的短短几个小时里,又发生了什么?
许多种或合理或荒谬的猜测在脑海中浮现, 无论哪种都令唐簌心烦意乱, 人生头一次, 她生出了一点抓狂的感觉。
麻烦事越积越多。
需要立刻知晓详情。
然而江遇似乎处于另一种完全自洽的逻辑里,突然出现在这里,没头没尾的道歉,却并没有要解释什么的意思。
他仍俯首紧贴着她,泪水湿凉,敲在颈间如同夜里的冰珠。
唐簌确信她已经清醒了很多。
在经过精准的自我评估之后,她认为自己现在的耐心是平常的10-15%。
或者……
稍微更少一点点。
易感期还能冷静下来讲道理的Alpha绝对属于珍稀物种,但唐簌一直是这么过来的,因此不觉得现状有什么问题,仍然在尽可能转移注意力,迫使自己忽视几乎沸腾的信息素。
在混乱中,她没忘记把运行到一半的入侵程序关闭,才偏头去看江遇,压着声音问:“为什么道歉?”
江遇把脸抬起一点,厚重的玫瑰气味随着呼吸流动起来,将声音也浸得湿透。
“我知道今天……昨天的事情了。”
他闷声闷气地说着,声音非常非常低,但竟然还记得纠正错误的日期,可见并没在信息素里昏头。
唐簌“嗯”了一声, 问:“你知道了,然后呢?”
她说话时没再带上一贯的语气词,声调也很平,自己难以察觉,但旁人听起来却十分冷淡。
像暴风雨降临前夕,低低压在海面上的浓重黑云。
江遇第一次听见唐簌用这种语气说话,顿时怔住,手指越收越紧,用力攥住她的衣服,如同走散在人潮中的孩子。
隐约的惊慌中,他没能立刻找回接下来要说的话。
木质玫瑰的气味越发浓烈,仿若胡椒的一丝辛辣感变得格外突出,几乎让人感到疼痛。烈火仍在烧灼,花香成为绝佳的养料。
唐簌已经不能再等。
她抓住江遇的手腕将人暂时拉开,在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先调出终端屏幕,关闭了隔离室的一切对外权限,把这里变成一个完全的私人空间。
然后她转过身,让两人的站位变成面对面,抬眸看着那双许久不见的黑色眼睛。
两种信息素在空气中对撞。
它们已经极其熟悉,但囿于本能,在重逢时仍然没有停歇的纠缠,试图分出胜负。
直到花香的主人率先退缩,任由露水压弯花枝为止。
唐簌轻声问:“你看了我发给你的消息吗?”
她的神情平静,褐色眼睛如同在地下尘封数千万年的琥珀,目光沉凉,看不出任何情感存在的迹象——至少表面如此。
相比与恋人交谈,唐簌的状态更像是面对着一个棘手的任务,压着火气一点点抽丝剥茧。
江遇受不了被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往后退开了两步,原本固执地抓住衣摆不放的右手也慢慢松开了,背在身后,指节微微蜷缩起来。
他垂下眼睛,沾着泪珠的睫毛湿漉漉的,像鸟儿越过暴雨后湿透的飞羽。
但唐簌不为所动。
易感期带来的情绪不会凭空消失,必须另找一件事来转移注意力,正如她此前专心地研究主控系统那样,现在她要用全副心神来理清现状。
“看了消息为什么不回?”唐簌看着那双润泽光亮的黑眼睛,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在想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很慢,仍然不带情绪,单从语气里很难听出逼迫的意味,但句子本身带有的质问感太强,仍然令人感到重压。
江遇又退了一步,但他站的位置本就离门很近,这一下已经退无可退,反倒给唐簌让出一个绝佳的身位,能将他抵在门前无法脱身。
放在战场上,或者,哪怕只是在训练场上,最心不在焉的一场对抗训练里,他都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从小到大,方方面面,没人能把他逼得走投无路,他也忍不了被压制的感觉。
然而此时唐簌的手指已经抵住了他的下颌,姿态比起询问更像审讯,江遇却没办法将她推开。
水汽愈发浓郁,浸入肺腑。
“因为我……”
江遇被控制住无法偏开头,只能更低的压下视线,但就算这样,翻卷的海潮也在无孔不入的侵袭着他。
进入隔离室之前,医生怕江遇紧张,特意安慰他说唐簌在易感期从来很清醒,这次虽然情况糟糕,但也冷静的答完了八页心理测试题,证明完全能沟通,没什么可担忧的。
不错,她看起来的确冷静,但……
唐簌的语速越发慢:“因为什么?”
……只是看起来。
“我不知道……该不该来见你。”江遇低声说,“你需要我吗?”
唐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毫无回答问题的意思。
江遇只好继续说下去。
他其实觉得心里的这些想法难以启齿,矫揉造作,无病呻吟,连他自己都觉得厌烦。
但它们竟然真实存在,且会对他造成困扰。
“我对你没有……作用,在这种时候。”江遇喃喃道,“如果我是Omega就好了……”
话音刚落,钳住他下巴的手指慢慢松开了。
江遇一怔,睫毛颤动几下,抬起眼来。
琥珀般的褐色眼睛一眨不眨,静静倒映着他的面容。
唐簌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如果刚才还能用平静来形容,现在则直接是面无表情,显得落在脸上的阴影也更加幽暗,仿若凝结的冰花。
她自言自语般地轻声说道:“现在我有点儿生气了。”
江遇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但本能已经让他察觉到空气中暗暗流动着的危险,他在愕然中再次后退,背抵在门上,窒息感从精神深处涌现。
这和他想象中的发展……都不一样……
他尚未做出更多的反应,唐簌已经倾身压过来,按住他的肩膀,水雾弥漫的深吻无预兆的落下,引起一阵轻喘。
长长的睫毛扫过鼻尖,木质玫瑰的气息在唇齿间弥漫,微冷而辛辣,如同亲吻一片长着细小尖刺的花瓣。
水汽涌上来,炽热的甜味缓缓融化,空气也变得粘稠。
江遇逐渐感到难以呼吸,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唐簌的手腕,指节一点点用力,像第一次外出的猫在不安中咬紧自己的牵引绳。
这个吻持续了太长的时间。
然后唐簌终于放开他,但琥珀眼中的暗色并没有消减多少,她抬起手抚摸着江遇的脸颊,指尖顺着下颌滑到脖颈,在颈后轻轻按了按。
“我先纠正一点。”
她的声音极模糊,仿佛暗藏魔咒的耳语:“我现在非常需要你。”
……
灯影昏暗。
浓郁到化不开的玫瑰香在鼻尖流连,厚重馥郁,并不是为人熟知的温柔甜美的香气,反而十分坚韧,与雨水交缠在一起时,更让人有摧折花枝的痛快感。
江遇在昏沉中睁开眼睛,一缕微卷的栗色头发垂在眼前,他失神地盯着看了一会儿,无意识地伸出手来想要碰一碰它,但下一刻就被握住了手腕,玫瑰的枝条被更加用力地压弯。
他皱起眉头,仰头咬了一下唐簌的下巴,但牙齿只轻轻碰到皮肤就又收回,换成了一串细碎的吻。
温度升高,热意翻涌。
唐簌低下头,吻去长睫上坠着的细小泪珠。
讲道理的方法太多了。
这是最适合易感期的一种。
第85章
第二天早晨接近九点, 唐簌才终于离开医疗中心,比尤安晴给的预期时间晚了六个小时。
临走之前,她去了化验室做信息素常规检查, 果不其然被狠狠调侃了一通。
“看样子你现在心情好多了?”尤安晴扬了扬手里的终端,说道,“昨晚我特地去查了联邦法规——关于非法入侵的部分,差一点我们就能隔着铁窗见面了。”
唐簌:“那么接下来就请你把这段记忆删掉。”
她坐在桌前,因为难受而微微低着头,右手支撑着前额,左手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
信息素常规被公认为各类身体检查中最痛苦的项目,一方面是疼, 另一方面是晕,信息素等级再高也受不了,结束后要休息小半天才能缓过来。
此时此刻,与化验室一墙之隔的休息区里, 就有许多个刚做完检查正在头晕眼花的人。
与其他人一样,唐簌也非常抗拒这项检查,以往总是能拖则拖, 到了检查室门口还要花挺长时间做心理建设。
但今天不同。
唐簌的配合程度可以说是非比寻常。
离预约的检查时间还有十分钟,她就出现在了化验室门口,把尤安晴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是诊疗系统出问题了。
等到检查正式开始,她也没表现出临阵脱逃的倾向,乖乖走完了整个流程。
“你让我想起来一句谚语。”尤安晴晃动着手指,“人逢喜事……”
后半句话出口之前, 唐簌及时制止了她。
尤安晴左右闪躲,好不容易才重获言论自由,立刻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并煞有介事地将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好好好,到此为止,当我没问过,但是……人呢?你的小甜心去哪儿了?”
唐簌被这段话末尾的用词惊了一下,但思考片刻后,便欣然接受了这个形容。
很合适,非常合适。
可以说是跃然纸上。
“回训练场那边了,今天季终考核。”唐簌仍然低头按着眉心,解释道,“至于我……我们学院的季考改成类似实训作业的形式了,所以不着急。但我接下来也要去一趟学院,资格考核还有点事情需要收尾。”
尤安晴抬起一边眉毛,笑容很奇异。
唐簌不得不强调:“都是正事。”
“我可没有说不该说的话啊。”尤安晴的笑容非常扎眼,但吐出的句子确实都是正经话,“说起资格考核,我是不是该提前恭喜你?”
唐簌思考着说道:“一周后才出结果,还早呢。”
“机械师协会已经给了初版名单,虽然是在内部系统,但整个菲尔加诺都知道——除了你。”尤安晴将显示着名单的屏幕转到她面前,问,“你是如何界定正事的?”
唐簌:“……”
她用沉默切断了话题,移动视线,将那份短短的名单扫了一遍,说道:“和我们预计的一样。”
“预计?考后估分?”尤安晴惊讶地说,“我还以为你们内部不会公开讨论结果呢,不需要避嫌吗?”
唐簌摇头:“资格考核没有限制通过率,理论上不存在竞争关系。”
“看来是真的公正公开咯。”尤安晴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叹了口气,有点没趣的把屏幕折叠起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很激动呢。”
唐簌:“……我已经激动过了。”
情绪使用超标,精力消耗也超标,在可预见的短时间里,她大概都提不起更多精神用来激动了。
但尤安晴显然精力旺盛,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遍预定名单之后,又找到了新的关注点。
“说起来,你的老对头也在名单里呢。”她念出一个许久没有听过的名字,“叶韶青。”
唐簌的眩晕感已经消失了一大半,正专心致志地估算自己的恢复情况,听见这话,并没有抬起眼眸,仍旧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纠正:“我和他不是老对头,现在我们之间也完全没有利益牵扯了。他的设计很新颖,正常情况下都会通过。”
“嗯?我记得你们之前有些交集,你和我说过一点。”尤安晴回忆着,说道,“我以为你对他有什么意见。”
“谈不上交集,是他单方面的……总的来说,是想利用我达成一些目的。”
唐簌用手掌撑着下巴,轻轻打了个哈欠:“我们的理想不太一样,或者说人生观。”
“结果是什么?”尤安晴一边想象着,一边问,“你用智慧摧毁了他的阴谋?”
“……请不要把影视作品代入现实。”
唐簌想了想,说:“从客观的层面来说,他的目的完全达成了。”
搅黄联姻,把加西亚从机械师协会里挤走,取代他们拿到席位……每一条都已完成或在将要完成的路上。
尤安晴非常失望:“欸?”
她在脑海中幻想了一部英雄主角被怪兽击败的影片,悻悻地收起了终端。
“不过,我也谈不上对他有什么恶感。”
唐簌感觉到眩晕已经完全消失,于是站起身来,拿起架子上的外套,同时说道:“我们追寻的东西不一样,他的做法,我也可以理解。”
“最重要的是,我最近仔细想了想,发现他也并没有给我添太大的麻烦。”
“而且比起阻碍,在某些方面,或许我还要感谢他。”
唐簌拨动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很快,淡淡的玫瑰花香就从发丝间钻出来,如影随形,像一个无形的名签。
“尤其是在推动进度方面。”
……
机械工程学院非常热闹。
机械师们的年度盛事已经结束,季终考核也早就提前完成,除了面临毕业压力的学生,其他人都无所事事,所有精力都用在“早日放假”的盼望和实施上。
行政楼里人山人海,每层楼都站满了拿着离校申请的学生,运输机器人高举手臂,以每分钟五厘米的速度在人群中穿行。
即使是在星际时代,推动行政手续办理速度的办法,仍然是古老且朴实的人海战术。
唐簌观察了一会儿,丝毫没看出人群疏散的可能性。
犹豫了不足一秒钟,她心满意足地放弃了正事,改道往作战指挥学院的训练场出发。
正事固然重要,但搁置更让人心情愉悦。
唐簌登上悬浮车时已经十点半,不太可能赶上季终考核,但应该恰好能卡在刚结束的时候到。
她还有很多话没有对江遇说。
昨夜太混乱,太灼热,缺乏耐心,忙于其他。
现在她终于有了足够的耐心。
但是在路上,唐簌始料未及,又接到一个突如其来的通讯。
“……这次也有急事吗?稍等,我可能有一点……”
全息屏幕里,唐凌的面容格外清晰。
她转动着指间细长的薄荷烟,神情了无波澜,语气也平淡异常:“ PTSD ?创伤后应激障碍?”
“这不是你挂断我通讯的理由。”
唐簌移开目光:“只是误触。”
下意识、未经思考的挂断,也算是误触的一种。
“放心吧,这次不是来使唤你的。”
唐凌没有抓住她挂断通讯的事情不放,淡淡说道:“但你如果不养成看新闻的习惯,我还会这样突然找你无数次。”
唐簌:“什么新闻?”
她对这个词语的敏感度也快要达到PTSD的程度了。
唐凌将燃至一半的薄荷烟捻灭,手指划动一下,拉出新闻的界面:“莫兰·加西亚在媒体面前声称你标记了他。”
唐簌:“?”
她皱起眉,非常无奈地叹气:“这太荒唐了。”
“所以我们正在着手澄清。”唐凌将那条令人匪夷所思的新闻关掉,“我来提醒你尽量不要乱说话,或者直接不与媒体接触——也就是说,好好待在学校。”
这要求毫无难度,唐簌立刻点了头。
唐凌又接着说道:“也尽量避免和同学沟通,这条新闻已经被加西亚推上了法瑟头版,你和任何人交流都要当心。”
法瑟头版?
那岂不是……
唐簌按住额头,感觉心中对于加西亚一词的抗拒已经攀至顶峰。
第86章
唐簌抵达作战指挥学院时, 季终考核已经结束,因为有几个项目是现场出分,许多学生都没走, 聚集在训练场外等待结果。
比起迎接贵宾或是校庆,等成绩的阵仗显然更隆重。
此时即使有只虫子飞过人群,可能也会立刻被发现并当场拿下。
更别说唐簌这种“焦点人物”。
她从没有觉得菲尔加诺的人如此多过。
唐簌在悬浮车里观望了许久, 始终没找到避开人群的办法, 正在思考是联系江遇, 还是再等一会儿把惊喜贯彻到底时, 忽然在角落里看见了一个熟人的身影。
周榛。
看样子也在等成绩,正独自站在人群边缘,闭着眼睛养神。
唐簌这时才想起来还有问熟人这个方案,立刻拿出终端给周榛发消息。
【酥糖:榛榛,你们考核结束了吗? 】
不远处,周榛很快低下头开始看终端的消息,看完内容之后,她似乎微微挑了挑眉毛,将屏幕拿近,像是在确认什么。
紧接着,她又抬起头来,环视了一遍四周,才重新低下头打字。
没过多久,唐簌收到了来自她的回复。
连续好几条。
【ZZ:江遇在里面,单兵训练场,从左数第七扇门, 密码是28thPj。 】
【ZZ:绕到后面有医疗运输通道,现在没人, 你的权限够通行。 】
【 ZZ :储物柜里的抑制剂随便用。 】
唐簌沉默了。
彻底理解这些消息的内容之后,她非常缓慢眨了眨眼睛,被心中升腾而起的情绪噎了一下。
非常符合周榛风格的回复。
忽略一切不必要的寒暄,简练高效,直击要害。
唯独就是……让人有一点点尴尬。
唐簌花了一点点时间按住心里的奇异情绪,正要给周榛回复些感谢的话,第四条消息就突然弹了出来,让她在毫无准备的时候看了个正着。
【 ZZ :顺带一提,那是公共区域,随时可能会有其他人进去。 】
唐簌:……
这句叮嘱真是让人相当尴尬了。
她伸手摸了摸鼻子。
【酥糖:谢谢。 】
除了这句苍白的道谢,唐簌暂时不知道还能对周榛说些什么,但从现在的心情来看,她大概是短时间内都没办法面对周榛了……
但无论如何,这些消息帮了大忙。
唐簌按照周榛的说法绕到建筑后方,果然看到了正处于开放状态的医疗运输通道,四周空无一人,非常适合潜……非常适合通行。
和值守在通道外的仿生看守友好沟通后,她顺利到达了训练场内部。
单兵训练场……左数第七扇门……
输入密码。
唐簌走进门,抬起头来,一副遥远却又非常熟悉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室内空旷无声,黑色重型机甲静静地停在场地中央,舱门半开半掩,看不见驾驶员的影子。
庞大而冰冷的机械造物。
仿佛是穿越时空而来,或者是,注视着它的人正在记忆中穿行。
唐簌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仰头看了一会儿。
但这一次,不再有轻盈如雨燕的少年从天而降,落在她面前。
空气里有更多的、浓郁过头的玫瑰花香。
唐簌没有再等下去,将悬浮踏板移至身前,踩着它升到了半空。
刚进来的时候,她就释放出了信息素,雾气很快亲昵地和花香缠绕在一起,仿佛它们本就出自一处。
江遇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
但仍然没有出现。
唐簌敲了敲驾驶舱的舱门,过了一会儿,听见里面传来两声频率相同的敲击声,仿佛在对着临时决定的暗号。
有点可爱。
唐簌这样想着,嘴角轻轻勾了一下。
她俯身钻入驾驶舱,动作又轻又慢,像是在夜间打猎的人,悄无声息的靠近猎物一样。
当然,从实际的状态来看,应该描述为“靠近一朵花”。
驾驶舱的空间狭小,大概是刚好能容下两个人的程度,因此刚钻进去,唐簌就和江遇面对面,再靠近一点就要贴上去了。
萦绕在鼻尖的信息素百倍千倍的浓郁起来,烫的惊人。
唐簌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在靠近臂弯的位置,刚注射过抑制剂的细小伤口还很清晰。
幸好早有准备。
事情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还要往前追溯到昨天——今天凌晨。
具体的细节,唐簌这时没有办法深想,否则她会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搞不好会让情况往无法控制的方向滑落。
总而言之,由于他们闹得太过头,再加上特殊时期的信息素要比平常更容易影响他人,江遇那刚过去不久的易感期,被唐簌的信息素稍微的勾回来了一点。
尽管医生说这种情况只会持续一到两天,只需要等它自然消退,但毕竟还造成了一些影响。
玫瑰香气异常炽热,明明是无形的气息,传递出的炙热和渴望却像实质一般。
唐簌的目光渐渐柔软起来,垂下了眼眸。
在触手可及的前方,江遇正靠坐在驾驶舱的地面上,用右手撑着头,半张脸都隐没在掌心,一双深黑色的眼睛露在外面,盯着空气发呆,隔一会儿才眨动一下。
在唐簌进来的瞬间,他蜷起手指,下意识将眼睛藏得更深了。
很难面对……
虽然他有很多话想说,很多问题想问,一刻也不愿意等,但真见到唐簌,却还是生出了一点怯意。
太羞耻了。
昨天晚上……昨天……
江遇看到那些消息后就开始胡思乱想,没有一刻冷静过,好不容易见到唐簌的时候,情绪已经在决堤的边缘,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等他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
早上忙着季终考核,暂时的转移了一下注意力,等到一切事情都结束,压在心底的记忆就无法控制的涌上来。
江遇直到那时候才终于能够清晰的思考。
清晰的思考……在恋人处于易感期的时候,进入隔离室,究竟意味着什么,究竟是怎样一种邀请的暗示……
不,不能再想。
驾驶舱舱门关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江遇呼吸一滞,感受到面前的人越靠越近,紧张地攥紧了衣袖。
一只手从前方伸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发,滑落下来捧起脸颊。
江遇不得已抬起头,和那双颜色柔软的褐色眼睛对视。
仅仅是这样,就有许多混乱的记忆立刻在脑海中浮现,他咬紧牙齿,脸颊泛起一层薄红,几乎就要挣扎了。
然而就在此时,所有预想中的景象都没有发生,唐簌低着头在终端上操作了两下,把屏幕放在他眼前。
“关于这条新闻,我想我需要解释一下……”
有些飘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江遇茫然地抬起眼,依照着她的话看向屏幕上的新闻页面,渐渐的,目光在标题上凝滞,火焰则从灵魂深处烧上脑海。
他逐渐难以听清唐簌的话,只感到视线也在慢慢变得模糊。
……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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