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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银杏叶


    这是?温知禾失眠的第?二次。


    她?的大脑活跃亢奋, 且不堪重负,也许是?因为同一屋檐下还躺着另一人, 又或许是?这两日发生的事打破她?长期工作以来的习惯——总之不论何种原因,问题矛头都指向贺徵朝。


    出于报复去爬他?的床,这种在白?天觉得荒谬的行为,一到夜里?,温知禾就莫名毫无负担,大概是?她?月经?走后?,体内激|素在催发。


    顶着昏沉的, 又分外清醒的大脑,温知禾一鼓作气?, 连鞋也不穿, 抓起被褥的一角便直接攀到贺徵朝的身侧。


    他?的体温比想象中还要烫, 身上的气?味也好闻,单薄的真丝睡衣毫无隔阂感, 手放在上方,轻轻一抚,就能感知到他?壁垒分明的肌肉。


    贺徵朝每周至少会匀出三天的时间健身,他?曾在家?里?的健身房指导过她?,就像一位恪守职责的教?练,也为她?规划过健身目标, 只可惜她?只维持了三天都不到。贺徵朝的一天仿佛有48小时,可容纳的行程满满当当且精确到秒数, 像铁做的,也像柔软的猫薄荷。


    在她?的手放进他?的胸膛, 跨坐在身上时,温知禾明显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收束了些, 她?的胆子同嗓子眼高悬起,不自觉地出声发问。


    但贺徵朝竟误以为……她?是?梦游?


    温知禾清醒了一瞬,面颊也慢慢臊了起来。


    他?爱怎么认就怎么认。


    温知禾有轻微的夜盲,房间里?没有一丝亮光,连月光也因遮蔽的窗帘变得奢侈难见,她?看不清贺徵朝的面容,借着往日的习惯,俯首贴着他?胡乱吻。


    双唇刚开始触及的是?他?的鼻侧,再是?唇畔,亲吻拥抱是?暧昧的燃点,她?的理?智被燃起的焰火烧灼得一败涂地,只想去亲吻他?,塞住回答不了的话。


    贺徵朝仅存的睡意也荡然无存,他?以掌扣住她?的后?颈,翻天覆地地回应着,他?亲吻得愈发热烈,很重很闷地哼笑一息,给予她?腰旁一巴掌。


    温知禾仰起下颌,因掌掴震颤得不像话,贺徵朝不知何时坐了起来,令她?更?加无需余力?地坐到牢靠的地方,嵌合着他?。


    枕着他?的肩,温知禾听到他?低哑着声问:“想了?”


    倘若她?回应,定然会坐实自己是?清醒的,温知禾抱着他?的脖颈不搭腔,很轻很轻地蹭着。


    “别动,回答我。”贺徵朝又拍了下她?的腰,声线染上一丝凛然,“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以他?的智商,温知禾不认为他?会被她?拙劣的演技糊弄,可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温知禾象征性地咕哝两声,是?不连贯的,听不清的呓语。


    贺徵朝轻叹,搂得她?更?紧,语气?带了几分无奈:“还没睡醒。”


    “也就没睡醒的时候乐意往我这儿钻,我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我还能对你做什?么,梦游了什?么都做不了,对么。”


    他?沉声低语,像哄睡的轻喃,每一字都维持在舒适平和的音阶里?。


    他?的声音很温柔也很性感,沙沙的,哑哑的,无法否认,温知禾是?很喜欢。


    可他?在说什?么?这种时候做起正人君子了。分明那里?还直直杵着她?。


    她?也许是?无可救药了。温知禾闭眼自暴自弃,很轻很轻地吐气?:“要……”


    单音再含糊也不可能听不清。


    贺徵朝听得见。


    他?的手扔放在她?腰上,却并未掐着,侧耳倾听,低笑:“嗯,说什?么梦话了?”


    僵持数秒,温知禾慾意不退,反而被他?吊得不厌其?烦。


    她?终究是?卸下伪装,很闷地哼了下:“没说梦话,你快点……”


    “醒了?”贺徵朝顺着她?后?脑勺的发丝,慢条斯理?得很,“头疼么?”


    温知禾再傻也不难听出这是?故意的,她?丝毫不领情?这份假惺惺的关心,扭了一下。腰:“你快点,别说这种话了。”


    “这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贺徵朝格外耐心,“不是?刚醒?”


    他?分明是?铁了心要撬开她?的嘴,承认是?故意爬床。


    温知禾磨了磨牙,往下坐着,兀自去挟它。


    在外工作这段时间,她?忙得沾床就睡,只有贺徵朝来的时候有这念头,他?来都来了,她?凭什?么不用?


    还要问这种话……


    磨了两回,已经?是?潏涌不尽,她?单薄的俚裤同样浸得不行。


    再来第?三下,她?可以决堤回岸,贺徵朝却倏地拢住她?,沉声道:“够了。”


    分明就快了,他?怎么可以绝情到这种地步?温知禾觉得委屈,摒弃那点骄矜,歪贴着他?的脸,咬唇抽搭:“不够。”


    贺徵朝没有回应,空气?短促地停滞了下,温知禾攥紧手心,小声求:“就最后一次……我马上就好了,你不能不给我。”


    她?开始蛮不讲理?,脸烫得要掉了一层。


    通过只言片语,贺徵朝已经?靠近答案,但他?更?想要确切的,笃定的:“回答我的问题。”


    “温知禾,你想要我,对吗?”


    他?锲而不舍,一遍又一遍地追问,仿佛她?不肯说出想要的答案,他?便会重新筑起戒备森严的堡垒,令她?半点好处都沾不到。


    他?就是?这样,他?就是?在报复她?,睚眦必报的男人。温知禾在心底为他?安了个罪名,同样也无法忽视,属于自己身上的罪恶锁链,毕竟她?同他?密切契合,是?如此的无法分割。


    温知禾攥紧手心,抿着唇应声:“嗯……”


    她?仍是?据不开嘴的葫芦,但贺徵朝愿意拿起耐心,百分之二百,他?轻拍她?的后?背,下达第?一道指令:“床头柜抽屉第?二层有安全伞,去取。”


    温知禾停了一秒,慢慢皱起眉嘟囔:“干嘛不是?你去。”


    往常的几场亲近,贺徵朝向来会在开展前备着,这次纯属意外。


    温知禾喜欢在这种小事上小作反抗,用不算锋利的爪子在他?身上挠,他?习惯主导她?,自会一一驳回这些行为,但现在不一样。


    能被她?贴近,已经?是?奢侈的事。


    温知禾像树袋熊,牢牢攀着他?,贺徵朝任由她?抱紧,腾出一只手去开床头柜,摸到方正的盒子,扯开包装,拿出薄片。


    温知禾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本打算暂时离开,却被他?以一掌按趴:“坐着,不用动。”


    贺徵朝略一躺摆,托着她?往上提,直至她?坐在腹腔上,这才进行防护措施。


    贴着他?紧实的腹肌,温知禾也觉得舒服,但她?稍微往。下一压,却被他?密匝的青碴刺挠到大腿。


    温知禾倒吸口气?,捶了下他?,有些不满:“你是?不是?很久没有刮了?”


    贺徵朝捋好伞,松手任由它拍向她?的腰窝,嗯了声:“半个月。”


    “你半个月不在,我刮给谁用?”


    他?说得散漫,煞有介事。


    温知禾无话可说,用一拳表态。


    她?捶人也不疼,至少对贺徵朝而言称不上什?么,他?没拦着她?,随手把床头灯开了,借暖光直视她?:“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房间骤然亮起,有了光源,令衣不蔽。体的温知禾汗毛竖起。


    她?没有选择贸然离去,毕竟那样会更?暴。露于贺徵朝的视野里?,所?以她?抱紧了他?:“你干嘛突然开灯啊……”


    贺徵朝以掌象征性替她?捂了下眼:“太亮了?”


    “不是?的……”温知禾贴近他?,“你把灯关上。”


    贺徵朝捋了捋她?汗津津的头发,认真道:“我想看看你。”


    “你要看哪里??还看不够?”温知禾闷声。


    贺徵朝轻笑:“嗯,看不够。”


    温知禾稍恼,伸手捂住他?的脸:“我不想让你看,你别看。”


    贺徵朝任由捂脸,但他?等太久了,已经?失去最后?的耐心。


    温知禾守着目光,却未守住网门?,贺徵朝箍着她?,将她?最脆弱的,也最温软的防线攻破。


    她?低声轻呢,随着几回运转,本就带着浓厚鼻音的声线,愈发交织不出一句连贯的话。


    她?会舒坦得哭出来,贺徵朝亲吻她?咸涩的眼角,在她?拥挤的阀门?中不断奋进,满足感逐渐攀升。


    一盒不够,第?二盒、第?三盒也所?剩无几。


    温知禾被撞得晕头转向,对抵达峰值的感觉也已失去最初的浓烈,她?不想再继续下去,可贺徵朝却依旧会按牢她?的脚踝、腕骨、腰肢,不许她?擅自偏航。


    即便贺徵朝会对她?说些温柔的话,他?也并非是?个温柔的人。


    新的一轮,彼此辗转新的方位,温知禾枕靠在床垫上,察觉他?如炬的目光,不由得进行遮挡。


    贺徵朝捉住她?的手,俯身细细亲吻:“遮什?么,一会儿还不是?要给你洗澡。”


    温知禾去捂他?的唇:“不用你,我自己可……”


    话还没说完,不论哪里?的接口,都被堵得严实-


    水阀挑开,温知禾坐在马桶上,任由贺徵朝手持花洒冲洗她?的身子。


    她?乏累至极,刚才也被看个精光,哪里?还管得着身上的疤痕。想到刚才的顾虑,温知禾就觉得自己特矫情?。


    她?不曾与贺徵朝吐露这些内心戏,也不可能表示,那样会让她?处于下位,被贺徵朝抓住把柄。


    或许他?们总是?心有灵犀,贺徵朝在替她?洗浴的时候,会颔首抚过她?每一寸肌体,缓缓而言:“晒黑的地方,蚊子包,划痕,都是?你成长的迹象。他?们像月牙,像山丘,也像海岸边。”


    温知禾抬起头,对上他?温和的目光,别扭至极:“……没话还要夸。”


    贺徵朝笑了笑,不置可否,冲洗掉那些泡沫,为她?披上浴巾,吹干头发。


    刚才她?跪过窗台,帷幕被她?不经?意地拉扯到一旁,现在能看见敞开的玻璃窗外,天色已露出鱼肚白?。


    晨间五点,她?竟是?一夜未眠,和他?做到现在。


    贺徵朝帮她?套上新的睡裙,俯身擦拭她?搭放在床外的脚,头也没抬:“后?天我会回去,之后?哪天再来,夏博易会给你发一份行程表。”


    他?擦得认真,珍珠般的脚趾被一个接一个扭过,温知禾觉得脚底板痒,慢慢收回来,接茬也温吞,简短:“哦。”


    贺徵朝随手把毛巾扔到衣篓里?,依旧半跪在地,抬眼睇她?:“长时间的探班也许不会再有,但一两天、半天的时间,是?可以挤出来。”


    他?像是?在诉说某种决心,温知禾也回望他?,不确切地绞着手:“什?么意思?”


    贺徵朝曲臂搭着膝,缓声解释:“意思是?,如果我的休息时间只有一个上午,我会花四个小时坐来回的飞机,用剩余的八个钟头来看你。”


    “即便只有一个钟头,一次午休时间,我也都会来。”


    他?说得郑重又平静,即便温知禾觉得荒谬,心也不由颤了下:“你骗我……”


    贺徵朝轻笑,伸手去碰她?眼角的红:“不会。”


    “你可以不信任我,毕竟我还没证实这些承诺,但我希望,你可以给我一次机会。”


    温知禾轻哼:“你来就来,我还能把你的飞机拦住吗?我有这么大本事吗?”


    “你本事很大。”贺徵朝说道,“只是?志气?不在这儿。”


    “胡说八道。”温知禾瓮声瓮气?,甩下这句话,反身躲被窝里?,像闭合的含羞草,也像缩回壳中的小蜗牛。


    贺徵朝无奈。


    就在这时,温知禾又像偷偷从云朵中冒头的月亮,露出一颗头,一双澄明的眼。


    她?毫无困意,再过两个钟头就要上工,干脆也不睡了,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桌台:“你那个书本,给我。”


    “嗯,这本?”贺徵朝很快拿起那册书,询问,“你要看?”


    温知禾视力?很好,能遥遥看清标题,好像是?什?么国外读物,也不错了,至少比所?谓的经?济经?融学的书籍有趣得多。


    她?嗯了声,手依旧高高举起:“我要看。”


    贺徵朝递了过去,温知禾刚拿到手,不及翻开第?一页,书中飘然落下夹层。


    一片银杏叶赫然出现在纯白?的被褥上,显眼得难以忽视。


    温知禾捏起那只银杏叶,对准贺徵朝离去的背影,脑内有什?么一闪而过,不确切。


    “这是?书签吗?”


    趁着贺徵朝还没去洗手间,她?直接发问。


    贺徵朝停步,侧目看见她?手里?的银杏叶。


    “算是?。”他?承认,“是?今天掉到你头上的那片银杏叶。”


    温知禾瞪大眼睛,刚巧是?银杏叶,刚巧他?又带了回来放在书里??


    放下那片干瘪的树叶,她?不由掐住根柄翻转,观它的纹路、形状,莫名觉得与那枚胸针恨相似。


    这世上只有她?和sales知道,她?曾在约会结束的那晚买了份礼物要送给贺徵朝。


    sales不可能告知贺徵朝,她?也不会对他?说梦话袒露这件事,再者……


    他?把一个毫无价值的,称不上好看的树叶夹在书里?,也并不符合他?一贯的行径。


    这个男人实在奇怪,分明半个月前还高高在上,拿她?当蝼蚁、当小猫小狗对待,唯一周到的after care也不过是?类比于擦拭眼镜污渍……她?已不再为他?的迷惑而困扰伤神,愿意保管好不该外露的情?绪,他?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些让人误会的事?


    温知禾想不通,她?狭窄的心胸,又鼓动起昨日午时的频率。


    放好树叶,扣上书,她?企图不见不看,按捺住扰乱的心弦,但她?依旧会为此烦心。


    查阅拍卖行发来的信息,温知禾蓦地发觉,原来那件礼物在第?三天就要辗转到别人手中,即便它的价值并不算高昂,还有可能流拍。


    但她?好像是?有些可惜的。


    她?挑拣了那么久的一件礼物,就要马上变更?意义。


    “不看了?”


    贺徵朝的声音从头顶落下,不知何时已经?洗净手,折返到她?的床畔。


    温知禾把那本书搂在怀里?,没有转手递给他?,只稍稍扬起头:“你喜欢银杏叶吗?”


    她?问得没头没脑,一息间,贺徵朝心领神会。


    “不算喜欢。”他?坦言,目光如注,“只喜欢和你有关的这片。”


    他?果然会抓住每个时机,向她?说些扰人的话,温知禾咬唇,忽地提及:“我送你的那片银杏叶……”


    拧着书籍的边角,她?低头,别扭地从头道:“那天我去饰品店,其?实给你买了一件胸针,称不上是?什?么稀罕物,但如果你还想要的话,可以自己去拍卖行拍回来。”


    “你送给我的?”贺徵朝低吟片刻,面色凝了一度。


    “本来打算等你回来送给你的。”温知禾补充道,垂下眼睫,“但是?你爽约我两次,没有回来。”


    “所?以我连带一些珠宝,国画,转给拍卖行了。”


    温知禾想着重强调,那些没什?么价值,只是?她?一时冲动而舍弃的,如果他?能拍回来,她?就给他?一次小小的,小小的机会。


    她?还没说完,贺徵朝便问:“什?么时候,在哪里??”


    温知禾微顿,看到他?眼底的急切。


    第62章 怎么陪


    贺徵朝在片场陪了她两日, 第三日便搭乘航班回燕北。他向她详细问了拍卖晚宴的地点、时间,并承诺下次再见, 会?戴着那枚胸针。


    之后,温知禾收到了他的行程表,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商务里,要挤出时间来探班,的确只有零碎的半天、一天。捏着手?机踌躇片刻,温知禾拒绝掉他的探班申请。


    “嗯,为什么?”


    通过耳机, 温知禾听到他和缓磁性的声腔,耳廓染上?了一点红, 避免被他误会?, 赶忙蹙着眉解释:“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如果你隔三差五来, 耽误的可?是我的拍摄进度。”


    温知禾说得义正词严,像严肃板正的老学究, 贺徵朝很轻地笑了下,并未深究,只道:“我会?在来之前提前通知你,如果你没空,我也可?以在片场陪着。”


    “怎么陪?”温知禾走出套间,与过路人擦肩而过, 放低音量,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贺徵朝没有正面回答, 语调透着莫名的暧昧:“你想怎么陪?”


    三天时间,在第一晚之后, 他们每晚都在做,躺在床上?, 她坐在上?面或箍在下面;趴在桌边沙发边,被捂着眼抓着头发打?芘股吞吃它;或是被他抱跪着,一下又一下地坠咬。


    他的精力旺盛得可?怕,仿佛是又回到沙场的国王,不断掠夺搜刮她这?片土地。而她竟也愿意配合,和他没羞没臊地彻夜不眠做到天亮。


    这?一定是体内激素过剩的缘故。温知禾为自己找了个好理由,但心里还是不自觉发虚。


    “怎么不说话?了?”


    耳廓里,又传来贺徵朝低沉的声音。


    温知禾如梦初醒,看见迎面而来的小雪,心跳骤然漏停一拍,撂下一句话?便结束通话?:“我要上?班了,先不说了。”


    她挂得干脆,贺徵朝听了片刻忙音,才放下手?机,垂眼看通话?时长,还不到五分钟。


    按下呼叫键,原本应在十二点一刻送餐的乘务员,这?才得到准许,推着餐车把午餐送来。与此同时,夏博易也从隔壁客舱过来,站在他身侧,毕恭毕敬地问道:“贺总,刚才贺董打?来电话?,说是一会?儿会?为您接风洗尘,接您去熙和会?吃顿饭,下午那场慈善拍卖会?,需要联系委托吗?”


    一场不算隆重、来者大多为明星艺人的慈善晚宴,和无法推脱的家宴饭局,孰轻孰重都应当?选择后者,但夏博易秉持着极高的职业素养,还是会?事先问询上?司的意见。


    “不用。”贺徵朝反扣手?机,“让拍卖行的人把时间往后推。”


    夏博易停顿三秒,明白过来意思,仍有迟疑:“那您想定哪天?”


    贺徵朝平淡道:“我哪天空闲就哪天办。”


    夏博易彻底顿悟,心里不由咋舌,贺总可?真会?为难人。即便没时间去,也不打?算联系委托代拍,偏让拍卖行的人把晚宴往后推-


    下过几场梅雨,今后江南一带的两个月都是大晴天,九月份,彻底宣告进入炎热盛夏。


    不同于?需要活跃在镜头里的演员,温知禾作为导演,可?以尽情地坐在棚子下,偶尔需要指导调度或挥发演员状态,才会?主动?走入暴晒区域。


    但事实上?,即便拍室内场景、坐在棚子下吹着风扇,温知禾也仍然大汗淋漓,好不到哪里去。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那几日的放纵让她穿不了露肤度高的衣服,每天都要变着花样地戴丝巾、穿长裙长裤防晒服,三十六度的体温,愣是被她捂得要高了两度。


    温知禾在洗手?间拆下丝巾,瞥见脖颈间的草莓印,还是默默系上?,吹干双手?,回去和小雪拼桌吃饭。


    她坐下来拆饭盒,看小雪双眼无神,不由关心:“你最?近怎么了,睡不好吗?黑眼圈这?么重。”


    小雪低头扒饭的动?作停了下,连忙摇头:“还好还好,就是最?近熬夜熬得有点儿狠,现在喝中药调理好了,何?况……”


    温知禾诧异:“嗯?什么。”


    小雪脸微红,缓缓吐息:“没什么。”


    温知禾不疑有他,像往常一样聊闲天:“不过什么中药这?么灵呀,可?以给我来两副吗?我最?近也睡得不是很好。”


    小雪点头,满口答应:“可?以的姐。”


    说着,小雪又倒杯热水给她:“您最?近嗓子也不太?好,多喝点儿热水吧。”


    保温杯盖放在手边,温知禾没动?,对小雪说了句谢谢。


    她吃得很慢,午饭还没挤满胃腔致使晕碳,所以大脑还能转得过弯。


    眼望水杯里平静的水面,温知禾思绪迁回,顺着刚才的对话?,依稀察觉到不对劲。


    难道是那两天她和贺徵朝吵到隔壁了?可?她也没喊……


    不论如何?,想到这?一点,温知禾都觉得自己挺不占理的,她握着筷子轻轻戳米饭,没了胃口,草草收拾干净,也好意思和小雪说话。


    扔完垃圾,她去洗手间又洗了遍手,刚出来,就见小雪小跑到她跟前,急忙忙地传话?:“姐,刚刚有个阿姨来找你,说是你家里人,还给你送了些水果。”


    她匀上?一口气,指向身后方:“但我没听说您有家人要来,就没给放人,您要不去看看?”


    温知禾微愣,脑内闪过一道人影,手?慢慢攥紧:“好,你带路吧。”


    小雪走在跟前领路,不过几步路的距离,温知禾便遥遥看见一个拎着水果的女?人。


    女?人还在与工作人员谈话?,偏过头与她四目相?视,那张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让温知禾本能地僵在原地。


    血液自脚后跟逆流而上?,在看见女?人向她招手?时,温知禾才勉强回过神。


    “温导。”


    场务见了她,礼貌打?招呼。


    温知禾点头示意,没出声回应,望向眼神炽热的女?人,她摆不出表情,面色很平静:“你们去忙吧,我和阿姨单独聊两句。”


    听到称呼,温荷愣了下,没出声纠正,沉默着看她旁边的人散去。


    良久,等周围没了人,温荷才拎起水果,缓声开口:“知禾,这?是我特地顺路从家带来的荔枝,还有猕猴桃,都是你以前爱吃的……”


    温知禾没接茬,望着她,开门见山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话?音甫落,温荷欲言又止,没说出什么有用信息,温知禾也不纠结于?此,皱着眉:“所以你来找我做什么?只是送个水果?”


    提及水果,温荷又像刚才那样,说着车轱辘话?:“对对对,猕猴桃和荔枝,都是你爱吃的,你先收下吧,不然放久了会?坏的。”


    她干笑着,不迭把水果篮推到身前,温知禾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扯唇轻哂:“我不吃,我对荔枝过敏,你忘了吗?”


    温荷脸色一白,很快又道歉:“可?能是我记岔了,但如果你吃不了荔枝,那猕猴桃……”


    “我都不需要,你要么带回去,要么扔垃圾桶里。”温知禾眼里透着很清淡的水雾,嗓音也很冰冷,“你是记岔了,因为是我随便说的。”


    “我既不喜欢吃荔枝,也不过敏,只是以前很少能吃得到,所以才经常和你念叨。”


    温荷面色更?难堪,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温知禾心里像堵了团棉花,不想再与她攀缠:“下午我还有事,你请回吧。”


    她转身挪步,温荷回过神,紧张地上?前拉住胳膊:“等一下,知禾!”


    被人拉扯,温知禾也完全?可?以甩开,但下瞬,她却?听见温荷说:“你宋叔叔的生意出了问题,欠了很多债,我也是万不得已才来找你,不然他就要,就要去找你那个贺……”


    “贺”字刚出来,温知禾便敏锐地捕捉到,她转过头冷冷地看向温荷:“贺什么?”


    温荷手?松了一松,双眼微红,开始答非所问:“你和这?个贺总的事情我们都知道,知禾,实在是因为……”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温知禾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和温荷沟通,声量不由拔高了些,“是想找我借钱?”


    温荷抖了一下,难为情地承认:“是,但我也是没办法,否则你的叔叔就要去找那个恒川的贺总……”-


    航站楼人流涌动?,VIP通道清闲无阻。


    贺徵朝下了飞机,乘上?专车前往熙和会?,途中听夏博易已经与筹备拍卖晚宴的人交谈好事宜,便放下心,阖眼养神须臾。


    贺鸿忠很多年没回燕北,说是被聂盼珍气得去了海城独居,实则是因身体抱恙,外加常年守墓,才长久地居住在那里。贺家家大业大,旁支脉系不算少,真正能逢年过节聚拢在一起的,却?少之又少,上?次浩浩荡荡齐聚一堂,还是因为某位伯父二婚娶妻。


    家里很少再有喜事,但倘若他要与温知禾办婚礼,没理由不提前招揽全?家,设个专门的宴席。


    贺徵朝按着太?阳穴,恍惚间想起,年后的那次认亲。那时温知禾穿了一身白,像雪地里的小狐狸,胆儿也小,只敢待在他身边,聂盼珍问一句她答一句,扮演得有模有样,手?心却?全?是汗。


    她也许不知,其实这?场假结婚,聂盼珍也是知情,不过是为配合他,挡下一些没由来的婚事。


    他无心娶亲,至少在当?时是如此。聘用一个好拿捏的,能用钱打?发掉的“妻子”,完全?是上?上?策,而造成现在局面的缘故,大概也出在……他挑选了一位太?过惹人喜爱的妻子。


    贺徵朝轻哂,倒也不后悔。


    有些缘分存在得毫无道理,他理应感恩戴德,只不过他从未想过,当?初误认为的精明手?段,反而成了一大败笔。


    迄今为止,不论温知禾再怎么离不开他,也从未松口答应,愿意同他登记结婚证。


    当?初没给成的婚礼,到现在,成了他梦里的空中楼阁。


    轿车停在会?所门口,礼宾下台阶开门,贺徵朝掀起眼帘,略一整理衣袖,下车跟随接待员走向顶楼包厢。


    电梯刚直达高层,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贺徵朝停步,拾起来看,联系人赫然是他的小太?太?。


    第63章 十分钟


    贺徵朝几乎快要忘记, 温知禾上次主动拨来电话是什?么时候,他一手?抄进裤袋里, 在按接听键前,低眉用目光示意招待员离开,随后自行向窗边走去,滑开屏幕。


    “贺徵朝……”听筒里传来她绵软的轻唤,带了一丝急切。


    从乘坐飞机落地到?现在,贺徵朝对相隔异地的感触还不算深,直至温知禾的声音落入耳中, 心底才慢慢涌上这种端绪。


    他温声询问:“怎么了?”


    “嗯……”温知禾很闷地应,“我?就是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空气停了数秒, 温知禾才慢慢吐息:“你有?没有?遇到?奇怪的人?”


    贺徵朝莞尔:“什?么叫奇怪?”


    “就是……”温知禾捏紧手?机, 像被空气堵住喉咙, 没了话音。


    她该怎么和贺徵朝说?说她有?个?做生意背了一屁股债的继父会找上门?这会不会被贺徵朝误解为她和他们其实是一伙,只是她为明哲保身而?故意打电话这么说?


    温知禾很想告诉贺徵朝, 千万不要接见任何自称是她亲戚的人,可她根本不好向他开口解释自己家里的情况。


    “是还没想好怎么和我?说,还是不想说了?”


    贺徵朝又问起,很平和的语气。


    温知禾抿唇:“都有?。”


    听筒里的男人低声轻笑:“那我?再给你思?考的时间。”


    他在这种时候,总会表现得格外耐心,温知禾觉得耳廓有?点热, 把屏幕拿远些,用手?搓了搓耳垂, 别别扭扭:“你没事做吗?”


    “嗯,先解决你的事儿。”贺徵朝淡道, “你的事没谈完,别的不都是其次的。”


    温知禾把耳垂揉得通红:“你又说这种话……”


    “什?么话?”他明知故问。


    温知禾才不搭腔, 她垂眼看着脚尖,被他这么一搞,心底的紧迫无?措似乎荡然无?存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他的想法?没有?必要吧,只是提醒、表态。


    思?绪回笼,她听到?贺徵朝偏远的声音:“再给我?十分钟,和他们说。”


    温知禾知道他应该是在和别人说话,小声问:“你在忙什?么?”


    贺徵朝:“不忙,和家里人吃饭。”


    温知禾哦了下:“那先挂吧。”


    “不说了?”


    温知禾没说话。


    “十分钟。”贺徵朝强调,“我?们还有?十分钟。”


    “我?想听听你主动打来电话对我?要说的事,但如果还没想好,之后我?会再回拨你。”


    温知禾:“我?希望你不要管我?的事。”


    他们的声音同步落下。


    温知禾听得清他后半句,贺徵朝也听见她说的话,但不确定:“你说什?么?”


    温知禾缓过来,一字一顿:“我?说。”


    “……我?希望你不要管我?的事。”


    这次轮到?贺徵朝没有?做出回应,空气又静了几秒钟,温知禾看到?窗外忙活的场务、摄像师,以及交谈的美术指导,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和贺徵朝掰扯,哪怕是一件无?关?紧要、极为大不了的事。


    这番话会给贺徵朝带来误会,毋庸置疑,可她必须说:“我?的事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所以如果有?人要麻烦你,你不要理会……”


    “你指哪方面。”贺徵朝倏地问起,话音沉了几分,“是发生了什?么?”


    “没有?。”温知禾否决得极快,不给他再说的机会:“挂了吧,你忙你的。”


    又是一阵忙音,贺徵朝看眼手?机屏幕,选择再回拨,但温知禾不接。


    他拧了拧领带结,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最后把手?机拨给还在片场的赵助理。


    电话很快被对方接听,贺徵朝直入正?题,声音清冷:“片场那里出了什?么事?”-


    温荷一个?人来,对这里人生地不熟,连回程的车票钱都没有?。


    温知禾不认为宋家已经落魄到?这种地步,但温荷也确实掏不出什?么钱,整个?人都很拘谨,全程都得由人领着。


    小县城的交通不是很发达,包辆网约车送到?机场会更省事方便,温知禾帮她下单了一辆,打算在开工之前将她送去车站。带着温荷到?酒店暂时安置等车,拿到?身份证的时候,温知禾才发现这是一张已经过期消磁的,问她怎么来的,还是车站有?好心人给她办了电子版的临时证明。


    身份证上的温荷还是六年前的模样,一头?长发往后捋,有?中年人的岁月痕迹,但看着挺有?精气神,现如今她剪了个?及耳的短发,白发若隐若现,仿佛老了十几二十岁。


    温知禾把温荷的身份证塞回包里,接了杯热水递过去,打完电话回来,语气很淡:“一会儿车来了我的助理会陪护你到机场。”


    温荷抱着喝完的杯子,停顿须臾,考虑了许久:“知禾,你真的不愿意帮一把宋叔叔吗?好歹他对你也有?养育之恩,如果他一不小心进去了……”


    “和我有关系吗?”温知禾冷不丁打断,深深地看着她,“他是生我?的人,还是养我?的人?这些年我有花过你们家一分钱吗?”


    温荷眼眶微红:“那你看在妈妈的面子上呢?”


    温知禾眼角也涌上一股热意,她忍着不发作,反而?笑了下:“嗯,也就这种时候你想起我?了。”


    温荷下意识反驳:“我?不是……”


    她潸然泪下,连忙解释:“是因为家里经常有?人来催债,我?是受不了才来找你。”


    “受不了就离婚。”温知禾说得平静,几乎是下意识:“反正?你也不是头?一次离婚了。”


    温荷愣了下,仿佛明白过来什?么,音量拔高?了些:“你还是怨我?和你爸离婚?”


    她不唯诺,眉心紧锁着,穿透过往的时光,说着起曾经的话:“你爸那种事闹到?街坊邻居人尽皆知,你觉得我?要是不和你爸离婚,我?们还能有?好日子过?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知禾,是你爸抛弃了我?们!”


    “我?不认为这是抛不抛弃的问题,我?也不喜欢这个?词。”温知禾捏着桌边,让自己稳定心神,水雾从瞳孔里散去,坚定又平和,“是你带我?走出那段婚姻,告诉我?今后只有?我?们母女?彼此,所以要好好过日子,不要管别人的目光。”


    “但如果非要说抛弃的话,不是你抛弃我?吗?妈妈。”最后二字,温知禾说得清浅又轻微,像泡腾片落到?水中,很快消散,弥留的气泡是昙花一现,是许久未称呼的陌生。


    温荷的气焰泄尽,眼里花白:“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看着温荷以前的旧照片,再看现在的她,温知禾始终不明白,当?初穿着挺括制服,那样耀武扬威,傲气十足的温荷到?底去了哪里。


    她小时候是那样崇拜她,听她说离奇又惊险,怪诞又啼笑皆非的案件,转瞬去班级里,头?头?是道、依样画葫芦地讲给朋友。


    温荷不再做那份体?面威风的工作,去端茶倒水,去别人家里帮佣,也是她的选择,温知禾没法置喙,可她为什?么刚从一段失败的婚姻抽身,又能很快毫不犹豫地投入另一段没有?自由可言的婚姻里做家庭主妇?


    她有?多少年没有?自己出远门过?身份证是过期的都不知;她有?多久没有?给自己买件衣服?身上穿的还是去年前年夏天的裙子。


    从发誓要成为和她一样的人,再到?引以为鉴绝不重蹈覆辙;从曾经促膝长谈无?话不说,再到?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远到?罅隙里不是穿透的过堂风,而?是一堵实实在在厚重的墙垣。


    青春期时太过敏感,温知禾不是没向她说过那些刺痛人的话,她喧嚣,不忿,锲而?不舍地质问、控诉,企图让温荷像从前那样;也曾顺从,平和,默默无?闻地承受不被关?照、记起的时光。


    或吵闹或安静,或蛮横或冷暴力,她不得不承认,那时的她还是很爱温荷。


    可现在她绝不可能帮她。


    一通电话打破宁静,是网约车的司机拨来的,听着耳畔属于当?地人的女?声,温知禾思?绪迁回,揉了揉眉心:“嗯,马上下楼。”


    她看向温荷,双眼淡得像圆镜:“回去吧。”


    “你自己回去吧。”


    ——你自己回去吧。


    是温荷曾在电话机里对她说过的话。


    她走过熟悉的街道小路,来到?老式楼房,因为找不到?钥匙打不开门,就坐在楼梯口做作业。


    绕到?楼房隐蔽的铁栅栏旁,温知禾看见温荷从一辆轿车下来,她穿着漂亮的红裙子,和当?时还是陌生男人的宋清风相拥,互诉衷肠。


    那时她以为自己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值得高?兴的秘密。


    后来她才知道,温荷要去一个?新家。


    不属于她的家。


    温知禾收拾好情绪,将温荷送到?楼下。一路上,温荷都很平静,直到?看见那辆车,她忽然不顾旁人的目光,没那么体?面地拽着她的衣袖,像豁出去般,哭诉着辛酸不易。


    酒店礼宾、助理、过往的路人一一看过来,这里距离片场不远,还有?刚吃完午饭的工作人员往她这眺,温知禾揽着温荷的臂弯,难以撒手?,颇有?种被架起来的感觉。


    青天白日,她难捱这么多人的目光,手?在抖着,并没有?发现口袋里颤动的手?机-


    贺徵朝第三次关?静音拨去电话,仍然不被接听。


    对酒桌上的审视寒暄,觥筹交错,贺徵朝不以为意,兴致缺缺,始终敛眉垂眼看着手?机屏幕。


    包厢门口,夏博易通过礼宾带路,绕过屏风,走到?他身边,低声说耳语。


    坐在主座的贺鸿忠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眼见他这最满意的继承人即将早退,他终于不由开口:“干什?么去?从刚才到?现在就心神不宁,像什?么话。”


    餐桌上的都是一些贺鸿忠的亲朋故友,彼此在早年就有?着纵横交错,难以割舍的关?系,论资历论辈分,贺徵朝都是后辈。他系上前身的纽扣,微微躬身,望着一圈人,举起一杯酒大方回应:“有?些要紧事没办完,我?先退了,还请诸位前辈见谅,之后我?再回请大家。”


    他没喝这杯酒,稳当?地落放到?桌上,继而?向后方大步流星走去。


    饭桌上沉寂了一息,众人看着贺徵朝消失的背影,继而?皆不由自主地端详主座上的男人的脸色。


    贺鸿忠早年本就长得黝黑,现在年纪上来,老脸满是横肉,笑或不笑那张脸都渗人严肃。


    这会儿他面无?表情,大家心里都犯怵。贺氏集团不论在燕北、国内,甚至国际都有?着数一数二的声望,现在小贺总独揽大权,大刀阔斧地处理一桩桩事,羽翼早已丰满,他们底下这些人也就只敢仰着贺董蛐蛐,哪儿能捅到?人跟前说不是。


    他们噤声屏息,只等贺董发话再应和。


    谁料他冷哼一声,以锐利的目光瞪来:“这是都不打算吃了?一个?个?的怎么都不说话?”


    众人:“……”


    气氛短暂地沉寂,直至一个?女?人举起酒杯,笑吟吟道:“贺董,我?敬您一杯,祝您身体?健康,寿比南山。”


    这番敬酒突兀但讨喜,好歹把氛围重新热络起来,就看贺董领不领这个?情。


    贺鸿忠看向那个?年轻的女?人,狭长年迈的双眼微微眯起,根据她身侧的人考量身份,倒没拂面,挥了挥手?,主动问起:“坐吧孩子,你是……”


    女?人依旧站着高?举酒杯,笑道:“我?姓安,名?是我?奶奶取的,安琬英,叫我?小英就好,贺爷爷。”


    对她刻意的拉近距离,贺鸿忠没太在意,转而?侧耳去听心腹递来的话。


    大概了解来龙去脉,贺鸿忠眉头?紧锁,摇摇头?:“真是为这小姑娘?”


    李叔点头?应是。


    贺鸿忠“嗬”了一声,冷笑:“我?当?是什?么大事,还好意思?早退!”


    李叔眼观鼻鼻观心,又接着道:“夫人刚也来传话。”


    贺鸿忠停顿,攥拳轻咳两声:“算了,别传我?不爱听的话,今儿我?又不回去,爱谁谁回。”


    李叔欲言又止:“夫人说了,您要是不回,她就当?您是在外面包了小姑娘。”


    贺鸿忠瞪眼他,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然后,她还说什?么了?”


    李叔:“她还说,您要是再擅自回燕北,就别怪她不客气。”


    听这番话,贺鸿忠也气得要撂下碗筷离开,他兀自给自己顺气了好一会儿,又道:“你去查查他那个?老婆,什?么来头?,就敢这么不像话!”-


    电梯抵达一楼,梯门敞开,贺徵朝快步流星循着大门方向一路而?行,夏博易跟在后侧都有?些跟不上,分明他的腿也不短。


    走出旋转门,下阶梯来到?车旁,夏博易看眼手?里的消息,这才有?说上话的间隙:“拍卖行那里已经派人将夫人送的拍品放回家了,至于您说的人,确实前几天来分公司找过您。”


    所谓的仪式感没时间进行,干脆就把拍品暗度陈仓收回来,这不仅稳妥也更方便。夏博易已经习惯上司随时更换的方案,反正?为难的不是他,而?是筹办那场晚宴的举办方,至于后者——


    门由门童开着,贺徵朝没进,侧目睇他。


    夏博易双手?垂放身前,补充道:“在南城那儿。”


    贺徵朝上了车,略一颔首:“找个?时间安排一下,继续说。”


    轿车冷气十足,私密性极好,贺徵朝刚坐下,便拿出手?机查看是否有?新消息,只可惜他拨过去的电话没一道被接听,消息也没有?任何回应。


    自从她开始拍电影,擅自提分手?,这种事就屡见不鲜。


    听着夏博易在耳旁娓娓道来的话,贺徵朝脑内串联成线,大致了解了情况。温知禾母亲离异再婚重组新家庭,这是先前他就知道的事,她继父欠一屁股债,要偿还的额度也不算高?,她大概是手?里有?资金可还,所以不愿……


    某种丝弦铮了一下,响起她曾说过的话,贺铮朝的指骨微微蜷曲。


    温知禾除了不愿麻烦他,还有?一种原因。


    那就是她本不信任他。


    第64章 巧克力


    电影预计还有不到?四?周就能拍完最后的部分, 演员状态好,各部门配合到?位, 说不定还能再缩短时间。


    温知禾是数着日子,在自己的愿望本上挑勾,一个又一个,连做梦都?是电影相关?联的事。


    从立项选角再到?定妆搭景,从正式开机再到?拍摄末期,每一步每一个环节,她自己尽力而为, 也不乏有团队的支持。快了,很快了, 只要等后期制作送审, 找媒体做宣发, 院线再发行,她的电影就会被人看见。


    之前她害怕贺徵朝故意喊停或是压档, 将各种可能性想个遍,却从未想过,最后令她崩溃无?助的,是温荷在所有人面前的叫喊责骂、无?理取闹。


    最初记忆里?的温荷离她越来越远,一地鸡毛的初婚,并未改善的二嫁, 大的小的琐事、不被认可的身?份、毫无?价值的职位……她想过无?数种造成温荷现如今模样的可能性,但她没办法为对方找借口。


    ——宋叔叔也养了我们好几年, 你怎么就这么狠心,连一点忙都?不肯帮?算妈最后求你, 这是最后一次。


    ——你现在是长本事了,都?开始拍电影了, 傍上有钱人做富太太就能忘本了?


    当?街吵闹被人看见不可怕,被指着鼻子骂不孝也算不了什?么,这只是一个小县城,没有多少摄像头,片场全是自己人,温知禾身?心俱疲,将温荷送回酒店,最后的支撑点被抽丝剥离,终于不由宣告下?午怠工。


    她把自己反锁在酒店房间里?,躺在床榻上许久,闷头哭了会儿。


    门外有人按门铃、敲门,温知禾都?置之不理,丢到?一旁的手机响了很久,久到?自动关?机才清净。


    温知禾给自己一个下?午的时间收拾情绪,而事实上,两个钟头之后她便能想清楚事情、思考问题。理智占上风,却不代表感?性情绪不存在。


    她深知这只是一件小事,可她就是觉得丢脸,可怕;她深知只要坚定底线,就没有人能控制得了她,可她仍然觉得无?所适从。


    这里?的被罩床单刚被换,柔软又崭新,不知怎的,抱着另一张枕头,温知禾却闻到?独属于另一人的气?息,是令人安心的沉木香。那几个夜晚她都?曾枕卧在这种清冽的气?息里?,对于已经习以为常的味道,她竟有些?怀念。


    面颊上的两行泪已是半干,枕巾被濡湿一大片,温知禾松开可怜的枕头,视线朝上平躺,听着滴答滴答的时钟,心里?愈发空虚。


    窗外还是一片艳阳天,她没有去拉开帘子,视线对焦在床头柜上,那本被贺徵朝留下?的书籍。她拾起来翻开到?夹着银杏叶的那一页,发现叶片已经干枯轻薄,没了原本嫩黄的颜色。


    旁边还有一盒巧克力,酒心的,海盐的,焦糖咖啡的……有着各种各类不累同的口味,是贺徵朝排除她的过敏源,专门找人罗列组合好的巧克力。他说,尽管她一天吃两颗、三颗也没关?系,等到?她吃完的时候,他一定会回来。


    圆桌上的花瓶插满了玫瑰,前天是卡布奇诺,昨天是洛神,今天是厄瓜多尔,寓意好运,等待,思念。她并不了解玫瑰,也只知道大众熟知的几类花种,所以贺徵朝送了绝不出错的玫瑰,也只是玫瑰,她能分辨得出的玫瑰。


    玫瑰是他的替代品,巧克力是倒计时,温知禾下?定决心对这些?开得艳丽、每日换新的玫瑰熟视无?睹,也不打?算吃这盒巧克力的任一口味。她想矜持地留到?贺徵朝来的那一天,把完整的巧克力盒展示给他告诉他,其实她一点都?不想他。


    眼泪是咸的,涩的,苦的,她缺乏糖分,所以吃一些?也不要紧。


    温知禾找了个理所当?然的借口,驱使自己拆开包装,按照顺序拿了第一颗第二颗,塞入嘴里?咀嚼,意外的好吃。


    她并不满足于只吃这两颗,到?最后竟只剩最后一排的五颗。


    五颗,每天一颗,也就是贺徵朝必须在第五天回来。


    如果她今天就吃完,告诉他这里?已经空空如也,他会来吗?


    温知禾放下?巧克力盒,手臂拥着双膝,将下?巴枕在上面深埋。


    理智告诉温知禾这是不可能的事,他今天刚走,每日的商务行程排得满满当?当?不能再拖延,怎么会来,又怎么可能。


    何况她今早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不要管她的事,现在再告诉他自己很需要他,多荒唐。


    床头柜的手机还在充电,温知禾拾起来,长按开关?,胸腔下?是剧烈跳动的心。


    她有所预料,也暗暗期待,但没想到?的是,在她看见那32条未接来电的时候,屏幕正好弹出他的来电。一切都是那么恰巧,恰巧到?温知禾甚至都?来不及失望。


    ——即使只有一个钟头,一次午休时间,我也会来。


    ——你可以不信任我,毕竟我还没证实这些?承诺,但我希望,你可以给我一次机会。


    ——今后的每一天,只要你想到?我,需要我,我一定会出现。


    他打?了几通未接电话?难道没有别的事情要做?还是说,他是因为上午那通电话生?气?,特意来质问?


    髌骨抵着胸膛,与突突的心跳共振,温知禾不免有些?悲观,不敢去接,也不敢想,那些?等着她开工的摄制组、演员怎么办。


    她好懦弱也好矫情,因为一件小事耽误所有人的工作。


    十秒钟。


    电话铃声只能持续十秒钟。


    贺徵朝给了她十分钟的时间说清楚那件事,但她拖延,踟蹰,好面子,瞻前顾后。她还很吝啬,只给他十秒钟的时间,等他会不会再打?来第二通电话。


    铃声停了,屏幕上的蔚蓝色壁纸亮堂刺眼,反映在她的面容上。温知禾看着一行行垃圾广告,几十条未接来电,还有其他人慰问的消息,心里?突然静了下?来。


    而下?瞬,屏幕再度弹窗显示来电联系人。


    他竟然锲而不舍地又拨来了第二通。


    温知禾不由愣怔,在出神的第三秒,她的手指划开了接听键。


    屏幕显示开始读秒,温知禾放到?耳边,听到?他伴随着电流的磁性声音,眼眶又涌上热意。


    听筒里?,贺徵朝浑厚地叹了一息:“哭了?”


    温知禾抹开泪:“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贺徵朝嗓音放沉:“怕你出事。”


    “不仅我的助理向我汇报过,你的助理也给我打?过电话。”贺徵朝顿了顿,又问:“现在在酒店套间里??”


    温知禾嗯了下?,迟疑地抿了抿唇:“……那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温知禾不答。


    “我知道一些?。”贺徵朝握着手机,垂眼道:“但我想听听你说的。”


    温知禾感?觉有无?数根针密密匝匝地扎到?心口,不疼,又麻又痒,她的脖颈确实红了一片,是被哭红的。


    她垂眼攥着手指,回得慢吞:“你都?知道什?么?”


    贺徵朝缓缓而言,是轻哄的口吻:“我知道有一个人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鼻子。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她只是遇到?烦心事,暂时想要寻清静,稍微喘口气?。”


    “她现在也许觉得自己糟糕透了,天要塌了,但我并不这么认为。”


    “所以我打?来电话,想问问她,她是否还好。”


    温知禾的泪戛然而止,眯眼只能勉强挤出很细微的泪珠,因为鼻塞,她不得不张着双唇来呼吸,所以呼吸频次并不是很平缓。


    贺徵朝一贯喜欢用哄小孩的话来哄她,不论是床上还是平时,以前她最恼他这种口吻,但她却愿意配合:“……她还好。”


    贺徵朝:“嗯,那我放心些?了。”


    他一再柔和:“所以可以和我说说,她哭鼻子的具体缘由吗?”


    温知禾扯了下?唇:“她不想。”


    贺徵朝轻叹:“好,没关?系。”


    “但我想知道,她是因为羞于开口,还是不想和我说?”


    这是一句差不多的问题,在今早的那通电话里?,温知禾已经听过。那时她什?么都?不说,擅自挂断他的电话,他既不计较也不深究缘由,又问一次。


    温知禾不再模棱两可:“我觉得好丢脸,所以不想说。”


    “嗯,那为什?么觉得丢脸?”贺徵朝拿出百倍耐心,循循善诱,“如果你愿意和我说,事情也许很快就能解决,你还能得到?一笔不少的奖金。”


    温知禾懵了一懵,费解:“你要给我钱?”


    “不是给你。”贺徵朝的语气?变得古怪而隐晦,“是给愿意信任我,回答我的人。”


    温知禾感?觉自己被他摆了一道,甚至怀疑他主?持过儿童节目,就喜欢逗小孩儿。


    她也来了劲儿:“你凭什?么就觉得我就不信任你,不愿意回答你的问题?”


    贺徵朝闷声轻笑:“是我猜错了。”


    温知禾小声咕哝:“多少钱。”


    贺徵朝不像从前,直接予以一个准确数字:“看你怎么回答。”


    温知禾:“……”


    “你不会耍赖吧?”


    “不会。”贺徵朝说道,“怕小导演又哭。”


    温知禾磨了磨牙,轻哼:“你怕什?么……”


    “一分钟,想好怎么回答。”贺徵朝给了一个时限。


    温知禾垂下?眼睫,声音很轻:“我妈今天来找我了,因为我的继父做生?意欠债,她想让我帮忙还钱,我说我不会帮她,她就在所有人面前骂我不孝顺。”


    “还有,本来今天下?午还要补拍昨天的一场戏,我擅自罢工了。”


    一旦放松下?来,开了坦白的小口,温知禾也没那么难以启齿,她平静地一口气?说完,偶尔东扯西扯,补充一些?贺徵朝可能会疑惑的地方。


    但他并没有出声打?断她,全程都?很安静,如果不是看眼屏幕,温知禾都?快认为他已经挂断了。


    或者说,是把她静音。


    温知禾的脸燥热不已,把两行泪痕蒸干了,声音也很沙哑:“你会觉得我矫情吗?”


    “不觉得。”贺徵朝否认。


    在她话音刚落的下?一秒,便回答她:“人都?有情绪低落的时候,你没必要觉得那是坏的,是不好的事,如果没有这些?所谓的‘坏’情绪,你是没办法辨认什?么能让自己开心。”


    贺徵朝看向舷窗外,倒映在眼底的天际湛蓝辽阔,像被洗涤过,目光很静:“何况你父母的过错、债务也不该由你承担,你是你,他们是他们,懂得拒绝是好事。”


    “……可是别?人不会这么想,那么多人都?看见了。”


    温知禾闷声打?断,头埋得更低,“好丢脸的。”


    贺徵朝轻叹:“你会觉得丢脸,意味着你敏感?、有自尊、有道德观。敏感?是好事,所以你适合创作,能透过镜头捕捉到?别?人很难发现的美,写出动人的、值得被大众所看见的作品;有自尊心有道德观念更是你的优点,你不应该为此?自责。”


    “你是资方也是导演,偶尔给自己放个假,只是一天,没人会有怨言,毕竟这花的是你的钱,你的时间。也许现在大家就像好不容易拥有一节体育课的学生?,暗暗松口气?。”


    温知禾觉得不对劲:“那如果他们都?在那里?等着我呢?今天下?午很热的。”


    贺徵朝轻笑:“你看,你很善良,也很贴心。”


    温知禾感?觉自己被他戏弄了,以掌敷着滚烫的脸,秀气?的眉头微蹙:“……你是不是经常这样哄别?人?”


    贺徵朝:“只有你。”


    “如果我说我不信呢?”温知禾闷哼。


    贺徵朝又笑了下?:“也许该伤心的是我了。”


    温知禾想把手机挂掉,又不舍得,愤而嗔道:“幼稚鬼。”


    “是很幼稚。”贺徵朝承认,“好些?了么?”


    温知禾拿纸巾擦了擦下?巴,不回答。


    贺徵朝继续道:“我分得清你和你家人的区别?,我只在乎你。”


    他的嗓音一再低沉:“我也只想听听你说的。”


    温知禾攥着纸团,胸口像被陨石撞击,没有任何抵抗力,她瓮声瓮气?地问:“你不觉得很穷酸很市井吗?我是从这种家庭里?出生?。”


    “当?然,我能这么问,我还很虚荣。”


    “不会。”贺徵朝又叹。


    “是吗?”温知禾又抹了下?从眼角外出的泪,幽幽道:“我记得在你第一次向我提出假结婚的时候,还说我身?上没有一件名牌,提不起一点性趣。”


    贺徵朝顿了顿,依稀记得是有这么回事,不由失笑:“你还记得。”


    温知禾咬字清晰,还有点埋怨的意思:“我什?么都?记得,你对我的不好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反正你不能赖账。”


    “嗯,我知道。”贺徵朝略一颔首,卷翘的声腔带了几分郑重,“往后的时间,请让我向你赎罪,亲爱的。”


    “你的前半生?贫穷、困苦,所以后半生?你理应幸福,我会承担起让你富足的责任,我承诺,你会拥有穿戴不完的漂亮衣服、珠宝、包包,以及花不完的钱,拍电影永远不愁的资金。”


    温知禾很难不为之心动,但她又开始持拿起矫揉造作的矜持,闷声嘟囔:“就会说漂亮话。”


    贺徵朝:“你有一双锐利又漂亮的眼睛。”


    “我相信,你是可以看见我的作为,并衡量是否合格。”


    温知禾要被他的糖衣炮弹轰得眼冒金光了,她按着心口,忽地想到?:“所以你是不是已经提前查过我了?”


    “知道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很早。”贺徵朝没否认,眉梢轻挑,“即便是假结婚,也是需要做背调的,妹妹。”


    温知禾把纸团拧碎:“那你还问我。”


    想起他说的话,温知禾没话讲:“……算了。”


    彼此?无?言,空气?又静了静,温知禾有些?不舍挂断,又不知该说什?么,便问:“我回答你这么多话了,你要给我多少钱?”


    听筒里?又是很轻的笑,贺徵朝唇角微掀,目光柔和:“你想要多少?”


    不待温知禾回应,贺徵朝又道:“给你一张支票,自己填。”


    温知禾不假思索:“那我顶格写,让你倾家荡产。”


    她随口胡诌,贺徵朝却答:“好。”


    温知禾彻底没话讲,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巧克力包装,发热的手机被夹在耳廓与脖颈里?,很温暖,少顷,她垂下?眼睫,缓缓道:“巧克力快吃完了,还剩下?最后五颗。”


    “贺徵朝……你什?么时候可以来?”


    贺徵朝不难听出温知禾语气?里?的希求,他也明白巧克力指的是什?么。


    他确实没办法做到?即刻抵达她身?边,但他承诺:“三天之内。”


    “你可以一天吃两颗,直到?最后一天吃剩下?的一颗,也可以今天就吃完。”他用不紧不慢的语气?,不断放宽条件,又束缚自我,认真道:“就当?做我没能履行诺言。”


    说到?这,他又慢悠悠地说:“所以下?次见面,我会再弥补你。”


    “我的胃口哪有那么大,都?吃二十颗了。”温知禾蹲坐得腿麻,拿稳手机,慢慢把腿展开,皱着鼻子道:“我又不是饕餮。”


    贺徵朝笑着认同:“是。”


    “但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是想我的。”


    第65章 一辈子


    他像在?诱惑她说出?那三个字。


    巧克力刚吃完没多久, 温知禾的舌尖还有回甘,说些甜腻的话倒也无可厚非, 但……


    “好了。”


    在?她纠结得快透不过?气时,贺徵朝倏地说道:“别想太多,今天先休息一天。”


    “你担心的事我会帮你解决,你只需要把电影拍完,照顾好自己,明白吗?”


    温知禾依旧不解:“你想怎么解决?”


    “不会做不好的事吧?”她小心翼翼追问。


    贺徵朝莞尔:“什么是不好的事?”


    他压低嗓音,蛊惑感更浓:“我不是很?明白, 你和?我说说。”


    他总爱明知故问,温知禾每次都是在?床上听到这句话。


    她才不配合他:“你知道的, 别问我。”


    “举个例, 让我听听你是不是想歪了。”贺徵朝没打?算放过?她。


    温知禾被他烦住了, 从地上站起坐回到床上,想挂断电话, 又觉得自己有必要嘱咐,低着头闷闷道:“我已经和?家里人切割了,所以你没必要帮我替他们还债。”


    “你也说了,我是我,他们是他们,更何况你和?他们也没有任何关系。”


    贺徵朝唇角微勾;“那你认为,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我们是什么关系?”他意有所指。


    无需动脑,温知禾又猜到他想听到的回答。她低着头, 看自己蜷曲的脚趾陷入地毯里,鼓鼓腮帮子, 没有落入圈套,委婉道:“是可以打?半个小时电话的关系。”


    贺徵朝又笑, 透着无可奈何:“是真不想让我帮?还是说的反话。”


    “这有什么可说的反话,我又不是没有这个钱,而且我也是有原则的。”温知禾垂下眼睫,破天荒地主动说起内心话,“其实我希望我妈妈可以和?那个叔叔离婚,虽然这样很?不好。”


    “而且如果我现在?掏出?钱帮忙填补,以后岂不是还会变本加厉。”


    这点温知禾还是拎得清的。


    贺徵朝嗯了声,不吝于夸奖:“很?棒。”


    “但你没必要考虑电影以外的事,这些事儿我都会帮你处理,按照你说的做。”


    温知禾想说其实不用?她会处理,可话落到嘴边,她又本能地产生了一丝丝依赖。


    她想依赖贺徵朝,这很?偷懒,也不是好事,但她确实需要一个相对安稳的拍摄环境。


    贺徵朝愿意帮她处理,她还乐得一身轻松。


    温知禾辗转到洗手间前,抱着手机倚靠墙根,瓮声瓮气:“我要挂了,先不说了,我去?洗澡。”


    “嗯,剧组那里已经收到通知了,洗完澡好好睡一觉。”


    他公事公办得比小雪还体?贴到位,温知禾没办法指摘,抱着衣物去?了洗手间。


    电话还没挂断,时长持续延长,温知禾看着屏幕停顿一秒,假装没发现,点了外方放到柜台上,把身上的T恤、短裤一件件脱掉。


    当她赤裸得只剩内衣裤时,再去?看手机,贺徵朝竟还未挂断。


    他今天……这么闲吗?温知禾内心古怪,拿起手机故作意外:“你怎么还没挂电话呀?”


    温知禾听到纸张翻页的声音,贺徵朝的话语显得没那么实:“等你。”


    他应该是把手机搁置到一边,方便办公。温知禾不知为何,玩心起来了些:“我还以为你要偷听我洗澡。”


    “偷听么。”贺徵朝不紧不慢道,“被你发现了,这不是光明正大。”


    “继续。”


    温知禾:“……”


    “我挂了!”


    啪嗒一声,不仅有挂断音,还有她手指猛戳屏幕的动静。


    贺徵朝手里的钢笔顿了下,眉梢微微扬起,忽地轻笑。


    飞机很?快降落,南城离着拍摄地不算远,只搭车也仅需两个钟头的时间,贺徵朝走出?廊桥,抵达通道口上了车,坐在?车上才暂时有休息的片刻。


    夏博易也随他一路连轴转,刚才好歹在?飞机上眯了半个钟头,虽不至于休息好,却?也比咖啡的提神效果佳。他收拾齐整被批阅过?的文件,提起这次行程要做的事:“贺总,人已经安排在?下榻酒店的餐厅了。”


    贺徵朝没搭腔。


    夏博易透过?后视镜去?看,见他已经阖眼凝神,便也不再说。


    夜幕四?起,晚风轻扬,南城晚间的气温同样闷热。贺徵朝闭上眼,大脑像自动播放的录像机,不断重播那通电话的声音,模拟出?情景。


    有温知禾苦巴巴往嘴里塞巧克力的模样,她哭成红眼睛,红鼻子,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还有她衣衫半解抱起手机气冲冲质问的模样。不夹杂任何旖旎,可怜又可爱。


    恍惚间,他也再度想起那场饭局,倘若那时他没说那番话,他的小太太是不是很快就能接受他。


    他的人生很?少有后悔的时刻,悉数起来,绝大部分?都与她有关。出格的事,毫无道理的事也做了遍,再做一桩也没什么大不了。


    解决妻子父母债务的问题,贺徵朝确实无需大动干戈,何况于温知禾而言,一个是她毫无血缘的继父,一个是她拎不清的亲妈。


    但即便关系再浅薄,贺徵朝也想通过?与她有关的人,窥探他所不知的过?往,那些隐秘于资料里的旧时光,是那样稀奇,罕见。


    轿车开双闪缓停于酒店,在?领班的带路下,贺徵朝走到了提前预定好的包间。


    在?那里,他看到了温知禾的继父-


    洗了热水澡躺倒在?床上,温知禾久违地早睡一回,除非天公不作美,或是演员档期冲突,她才有这种奢侈的夜晚。


    温知禾沾床就能睡,她的生物钟太准时,下午七点睡,晚间十一点就能醒过?来。睁眼发现天是黑的,她颇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住惯了大房子,小酒店的套间根本关不住她。温知禾披了件外套,想出?门溜达溜达,却?见门口摆了一个外卖袋,一篮水果。


    果篮不用?看都知道是谁的,但外卖……她很?确信自己没点外卖,而且麦当劳这种快餐食品,也不应该是贺徵朝点的,这上面也没有外卖订单号。


    温知禾感到莫名其妙,拍张照发给小雪,等了两分?钟没有回复,便先把麦当劳和?水果篮拎进去?,毕竟这麦当劳看起来好像放了很?久,应该不是送错了。


    温知禾下楼散步十分?钟,买了点零食折返回来。


    到房间她才看眼手机。


    小雪为姗姗来迟而抱歉:【抱歉姐!!我刚看见消息】


    【你说麦当劳呀,这个是阿姨给你买的,你不是晚上没吃饭吗?】


    温知禾把最后一瓶酸奶摆到冰箱里,停缓了很?久才关上冰箱门,偏过?头去?看那袋麦当劳,心里被针扎了一下,不疼,很?轻微。


    扣上冰箱门,温知禾走到桌前,想把那两袋东西?扔掉,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太浪费。


    水果同样塞进冰箱里,至于麦当劳,隔天就会放坏。


    鬼使?神差下,温知禾将牛皮纸袋拆开了,看到里面放了一包汉堡、一包薯条,一包鸡翅,唯独没有可乐,有点好笑,扯了下唇,眼眶又热。


    以前温荷工作忙到太晚,会例行带一份麦当劳回来,就是这些永远不变的老三样。


    托秦姨的福,她已经很?少吃这种快餐,也不爱吃了,当初看来是山珍海味的奖励,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而且还越做越小了,以前两只手才能拿稳。


    温知禾不想浪费,也不好将冷掉的食物送给别人,她坐在?桌前,拆掉包装咬了一口汉堡,干巴巴的面包胚,不算厚的合成肉,还有酸掉牙的腌黄瓜,都不是很?好吃,温知禾用?手背揉了揉湿润的眼角。


    休整一天确实能让人心情愉悦,隔天去?片场拍摄,温知禾的精气神很?不错,想到要面对温荷把事情解决清楚,她的情绪也格外平静。


    但当她问起温荷时,小雪却?告诉她,温荷在?今早就搭乘飞机回去?了,说是贺总的人亲自让人接走的。


    换了新手机以后,温知禾就没存温荷的联系号码,从旁人那里才得知消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贺徵朝为什么没有提前和?她说?


    安全起见,温知禾给贺徵朝发了条消息。


    温知禾:【你把我妈妈接走了?】


    现在?是午休时间,贺徵朝回得不算慢。


    贺:【嗯,处理一些事。】


    温知禾:【你怎么处理?】


    贺:【面谈。】


    他只给了简短的两个字,印象里,他的面谈可不是坐下来喝喝下午茶那么简单,向来是用?温声细语的口吻,说些不那么让人舒心的话。虽然有些自以为是,但温知禾相信,因为她,贺徵朝也不会做很?过?分?的事,她理应信任他一些。


    不过?一想到温荷会和?他面对面谈判,温知禾仍会有些紧张、担忧。她正准备敲字组织措词,下瞬,左侧的气泡又多了一行。


    贺:【今天的巧克力还剩几颗?】


    温知禾顿了下,把输入框里的两个字删掉:【五颗,我不吃了】


    贺:【剩下的口味不喜欢?】


    温知禾:【挺喜欢的,只是没那么想吃而已】


    温知禾抱着手机,一字一字敲完,还发了一个卡通小兔揣手哼的表情包。


    贺:【别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温知禾不解:【误会什么?】


    贺:【你不想我。】


    温知禾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她想回点什么,但敲来敲去?,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干脆当没看见-


    包厢靠窗座,贺徵朝双腿交叠,垂眼看了一会儿手机屏幕,确认温知禾不再回复,便将手机熄屏,暂时搁置一旁。


    不过?会儿,餐厅领班过?来敲门,后面携来的,正是刚下飞机的温荷。


    无需她自我介绍,观她与温知禾七分?像的模样,贺徵朝也认得是在?燕大校门口见过?的女人。他略一整理衣襟,淡然又平和?地接待,文质彬彬,不乏礼貌,像对待寻常长辈。


    温荷是头回见到这位传闻中的男人,早在?踏入这奢侈又私密性极强的会所之前,她就产生了一种浓厚的无所适从感,但贺徵朝为人待事都算平和?,并没有想象中的傲慢,反而与她谈起有关温知禾的琐事。


    温荷到底是经历了两段婚姻的人,作为旁观者,她是能看得出?来,这位贺先生对温知禾是有感情的。


    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从身世再到人生轨迹,理应完全不会有重合的两个人,究竟是怎么走到一起。


    温荷了解温知禾,她女儿心气儿高,有底线,断不可能做出?为钱财攀附权贵。犹犹豫豫之下,温荷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这点。


    “是我喜欢的她,是我追求的她。”


    眼前的男人目光如炬,眉眼温和?平静,说出?的缘由是如此简单明了、坚定绝对:“是我非她不可,是我想和?她结婚。”


    从始至终,他都做足了平视的姿态,但光是戗驳领上那颗闪耀着金光的胸针,就不免令人在?物质阶层上,领悟到彼此间的距离。


    眼下,男人又莞尔,敛眉不紧不慢道:“接您来见一面,也是想完成当初没能正式见家长的遗憾,我清楚知禾和?您之间的矛盾,这事儿在?今天解决了也好。”


    提到正事,温荷比谁都紧张,她攥了攥餐巾,选择旁敲侧击:“是知禾拜托你帮忙的吗?”


    她上身向前倾靠,眼底涌现焦急、不安,一改刚才温吞迷惘的模样,仿佛比之追忆女儿一点点成长的往昔,会更在?意现任丈夫的事。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贺徵朝眼底的兴意淡了下去?,放下红茶杯,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没做声。


    包厢里的气氛静了静,温荷也察觉到自己的操之过?急,不由涌上一丝尴尬,慢慢回正腰板。


    “您可能误会了。”


    贺徵朝醇厚清淡的嗓音慢慢扬起,像钢琴的重音,让人心弦震了下。


    对望他漆黑的双眼,温荷面色苍白,却?听他又道:“是我想找您帮忙。”


    “帮忙?”温荷没松懈,不明不白:“我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贺徵朝笑了下,解释:“只有您能帮。”


    他将一纸合同放到桌上,挪到对面,示意温荷翻阅。


    温荷微愣,拿起来翻看了两页,发现里面夹了张支票,猛地抬头。


    贺徵朝腕骨搭放在?膝上,接着道:“这是一笔足够保障您下半辈子都不愁吃喝的钱。想用?这笔钱,首先得保证遵循合同上的条例,我只简单摘两条着重说明下。”


    “第一,这笔钱只能自用?,别想着救济别人。”


    “第二?。”


    他敛了唇畔的笑意,对这场饭局意兴阑珊,耐心告罄,却?又说得不紧不慢,温文尔雅:“她可能对您做不了太决绝的事儿,但我不一样,我是外人,做得了这个恶。”


    “也许某一天她会不再需要我,也许某一天我会先比她离开这个世界,但她这一辈子我都会顾着。”贺徵朝轻叹,目不偏斜,一字一顿地平静道。


    “所以以后,别再打?扰我太太的生活。”


    第66章 乖孩子


    拍摄到后期剧情, 接连有两个戏份不多的小配角杀青,这让温知?禾心里的倒计时越发清晰。


    第?三天清晨, 她像往常一样,拿了杯拿铁坐在监视器前,一坐就是十几二十来分钟,不断重复或改善某个画面某场演绎,偶尔也会有一遍过的时候,但她依旧会反复看那场片段。


    因为演员的临场发挥还算不错,对后续剧情有新的灵感, 所?以剧本又会再改一版当备案。这天收工时间较晚,硬是熬到晚间八点才结束, 温知?禾请了剧组全员喝奶茶吃夜宵, 也向?某杂志社来采访的记者致歉。


    是了, 她这电影还没拍完,就有杂志专访, 温知?禾又新奇又紧张,特地打?扮一番接受采访,到点了才知?道原来只?需录音记录文?字。


    记者看得出她的盛装出席,笑了笑:“我们主编对您和?您的作品都?特别感兴趣,到时候可能还会再找您合作。”


    “这样呀。”温知?禾点点头,也说不出什么特别官方?的客套话, 光是为采访准备稿子,就花费了她不少脑细胞。


    紧张归紧张, 整场采访下来,气?氛还算松散融洽, 特别的一些议题,温知?禾也是颇有心得, 脱离了稿件,她还有很多话要讲。


    采访结束,小雪适时地敲门进来,给两位采编送了些礼品,把他们送到机场。


    温知?禾捋了捋头发,有种刚消耗200大卡的感觉,她肚子饿得不行,也不亏待自己?,打?算就近在咖啡店吃点甜品垫垫肚子。


    刚走到咖啡店,和?同剧组的成员打?完招呼,咖啡店的店长就特有眼力见,给她送了一盘免费的甜品。


    盛情难却,温知?禾没有拒绝,坐在面窗的高脚椅上边吃甜品边看手机,刚刷不到五分钟,便收到一条陈笛的消息。


    陈笛:【你之?前让我查的那个巧克力我查到了,好贵!我都?不敢想定制款要加码多少钱……】


    昨天晚上一口气?吃完巧克力,看着空荡荡的包装盒,温知?禾感觉大事不妙,遂向?小雪和?陈笛都?问一遍,这个牌子的巧克力能不能帮忙买到。


    得知?是法国本土特供品牌,温知?禾的心都?死了,毕竟小雪人在片场,总不能跑到法国去代购,而且就算要额外找代购,也得花些时间,至于陈笛……这个消息滞后的笨蛋她怎么指望得上。


    不过贺徵朝说什么三天之?内会回来,估计也是唬她。她根本没必要为了遮掩自己?的贪嘴,特地绕这么一大圈把巧克力盒子填满。


    总之?,她没那么想他。


    只?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这盒巧克力的味道。


    几秒后,陈笛又发来消息:【对了,味道怎么样呀?我过生日你能不能送我一盒。】


    认识这么多年,不论贫穷或富贵,陈笛都?特别喜欢见缝插针找她蹭吃蹭喝,不论她同意与否,陈笛都?会来一句“这个能给我吃吗”“这个能不能送我”。


    而这次,温知?禾也拒绝得很自然?:【还行吧,反正你不能吃。】


    陈笛:【为什么?】


    下一秒,她又发:【就因为这是你老公送的?温知?禾,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咬手帕哭.jpg]】


    温知?禾:“……”


    【别胡说八道,我又没和?他真结婚。】


    手边的冰饮喝得只?剩半化的冰球,见天色已晚,温知?禾便拎起皮包,戴上一只?耳机,推开门向?酒店的方?向?走去。


    她依旧会边走路边低头玩手机,浑然?没察觉,脚下忽明的一道双闪灯。


    踏上阶梯越过酒店旋转门,温知?禾停在电梯口,等待电梯下降,又低眉瞥了下腕表的时间。


    电梯抵达一楼大厅,叮地敞开门,温知?禾阔步往里走,看到金黄内壁反照出的高大身影,愣了下,转过身,那道黑压压的身影直立在身前,近乎要贴面。


    温知?禾下意识向?后退一步,抵着内壁,抬眼望向?那张熟悉清隽的面容,胸腔下的心跳声不绝于耳。


    她退步,他便更进一步,漆皮孟克鞋从侧方?半包围她的白色高跟鞋,西装裤的质料擦过小腿、膝盖。


    温知?禾感觉太近,用手挡了下他的衣襟,声音很软,半是责怪:“你怎么突然?出现,吓死我了……”


    “胆儿这么小。”男人哼笑一息,垂眉握住她的手,用掌心为她渡去热意,嗓音偏淡:“走路不看路,还看手机?”


    他凑得很近,温知禾都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她偏了偏头,乜着他,气?鼓鼓:“你跟了我一路?”


    “嗯,从你走出咖啡厅。”他喉结滚了滚,承认了。


    温知?禾依旧抵着掌:“你能不能别靠这么近……”


    话音刚落,男人非但没听,还捉着她那只?手放到肩上,以掌托起她的下巴强制抬高视线,观那双漆黑的眼:“我是谁?”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温知?禾懵了一瞬,很快明白,凝眸轻哼:“贺徵朝。”


    贺徵朝唇角轻牵,缓声纠正:“不是问名字。”


    他垂眼,嗓音更低:“我问,我是你的谁。”


    湿热的气?息拂过耳畔,他蛮横不讲理地将她挤到墙角,还要起名分……


    温知?禾负气?,闭口不说:“你就是你,还能是谁。”


    “别贴这么近,松开、松开我,要是被人看见……”


    “温知?禾,我想吻你。”他掷地有声地盖住她嗫嚅的话,指腹轻轻揉过她的面颊,一下又一下地打?转。


    “如果我不是你的先?生,不是你的男朋友,不是你有名有份的任何人。”


    他停顿了下,唇快碰到按揉面颊的拇指上,眸光晦暗:“那我在吻你之?前,是不是得先?试探?”


    温知?禾的唇被他捏成轻微的金鱼嘴,说话含糊不清,不如闭嘴,而且,她在思考他的话。


    他在说什么?


    试探什么什么?


    ——亲吻?对了。


    真是荒唐,他居然?会是这么讲礼貌的人?


    温知?禾才不信,嘟嘟囔囔地拒绝:“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


    贺徵朝轻笑,捧起她的脸不由分说地吮住唇,将所?有的叫嚷声封堵在这场翻天覆地的吻里。


    晚了。他已经试探过,无?法再忍耐。


    车开到分叉口,遥遥看见从咖啡店里走出来的她,贺徵朝就想下去接她;下了车走到酒店前,跟在她后方?,贺徵朝也想一步一步拉近距离,握住她的手。


    接她,握手,太过浅薄平常,理应是刚在一起没多久的情侣才会做的事。他不可能浅尝辄止,在接她的那刻,必然?抱揽着她,吻到发烫。


    几步路的距离,温知?禾不会上他这辆车,酒店门口,她也断不可能无?视周遭与他亲热。


    他等了太久,电梯是密闭环境,足够一个吻。


    唇贴唇,湿的涎水融合,热的气?息交织。贺徵朝把她胡乱拍岸的手高举在墙上,另一手又捞起她腿窝,按叩在西装裤侧。


    手掌宽大又热,不断加剧力度,几乎要烫化温知?禾本就透肉的黑色丝袜。


    她呼吸困难,不仅大脑缺氧,西装裙里也被糟糕地抵着,抵出难以启齿的濡感。


    同床共枕的那几天太过迷乱,她不能放任下去,而且、而且……


    “这里是电梯……”


    在他绝对掌控的供氧次数里,温知?禾像海底冒头的鱼儿,于转换呼吸的间隔,不断颠三倒四地吐字提醒。


    她的左手仍然?被高举,箍得腕骨疼,右手想拍打?他,捶一捶他也无?济于事,在这场亲吻里,力气?早被攫取殆尽,只?剩软塌塌,需要依附的腰肢。


    怀里的人骤然?不再抵抗,连声音都?气?若游丝,贺徵朝离了唇,以掌撑起她。


    啪嗒,本就不牢固的最后一支耳机掉到地上。


    迷蒙中,温知?禾仿佛还能听到最后一首歌的旋律。


    那么刚巧,那么熟悉的曲目。


    思绪回笼,视线对焦在男人涟漪的唇上,温知?禾闷哼:“你松开我……!”


    毫无?说服力的话。贺徵朝牢牢揽着她的腰:“你确定?”


    “确定肯定。”温知?禾咬牙切齿,快哭出来了:“要是被人看见怎么办,这里都?是剧组成员,你不在意我还在意。”


    贺徵朝被她皱巴巴的脸逗笑,轻叹:“没人开门。”


    温知?禾抿唇:“……那还有摄像头。”


    “小酒店没人看守,是摆设,太担心的话,我会处理。”他一一应答。


    “那不还是有可能被看见?”温知?禾不依不饶,眯起眼,眨出泪花:“我怎么办……”


    贺徵朝垂眼看她的可怜样儿,心底软得不行,揉了把她的腰,慢哄:“那你把头埋下。”


    “我才不要。”温知?禾拒绝,惴惴不安地问车轱辘话:“你确定门没开没人看见?”


    贺徵朝嗯了下,很耐心:“没有,就算有也看不见你。”


    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她的唇,轻笑:“妹妹,你的脸这么皱了。”


    “——谁还认得出你?”


    够了。


    温知?禾张唇去咬他的手指,恶狠狠的,凶神?恶煞的,充满报复意味。


    尖齿在柔软的指腹烙下针眼的痕迹,男人的眉头也没皱一下,反而透着某种兴味。


    温知?禾后知?后觉想到类似的惩罚,立即吐出,哭腔更浓:“变态……”


    贺徵朝嗯了下:“我欺负你了吗?”


    他在明知?故问,那只?被咬过的手还贴到她脸上,快要碰到了。


    温知?禾无?力呐喊,心底在尖叫,呜呜咽咽:“你别碰我别碰我!”


    “你自己?的口水还嫌脏?”贺徵朝眉梢微微一扬,意有所?指,“那里的水是怎么吃得下。”


    温知?禾愣住,脑海里闪过不太好的旖旎画面,好、好……


    她的眼泪快决堤,火山也要爆发。点到为止,贺徵朝不再逗弄,抬手抚了下她的头,转身反手把楼层按钮按了。


    观他这一行为,温知?禾总算知?道电梯拥吻的超长时间bug是怎么来的,搞半天是她忘记按按钮……


    小酒店只?有五层楼,电梯很快到顶,温知?禾撇开贺徵朝走得快步流星,腿软得不像话,踩着高跟鞋很难站稳。


    踏上地毯,她轻微地踉跄了下,旋即臂弯被人扶了把。


    “别碰我。”


    温知?禾再度甩开他的手,走到套间前,刷卡推门。


    她刚要把门关上,贺徵朝却抬手将门撑开,不由分说地从背后抱住她的腰,凭借绝对高挑的身高优势,将她揽于怀里不得动弹。


    门锁扣住,他颔首枕在肩窝上,沉沉地叹了一息:“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好看?”


    黑色西装连衣裙有腰带,挺括显曲线堪堪及大腿,透肉的黑色丝袜包裹两条笔直的长腿,他再次抚到大腿,陷入间隙,触碰丝质粗糙面,想扯破。


    温知?禾被压迫得弯弓着腰,这是比电梯间还要危险的姿态,她心中警笛大作,却又无?力逃脱,只?能口头上逞强:“又不是打?扮给你的。”


    话刚说完,贺徵朝握住她的下颌,往后掰去接吻。


    他吻得很用力,比电梯间里还要凶狠,手指按着面颊脖颈,快要捏出指腹的痕迹,不断推着她往床畔走,在跌跌撞撞下,将她压在床上。


    这种沉重堪比山体滑坡,温知?禾透不过气?,在快要缺氧窒息的边界线徘徊,一只?高跟鞋掉在地上,另一只?随她紧绷的足弓死死抵着地毯。


    腰带被扯开,西装裙衣领开阔,吻痕自面颊顺着脖颈不断蔓延。在丰圆处,贺徵朝稍作停留,又落下一掌掴。


    波纹荡开,痛感蔓延,温知?禾倒吸口气?,辣意让她舒服极了。


    迷蒙视线里,她对上男人俯瞰的目光:“是有好事发生?”


    温知?禾意识不太清明,呼吸起伏很大,嗓音很软:“什么好事……”


    还没问出所?以然?,温知?禾匀了口气?,蹙眉道:“反正遇见你算我倒霉。”


    “倒霉?”贺徵朝轻哂,揉她?儿的力度更重,眸色暗了一分,“不是很喜欢吗?”


    温知?禾呜咽一息,在床上要拧成麻花了:“不喜欢,我不喜欢……”


    贺徵朝松了手,擦过她的唇:“巧克力吃完么?”


    温知?禾闭口不谈,偏过头,徒留一道光洁修长的脖颈。


    纵使打?扮得再成熟精致,到底还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就爱赌气?。


    贺徵朝按了按唇角:“嘴很甜,我尝到了。”


    温知?禾头偏得更远:“那是因为我刚吃过布朗尼蛋糕。”


    “巧克力一块儿都?没吃?”他又问。


    “扔了。”温知?禾犟嘴,面颊鼓起圆润的弧度。


    他不再委婉:“一点儿都?不想我?”


    “不想。”


    “这么狠心。”贺徵朝轻叹,俯身吻了吻她。


    这次的吻很温和?,但温知?禾依旧用手拒绝:“你别亲我了,讨厌鬼……”


    贺徵朝颔首深深埋到胸间,手抚过她的沼泽地,捞起银丝:“确定不要?”


    温知?禾瞪大了眼睛,才发现丝袜被他扯破了一个大口。她本就单薄的蕾丝俚裤挡不住冷飕飕的风,不由拢了拢腿。


    贺徵朝托着她的臀往上摆,架在自己?的肩上,目光极深:“要不要我帮你?”


    衣裙叠在身后,让她只?有光洁漆黑的腿袜,温知?禾拢着他的脖颈,眼尾有泪花:“……哪有你这样的。”


    贺徵朝俯身压低,嗓音也沉:“哪样?”


    温知?禾眯起眼,哭腔更浓:“就是你这样……”


    贺徵朝捋了捋她汗津津的碎发,有点温柔但不多,冷静地循循善诱,换了种问法:“不舒服么?”


    温知?禾胸腔震得疼,抿紧双唇,不得不承认:“不舒服。”


    贺徵朝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松开那团可怜的软肉,偏头亲吻她的腿窝,哑声道:“那我让你舒服些。”


    温知?禾大脑已经宕机,青愉占上风,发出很轻微的“嗯”声。


    “乖孩子。”贺徵朝勾了勾唇角,偏头咬了下她的腿,继而埋首在那片抽抽搭搭的沼泽地。


    温知?禾曲臂拧着床单,感知?他的涌进,眉头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皱起,最后一只?高跟鞋因小腿高高悬起而掉落,而身前的男人也握住她漂亮小巧的足弓,亲吻包裹在薄纱里的每一颗珍珠。


    ……


    一场淅沥的雨扫荡最后的污痕,酒店套房没有宽敞的浴缸供她偷懒,以至于每次清洗,她都?要坐在马桶盖上。


    温知?禾疲惫不堪,热腾腾的水能将她洗涤干净,却冲不开那些乏累。她习惯再找一个支撑点让自己?更舒坦,但马桶靠背太脏,即便被贺徵朝披上柔软的浴巾,所?以她更喜欢箍着贺徵朝的腰或是扶着他的手臂。


    这是纯粹的洗浴,贴近一些也没关系。


    贺徵朝垂眼看身前这只?软趴趴的八爪鱼,拍了拍肩:“站起来。”


    “哦。”温知?禾应一声,不情不愿地站起。


    “站好。”贺徵朝捏着小臂示意。


    温知?禾只?好松手,不再扶他。


    然?后眼睁睁看见他俯身,抚了把毛绒:“修一下?”


    温知?禾的意识顿时醒觉:“我不要!”


    看她清凌凌的大眼睛,贺徵朝笑了笑,嗯一声:“稍微敞开些,洗不到。”


    温知?禾瞪着他,耳廓涨红。


    怎么会洗不到?她明明属于绒毛稀少的,上次被刮掉扎死人。


    她终于不再犯懒,瓮声瓮气?地嗫嚅:“我自己?来,不用你了……”


    毫无?说服力的一句话,最后还是贺徵朝帮她洗完。


    裹上浴巾,由他拿着吹风机吹干头发,温知?禾更没什么睡意了,她躺卧在床榻上,看着眼前忙来忙去做最后收尾工作的男人,抿了抿唇。


    不知?过了多久,温知?禾额顶涌上一股困乏,打?算翻身侧躺着睡下,身后的床垫却陷了一陷。


    男人的臂弯落在她身上,揽着腰往怀里送,依旧沉声发问那句话:


    “真的一点儿都?不想我?”


    垃圾桶里的确有一盒扔掉的巧克力,但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他聊以安慰是被想念的证明,但他更想听她亲口说——


    她会想他。


    第67章 心疼我


    温知禾大可以?装睡糊弄过去, 即便演技拙劣,会被贺徵朝一眼看穿, 但他也不能拿她怎么办。


    她可能,大概,也许是有?那么一点点想他的?……可她不想说,就到此为止,把嘴缝上。


    温知禾紧闭双眼,固执己见地?持续装睡。


    房间静谧得落针可闻,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数秒后,温知禾渐渐放松下来, 耳畔却传来他的?声音。


    “前两天我和你?母亲聊过了。”


    闻言, 温知禾心头微动, 睁开眼,没有?贸然出声。


    她在等贺徵朝的?下话, 可等待片刻,他并?没有?继续说。


    温知禾知道他在故意诈他,放下了那一丝丝伪装,小声问:“聊了什么?”


    贺徵朝声线平缓:“还没睡?”


    温知禾:“……”


    “你?分明知道。”她扭过身?,挣脱出他的?怀抱。


    面对面望他,温知禾忆起刚才的?事, 面颊发烫,将下巴埋进被褥里, 声音很?闷:“你?说嘛。”


    “你?想听?什么?”贺徵朝依旧卖关子。


    温知禾咬咬牙,想给他来一脚, 都怕他爽到。


    她闭眼,轻哼:“你?爱说不说, 那我睡觉了。”


    贺徵朝笑叹,在被褥下轻轻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这么没耐心。”


    温知禾想扯回?自己那只手,却被他牢牢捉着,蹙眉瓮声瓮气:“我就是没耐心……”


    贺徵朝细细摩挲她的?手,没有?隐瞒,缓缓说道:“我给了她一笔钱,让她以?后别再来烦你?。”


    温知禾愣了下,想从他眉眼里看出玩笑意味,但并?没有?。


    “你?什么意思啊,怎么可以?……”她的?声音渐弱。


    “嗯,很?抱歉,我没有?按你?说的?做。”


    贺徵朝道歉得很?快,顿了下,又?言:“但事实上,那只是一场测验。”


    一场人性的?测验。


    贺徵朝点到为止,没有?说得太露骨,温知禾也意味到那是什么意思。


    或许接下来要说的?事会很?残忍,所?以?他不再继续说,仅用漆黑的?双眼看她。


    温知禾的?心悬了悬,不断加剧跳动,隐隐约约触碰到某种答案。


    她的?眼角又?涌上了一丝热意,很?快也太快地?深覆视网膜,令她看不清贺徵朝的?面容。


    眼泪划过面颊,她没用手去抹,是贺徵朝替她擦去。


    感?知他手指的?剥茧,温知禾眼睫轻颤,声线滞涩:“那她是怎么选的??”


    她最终还是想知道答案。


    贺徵朝垂眼,按着她的?后背拉近距离,用最委婉的?话告知:“她希望我好好照顾你?。”


    没有?任何母亲不会这么嘱咐女儿的?丈夫,他说得很?模棱两可,但温知禾已经知晓,就像温荷去新家以?前,把她托给外婆代照顾那样。


    眼泪慢慢流淌出来,没有?任何道理?,温知禾一头埋到他怀里。


    在轻微的?哭声里,她竹筒倒豆子般地?吐露那些细碎而平常的?过往,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本能地?把沉默的?贺徵朝当做垃圾桶,也确信他会听?得进去。


    他总是那么会安慰人,也时常戏弄她,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温知禾想,如果他告诉她其实那些都是编的?都是假的?、温荷没有?拿那笔钱并?声称“你?做梦”,她兴许会把所?有?眼泪逼回?去,并?翻过身?绝对不再理?会他。


    可贺徵朝并?没有?。


    他就像小时候温荷拍背那样,一遍又?一遍地?用手顺她的?气。


    温知禾头昏脑涨,双眼红肿,冒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他真的?很?适合做父亲。


    泪水不断往外流,说话说到口干舌燥,温知禾已经彻底蒸发,灵魂被抽取干净。


    她扬起下巴,鼻尖碰了碰男人的?喉结,委屈极了:“你?怎么都不说话的?……”


    贺徵朝吻过她的?泪痕,嗓音很?低:“我在听?你?说。”


    温知禾不信:“你?是不是觉得我小题大做,所?以?不知道说什么?”


    “你?的?事向来是头等大事。”贺徵朝垂眼看她,认真回?答,“我要给你?足够多的?宣泄时间。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说,在你?没说完之前,我不应该横插一嘴假惺惺地?说一些你?已经听?得快要起茧子的?大道理?,太俗套也太俗气,你?一定也没那么需要我低劣的?、平庸的?、不值一提的?安慰。”


    “但我知道,我必须表态,即使?我只能说出那些可有?可无的?安慰,给你?俗气而至多的?金钱资源作为补偿,在你?的?伤口上贴着一枚没那么牢固并?且不太好看的?创口贴。”


    “你?可以?充耳不闻,可以?嗤之以?鼻,也可以?随时撕下,丢到垃圾桶,可这不代表你?不需要。”


    这番话堵住了她所?有?的?任性,温知禾张了张唇,无以?辩驳,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目光描摹他深邃的?眉眼,那里冷峻又?时常含笑,像一汪经历四季的?深潭;落到鼻梁,那里埋过她最隐秘的?地?方,也曾呼出滚烫的?热气;直至浅薄的?双唇,温知禾无法否认,他的?唇形很?漂亮,但怎么总是说一些,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什么创口贴什么垃圾桶,你?到底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待他回?应,温知禾立即把头缩到被褥里,发出很闷的声音:“我要睡觉了,你?别来烦我。”


    她埋头了片刻,直至听?到灯关掉的?声音,这才悄悄探出头。


    《霞光万道》在十月底,于洛水市的?一个小县城杀青,共耗时三个月零23天。晚宴就近定在洛水市的?一个五星级酒店举办的?,当天会特邀出品方赞助方等等一系列工作人员,足把酒店一层楼包揽下来,至少得摆二十来桌。


    在拍摄的最后一个月,贺徵朝曾探过两次班,一次只待了不到一天,一次在她还没睡醒时就准备走了。每次他来,他们基本是在床上度过,关系有?着前所?未有的和谐。但即便她有不满,那些骂声也会在他的?冲撞下变得断断续续。


    清晨八点钟,温知禾照旧站在镜前用直发棒烫拉翘发,她极少化妆打扮,因为今天要杀青合影留念,她特地?拿了一支陈笛送的口红涂抹唇瓣,比较显气色。


    镜子里倒映她后方多了道男人的?身?影,对方轻轻揽过她的?腰,与镜中的?她相视,颔首贴面要吻过来。


    温知禾立即以?掌推开他:“你?别过来,我化妆了。”


    贺徵朝站在她身?后方箍着腰肢,脸是稍微偏离开了,但彼此间的?体温还若即若离。包臀裙紧身?又?单薄,稍稍拱抬起,会碰到他西装裤下的?滚烫。


    看他眉眼里的?深意,温知禾面一热:“干嘛啊,一大早就……”


    声音半落不落,贺徵朝抱着她,深吸肩窝里的?馨香。他今天就要走,因为得去国外签一个单子。


    即使?被警告有?粉底,贺徵朝也依旧贴面轻吻她:“杀青宴结束就回?燕北,别喝太多酒,电话保持联系。”


    温知禾已经不下一次听?他这些罗里吧嗦的?嘱咐,她双唇微张,透着很?重的?鼻音:“你?能不能别管我了……”


    “成。”


    贺徵朝对这种反应习以?为常,低头为她整理?翘起的?衣领,面色很?静:“那你?管管我。”


    温知禾不解。


    “给我挑条你?喜欢的?领带。”贺徵朝抬手,拎起两条被他揉得发皱的?领带。


    温知禾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情,譬如管钱管公司,原来只是这种东西。


    她嗤了一下,摆摆手连忙对镜补妆:“不都是黑的?,有?什么区别吗?你?随便戴吧,不戴也行?。”


    看眼腕表,只剩五六分钟,温知禾刻在骨子里的?时间观念不允许自己继续放浪,连忙打量镜中的?模样是否得体,拿起粉扑拍拍按按、从一排护肤品里找到香水往身?上喷。


    按下一泵,香甜的?柑橘气味在空气间漫开,她用手腕挥散,理?一理?发丝,拿小拇指抹过唇珠。


    贺徵朝是头回?亲眼见她打扮得这么精致,低眉扫过她紧短的?包臀裙,往下抻了抻,不着痕迹地?问起:“什么时候有?空把证领了?”


    温知禾抹口红的?手微顿,很?快又?照旧,不以?为意:“没空。”


    每次在床上耳鬓厮磨,他都会趁她意识不甚清明提出扯证的?事,心眼可坏。


    不过她说没空是真没空,至少先前是这样,而且正式办理?结婚登记,要考虑的?事就更多了。诚然,他贺徵朝是绝对的?钻石王老五,不仅家财万贯,长?相还英俊,放到小号圈名媛圈,要是能攀上,他这种可是会被培训班大肆宣传的?对象。


    几?次情绪外露的?夜晚,看着他深邃的?眉眼,温知禾确实很?心动,应该说,她本来就有?点、有?点喜欢他。


    喜欢不能当饭吃,男人的?爱不靠谱,现实也不是童话故事,即使?是童话故事,灰姑娘也是有?过显赫家世的?落魄贵族。她的?伤疤明晃晃地?撕扯扒开给他看,他现在可以?为她贴上爱心绷带,告诉她将来一辈子都会养着她,可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


    温知禾不想成为豪门弃妇,当然……她的?确还很?需要依仗他。


    那一纸写作天使?基金,实则为包.养的?合同,可比所?谓的?结婚证要有?保证,至少每个月的?打款是实打实的?,她就不信贺徵朝不会哄着她签婚前协议。


    他这个人多精明,她身?上又?没有?可匹敌的?筹码。


    温知禾想,他愿意在自己身?上花时间,要么是因为舍不得各方面刚调.教?好的?最合适的?床伴,要么是他的?征服欲作祟。


    为了电影,她要高高吊起这颗廉价的?胡萝卜,引诱他,与他打拉锯战。


    在玄关扶着墙把漆皮细高跟勾到脚踝,温知禾轻轻跺了跺地?板,垂眼一看白皙的?足背,那上面居然有?草莓印。


    脑内无法避免地?闪过几?道旖旎的?画面,男人以?掌托着她的?足弓亲吻舔舐,用皮带鞭挞足心……慢条斯理?中还带了些餍足。


    “杀青宴结束我会让司机接你?。”


    后上方传来他低沉的?嗓音,温和中带着不容商榷的?口吻:“有?一场饭局你?得来,对你?的?电影也有?帮助。”


    温知禾思绪刚回?,身?前一片阴翳笼罩,她转过头,不偏不倚地?对上男人的?目光。


    她贴墙而立,不明白:“什么饭局?”


    贺徵朝唇畔含笑,依旧没有?明说:“去了便知。”


    “不会诈我?”她扬了扬下巴,不信任他。


    “怎么会。”


    温知禾抿抿唇,觉得他大概率会引荐些电影圈的?大佬帮她站台,没有?拒绝:“但过两天我还有?别的?事要忙。”


    电影杀青只代表拍摄工作结束,不代表完全竣工。她还要盯着后期制作,与剪辑师保持沟通联系,当然,她更倾向自己去做。等她完成这些制作工序,还需要一个人的?独处时间,一些无关作品核心的?工作,例如送审宣发,交给副导制片人就好,何况她出国旅游的?签证都办下来了。


    贺徵朝眉梢轻扬,有?些意外:“忙什么。”


    温知禾:“拒绝回?答。”


    闻言,贺徵朝不置可否,抬手替她整理?珍珠发夹:“抽空早点儿把证领了。”


    他再次提及刚才没有?下文的?事,眸光凝瞩不转,深深地?睇着她:“心疼心疼我,三十来岁的?人了,没证多不光彩。”


    吸顶灯偏暖偏暗,他背光颔首,面容处于冷感?的?阴翳处,若非眉眼蕴着热意,压迫感?只会徒增。


    他擅长?说这种放低身?姿的?话诱哄她,但其中的?真心寥寥无几?,向来是在床上,难辨真假。现在他说这种……


    温知禾双唇嗡动,满脸不确定:“心疼……你??”


    最后一个字蹦出来,她直直对上他的?双眼,很?是冷酷:“你?有?什么好心疼的??”


    “当初不是你?不想吗?”


    翻起旧账,温知禾的?胸脯都往上挺了挺,搭配这艳丽外扬的?妆容,颇有?种肆意跋扈小孔雀的?架势。


    领证的?事数不清提了几?回?,但肯定不下三次,贺徵朝鲜少被人拒绝,在商场上,只有?别人求他,他挑拣别人的?份。被拒绝多次,遑论放在刚认识那会儿,即便是温知禾刚下乡的?时候,贺徵朝也绝对秉持事不过三的?观念,不会在这种事上反复转圜、栽跟头。


    从前他不知这小姑娘身?上有?什么吸引力,不过是皮囊好看,会说些漂亮甜腻的?体己话。


    现在他也不明白,人为什么会无可救药、莫名其妙地?喜欢一个人,简直毫无道理?。


    就像昨日温知禾同他赌气,其实他心里也不忿,但就是会开一夜的?车调转回?来,不忘给她买一份不加辣的?豆腐脑。


    她不吃辣,他倒是习惯且爱上这份辣,还想独占,彻底的?,永远的?。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


    贺徵朝眸色渐深,捱过她发肿的?唇:“别让我太久。”


    第68章 矛盾感


    贺徵朝在?大部分时候是温柔的?, 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强硬。


    托他的?福,她的?唇膏被剜得干净, 双唇显现并不自然的?红肿。


    小雪和?她坐一辆商务车,目光不可避免地聚焦在?唇上,正当温知禾难为?情时,小雪却压根没?看出来,惊艳又好奇:“姐,你这是什么色号啊,好漂亮。”


    温知禾扯了下唇, 讪讪糊弄:“忘记了,好像是朋友送的?, 回头我问问。”


    应付完, 她不自然地偏过头, 感知手机在?震动,低头看了眼, 发现未读消息的?联系人是贺徵朝就?没?管,熄屏阖眼。


    虽然今早磨蹭了好一阵,但午宴好歹是按时赶上了,和?一圈合作方?互相寒暄后,确认人员来得差不多了,温知禾便在?节目过后上台致词。


    面对这种场面, 温知禾已不再怯场,哪怕长枪短炮对着自己, 那也?是她最为?熟悉的?拍摄工具,没?什么好怕的?。


    在?热烈的?掌声下, 温知禾笑吟吟地颔首鞠躬,从侧方?台阶下来, 手心不可避免地冒汗,是兴奋的?。


    她坐到主位往台上眺,看见大屏幕上放映的?片段花絮,结尾处的?日期标注和?祝福语,不由恍惚,原来时间?竟过得这么快。


    杀青宴的?活动不算少,和?普通公司年会差不多,因为?在?场的?全?员大多为?女性,所以并不会有?那些大公司的?恶臭环节,温知禾以前跟过一个男导演的?组,看他们在?饭桌上对瓶吹,调侃女演员还动手动脚,生理不适极了。


    不论电影反响如何,至少现在?拍完一部属于自己、属于剧组全?员的?作品,温知禾心里是满足的?。


    捱到分发红包拼手气环节,人人兴致高昂,抽到高额者?笑得合不拢嘴,抽到低额还要真心话大冒险的?,只能认命做一些小游戏。鉴于大家一同在?乡村小镇吃苦耐劳三个多月,温知禾给塞的?红包都不算小,所以众人也?没?觉得亏到哪去。


    不止主演,群演也?有?相应的?福利,在?分别前,都拎着满满一大袋的?慰问品回去。


    这场宴会,有?不少人主动和?温知禾合影,温知禾基本来者?不拒,到最后感觉脸都要笑僵了。


    午宴尾声,温知禾又接到了贺徵朝的?电话,但这次是助理代劳拨来,说?是接送的?车已经到酒店楼下了。


    助理难掩话语里的?为?难,温知禾也?不想他难做,可她的?确抽不开身。


    回下榻酒店寻了空,温知禾思来想去,才给贺徵朝拨去电话。


    铃声响了不到两秒,对面秒接,恰巧得仿佛等候了许久。


    “温知禾。”


    低沉的?男声从听筒里缓缓落下,明明只是轻唤名字,温知禾却没?由来的?觉得好听。


    屏幕那端停了一秒,透着轻叹:“不打算回来了?”


    温知禾不认为?自己应该与他解释什么,但秉持着不为?难打工人的?良好准则,她还是向他说?明了:“我还要参与后期制作。”


    贺徵朝嗯了下:“我记得你在?燕北有?工作室。”


    温知禾:“南城更方?便。”


    “仅仅因为?方?便?”


    “嗯对。”温知禾坐在?躺椅边,垂眼看脚尖。


    “要我过去?”


    温知禾顿了下,秒拒:“不用,“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儿空间?,马上就?要结束了。”


    话音下落,空气静谧两秒,须臾,耳畔传来很?轻的?笑,笑意淡得几不可闻:“嗯,是快结束了。”


    温知禾听得出他与她说?的?不是一回事,努了努嘴,不太想纠结于其他的?事,找了借口把电话挂断了。


    是很?平常的?借口,洗漱、洗澡,有?人要来。听着耳畔的?忙音,贺徵朝轻哂,等到通话页面彻底消失,才将手机搁置到桌上。


    他站在?落地窗旁,俯瞰顶层之下的?辉煌灯火,车水马龙,却不觉心情明快,胸腔下满是冷感的?空旷。离开她一天,两天,多次的?,反复的?,戒断反应似乎从未消散过。


    停了片刻,贺徵朝从柜台里,挑了件她近期的?内裤,攥在?手心,颔首埋在?蕾丝里,深深吸了口气-


    后期工作虽没?有?拍摄时难捱,但也?的?确是件大工程。好消息是硬肝出片快,坏消息是要出的?版本可不止一版。


    温知禾对影片的?色调、美?观度很?看重,因为?她不擅长叙事,但对画面的?掌控,是她长期做摄影以来一直在?线的?能力。


    闷头做后期的?这段日子,贺徵朝大概也?在?忙工作,平时不见他本人来,一来就是打异国长途电话。


    温知禾没?有?煲电话的?习惯,二十分钟聊家常是她的?极限,除非隔着手机……做网.调。


    贺徵朝比任何人都关心她的?电影进度,因为?这与他们不为?人知的?慰藉手段挂钩,而且一旦完工,也?意味着她可以和?他见面作.爱。


    他是如此高强度地与她紧密联系,牢牢掌控着她的?时间?,支配她的?杏慾。这种被强硬管控的?透不过气的?感觉,是她高压状态下,最好的?也是最难以启齿的纾解方式。


    渴望被他关注,渴望他落下的?巴掌印,他直击末端的?杏器,温知禾不太明白?,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变成这样。


    抽出纸巾擦拭还在张合的鲜红,团吧团吧扔到纸篓,看见那快要溢满的?纸篓,温知禾手指微曲,觉得真是大事不妙。


    尤其当她每次贤者?模式清醒过来,告诉他下次不可以继续结果还重蹈覆辙……温知禾垫着枕背,倒吸口气。


    “全?都出来了?”


    耳机里,是他低哑的?嗓音。


    温知禾犹豫片刻,很?轻很?慢地“嗯”了一声,默默攥紧手心。


    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收拾干净,温知禾躺平在?舒适的?床榻上,额顶已经染起昏昏欲睡的?倾向。她不得不承认,这么做完以后真的?容易犯困,比任何安眠药褪黑素都管用。


    半阖的?模糊视线里,她看到频频亮起的?手机,皱了下眉捞起来看。


    贺:【下周末结束工作,我会在?家等你,机票已经订好了。】


    下周末……


    不太行。


    温知禾双唇微微嗫嚅,没?发出声音,也?没?给他回复-


    十一月底的?南城气候适宜,燕北已经悄悄让街道上的?行人在?短袖与长外?套的?穿搭上反复横跳。


    温知禾是在?走出工作室的?时候发现贺徵朝的?消息,她刚打好字准备发出去,一道人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请问是温小姐吗?”对方?很?有?礼貌地询问。


    防止阳光刺眼的?帽檐遮挡了大部分视线,温知禾抬头去看,只见到一张不是很?熟悉的?中年男人面孔。


    她还没?开口问对方?是谁,男人便绽开慈祥的?笑,点?点?头:“是你,我认得。”


    温知禾攥紧手机,不解:“你是……”


    “我姓李,是贺老先生的?助理。”李叔言简意赅地进行自我介绍,也?说?明了来意:“我们老先生想见一见您。”


    单是“贺”姓,温知禾立即意会,可“老先生”三个字,有?着绝对的?陌生。毕竟先前她并没?有?见过贺徵朝的?父亲或祖父。


    自称李叔的?人穿着考究,指派接送的?车也?价值不菲,不像诓骗的?人。温知禾当然也?不会直接傻傻地跟从:“我今天下午还有?工作,可能暂时还不太能走开,您看能改天约个时间?吗?”


    李叔笑了笑,说?得滴水不漏:“不会耽误您,就?就?近在?琮间?路的?荣泰府吃顿饭,聊聊家常,包间?也?已经订好了,您下午什么时候走?”


    温知禾一顿,自知这‘鸿门宴’是没?法推了。


    李叔对她没?恶意,是寻常佣作对待雇主的?态度,在?车上还同她聊了些贺家的?琐事。他在?贺家服侍了三十余年,几乎一生都献给贺家,知晓的?事自然只多不少。


    也?许是为?拉近彼此间?的?距离,李叔主动谈起贺徵朝的?过去,虽是些芝麻大点?儿的?小事,但温知禾还是头回从旁人口中听闻这些,不自觉沉浸进去,听得格外?认真。


    “我第一次见阿朝的?时候,他还只有?十岁出头,和?现在?的?性格差远了,那会儿他不爱笑,经常抱着书一个人在?书房一待就?是一整天,老先生以为?他有?抑郁倾向,还给他请了三位心理咨询师,后来不外?乎都被他给赶跑了。”


    李叔笑了笑,说?得轻描淡写,有?着莫名的?冷幽默。


    “真的?是赶跑?”温知禾眨了下眼,想笑又不好意思,刻意抿平双唇。


    李叔年纪大,是当年鲜少一批出来的?大学生,在?说?话上颇有?艺术:“那是自然,当初是我亲自把人送走,看着他一个大男人打电话哭着给家里报信辞职不干要回老家。”


    温知禾忍俊不禁,不由好奇:“是怎么吓跑的??”


    李叔盯着她的?眼睛,笑呵呵地卖关子:“这我不太清楚,你得亲自问你先生。”


    话没?落地,李叔又接着道:“他独来独往惯了,当时院子里的?弟弟妹妹各个胆子大,想去招惹他一把,也?是被降得服服帖帖,最小年纪的?还不忘用小零嘴、玩具去讨好人家。老先生也?是看得明白?,这孩子在?训人方?面打小就?有?有?一套,主意可正了。”


    “不过到底也?还是个孩子,记得有?一年夏令营,他身上挂满了捉回来的?小虫,蔺家的?小儿子想要个蝈蝈他还不肯给,几个妹妹求着蝴蝶标本,他转头就?送了两本蝴蝶涂鸦绘本应付。”


    “他自个儿关屋里研究那些小虫子,后来不知怎的?还开始养□□小蛇,佣人收拾屋子不慎跑出来一条小玉米蛇,吓得全?家上下不得安宁,老先生勒令不让他养,他就?自己连夜搬到稍微偏远的?住处,关起门来继续钻研。”


    洋洋洒洒的?一番话,温知禾需要消化许久,循着昏黄褪色的?记忆,她的?脑海里不自觉勾画出一个有?些孤僻的?,沉默寡言的?少年。


    在?故事里,这个少年很?少会笑,喜欢让人犯怵的?虫蛇,被反对也?固执己见,他的?爱好不局限于此,喜欢射击冰球,连马术也?是一流的?水平。他大概没?有?什么是不会的?,小小年纪就?享誉天才盛名,所以有?过自恃气傲,也?有?过孤芳自赏,但最后随着时间?推移,也?只剩李叔口中令人啧啧称赞的?持重沉着、能堪大任。


    温知禾仿佛见证了一个有?点?孤僻的?天才少年,在?经历蜕壳羽化后,又磨灭个性,作茧自缚的?过程。


    她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怅然,又觉得这种怅然可笑。降生于金字塔顶端的?人,已经享有?这个世界顶配而稀缺的?资源,堪堪牺牲个人喜好就?能支配资源钱滚钱、利滚利,维持家族的?兴盛殷富,培养下一代下下代继续掌舵资本,何乐而不为?。


    这世上的?底层穷人,要付出的?可不止是个性,更有?自尊心和?耻辱。


    但温知禾还是共情他的?,出于人道主义,出于某种私慾。在?他十二岁之前,她还不曾降生于这个世界,对过去的?他感到陌生实属难免……只是,他从未和?她说?过这些,她没?办法与他,向过去十二年的?他对话。


    是不愿多说?,还是没?必要?温知禾脑不由涌出这道问题,最让她在?意的?是,在?这些琐碎的?过去里,她并没?有?听到任何有?关他父母的?事迹。


    温知禾想问,又觉得以自己的?身份通过他人,尤其是初次见面的?人去了解会不太好。


    思至此,温知禾心底咯噔了下。


    这不就?暴露她其实并不了解贺徵朝么?


    “到了,我送您进去。”李叔适时出声提醒。


    温知禾才发现车子已经停驶在?饭店门口,匆匆牵回思绪,应了声,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想到接下来会见到谁,哪怕今早只喝了杯不顶饱的?咖啡,温知禾也?不觉饥饿,反而浑身透着乏力又紧促的?矛盾感。


    贺老先生选的?饭店是南城赫赫有?名的?老字号,装潢风格偏中式古典,还是有?点?俗气的?那种,但这种纯金白?银打造的?俗,同样在?当代年轻人的?审美?里受欢迎,毕竟大家都贪财。


    越过百鸟朝凤的?屏风,入目的?是一桌足可容纳五六人的?圆桌,主位上的?男人,上了年纪但并不一头花白?,面容肃穆硬朗,气势压人。


    李叔向她介绍过这位老先生,也?告诉过她别紧张。可真正撤离了身边人只剩他俩面面相觑,温知禾多少还是会犯怵。


    压下惴惴,温知禾主动走到他身侧约莫一米的?距离,大大方?方?地打招呼:“贺爷爷。”


    来之前她摘了帽,稍微捋了捋头发,让自己得体漂亮些。


    迎上对方?深邃又幽黄的?双眼,温知禾轻轻拧了下皮包,唇边的?淡笑不减,从容直面。


    短暂的?数秒间?,每一刻每一帧都被无限拉长,像走马灯一样,快速掠过各种各样揣度出来的?面谈缘由。


    她还是想不出来,所以为?了放松自我,姑且当做是寻常见面吃饭。


    “坐。”


    贺鸿忠略略颔首,示意她随意找个位置。


    座位之间?的?间?隙不算小,所以温知禾便直接坐在?他面向的?右手边,她刚沾椅,就?听见贺鸿忠又道:“今天把你喊来,就?想单独和?你聊聊,毕竟我没?见过你,徵朝也?没?领你过来。”


    他四平八稳的?声腔与贺徵朝的?措词用调没?有?太多区别,稀松平常,不咸不淡,但后半段话,温知禾明显听出几分哂意。


    温知禾抬眸看他,大脑快速运转,想说?些什么。


    下瞬,贺鸿忠的?话又证实了这点?:“也?甭喊我爷爷。”


    他的?目光锐利深远,能穿透灵魂,直击内心深处:“你和?徵朝也?没?领证,对吗?”


    第69章 她不见


    从荣泰府出?来, 外面的天依旧艳阳高照。满打满算温知禾也就坐了不到一个钟头,的确不太耽误工作。


    而事实上, 那不过是她找的一个借口,等?司机把她送到工作室楼下,温知禾便自?己过马路去了对面的酒店。


    刷卡进门放下文件包,温知禾捋了下头发,简单洗漱完换套睡衣就躺床上。


    扔到桌上的手机一直在响动,温知禾懒得起身,至于前?台送来的一份礼, 她也没?拆开,翻身把床头柜的耳塞戴上, 直至世?界清净, 心底才舒坦些。


    闭上眼, 贺鸿忠的话像环绕式音响,不断萦绕在耳畔, 她想用魔性?神曲以毒攻毒都愣是记不起一首歌。


    在见面之前?,温知禾也想过他可能?会因为门第家?世?各方?面因素明里暗里看不上她,却没?想过他会说得那么直白,每一个问题都直戳心口,丝毫不顾忌脸面。


    他问她是否因为图钱,想享半辈子清闲才和贺徵朝假结婚;他还?说她这种女孩子他见多了, 别老想着走捷径,总有一天会害了她;他给?她列举了几对夫妻是如何门当户对, 从家?世?背景再到人脉圈子,清一色的强强联手, 告诉她只有这样的夫妻才能?走得远,何故还?要假结婚。


    他说了许多, 温知禾一句话也插不上,但?她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万一落下个顶撞长辈的话柄可要命了。


    贺鸿忠说的话她是记住了,不过她权当放屁,左耳进右耳出?。


    她见过各形各色的男导演,拍偶像剧的拍电影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年轻的有资历的,大多都自?诩清高是大艺术家?,实则爹味油腻无比,贺鸿忠也一样。不过是吃的米饭盐比她多;不过是踩在风口浪尖很会赚钱;不过是位高权重?有点资本……


    “老登。”


    温知禾没?忍住出?声暗骂了下。


    睁开眼看天花板,温知禾毫无睡意,胃里翻滚着热辣,还?有点想吐。


    干呕了一下,她捂着唇麻溜地起身去厕所,往盥洗台里吐了点清涎,非但?没?好受,反而胃口空虚又胀气?。


    一定是那桌菜太油腻了。温知禾拿清水抹了抹唇,扶桌平复呼吸。


    卧室里的手机响起铃声,温知禾勉强拉回思绪,回房拾起手机,是小雪的来电。


    “姐,明天我和小严接您去机场,晚上要吃什么?我这里有美食街,一会儿七点回去给?您带!”


    小雪欢快的声音响起,稍稍让温知禾眉眼舒展了些,她揉了揉扁平的腹部?,轻叹:“没?事不用,你们?玩得开心吧。”


    “好嘞!”说完小雪便挂断电话。


    屏幕还?亮着,温知禾看到贺徵朝的消息,点了进去。


    这些天他发来的内容,无非是问她什么时候回燕北。


    温知禾盯着那行字,想告诉他明天的行程,但?又预感他不会轻易放行,一星期而已,她选择隐瞒这次的行程。


    放眼看向桌上的纸袋,温知禾料定是贺徵朝送的,捡起那张手写的镀金贺卡,果不其然。不见面的日子里,他隔三差五就会让夏助送些慰问品,上次是L家?的新品包包,配赠了个拉布布公仔挂件,她随口说觉得丑萌的;上上次是万圣节礼物,纯金定制的南瓜摆件,掌心那么大;再上上次……


    由于价格高昂且体积不小,温知禾勒令他别再送,送也得往家?里送,放酒店不纯占地方?,托运还?要钱。


    但?他这次还?送,换了个轻巧的法子,原封不动的包装里是一张实物图片和票根,以及他的手写信——见面倒计时。


    他很会搞花样玩浪漫,娴熟程度令人感到发指不快,但?同时又确实讨到她的欢心。


    没?有任何女孩不喜欢阔气?的男人。


    而他对她的挑刺,也总能?拿出?百分耐心作解释。


    ——因为是你,我才什么都会,也必须学会。


    在这一刻,温知禾彻底意识到,他是真真切切年长了十?二年,根本拗不过,僭越不了。


    说情话,送礼,表态。他的糖衣炮弹是如此坦荡明了,直中要害,包括最初。


    手机熄屏,温知禾不可避免地想起酒店门口的初遇以及那场饭局,她笑了下,只觉可笑,贺徵朝和贺鸿忠不愧为一家?人,那种渗透骨子里的傲慢也如出?一辙。


    等?贺徵朝老了以后,难道也会变成?那种人么。温知禾抿了抿唇,把这种想法甩掉,虽然同样傲慢,但?平心而论,贺徵朝的脸更好看,也没?那么刻薄。


    找借口回复完消息,温知禾就投入到自己的事情里。


    隔天的航班是下午三点,中午之前温知禾把行李收拾齐整,确认证件没?有缺漏,到一楼大厅前?台把房退了。


    小雪和司机按时开车来为她送行,进入贵宾厅在休息室等?候,温知禾又收到贺徵朝的消息,这次是电话。


    通报航班的广播声离她较远,电话不会录进去,但?温知禾还?是有点小心虚,踟蹰了片刻才接通。


    “在做什么?”他温和轻缓的嗓音落入耳中。


    “工作,还?能?做什么。”温知禾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


    “还?没?结束?”


    温知禾“嗯”地拉长音:“还?有些片段在考虑怎么处理,再等?一星期,机票改签吧。”


    正说着,迎面走来一名服务员,极有可能?是要来向她传达登机提醒,温知禾没?听清贺徵朝在说什么,忙不迭道:“先不说了,我去处理一下,挂了。”


    赶在服务员提醒之前?,温知禾手疾眼快地挂断电话,拎起包随着她去登机口。


    头等?舱很宽阔,也就零星几个人,温知禾找到位置坐下,启航后往窗外眺去,观那一望无际的天空,对接下来的旅程又新奇又紧张。她头回出?国旅行,本来打算就近在亚洲这一片逛,思来想去,还?是选择去更远的地方?,夏威夷。


    以前?穷的时候也想旅游,靠积攒的那些钱,如果不买房的话,在国内四周旅游还?是绰绰有余的,但?她一直跟组自?费拍小短片,根本没?时间。


    现在拍一部?院线电影比从前?更烧钱,有恒川背书,其他大大小小的影视公司联合出?品,她不需要自?费,打开余额查询,将那一串串数字汇总到一起,数额已经高达一亿多。这是贺徵朝履行诺言给?她的钱,不包含送的车和房,已经足以让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衣食无忧。


    贺徵朝很阔气?,从未对她吝啬过,哪怕闹僵的那两个月,他也没?有断过她的卡。


    如果关系终止,和平分手,她不会亏到哪里去。


    若说贺鸿忠的话对她没?有负面影响,那是不可能?的,但?她不会再掉一滴泪,也坦然接受任何结局。


    看会儿窗外风景,温知禾就扣上挡板,戴眼罩小憩。


    温知禾在天上飞了将近得有十?个小时,手机一直没?开过,偶尔醒神的时候,也不联网,用平板看下载好的片子,杜绝一切外界联系。


    整整14小时07分,贺徵朝都没?收到她的消息,电话也打不通。


    他没?有执着于联系温知禾,打开丝绒盒,垂眼看那闪烁着亮光的璀璨钻石,料定她会喜欢,便充作惊喜,连带突击来访也一并隐瞒。


    搭乘的航班降落于南城国际机场,在半个钟头之后进入市区,停摆在酒店门口。


    下了车,刚巧是下午五点,贺徵朝让助理代订餐厅布置场地,自?行前?去大厅。


    温知禾的住处是恒川旗下一支走中端路线的酒店,胜在距离工作室近,所以她宁愿舍远抛去南城的几套别墅也要在这里住。


    酒店前?台并不知来访者的身份,直至总经理一通电话打来,他才明白自?己迎接的是怎样一尊大佛,可恕他无能?为力,查出?的那间房的客人,早在昨天就已经退房。


    前?台小哥眼观鼻鼻观心,向贺徵朝传达此消息,还?不忘问一句,是否要办理入住。


    贺徵朝沉默了会儿:“昨天中午?”


    前?台小哥勤勤恳恳:“是的先生,还?要办理入住吗?”


    “不用。”贺徵朝淡道,走出?大厅,刚要给?夏博易拨去电话,又觉得不如问温知禾的助理,转瞬点开了另一串号码。


    忙音响起的片刻,贺徵朝心底产生了某种预感,隐隐牵动深处。


    “贺先生?”


    “是我。”贺徵朝言简意赅:“温知禾不在南城?”


    对面停顿一秒,“啊”了一声:“老板没?和你说吗?她去旅游啦。”


    贺徵朝握着手机的力度紧了几分:“去了哪里?”


    “我不清楚,签证护照机票都是老板自?己搞的,行程也没?和我们?说,她可能?是比较想自?己出?去散散心吧。”小雪解释道,隐约察觉到不对劲,连忙说好话打补丁,“老板这两天太累了,还?跟我焦虑过,怕电影不被观众认可,所以她肯定也不是故意的,毕竟我们?一圈人都不知道她去哪里。”


    贺徵朝没?再多问,上了车,给?夏博易打电话,通知不需要布置场地,要他调查下温知禾乘坐的航班以及目的地。


    温知禾的个人信息在他这里是全透明,只要她不是存心躲着他,能?查到的一定都能?查到。


    夏博易闻言,也歇了摆弄饰品的手,心里同样上紧。都说大部?分身居高位的男人绝情,换女人如换衣,但?他观自?己的直属上司,真觉他是大部?分人里的异类。


    在处理公事方?面,贺徵朝属于遇事遇人都安然处之的人,哪怕碰见刺头,也仍能?摆出?春风和熙的模样,因为他控得住局,鲜少有失算的时候。碰上温知禾,恐怕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难题,非贬义的意思,在夏博易看来,这让他变得有生气?多了。


    最重?要的是,讨到夫人欢心,他也有奖金,这谁不上心。


    夏博易思来想去,想起一件可能?有关的事,主动汇报道:“贺总,前?段时间您托我给?夫人送礼,我是卡着她可能?回来的点儿到的,想专门给?她送去,但?我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就寄存在前?台那里,正好看见夫人上了辆车。”


    电话里的男人保持缄默,夏博易便继续道:“当时我没?太注意,看夫人上了车才留心了一下,和她同行的人似乎是老先生身边的助理。”


    从贺鸿忠还?没?退位之前?,夏博易就已经入职做了助理,对靠近中心的那圈人,多少还?是有些印象,何况是贺鸿忠的左膀右臂。


    “确定?”


    电话里的人良久才表态,没?问他为何不提前?说明,因为早已发生的事,再追究责任也没?有任何意义——也包括询问的这两个字。


    贺徵朝合了合眼,轻叹一息,声音很淡:“我会拨给?李寅确认情况,尽快把我太太的行程查出?来。”


    夏博易说‘好’,随后电话挂断。


    南城的气?候不似燕北凛冽,晚风阵阵拂面,却捎来了几分凉意。


    贺徵朝彻底明晰心底为何感到空落,是温知禾不在这里,是她不对他说实话,是她对他的有所隐瞒。


    可这也不能?全然怪她。


    他清楚问题所在,也必须去解决。


    第70章 不眠夜


    飞机落地, 温知禾入住酒店睡了两个钟头,一觉醒来本来打算去海边吹吹风, 天公不作美,下了场雨,室外活动没法进行,温知禾只能在酒店里找点事情做。


    这家酒店是当地顶奢系列,侍者服务态度极好,送来的午餐味道也不错,在内部还设有水族馆。温知禾逛了许久, 咋舌这里的豪横,甚至看?到?一圈高奢品牌店, 果然贵有贵的道理。


    她对自己并?不吝啬, 看?见喜欢的, 就会买下托人送回?国;一些可爱精巧的特产小玩意?儿,陈笛小雪说不定也会很喜欢, 一并?购入。


    只是一下午的功夫,她就刷了足有10万美……换算成人民币,七十多万?


    温知禾警觉了下,但?很快又心安理得起来,毕竟这里税率小,花更?少的价钱爽买更?多的东西, 也没亏到?哪里去。


    攥着发票和大包小包的礼盒回?酒店,刚巧天气晴朗, 宜出海,温知禾在房里试了很多泳衣, 其中还包括比基尼。


    对镜观望自己瘦而不柴的身材,温知禾自我感?觉良好, 学着某书凹了几个姿势,拿手机拍照,发给了陈笛。


    陈笛:【我靠!!!!!这也太?火辣了!!!早两年跟你一起去洗浴我就知道你小汁很有料[勾手指][勾手指]】


    陈笛:【不过你这是在哪里,怎么还穿上比基尼了?】


    想独处不意?味着必须和外界完全断联,那样只会憋死自己。温知禾如实和陈笛分享,还拍了两个礼盒,告诉她是归国给带的礼物,当做庆祝升职的礼物售后。


    消息一经?发送,屏幕都快装不下了陈笛回?复的感?叹号和小黄豆了。


    陈笛:【我们?小霞光上映了以?后一定包场,直接包场!】


    陈笛:【这一身还有这一身都好棒!你老公知道你发给我吗?嗯?说话】


    温知禾懒得应付她的油腻男发言了,回?一个表情包便结束对话,换了身出门的衣服。


    雨过天晴,可以?看?见上空的彩虹,温知禾仰起头,用相机拍下这漂亮的自然景象。她的计划是体验跳伞潜水,把从?前没做过的事都做一遍,就像奖励小时候没能去郊游,去少年宫的遗憾,所?以?报复性地抬高了游玩标准——她要上天入地。


    第?一天温知禾沿着沙滩逛了一圈,打卡除海鲜外的必吃美食;第?二?天她正式体验第?一道挑战,去跳伞。


    抵达跳伞基地,称完体重做穿戴训练就可以?登机,温知禾是头回?坐直升飞机,眼看?距离地面越来越远,即将上升到?出舱高度,她的肾上腺素已经?开始飙升。


    带跳教练在出舱口对她比划了下手势,随后毫不犹豫地带她跳了下去。


    失重感?侵袭而来,温知禾无法压抑地长嚎,疾风托起她的双臂,向对遥远广阔的大地拥抱,等她适应过后,滑翔伞已经?撑起,一瞬的滞空令她胸腔震颤,不再是惊恐,而是兴奋。


    她努力、用力地睁大眼去看?这不可多得的景色,感?受穿透指缝、撩起发丝、从?耳畔里呼啸而过的风,灵魂仿佛在这刻被洗涤,所?有的烦恼都抛诸脑后。


    滑翔大概六分钟便可降落,落地之后,温知禾缓了缓才去喝水,这水刚到?嗓子眼,又被她呕了出来。


    记录下的照片并?不算很体面,过后的晕厥感?也比想象中强烈,拿到?极具意?义的证书,温知禾还是很开心,在事项本上挑了个勾。


    晚上她在海边餐厅吃了顿焗饭,途经?一家半开放的酒吧,在本子上加记了一条目标:喝一杯。


    一屁股坐到?高脚椅上,温知禾避免踩雷,要来了菜单,用手机搜索这些品类的度数。这一幕招来身边人爽朗的笑?,抬眼看?去,是一位棕发老外。


    “不知道喝什么?”


    他一开口,竟是有点拗口的国语。


    温知禾的目光在他深邃的面庞停滞了一瞬,兀自确认,大概是少数民族的同胞。不回?答会显得不礼貌,但?点头会让人觉得她很蠢。


    温知禾选择藏拙,并?透露自己是有同伴:“我在帮我朋友点,忘了她想要什么。”


    男人笑?了笑?,也不戳穿她拙劣的谎言:“如果和你年龄相仿,是刚过成人礼的女孩,度数较低的莫吉托可能会更?合适。”


    温知禾没领情:“哦是吗?谢谢你的推荐,但?我已经?挑好了。”


    说完,温知禾把菜单归还给侍应生,点名要一杯长岛冰茶,一杯龙舌兰日出,要求送到?斜对角靠窗位。


    男人眉梢轻挑:“你很会喝酒?”


    温知禾没搭腔,只看?了眼他。


    “我记得你刚才……也去跳伞了对吗?我们是同一批的。所以?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我们很有缘。”男人解释道,拿出手机划开屏幕,给她看?了张照片,“你看?,我和我朋友合照,正好拍到了你。”


    他拍到?的,是她喝完水没忍住在水槽旁呕吐的模样,因为太?靠近照片边缘,所?以?侧脸很扭曲。


    温知禾:“……”


    男人压根没看?出,或者说是忽视掉她脸上的无语凝噎,直接伸手,绽开一个笑?,自我介绍:“奥斯汀,认识一下?”


    温知禾重新将目光定格在他脸上,随口应付:“李华。”


    “李花?好耳熟的名字,是哪三个字?”他的口音依旧很重。


    温知禾心想你当然耳熟,说不定还给你写过信。


    顺着他的口音,她说:“桃李满天下的李,花朵的花,认得吗?”


    “可以?麻烦你写一下吗?我想知道。”


    温知禾本来不是很想搭理他,但?捉弄人的恶趣味上来了,倒也愿意?配合。


    她包里有纸笔,所?以?自行用圆珠笔,在本子上写好转递给奥斯汀。


    奥斯汀接过来认真查看?,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还找她要来笔,跟着一笔一划地写字。


    没过会儿,酒保送来了两杯酒,温知禾没心思和奥斯汀闲聊太?久,打算把记事本收回?就端着这两杯酒到?斜对角靠窗的那桌。


    恰巧,有朋友来喊奥斯汀去露天的卡座,临走前奥斯汀向她发出邀约,不过温知禾拒绝了。


    奥斯汀没有强求她,摆出听电话的手势:“有机会可以?一起喝一杯,记得联系我。”


    温知禾拿起一杯龙舌兰抿了口,没有回?答,等他走后,端起两杯酒去更?清闲的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角落。


    杀青宴上,温知禾也喝了不少酒,主要是为尽兴,不至于喝到?意?识不清醒,但?至少也灌了两三瓶。喝完一杯龙舌兰和冰红茶,她竟已经?有些晕乎。


    迷蒙的视线里多了道身影,观那身形,能看?得出是刚才的男人,温知禾微微蹙眉:“你坐我这里做什么,我们?很熟吗?”


    一出声,透着十足十的酒气,男人的目光慢慢变深,没回?应,悄然把那两杯喝得一干二?净的酒转送到?侍者手里的托盘。


    他躬身去扶温知禾纤细的手臂,却很快被甩开。


    “别?碰我!你以?为你是谁!”温知禾曲臂半趴在桌上,下巴深埋,声音很闷。


    轻薄的罩衫本就透身显形,一拉一扯下,难免从?肩上滑落,露出光洁白?皙的后背。温知禾丝毫没有察觉,仅隐隐觉得鼻子痒,小声地打了个喷嚏,含含糊糊地说些什么呓语。


    男人替她披上西服外套,用手背测量体温,确认只是有些着凉,心底的大石落了些,但?看?她醉得不省人事的模样,语气不会好到?哪里去:“你自己睁眼看?看?我是谁。”


    冰冷的语气落到?头顶,温知禾微微睁开眼去看?他,发现他口吻相似贺徵朝的训话,还长着一张贺徵朝的脸……但?那怎么可能。


    酒意?上头,温知禾的大脑只有单线程,认准了对方?一定是奥斯汀,那一定就是奥斯汀。


    她气若游丝:“Austin……”


    贺徵朝双眼微眯:“什么?”


    温知禾嗫嚅了下,不再吐出连贯的单词。她喝了太?多酒就是会这样,认不出人,陷入短暂的半昏睡状态。


    别?人看?她趴着,过来呼喊或推搡,她可能还会支棱起来,装成还醒神的模样与别?人对谈,但?仔细一听,说的全是让人听不懂的话。


    所?以?贺徵朝并?没有把她的回?答当回?事,轻缓地将她的头抵在肩处,捞起腿窝打横抱起。


    她高挑也纤细,像一枝颀长的柳叶,挂在身上很轻,贺徵朝习以?为常,搂抱的手不由加紧几分。


    挪步往外走,面前忽地出现一个男人,对方?拦着他,问他究竟是她什么人。


    “Austin,别?多管闲事!”身侧的友人拉了他一把,呼喊的称呼清晰可闻。


    时隔不到?一分钟,将两道异口同声的称呼重合到?一起并?不难,贺徵朝重新看?向拦路的男人,目光深刻地停留了一秒。


    接送的车在酒吧不远处的马路,司机本想帮着一起搀扶喝得烂醉的温知禾,但?贺徵朝拒绝了,毫不费力地将怀里的女孩送到?车上。


    后座无扶手做隔断,很宽敞,温知禾还保留有一丝意?识,不多且够用,她自行寻到?舒服自然的方?式躺好,所?以?贺徵朝的双膝就成了枕头。


    低眉看?着膝上睡得安稳的女孩,贺徵朝的手轻轻拂过她额顶的碎发、高挺的眉眼及鼻梁,停留在唇畔,指腹不由深剜,像是发泄。


    温知禾眉头皱了下,却没有太?大反应,这让他心里的愠意?更?浓。


    找到?她不是难事,哪怕助理查不到?具体位置,贺徵朝也能根据时不时弹出的刷卡消息,找准她在夏威夷的路线……他是该庆幸这小姑娘心大,还是感?恩她没有刻意?隐瞒行踪?


    在贺徵朝看?来,温知禾的确是个精明聪慧的女孩,可她独自在外游玩,总会有发生意?外的风险。在他没来之前,他已经?提前联系好当地的保镖公司,聘用了两名曾是拳击手的女人,暗中为她保驾护航,但?没有切实见到?她之前,一切的未知风险都有可能发生,他必须尽快到?。


    与贺鸿忠的交谈是通过电话,确认他找过温知禾,还说了一番不是很体面的话,贺徵朝大致猜到?她赌气离开的缘由,所?以?对此不会有怨言,也不应当有,这是他作为待婚丈夫的失职。


    他明确且笃定地告诉贺鸿忠,他这辈子只会有一个妻子,也只能是温知禾,随后便挂断电话,动身来到?这里。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出戏。


    从?酒吧把人捞回?来,他不仅抱了两趟,还被温知禾吐了一身;处理完身上的污渍,帮她擦身换睡衣,翻到?了一本写有奥斯汀联系方?式的记事本;扔掉本子折返回?来,床上的人回?身险些落到?地上,是他及时托抱,然后又被吐了一袖子。


    毫无疑问,她喝的绝对是烈酒,经?过核查,那杯长岛冰茶就是罪魁祸酒。


    贺徵朝把衬衣团了团扔到?一旁,望着床上好不容易休整感?觉的女孩,深深地叹了一息。


    对他来说,这晚注定是不眠夜。


    ……


    清晨的第?一缕光落到?手腕、眼前,温知禾缓慢有了清醒的意?识,可她的头昏沉得厉害,浑身也酸涩,根本难以?支撑起自己苏醒,下意?识要接着睡回?笼觉。


    她牵引自己的手腿,想翻过身躲避光亮,却被一股力量钳制。睁开眼,温知禾看?到?自己右手手腕上绑着一条领带。


    是男士商务领带。


    温知禾瞪大双眼,不顾偏头传来的刺痛,赶忙从?床榻上起身。


    入目的卧室宽阔明亮,和她住的酒店呈现相似装潢风格,但?完全不是她的套间。


    她强忍着太?阳穴下突突跳动的钝痛,用另一只可活动的手抚向腿间,摸到?是干燥的却并?没有放松下来,因为她发现身上穿的可不是自己的衣服!


    温知禾的心悬吊起来,震得胸腔疼,无助与紧迫感?交织侵袭,令她在冷静的同时又不自觉慌乱。她知道自己得先解开手腕的领带,但?目光不断在四周梭巡,想要找到?手机包包重要证件;她难以?解开领带,迟钝一瞬才做出判断,去解另外三个结。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喝的酒被下药了?


    她没有喝断片,依稀记得自己是被人抱走,而那个人绝对是她信任的人,不然她也不会……


    “温知禾。”


    后方?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是熟悉的声线,印证了她心底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


    温知禾扭过头,看?见是贺徵朝,眼泪都快落了。


    不待她庆幸,腕骨的桎梏和男人冰冷漠然的面庞,都一一告诉她,贺徵朝是生气了。


    他这种人鲜少摆冷脸,一旦发起火来,能把她连人带骨头都烧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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