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了吗?”王玉穿上件宽松的外套,对着正在收拾挎包的楚秀秀说道。


    “好了,好了。”楚秀秀把挎包的按扣弄好,走到王玉身边,挽着她的胳膊。


    “我们等一等章胜南吧,她们车间出来要更衣,得慢个五、六分钟。”楚秀秀看着门口,对着王玉说道。


    王玉没有意见,这次是王玉邀请楚秀秀去淘旧货,就是就旧物回收站那边买一些别人不要的旧玩意。


    王玉家里就是本地的,她妈是个勤俭持家的当家人,为了省钱,经常去回收站买一些坏了腿的椅子,烂了的柜子,买回去找个修理厂修一下,也能将就用。


    王玉跟着家里人去过几次,买过一些零碎的小玩意,这次就是听到楚秀秀在打听买一个书桌的事,就提出了可以带着她们一起去这种回收站买一些旧物,修理一下也能用。实在是这年头去买新家具,得要家具票,像家具票那是一般都很紧俏的。


    回收站的地方大得很,是一个宽敞的大院子,还有一圈的房子。


    院子里放着一些不怕风吹雨晒的物件,回收站的管理员老马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坐在一边的马扎上,旁边有一台称,还有一个小桌子,上面放着一个茶壶,老头坐在那儿,悠闲的看着进来的三个姑娘。


    他随手指了指,“屋子里的东西翻得时候留一点,不要弄得乱了。”


    三人点头应是,一起走进屋里去。


    章胜南用胳膊捅了一下楚秀秀,压低声音道:“这里这么多东西都是别人不要的啊?”


    楚秀秀是头一次到这种地方,见识也不比对方多。


    反倒是王玉熟门熟路的解释道:“咱们是缝缝补补又三年,有的人家确实坏了就换新的。”


    她伸手拍了拍面色复杂的章胜南,示意对方跟着她走。


    三人去了东边的一间屋子,里面是各种木柜还有桌椅,楚秀秀带着手套,轻轻碰了一下门边的一个衣柜,衣柜上的木门就晃荡荡的发出吱呀声。


    王玉瞅了眼,评价道:“这个门坏了,这种找人修得花不少钱,不然和旁边那个不匹配。”


    楚秀秀愣了一下,她实在没想到在她眼里一直有些娇娇女的王玉竟然对这些事情这么精通。


    章胜南看着这个衣柜,喃喃自语,“就是柜子门坏了就不要了啊,我家那个柜子两边都坏了,还是找个木匠修了修,继续用呢。”


    楚秀秀也挺惊讶的,果然自己以前对这个年代的认知,还是太狭隘了。


    三个人分开来,楚秀秀就是冲着木桌子去的,她是为了之后读书方便,才想要买一个专门的书桌,因此并不去看些大方桌,大长桌,反而来看一些稍微小些的桌子,寻觅许久,在一个角落里有了收获。


    这是一个大概一米高,大约80厘米宽的方桌,整个桌子只有一条桌腿最下面缺了一截。其他的地方都是完好无损的。


    楚秀秀看着紫红色的木料,还有那隐隐闻到的檀香味,不禁怀疑这是不是紫檀木桌子。她从来对这些不太了解,不过,只是为了这漂亮的外观,买这张桌子也不亏。


    她兴起了一点淘宝的念头,在周围的几个房间转了一圈,最后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本厚厚的集邮本,一个装着各种零碎的石头木头的四方木盒,再加上最早看中的方桌,一起抬到了回收站收费的地方。


    老马坐在自己的马扎上,伸手敲了敲桌子,叹了口气:“都是好料子,你给五块钱就行,那个本子和盒子加起来五毛钱。”


    楚秀秀付了钱,等着逛了一圏的王玉还有章胜南付完账后,三个人才满载而归。


    楚秀秀的东西是找了个人力三轮车帮着拉回去的,骑车的师傅很是健谈,一路聊个不停,到了地方,这个大叔收了两毛钱后也没有直接走,而是帮着楚秀秀把桌子抬到她的屋里。


    楚秀秀道谢之后,正准备关门,就被一只胖乎乎的手拦了下来。


    站定一看,算是半个熟人,就是这幢小楼里住在主卧的邓大妈。


    “呦,小楚同志啊,这时买了啥东西?”邓大妈往里瞅了一下。


    楚秀秀往外走了半步,把门带上,问道:“邓大妈,有事吗?”一幢房子里住着,她知道邓大妈这人实在是没有边界感,别人家什么事情都想要打听一下,各种八卦传闻从来落不下,不过要说邓大妈是坏人,倒也不至于,邻里间真碰到什么难事,邓大妈同样热心帮忙。


    邓大妈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说道:“你不知道,最近咱们这楼里,有人偷东西吃呢?”


    “孙家少了五六个馒头,我家少了两个鸡蛋,张家那边说是蒸好的米饭好端端的不见了大半。”邓大妈掰着指头,一件件数了出来,气愤不已,“谁家里都不富裕,偷粮食真缺德!”


    楚秀秀静静听着,她很少在公共厨房做饭,平日里东西少,都收拾好放在屋里,此时倒是没有少过东西。


    邓大妈骂了一通小贼不要脸之后,才说道:“你最近注意点,要是碰上陌生人鬼鬼祟祟,就喊一声,我们这几户都商量好了,想办法抓住这个贼才行。”


    楚秀秀自然点头答应了。


    毕竟,和其他人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不一样,大部分时候都是独自一个的她才是更加需要注意安全的那一个。


    她回到屋子里,看了看那个刚刚放到那里的小方桌,有些地方残留着灰尘和污渍。


    就拿了盆子和抹布,打了盆水,准备清洗一下。


    清洗干净后,整个桌子比原来的紫红色更加鲜亮了,是一种更加丰盈鲜亮的红色,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楚秀秀把之前早就收集好的书籍放到一侧的书架上,拿了其中两本搁到桌子上,感觉在上面读书,都更加有感觉了。


    然后,她把那本集邮册拿了出来,仔细核对了一遍,很多民国时期到六十年代的邮票,不仅仅有国内的,还有许多外国的。她能够认出来的,就有法国,英国,至于一些不认识的,也有不少。


    她看着还算是完好的集邮册,庆幸这些东西没有被糟蹋。这些东西的主人应该是在十年前出事了,才会无意流落到这个偌大的废品回收站。可能是这个本子外皮是上好的牛皮,加上一直搁在柜子里头,才躲过了雨水淋湿,虫蚁咬蚀的命运。


    最后是那个木盒,应该是某个人的心爱之物,她拿出其中一块手指长石头,淡青色的底色,色彩斑斓,花纹奇特,应该是专门做印章的青田石。


    把所有东西收拾好之后,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楚秀秀去厨房热一下饭菜,准备吃晚饭了。


    炉子上的火不大不小,不一会儿,热腾腾的蒸汽从锅里冒了出来。米饭的清香顺着蒸汽,充满了这个不大的房间。


    楚秀秀估摸着还得十分钟左右,就回屋子里去把昨天的腊肠取出来一些,准备待会儿炒个黄瓜,再配一点腊肠,算是晚饭了。


    可能就是这么巧,楚秀秀一踏进厨房门,就碰到了一个正好背对着正在那里做什么的人,这个时间点,其他人家都吃完晚饭了,而那里也只有楚秀秀自己的锅子。


    楚秀秀小心翼翼的后退了几步。


    但是,那个人却非常机敏的回过头来,一双如同机警的小兽的双眸直直望了过来。


    那个人很瘦,从后面那宽大不合身的外袍看不大出来。当她转过身来时,你就会发现对方的脸上已经饿的凹陷了,整个脸上只有那双眼睛大的吓人。


    对方的手上拿着一个饭盒,饭盒里面是白花花的米饭,还在冒着热气。


    楚秀秀屏住呼气,不想要与对方起冲突。尤其是在看到对方的模样之后,她明白,对于这种已经被生活压迫到极致的人,永远不要低估对方的决心。


    她不想触怒对方,两人的距离太近了,厨房与楼道是一个拐角,只有转到这边才能看清楚厨房里面的情形。而此时此刻,在这狭窄的房间里,楚秀秀竭尽所能的表现自己的无害。


    可能是楚秀秀脸上的神色太明显了。对方并没有要攻击的意图,这让楚秀秀心下稍稍安定了一点,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是否该说些什么?


    譬如‘东西你都拿走没关系。’‘我不会叫人的。’这些话在楚秀秀脑海里转来转去,却不敢吐出口。


    虽然没有看到凶器,楚秀秀仍是不敢大意。


    “你·不·要害怕。”粗噶的嗓音一字一顿的说道,竟然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或许是楚秀秀的安静给了她勇气,也或许是此时此刻,她依旧只是想要偷取一点赖以生存的食物果腹,而不是想要伤害别人。


    此时的女人神情并不狰狞,神色也多了几分沉静,她咽了下唾沫,嗓音还是很粗粝,“我以前住在这里,现在走投无路才会偷窃食物,我不会伤人的。我这就走。”


    说完,女人抱着怀里的饭盒,冲了出去。


    楚秀秀心有余悸的望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看着对方那依稀能够看出还是很年轻的姑娘的模样,她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去,她以为,这就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之后的几天,楚秀秀留意了一下,附近确实没有在发生什么偷盗食物的事情了。她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直到几年后,对方成为了新加坡的一名归国华侨,整个人看起来明艳大方,优雅干练。任何人都无法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直到对方提到这段过往。


    楚秀秀心神不宁好几天,她不知道这样是不是纵容了坏人,但是实在不想因为自己,将一个在绝境中挣扎的姑娘推入更加艰难的境地。


    她私心里猜测,对方可能是从农村或者边疆偷偷返城的知青。


    周末,看到温泽源的身影,楚秀秀迫不及待跑过去,小声嘀咕着把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温泽源神色一凛,说道:“这里太不安全了。你不要住在那里了。”


    他的行动力很强,当天重新找了一处房子,唯一的不便之处就是里化工厂有些远,需要乘坐两辆电车才能到厂子里。


    等着两个人收拾好之后,温泽源看着那张新买的书桌,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问道:“这个桌子是哪里买的啊?”


    楚秀秀这才把自己去旧物回收站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是不是紫檀木?”楚秀秀有些好奇。


    温泽源点头,“这应该是小叶紫檀老料,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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