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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预言 是不是该交好运了?


    对于五月洪灾的预言, 王昂看?似当真了。


    汴京有四?条主河流,西北的金水河,东北边的五丈河, 南面?有蔡河也叫惠民河, 最重要的一条既是汴河, 流经东水门, 从东至西横穿京城。此外,京城外城方圆四?十余里, 还?有一条围绕城墙的护城河,叫作"护龙河"。


    早前京城就曾多?次闹水灾,所以城内已有不少明渠暗沟, 用于疏水。


    今年雨水节气不曾犯水,现下三月,就看?清明谷雨之后。


    对于质疑,王昂不着边际地答道:"近来我的右眼皮一直跳, 只能信则有, 不信则无。"


    之后,周边人每逢不详的预感, 也都效仿他, 归咎于跳动?的右眼皮。


    譬如王员外近来脸色暗沉, 有回按捺不住, 埋怨道:"女儿啊, 近来我右眼皮一直跳, 你可知为何?因为我无端破财了! 就因你听信你那位好夫君!"


    自从嫁给王昂, 王楚嫣不耐听人说她夫君坏话?,一边给父亲敲背,一边回驳道:"为了邸店, 防水大半的钱是我们自己出的,爹爹怎好意思抱怨?此外,我拿夫君俸禄投商铺,还?未持盈,已经平白分爹爹一成收益,爹爹怎就不提?"


    有理有据,说得王员外哑口无言。


    徐管事正?在旁边理账,抬起乏累无神的脸,趁机问道:"主君,话?说左眼跳财,我跳的是左眼皮,这意味着,你该给我们加钱了?"


    王员外回神,立马拔腿就跑。


    王楚嫣与?徐管事大眼瞪小眼,捂嘴笑道:"果然姜是老的辣。"


    平常徐管事对于附加的活儿颇有抵触,这次却意外地支持防洪之事:"王娘子,既然状元郎说了,咱们就按他的意思准备着,未雨绸缪,有备无患,都是为了邸店好,咱们东水门就在汴河旁边。"


    王楚嫣虽有疑惑,总归信任夫君,于是也顶着压力,在自家范围内挖建沟渠,备置息壤等?物,并发动?邻里提前防御。因为是状元郎觉得需要防患于未然,东水门的街坊才予以理会。


    王楚嫣的好姐妹,孙若熙也十分配合地说服爹娘防洪,赵浅真因为父亲赵太丞的原谅,从道观搬回家中,同样?积极准备。


    三月末,赵浅真拿着家书来找王楚嫣:"我哥来信了!"


    孙若熙刚巧也在,旋即腾身?跃起:"有没?有给我的?我的呢?!"


    赵浅真故意捉弄她,高举一份红笺信封:"这儿呢。"


    "给我,快给我!" 个?头稍矮的孙若熙够不着,只好提裙蹦跳。


    眼见孙姑娘不耐烦地露出小尖牙,赵浅真悠哉悠哉地将信递给她:"自从你与?我哥通信,我哥来家书的次数频繁多?了,这事也得谢谢你。"


    王楚嫣微笑应道:"果真是,可见赵哥哥对孙妹妹的心思。"


    孙若熙将信宝贝似的捧在怀里,咧嘴露出两排小珍珠:"一年半载没?见着,我快相思成疾了! 总之他是我的人,我要让整个?军营,特别是那里的女子们都晓得,我的赵哥哥名花有主了,咱们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该她们知难而退!"


    自从去年端午后离别,孙姑娘雷打不动?地,几?乎每隔三五日就会给赵哥哥送去书信,每番还?在信纸后方画颗心啊,花啊,鸳鸯甚么的,以致于军营都晓得赵医师在京城有个?情妹妹。


    别说,这招还?挺管用。


    许是赵卿成经不住孙姑娘的折腾,从以前每两三月来家书,到如今每月来家书,虽是简单的问候报平安,赵家人也甚欢喜。


    孙若熙拿到信后,十分小心地拆开,信里几?行字,无非是报个?平安,不过她反复吟读,开心地笑出声。


    "好神奇哦,倾城哥哥称呼我若熙妹妹,从前我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不过自他口中唤出,自他手里写下,我发觉,若熙这名太好听了。为什么他不甜言蜜语几?句呢?这样?,我做梦也会笑出来!" 孙若熙花颜粲然,俨然怀情少女的模样?。


    赵浅真摸摸她的头:"那是因为,我哥晓得你的性子,高兴起来说不定手持情书,宣告整个?东水门街坊。我哥虽然看?着淡泊,其?实?脸皮挺薄。"


    王楚嫣往孙妹妹的嘴边递去一粒果子,说道:"之前我们讨论过,男人都比较嘴硬,好面?子。"


    孙若熙囫囵吞下,满不在乎地仰起高傲的小脑袋:"男人真奇怪,面?子能吃么?我就巴不得想要全天下都知道,我孙若熙喜欢赵卿成!"


    王楚嫣宽慰道:\"赵哥哥不是说了,给一段时间,等?下次他回京时,你俩若还?彼此有意,再从长计议。之后,重要的是说服你爹娘。\"


    孙若熙使劲点头:\"我会耐心的,届时就拜托两位姐姐啦,还?有状元郎哥哥当靠山!"


    此番赵浅真前来送信,因为赵卿成除了家书以及给孙姑娘的报平安,其?中还?有一封是写给王昂的。


    夜间,王楚嫣将信转交给王昂,并在书房为他备好热茶,燃上暖香,随后知趣地留他独自一人。


    王昂打开信。


    内容涉及边疆近况,赵卿成特意夹在家书里,为了避免引起注意。


    三月时,童贯遣知熙州刘法,出师攻打西夏,却被西夏大败于统安城,宋军损失惨重,西州名将刘法战歿。童太尉整军等?待时机,准备再攻西夏。


    读完,王昂的唇角慢慢地抿出一道阴寒的笑意。


    此战宋军大败,然而童贯却向朝廷谎报捷讯,徽宗大喜,不久前招百官入宫庆贺。


    与?此同时,朝堂又是一轮换官,范致虚为尚书左丞,翰林学士张邦昌为尚书右丞,皆是蔡京和王黼之间互相争斗的关键人物,朝局暗潮激荡。


    王昂起身?,俊美的侧颜在跳跃的微光之间显得阴晴不定,目光亦是情绪繁复,笑意越发萧杀。


    "蔡京先来,接着,就该轮到童贯你了……!"


    他喃喃低语,将信纸伸向火烛,看?着它一寸寸地被吞噬化灰.


    时光飞逝,转眼又到清明。


    今晨,王家客栈的门童丁苏也是眼皮直跳,所以他特别警觉。


    自从立春,京城游人络绎,如今又是踏春好时节,丁苏每日需要迎送众多?客人。


    彼时街旁人群汇集,"关扑"得不亦乐乎。朝廷允许节假之日民间关扑,所以这类搏物游戏在清明寒食期间亦是遍布大街小巷。


    "赢了赢了! 一比十,今儿运气好!"


    "刚才有人拿几?文钱赢走一筐子枣锢。"


    "有没?有搏女人的?俺想赢个?小娘子回家。"


    "哈哈哈,你小子,梦里什么都有!"


    大人们玩得欢,丁苏眼馋,但又不好离开邸店,就拉着两位小伙伴蹲在门前掷铜钱,搏些糖果,击丸球棒之类的小玩意儿。


    响午时分,小伙伴们各自回家,丁苏就在店门外一边咬麦糕,一边眼巴巴地张望别人玩关扑。


    不远处,有位带斗笠的男子赶着一头小灰驴行来,驴背上架了两只大竹筐。


    路经客栈时,他停住脚步,朝"久住王员外家"的招牌定睛片刻,又转身?往四?周打量。


    这人虽非衣衫褴褛,但洗得发白的青色外袍略有褶皱,看?着不像个?体面?人,斗笠遮掩之下,还?能瞧见他胡子拉碴的下颌。此外,昨夜大雨,至今道路泥泞,因而他的靴子粘满了泥巴。


    丁苏即刻警觉,左右眼皮皆跳得厉害。


    但见这位公子拍了拍驴背,悠然道:"小兔子累不累?就是这儿了,咱们歇歇脚。"


    "呃!" 丁苏皱起小脸。管驴子叫兔子?肯定不是正?常人!


    "公子,咱们这里是邸店,您确定没?有走错地方?"


    丁苏展开双臂,拦住正?想进店的怪公子。


    "这儿是王家客栈么?" 怪公子颇为诧异,抬起斗笠,露出一副憔悴的面?容,眼圈发黑,且双目布满血丝。


    娘啊! 小丁苏吓得往后退去,为难地说道:"是是,可我们这儿的住宿,不太便宜哦。"


    怪公子愣了会儿,朗声笑道:"你这小娃儿挺机灵挺负责的,不用担心我缺钱,何况,我认识你家的掌柜。"


    "欸?" 丁苏愈加吃惊。


    他家主君王员外是个?大财迷,还?时常以貌取人,怎么会交这种朋友?


    "小娃儿,是这样?的……" 怪公子正?想与?丁苏耐心解释。


    嗷嗷嗷~~


    彼时那头灰驴却不耐烦了,一边叫唤一边撒开蹄子跑向正?门,所经之处,落下一串串触目惊心的泥脚印!


    王楚嫣与?父亲正?往前堂走来。


    "女儿啊,今早我的左眼皮跳了许久,是不是该交好运了?" 王员外面?带喜色。


    "都说左眼跳财,爹爹应该会有偏财运。" 王楚嫣很会讨他欢心。


    "是哦,我这就去外头关扑试试,以小搏大,狠赚一把!"


    王员外搓着手,眉开眼笑,旋即瞥见一头小脏驴迎面?而来。


    "啊???这这……" 他定睛细瞧。


    这新装修的豪华店门,这漂亮的拼花地板,他每日命人擦来擦去干净得一尘不染。


    呜呜呜~~


    王员外楞得直瞪眼,旋即怒火冲天地咆哮道:"天杀的! 这是哪里来的蠢驴子?!"


    第42章 传世 作一副,清明上河图


    自去?年年底, 王家邸店正门?翻新,入口处是如意踏跺阶石,两边勾栏镶琉璃图纹, 再有莲花柱顶石, 其豪华精美可与皇宫附近的高档邸店相媲美。


    当下, 灰驴闯进前堂, 还将洁净的拼花地板踩得四处泥泞,王员外气得七窍生烟, 箭步冲去?。


    "是谁把这脏东西放进来了?丁苏——!"


    王员外用?力去?摁那头驴,险些被撞到,"来人哪——!" 他扯住驴背上的大竹筐, 连连呼号,可他越是激动越把驴子吓得团团转圈,嗷嗷乱叫。


    怪公子也跑入邸店,瞧见小?丁苏紧跟在驴后头, 大呵一声:"危险!" 赶忙拉开他。


    "小?兔子, 这是人才能进的正门?,你走错道了呦! 快出来! 听话!" 怪公子对着灰驴讲道理, 一边牵住它的缰绳死?拉硬拽。


    其他家丁闻声赶来, 三五个大汉终于将那头倔驴子拖到店外。


    "还有你这乞丐! 滚, 赶紧给我滚!" 王员外气急败坏, 指着怪公子怒吼道。


    他望着满目苍夷的地面, 又往自己身上打量, 这件崭新的缠枝纹绛红锦袄亦是染上泥泞, "左眼跳财?我呸!!!" 他欲哭无泪。


    彼时,王楚嫣捡了适才从?竹筐里掉出来的几卷纸,追了出去?。


    "公子, 请稍等!"


    那人饶有愧疚地牵着驴子,正打算循原路回去?,听见呼唤,难以置信地转身看来。


    王楚嫣朝他报以歉意的微笑?,温婉说道:"这是你落下的东西罢?方才,真是对不住了,如果公子想?入店歇息,请随我来。"


    "王娘子?" 那人摘下斗笠。


    俩人对视片刻,异口同声地喜道:"原来是你!".


    邸店内,王员外正在督促仆役打扫污迹,瞥见女儿带着那人重新回来,顿觉血往头上涌,正想?发作之际,王楚嫣笑?吟吟地迎上前。


    "爹爹,我来引见下,这位就是张画师,张择端张公子,我之前向你提起过。"


    "哼!" 王员外鼻孔朝天?,愤然转身。


    众所周知,牵驴骑驴的都?是穷人。


    王楚嫣晓得他的心思,又道:"这位张公子可了不得了,如今已被官家请去?翰林图画院。"


    王员外愣怔半晌,缓缓地扭过来头,蓦然,露出一个春阳般灿烂的笑?容。


    "原来是张公子啊! 在下早有耳闻,大驾光临! 大驾光临!"


    张择端亦是一愣,面色尴尬地回敬道:"方才是张某不慎,由着小?兔子跑入正门?,让王员外受惊了,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抱歉。"


    王员外满脸堆笑?:"哪里哪里,小?兔子颇有个性?,许是想?以本店地面为画纸,作画呢!"


    两位男子一口一声小?兔子,王楚嫣与丁苏等人实在忍不住了,走远几步暗自大笑?。


    张择端被王员外亲自安置在客栈最好的屋里,即王昂曾住的状元房。那头驴子也被牵去?内厩清洗,好生照料。


    王楚嫣唤府役替张择端收拾一番,还请临街刮胡理发的手艺人上门?。


    终于,当张画师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时 ——


    锦袍着身,髻冠白玉,已然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修容之前,他看似沧桑老态足有五六十岁,如今细瞧也就三十多。


    张择端脸颊瘦削,但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颇有福相,沉静时带着一种超然的淡泊,笑?起来亲和温良。他尤爱思索,经常云里雾里,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适才那般世俗势力的眼光并不在意,转头就忘了。


    众目睽睽之下,张择端被打量得不好意思,羞然笑?道:"新春后,我娘子回乡探望家人,所以,我懒得修饰仪容……"


    "这有何妨?您这叫自然纯朴,一看就是世外高人哪!" 王员外夸道,脸不变色心不跳。


    将旁人打发走后,他一边请贵客用?茶,一边探问:"张公子路经本店,是有何事??"


    张择端看向王楚嫣,微微笑?道:"王娘子也知道,我曾经夸下海口,说能将汴京的繁荣景象画出来,那时我还宿在大相国寺,与其他许多画师一样,为寺庙修补壁画,同时也卖画求生。谁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他顿住话,喫了几口茶。


    王员外不敢催促,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半晌后:"欸?张公子?"


    张择端从?沉思中回神,笑?意渐浓:"谁知,去?年中元节时,官家来寺庙降香,听闻有我这么一个人,随后让蔡京蔡相公前来打听,就这样,我被召入了翰林图画院,不久后,官家下了一道旨意。"


    他捧着茶盅的手抖了起来。


    王员外心急如焚:\"然后呢?啥旨意?"


    张择端激动得嘴唇嚅动,半响才说道:"官家命我,绘出,咱们大宋的盛世繁华!" 他一度哽咽,抬袖抹向双眼,"舟船往复、飞虹卧波、城郭风景、闹市喧嚣、车水马龙、这些皆是我平常拿手的,记录当今的节物风流,人情和美,绘一幅大宋锦绣的人间?烟火,市井长卷,这是我身为画师最大的梦想?! 我张择端此生无憾了!" 他喜极而?泣。


    王楚嫣亦是动容,扭头拭泪。


    王员外十分悔恨自己之前的势力言行,向他递去?丝帕。


    张择端接过,擦干涕泪,缓缓说道:"我不习惯闷在宫里创作,于是请求官家放我外出,现住郊外,靠近虹桥的一家农舍里,白日我四处走访取景,想?将虹桥一带的郊外景象,沿着汴河,一直画到东水门?城楼内的街巷,作一副,清明?上河图!"


    闻言,王员外忽从?座上滑了下去?。


    旋即他腾起身,双目含泪:"张画师真是来对地方了! 想?当初,您与我嫣儿在虹桥有过一面之缘,真是缘分哪! 缘分哪!"


    他紧紧握住张择端的手,摸了又摸:"您就安心住在我们这儿,采风取景,千万千万要把咱们的王家邸店也画进去?啊!" 他涕泪淋漓,哭求道。


    "那是,一定?,一定?。" 张择端连声允诺,抽回被王员外摸得起了鸡皮疙瘩的手。


    张择端看向王楚嫣:"王娘子,去?年清明?,我们所见的虹桥撞船,你可还记得?我也会添上去?。"


    王楚嫣抹泪点头:"记得,真好,太好了,张画师如愿以偿了,我真替你高兴。"


    张择端在邸店安顿下来,准备采风东水门?的城区景象。


    不过一两日,消息传遍街坊邻里,众人纷沓而?来为目睹张画师的真容,并献上礼物。


    "张画师,我们是王楚嫣的亲友,也请张画师把咱们的孙羊正店绘入画中,取个大景,拜托拜托!" 孙若熙陪着爹娘前来拜访,欢迎张画师及其家人去?酒楼做客,终生免费!


    洒脱的赵太丞这回也不甘落后:"张公子,你经常披星戴月地作画,定?然十分辛苦! 这些是御制真方药,吃了可以补身醒脑!"


    还有香药铺的、卜卦算命的、匹帛铺、肉铺、饮子店等等邻里多不胜数,连纸马店的人也闻讯赶来,说要为张公子的祖宗十八代烧香,保佑他们在异界荣华富贵。


    由此,王家邸店的生意越发兴旺,王员外数着哗哗流入的钱财,分外满意:"果然,左眼跳财!"


    东水门?众人皆是兴高采烈,惟有张择端急得抹汗,人怕出名,之后如何清净采风?!.


    王昂听闻此事?,面露喜色,却不怎么惊讶。


    "我去?与张画师说些事?,这回不能错过了。"


    王楚嫣诧异:"夫君认识张画师?"


    王昂迷一般地答道:"是,但也不是。"


    王楚嫣更觉得摸不着头脑,这人时常神神秘秘的,令她好生不安。


    三日后的夜间?,王昂提灯去?到状元房。


    张择端惊喜相迎,俩人促膝长谈,甚是投缘。


    顺着市井之画,王昂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不知张先?生有没有注意到,虹桥以东的那座望火楼,楼下兵营变成了酒楼?东水门?城楼这边,下方的军营亦被茶舍商铺所替代,可见我们大宋重视经商。"


    张择端惊讶他的精细入微,这些事?情虽然挺显眼,但普通人久见之后,就会习以为常。


    "我也都?注意到了,虹桥码头还有贩卖私粮的,如今,许多来往汴京的船只被用?来运输花石,所以有了那些粮贩子。"


    "张先?生打算描绘这些细节么?" 王昂的唇边忽现一道若有若无的笑?意。


    "画,当然要画! 只是,不知官家能否看出来?" 张择端顿了顿,提及今上,转念道,"我有幸亲眼见识了官家的一些画作,若非他是皇帝,可当大宋第一画师!"


    张择端能够得到赏识,自然与徽宗本身热爱书画密不可分。多年来,徽宗投入在书画与道学等事?上,将繁杂的国务交予亲信,譬如蔡京、王黼、童贯等人。


    王昂蕴意深远地笑?道:"官家乃旷世奇才,书画皆造诣极高。"


    张择端连连点头:"还有蔡相公,亦是才华盖世,书画诗词琴曲样样精通。官家所绘的听琴图,画里,官家道袍抚琴,蔡相公凝目聆听,真乃伯牙子期式的知音。"


    那幅听琴图,徽宗自己也颇为满意,苍松叶茂,凌霄攀援,数竿青竹,木几香炉,意境简雅清高,蔡京还在画上提了一首七言:


    吟徵调商灶下桐,松间?疑有入松风。仰窥低审含情客,似听无弦一弄中。


    如此君臣.


    为了作画,张择端在邸店住了半个多月。


    每番出门?,他会扮作路人模样,但因他手执画笔,停留时间?一长,就会被人认出来。起先?几日邻里喧腾,幸好后来大家都?挺知趣,没有过于惊扰,最多在张择端眼前晃一会儿,好让他将自己的身影加入画中。


    四月中旬,张择端辞行。


    "所有相逢皆是冥冥注定?,我们后会有期!" 他牵着那头驴子,笑?道,"以后啊,不能再叫它小?兔子,应该称为小?肥猪。" 这段时间?,驴爷也受到贵宾款待,又吃又睡,足足胖了两圈。


    众人目送张择端离去?。


    这时,王员外的笑?脸忽然一沉。


    "老天?爷哦,我真是老糊涂了! 竟然把那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张画师,张大画师,等等我!"


    王员外心急火燎地拔腿追去?。


    第43章 洪灾 朕降你个欺君之罪!


    王员外?究竟对张择端说?了什么?回邸店后, 他缄口不言,随后好?长一段时?间,整个人眉飞色舞, 得意洋洋。


    自从张择端意外?来访, 东水门街区气?氛欢愉, 暂且冲淡洪灾预言的阴霾。


    然而时?间逼近。


    人心惶惶的五月终于来临。


    彼时?, 京城居然忽现一条龙形之物!


    消息不翼而飞,酒肆茶坊到处谈议, 众说?纷纭,这?一刻,连那些曾经鄙夷谶言的人也顿觉事情不妙。


    朝堂上, 重视水患并进?谏的大臣也多了起来。


    "陛下,五月丙午,听闻有一龙形之物现于京师,落在开封府旁边的一间茶肆里?!"


    "民间一度流传, 五月将有洪灾, 臣们本以?为此乃妖言惑众,故未曾禀告陛下, 如今真的有龙出现, 或许预言并非空穴来风?还请陛下明察!"


    "若真有水患的话?, 说?明京师阴气?至盛, 历来天子都会逐遣部分?女官出宫……"


    "都住口! 一派胡言!" 徽宗怒喝打?断。


    原本他对民间怪龙挺好?奇, 忽闻有人拿女官做文章, 骤然不悦。


    水患并非稀罕事, 将水患与女官联系起来也是常有之事,历代臣子们都会劝谏皇帝远女宠,谨天戒。不过徽宗生性风流, 嫔妃御女一百多人、宫女四五百、采女六百位,歌女上千,真可谓后宫佳丽三千,比先代的大宋皇帝们要多许多,但他不希望被人指责荒淫好?色。


    徽宗脸色阴沉,厉声问道:"预言洪灾的是何人?"


    底下大臣们面面相觑,这?谁也不清楚,总不能说?是个…… 疯子?


    徽宗见无?人答话?,怒意加剧,重重地拍了拍龙椅:"众卿身为朝廷重臣,竟然对民间这?类道听途说?的妖言信以?为真?方才有人言语铮铮,现在怎的不敢说?话?了?"


    又是龙!


    去年?元宵,宣德门前的灯龙起火之事,至今没有查出凶手,后来开封府抓到几?个在清风楼酒醉肇事的辽国商人,拷打?盘问后也未得到证据。


    徽宗一直心有忐忑,对于触及"龙"的话?题尤其在意。


    "朕想知道,那条龙究竟何等模样?!"


    眼见今上温润白净的脸庞变得严峻铁青,极少发这?般雷霆之怒,底下人愈发不敢吱声。


    忽而,"哐咚"一声 ——


    鸦雀无?声的垂拱殿被打?破寂静,有位臣子掉了朝笏。


    王昂一直沉静旁观,转头看?去,安之若素的面容倏然变色。


    那个倒霉蛋竟然是,张焘?!


    下一瞬,徽宗就抬手指向张焘。


    "卿若对那条龙的模样有所听闻,朕命你,如实细说?!"


    张焘赶紧俯身捡起朝笏,抹了抹额头的大颗汗珠,缓缓复道:"回陛下,臣仅是听闻,民间传言,说?那条龙,乍看?像一只大犬,细观之,才发现是条龙…… 身长六七尺,鳞色苍黑,驴首,两颊绿色且似鱼颔,头顶有角,其声如牛……"


    徽宗阖目,似乎在脑海里?根据信息描画,少顷,睁眼,震怒大笑:"实在荒唐! 朕想象不出这?是个什么怪物?! 众卿见识过真龙么?不如朕给你们画一条龙?欣赏下真龙之威严神圣?!"


    彼时?以?蔡京和王黼为首的一众大臣即刻迎合,转而奉承陛下画艺高超。


    圆滑的王黼趁机提议:"陛下莫气?,臣已记下那些胡言乱语的言官,待陛下事后处置。" 他暗喜,进?谏者中不乏政敌,就待观察还有谁会自投罗网。


    蔡京轻哼一声,斜目看?他:"王相公果真是雷厉风行。"


    王黼笑颜复道:"与蔡相公一样,我们都是为了陛下,还有大宋社稷着想。"


    彼时?蔡攸转向王黼,小声逢迎道:"王相公风华正茂,思维敏捷,明察秋毫。"


    蔡攸是蔡京长子,位居宣和殿大学士,今年?拜官开府仪同三司、镇海军节度使、少保,当?下深得徽宗宠信。蔡氏父子俩因为争权夺利而失和,反目成仇。


    蔡京聪颖绝伦,当?然明白儿子的含沙射影,不就是戏谑自己老了么,只是这?话?出自孩子的口里?,须臾间,他略微黯然失神,不过旋即振作?。年?迈的蔡太?师挺了挺身子,扬起下颌,保持风度地朝王黼说?道:"还请王相公继续审察,不要偏袒任何罪臣。"


    这?几?位宰执表面客气?,实则暗藏争锋,彼此恨得牙痒痒的。


    徽宗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有时?佯装不知,在朝堂上观摩他们明嘲暗讽,演一出出的戏。不过,今日他没这?兴致,相对于水患,他更在意那条\"龙\",于是刨根问底。


    徽宗再次盯着张焘,声色俱厉地问道:"那东西现在何处?"


    张焘秉笏低首,不敢回复。


    方才还在卖弄口舌的王黼与蔡京等人也转而缄口,众者皆是冷汗涔涔,惟恐答案会令今上更加龙颜大怒。


    殿堂寂静得能听见错杂的呼吸声。


    "快如实说?来!" 徽宗怒喝。


    彼时?,王昂回头看?了看?陷于危境的张焘,见他正要秉笏启口,王昂倏地跨出一步:"禀陛下,臣听闻,发现那只怪物的茶肆,恰好?邻近军器作?坊,怪物出现不久后,被作?坊军士得知,将它杀而食之了。"


    王黼回头瞪他,喝道:"胡闹!"


    蔡京也转身看?向王昂,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李纲就站在王昂身边,十足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平常最敢直言的李纲至今沉默,因为觉得事情太?过荒谬,说?了犹似儿戏,万万没料到张焘与王昂陷于困境……


    "呃!!" 徽宗又惊又气?,从龙椅上腾起身,颤抖不已。


    王昂缓了缓,镇定言道:"正如陛下所言,那怪东西怎么可能是真龙?六七尺长,至多一条走蛟罢了,食之,正好?破除妖言。至于水患,若真来了,也仅是巧合。望陛下消气?。" 继而,王昂拉回今日朝议的真正话?题,"不过,今年?谷雨时?分?,霪雨大作?,河水较满,或许应当?防患于未然?特别是,倘若近来天有异象的话?。"


    徽宗瞠目静默,半晌后,坐回龙椅,满腔怒火无?法?化解,便拿王昂问罪道:"若五月没有水患,卿就是危言耸听,讹言惑众,朕降你个欺君之罪!"


    朝参后。


    蔡京有意走经王昂身旁,带着玩味的神情眯眼微笑,耳语道:"状元郎果真有些胆量,就看?你这?次如何脱身?"


    少顷,王黼也叫住王昂,低声怒哧:"你呀! 亏得郓王殿下看?中! 今日你在朝上狂言,分?明是断送自己的前途! 如果陛下降罪,我亦保不了你!"


    事后张焘很是愧疚,与李纲等友人皆替王昂焦灼。


    今上好?颜面,这?个"欺君之罪"谁也担不起……


    王昂没有慌神,仰头看?天,缓缓说?道:"既来之则安之,注意这?几?日,天空有否异象。".


    三日后。


    西北天空真就异象横生!


    数十道赤气?冲天,将北斗星遮掩得仿若隔了一层绛纱,远空还传来一阵阵剧烈的雷声。


    徽宗大惊,但未有行动。


    彼时?民间早已恐慌万状,忙不迭地紧急抗洪。


    自从那条怪"龙"出现后的第五日,真的天倾暴雨,且一刻不停歇!


    整个朝堂惊惶至极,乱作?热锅上的蚂蚁。


    徽宗亲眼目睹水患来临,这?才派遣诸内侍役夫,十万火急地担草运土,前去京城沿河各处巩固堤坝。


    然而,为时?已晚!


    很快城外?水高五七丈,肆虐的洪流轻而易举地冲破西面的汴河堤防,迅速淹入城隅,如一只无?情的巨兽摧毁房屋,吞没街巷,扫荡一切! 就连玄铁沉重的鼋鼍也被冲出院舍。


    东水门城区,河堤却奇迹般地未被冲垮。


    之前每逢水患,这?里?就会成为重灾区,因为靠近城郊,且离汴河太?近。


    所幸此番城民听信状元郎的建议,提前做了防备,物资充沛,看?似能够抵御一阵子,不过水流还是在街头巷尾蔓延开来。


    王员外?坐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泥水一点点地靠近邸店,悲痛地捶胸顿足:"老天爷哪,您为何这?么狠心! 我刚花重金翻新邸店,您真是要了我的命啊!"


    王楚嫣身着绢丝油衣,双脚踩在泥泞里?,手里?的油纸伞快要经不住暴雨的猛烈敲击。


    "爹爹别待在这?儿! 小心淋雨受凉! 幸亏我们提前准备了,邸店没事的,你先上楼避一避!"


    王员外?死活不肯离去:"我要守在这?儿! 这?是咱们祖传三代的邸店,好?不容易有了起色! 我要与邸店共存亡!"


    其他人围在旁边劝说?,可是王员外?嚎啕大哭,一点也听不进?去。


    王昂身穿蓑衣斗笠,箭步走来,忽然朝他后颈一击,王员外?登时?晕了过去。


    "爹爹?!" 王楚嫣大惊失色。


    王昂扶住王员外?:"他没事。" 旋即吩咐道,"快把人抬上楼! 合香,丁苏,你们看?紧主君!"


    随即他牵着王楚嫣走到避雨之处,"你的衣裳也湿了,赶紧回去换一下,安心等我回来。"


    王楚嫣惊惶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到城郊,与其他人一道巩固堤障,并去向官家进?谏。"


    "我不放心! 你别走!" 王楚嫣使劲抓住王昂的手,泪水合着雨水自脸颊淌落。


    王昂心疼地摸了摸她湿润的脸庞:"楚楚听话?,这?场雨,很可能会接连下七日。"


    "七日?天哪! 这?才第二日!" 王楚嫣不敢置信。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沉默坚定的夫君,最终退让道:"你答应我,往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王昂将她搂入怀中,微倾油纸伞挡在面前,嘴唇覆上她的唇。


    这?个湿漉缠绵的不舍之吻犹似俩人的情绪,这?是他们成亲后的第一回暂别。


    "我答应你,仅此一回。" 王昂的声音亦有哽咽,说?罢他忍痛抽身,坐上马车。


    王楚嫣怔怔遥望,大雨滂沱,马车须臾消失在厚重的水幕之中。


    "七日,真的会连下七日吗…… 叔兴……"


    第44章 作法 此生,我仅会是一个身不由己的,……


    怪就怪在,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真的一刻不消停。


    又过两日,东水门街区也被泥水浸没,尽管众多人家事先有所准备, 却也撑不住了, 外方水位已经?高至小腿处, 部?分居民们逃往城内寺庙, 或避难在拥有楼层的大型住宅里,譬如王家客栈, 孙家酒楼,赵家医馆等处。


    王楚嫣本已囤积大量食物,无奈前来安身的灾民络绎不绝, 她一边收容照料,一边精打?细算余留的物资,还?得顾及生?病的父亲。王员外因为淋雨受凉,又太过悲忧, 风寒咳嗽。


    倘若真如王昂所言, 这?场倾天暴雨会连下?七日的话,那么还?要熬三天!


    并且, 后续这?些日子最艰难, 特别是对于妇女孩童, 老弱病残者?, 现况更为困厄。


    王楚嫣带着?家丁们将食物分量, 尽可能公正地?配发给每位灾民, 并为所需之人送上?被褥与生?活器具等物。


    众人感恩戴德。


    然而大家情?绪低落且烦躁, 在等待中,因为某些话题时不时地?发生?口角之争。


    "现在你们信了罢?那条龙是真的! 却被人吃了,这?下?更遭报应喽!"


    "去年大相?国寺那儿, 不也有一疯子预言过水灾?"


    "我呸! 那疯子还?说大宋将亡,你们也信?都?疯了么?"


    "疯又如何! 落得个倾家荡产,流离失所,谁能不疯啊?!"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官家会救济我们百姓的!"


    此刻周边一阵喧哗,发出更激烈的反驳。


    "老兄醒醒,朝廷有几人真正关心百姓疾苦?"


    "比如花石纲之役已经?持续十来年了!"


    "这?事都?怪蔡太师! 还?有那个苏杭应奉局的朱勔!"


    "朱勔就是蔡太师物色的!"


    朱勔能够得势,最初因为其父朱冲得到?蔡京的赏识。朱家父子出生?卑微,但擅于园艺,蔡京被贬官杭州时,经?过苏州,因为想建佛寺,机缘之下?遇见朱冲,见此人能力不错,便让童贯将朱家父子置入军籍,给个官当。后来,朱勔渐渐爬升,成为苏杭应奉局的统领,并以花石纲为契机,不停地?搜刮民脂民膏,如今独霸江南。


    因此提及花石纲,百姓们就对蔡京与朱勔等人恨得牙痒痒,至于今上?徽宗是否也有责任?这?点,无人胆敢议论。现下?大家就将怒气洒在蔡京头上?。


    "蔡太师的府邸就在城西的汴河边上?,这?回肯定也被淹了罢?"


    "呵呵报应得好!"


    "要死一起死!"


    "咱们还?年轻! 他年逾七十,就看谁能熬过谁?!"


    不多时,有人传来新消息,说是官家派遣林灵素道长?登城退水。


    彼时涌起一阵更大的骚动。


    有人跳起来,怒道:"可笑至极! 那个破道士要用啥子的法术?"


    "嗤,道教法术厉害着?呢! 厌胜法听过没?!"


    "道士们都?是沽名钓誉之辈,一个个锦衣玉食,求名夺利!"


    "听兄台的口气,难道是佛弟子?"


    在恐惧面前,众人的情?绪再次失控,又掀起一番道教与佛教信徒之间的争执。


    对此,林灵素也脱不了干系。宣和元年初,徽宗听从林道长?的所言,宣扬崇道抑佛,下?诏改佛号为大觉金仙,改称菩萨为仙人、大士,僧、尼为德士、女德。佛教从汉朝至今受众广泛,所以这?事在民间掀起许多不满,原本每年四月初八是佛生?日,京城的十大禅院会举行盛大的浴佛斋会,但今年斋会规模甚小。


    王楚嫣忙完事情?回来,见到?这?幕乱糟糟的争吵,实在忍不下?去了。


    "请各位别争了,且听我说几句。"


    这?些日子操劳过度,王楚嫣亦是心力憔悴,提着?嘶哑的嗓子说道:"大家且静静,如今面临洪灾,我们更需同舟共济,齐心渡过难关! 此外,朝堂之上?,还?是有许多关心民生?的大臣们,定然正在与官家商议举措,大家莫要失去信心。" 她心里念着?自?己的夫君……


    众人见是王楚嫣发话,立刻安静下?来。


    "王娘子说得对,我们应当齐心合力。"


    "幸亏状元郎高明远见,鼓动大家提前准备,否则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都?别废话了,有力出力,干罢!"


    众人纷纷表以支持,不再枯坐颓丧,女子们主要操持食物与屋内清洁等事项,男子们去到?外方抗洪,一同奋战.


    此番洪水之凶猛乃百年一见,京城内外,民畜漂溺,苗稼遭殃,财物受损难以计数。


    然而朝堂上?,有所作为的大臣寥寥无几,许多人装聋作哑,忙于拯救自?己的家产。


    皇宫内,观稼殿、亲蚕宫、还?有徽宗平日最喜欢的延福宫都遭到?洪水侵入,宫人们忙得焦头烂额,徽宗更是无心听政。


    李纲亲抵郊外,查看灾情?后,万分痛心疾首,速写一份[论水灾事乞对奏状]准备上呈。


    朝参前,王昂火急阻拦:\"伯纪兄是要进谏么?"


    李纲忧心如焚,颌首道:"对,现是水患第五日,雨势丝毫不见停,这?事拖不得了!"


    王昂含着?极大的诚意凝视他:"再过一两日应该能见好,伯纪兄忍一忍。"


    李纲犹疑:"叔兴兄怎能确定?不过你曾经?提醒洪水一事,果真有远见,伯纪很是佩服!"


    俩人立于宣德门城楼下?,李纲望着?瓢泼大雨,忧心忡忡地?说道:"此番洪灾,远迩震惊,实属百年一遇的大灾情?,绝不能等闲视之! 你也看到?了,临危之际,朝堂重臣不正,只顾私利,人心涣散,无人敢为百姓呐喊,恳请赈济灾民,官家竟然,派遣林灵素去作法退水?这?也太过荒唐了!"


    李纲默了片刻,沉叹道:"我与叔兴兄是挚友,说句实话,我们大宋内里奢靡,外有虎狼强敌,继续如此,后果不堪设想! 我本不信民间流言,但亲历后,深觉此次洪灾实乃天戒,大宋未来堪忧,唯有直言进谏,或许能让官家及时警觉!"


    王昂方才从东水门堤坝那里赶来,换了一身干净的朝服,似乎专程前来阻拦李纲,脸上?现出极少见的焦虑,再次劝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官家不悦,降罪于你?"


    几年前李纲任监察御史时,也因在朝堂激言,被罢去谏官一职。


    然而李纲是块硬骨头,倔脾气:"君子浩然正气,俯仰无愧于天地?。"


    "伯纪! 你就不能听我一言么?! 仅此一回!" 王昂忽然抬声,眸光闪出沉痛之情?。


    面对王昂过激的反应,李纲愣了愣,沉默半响,微微挽唇,拍了拍王昂的肩膀:"我感恩你的好意,不过你也知?道我的性子,今日我若不直言进谏,会永远无法原谅自?己,所以,还?请叔兴兄由我去吧。"


    李纲郑重作揖,随后撩了朝袍,意气凌云,昂然自?若地?走向殿堂。


    朝堂上?,李纲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一番铿锵言辞,令所有人哗然惊诧 ——


    他上?书恳请: 当前洪灾期间,望今上?命令所有臣子竭智效力。灾后,望今上?能够赈济灾民,减免赋税,停止土木,废除花石纲之役; 并建议今上?广开言路,提拔关怀民生?的有识之士; 此外,加强边防,以免增加外患。


    因为水患而无心理政的徽宗听得直翻白?眼,怒拍龙椅。


    彼时,林灵素道长?也上?朝拜见。


    林灵素神态狼狈,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奏道:"禀陛下?,这?几日臣尽心尽责,日夜不停地?施法退水,可是,竟有一群蛮横无理的刁民捣乱,阻拦臣,还?将臣给打?了!"


    徽宗捂着?鼓胀的腹部?,吁出一口长?长?的恶气,摇头怒叹:"泱泱大宋皇城,竟然还?有这?么多不懂礼仪,未开化?之人!"


    事实是,林灵素施法数日,洪水始终未退,从而激起百姓更多的愤怒,一众役夫举起棍棒,冲到?城楼将林道长?给暴揍了一顿。


    林灵素大言不惭地?又道:"臣并非不能治水,此次水患,一来是天道使然,二来,臣算了一卦,可能与太子殿下?有关?臣恳请陛下?,请太子登城,拜天地?,如此才能退治洪水。"


    竟然,他敢将水事推卸给尊贵的太子赵桓!


    李纲见这?妖道再次中伤太子,不由地?激愤:"林道长?三番两次为难太子,居心叵测,意欲为何?!"


    徽宗正在气头上?,指向李纲,怒叱道:"居心不良,并在朝堂挑拨煽惑的是你! 退下?!" 旋即下?令,"召太子,准备四拜典礼,明早即刻登城!"


    王昂侧身看向李纲,忧伤低喃:"伯纪兄……"


    李纲向他点了点头,用目光与他道别,朝今上?致礼后,坦然转身,在一堆窃笑、鄙薄、恶意,但也有惋惜与敬佩的目光之中踏出殿堂,走向风雨晦暝的外方。


    另一头的东宫。


    太子赵桓得知?父皇听信林灵素,命令自?己登城退水,气得火冒三丈,却也只能忍辱领命。


    水患的第六日。


    太子头戴远游冠,身着?衮冕,登上?城楼,手持御香,十分凝重肃穆地?朝天地?四拜。


    行完大礼之后,他被雨水濡湿的脸庞露出无人能解的悲恸。


    "难道,此生?,我仅会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傀儡?"


    这?声幽哀的低吟被吹散在滂沱的风雨之中。


    第45章 送别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万万没料到, 太子登城,敬香四拜后,半天功夫, 洪涝竟然奇迹般缓缓退去!


    彼时京城百姓皆仰太子圣德, 纷纷拜谢。


    第七日, 水灾消尽。


    真如王昂所言, 七日.


    水患之后,灾民陆续归家。


    望着惨不忍睹的京城街巷, 百姓们怅然沮丧,掩面而泣。


    东水门城区虽然不像汴京西城四处断壁残垣,却也?是遍地狼藉, 泥泞不堪。


    王员外一屁股坐在邸店门前,埋头大哭:"如何?是好,现下如何?是好……?!"


    王楚嫣心痛地拥住他:"爹爹别?伤心了,都过去了, 一切会好起来的。"


    多天的担惊受怕, 王员外累得将近虚脱,但脑子从未这般清醒过, 泣道:"乖女儿, 这次我们算是熬过去了, 可以后呢?倘若天灾人祸再次来临, 我们还能继续幸运吗?"


    此番洪灾, 王楚嫣承受的辛苦更多, 但她忍住痛楚, 冷静安慰父亲:"只要我们在一起,没什么过不去的槛。爹爹回去歇息,这里交给我。" 随即她将后续的事项吩咐下去, 并?嘱咐道,"今日大家都好生?歇息,明日起,我们先除去防水的沙包等物,分工清理,修缮邸店。"


    她撑着疲乏的身子,在一片泥泞灰暗的狼藉之中四顾遥望。


    远处,一道身影纵马驰来。


    "叔兴?" 王楚嫣凝眸。


    是叔兴!


    她飞也?似的跑去,这段时日她尤其坚强,可就在扑入那人怀抱的瞬间,泪水夺眶而出。


    "我担心死了! 真的担心死了! 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她死命抱住王昂。短暂的离别?,却是度日如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挂念他,担忧他,等待这一刻他归来时扑入他宽阔的怀抱中。


    王昂紧紧拥着她:"好,再也?不分开。" 他抚摸她颤抖不已的后背,继而捧起她梨花带雨的小脸,细细打?量。


    "楚楚瘦了。" 王昂双眸湿润,沉声哽咽。


    然而他自己?更为消瘦憔悴。


    夜以继日的操劳,使得他隽美?的脸庞愈加棱角分明,眼窝略微深陷,沉默时越发清冷得令人敬畏。


    "你也?瘦了许多" 王楚嫣贴在他的胸膛前,听?着他激乱的心跳声,半晌后才依依不舍地挪开身,抬头看去,察觉王昂的眸光比平常多出几分忧虑。


    王楚嫣即刻警觉:"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在她的追问之下,王昂喟然叹息:"伯纪兄遭到贬官,即将离开京城。"


    正如王昂所料,李纲的奏疏惹恼今上与其他权臣,被指责言论不当,遂被贬官,将谴去偏远的南剑州沙县(福州沙县),当个监税的地方小官。


    "这可如何?是好?! 还有办法么?" 王楚嫣惊惶问道。


    她也?晓得朝堂之事错综复杂,只是没料到李纲突然被贬,这位是夫君最为敬重的友人之一。


    王昂轻轻摩挲着她的脸,用指腹拭去她的泪痕:"楚楚莫担心,水灾后,你要操劳的事情还有很?多。"


    "也?罢,我不过问了。" 王楚嫣望着他憔悴的容颜,忽又无?比心疼地抱住他,"你让我莫担心,可是你,短短几日,你看看你自己?,累成了甚么样?……"


    王楚嫣深信,即便天塌下来,这人也?会对她说一句"莫担心",并?将她护在怀里。


    可是,她也?想保护他。


    至少全心守候。


    事后,王楚嫣白日忙碌邸店的整修,虽然身心俱乏,夜间总是难以入眠,抱着枕边人生?怕下一刻他就不见了…… 为了不让王昂担忧,她假装安睡,发现王昂好几回深夜起身,轻手轻脚地去到书房。


    王楚嫣不糊涂,知道他一直有些神秘莫测,似乎藏着什么极大的秘密……


    因?为抗洪有功,王昂赢得徽宗的好感?,又得了个集英殿修撰的贴职。东水门百姓也?都对王昂感?恩戴德,王楚嫣本该高兴,可是眼见夫君日益憔悴,心痛却无?法过问.


    不久,李纲在离京之前,最后一次来王府做客。


    这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王楚嫣为他们备上最好的酒水与食物,时隔一年,依旧是在花木葱郁的庭院里,王昂,李纲,张焘三人皆穿戴文士白襕皂帽,汇在一起。


    他们这身洁净素简的衣装仿若他们不变的初心,文人最在乎的清白德行,俯仰于天地之间。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李纲丝毫没有颓败的神色,反而眸光明亮,豁然笑道:"夫子曾说,四十不惑,我现今三十有八,快至不惑之年。光阴飞逝,我入仕也?快十年了,几经起伏,幸好至今问心无?愧。"


    张焘禁不住抹眼泪:"这回我算是看清了,如今官家只爱听?那些阿谀奉承,受不了任何?逆耳忠言。想当年,官家刚登基时,也?曾广开言路,招纳良才,勤俭有加,被誉为难得的明君,可如今他受佞臣围绕,却不自知……" 张焘气闷饮酒,幽叹道,"经过这次洪灾,朝堂又将一轮换官,我只恨自己?人微言轻。"


    李纲早就洞悉这些朝堂风云,借用古言,缓缓说道:"天下治乱,在君子小人用舍而已。小人之党日胜,则君子之类日退,难以弭乱而图治。而今朝堂如是,难以施展抱负。"


    王昂缄默,向友人敬酒。


    身旁那树灼灼绽放的紫薇,越发衬得他白衣清逸,俊美?寂寥的容颜显得与这凡世格格不入,他默默地饮了好几杯,似乎被贬官出京的那人是他。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忽然,王昂低吟。


    李纲心领神会,苦涩地笑了笑:"黄庭坚的这句诗,我算是真正感?同身受了。" 他看了看在旁吞声饮泣的张焘,转而对王昂说道,"叔兴兄,子公?还未饱经世故,性子又过于温良,往后,拜托你替我照顾好他。"


    张焘一听?,抬袖掩面,越发唏嘘不已。


    王昂扶了扶张焘的肩膀,朝李纲颌首:"必然的事,伯纪兄请放心。"


    少顷,李纲起身屹立,若松若竹,若巍峨高山,"来,这一杯,就敬历代为国?鞠躬尽瘁的忠臣们,敬所有为社稷辛劳而默默无?闻的黎民百姓,也?愿我们大宋江山,千秋万载!".


    宣和元年,六月,李纲离开京城。


    王昂前去送行,李纲的其他好友,许翰、孙傅、吴敏等人也?前来相送。


    临行前,李纲蓦然回首。


    青天白云之下,远处是金钉朱漆的宫门,高耸的围墙镌镂龙凤飞云,里面便是雄伟庄严的皇宫。虽然离得不远,可是,一线之隔,高墙之内与外界却有着云泥之别?。


    彼时李纲的眼底泛起波澜,抬手正了正衣冠,今日他依旧白襕儒巾,赤胆忠心,朴实如初,他对着远处的皇宫默默一拜,随后郑重地朝友人们作别?。


    此去一别?,便是经年,不知何?时再能踏上这座锦绣繁华却也?暗潮汹涌的皇城。


    这里承载着多少有识之士的寄托,却也?破灭过一个又一个热血忠诚的理想


    李纲转身,就在登向马车之际。


    "李伯纪,等等!"


    远处传来呼号,飞马快鞭,渐近时,一道年轻英俊的身影从马背跃下,步履如飞地跑来。


    看清来者的那一瞬,李纲坦荡的神情掀起波涛。


    "太子殿下!" 李纲疾步上前拜见。


    太子赵桓刹住步伐,扶他起身,清秀的眉眼满是哀伤,哽咽道:"幸好,你还在,我险些来迟了……"


    王昂与其他众人旋即拜过太子,返身退去,留太子与李纲互述离别?。


    ……


    后来,有传言从东宫流出,说太子得知李纲遭贬官时,忙不迭地去到今上的寝宫恳求他收回成命,反而被今上怒叱一顿。回宫后,太子泄愤砸坏许多器皿,之后愈发寡言少语,当他得知李纲进谏那次还在朝堂上夸赞他勤俭慎重的品行时,太子更是窝在房里暗自饮泣,他让人暗中抄了一份李纲进谏的"论水章疏"珍藏起来,几番诵忆。


    并?提笔。


    秋来一凤向南飞。


    这句是太子赵桓为李纲所写的诗。


    ……


    至于李纲,他从汴京一路南下,路过临平时,作了一首诗寄回给京城友人们。


    收到来信时,王昂如获至宝,喜道:"伯纪兄来信了!"


    "啊,快打?开看看!" 王楚嫣旋即走来,倚在王昂身旁,与他一同细细品阅。


    [初到临平见山]


    我见青山若故人,峰峦照眼自相亲。只应今日爱山意,便是他时傲世因?。


    点缀白云春缥渺,萦回绿水晚奫沦。君恩若许归田里,定卜山间老此身。


    读罢,俩人久久沉浸。


    所谓以文识人,李纲果真一身浩然正气,铮铮铁骨,生?性乐观。


    王楚嫣思忖:"不过这首诗,怎么让人感?觉,李公?子似乎心生?归隐之意?"


    王昂耐人寻味地说道:"他迟早会回来,有朝一日,大宋最需要的人,李伯纪既是其一。"


    王楚嫣莞尔一笑,抬手抚摸他略微圆润了些的脸颊:"叔兴不也?是么?无?论如何?,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王昂微微挽唇,朝她凝眸:"对于我,这就足够了。"


    第46章 求子 行夫妻之事时,重在……


    水患后, 百姓怨声载道,朝廷不得不从拮据的国库中拨出部分财物用?于赈济,勤劳的百姓们依靠信念重?建家园, 齐心合力之下, 汴京逐渐恢复原先的面貌, 一如?流动的华章, 人?间烟火再次缤纷喧腾。


    历经百年一遇的大灾,老天似乎为了弥补, 喜讯也接踵而来。


    继统安城战役失败后,童贯在四月率军,再次进?攻, 终于大破西夏,平其三城。这回是真的赢了。六月时,夏国遣使主动请和,诏六路罢兵, 宋夏之间打?了无数大小战事, 自此,终于告一段落。


    童贯带兵回京时, 王楚嫣她们也出去观摩, 十里长街, 百姓们争相庆贺, 若非亲眼目睹, 无人?能想象得到, 这位赫赫有?名的内侍, 被阉了的男人?竟然如?此高大魁梧,目光如?炬,面色黢黑, 下颌有?须,颇具阳刚之气,大将之威严,许是因为童贯年近二十才净身?入宫的原因。


    彼时童贯六十五岁,外表依旧刚猛健朗,早已受封"开府仪同三司",又掌领枢密院事。他从底层的内侍爬起,厉害到如?今手握至高军权! 并且,在政和元年,童贯还以?副使的身?份出使辽国,让友邦震惊大宋朝廷为何派了个宦官过来。


    如?今宋夏两国偃兵息甲,更令童贯如?日中天。


    对于停战的消息,赵浅真满心欢喜。


    "终于休战了,我哥年底应该能回京!"


    王楚嫣与她相拥:"真是好消息! 赵伯伯肯定?高兴极了,若熙知?道了么?!"


    赵浅真双眸湿润,连连点头:"孙丫头笑哭了呢! 我得到家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告知?她。"


    王楚嫣与赵浅真牵手坐下,给她沏上茶,百感交集地说道:"自从去年下半年起,真不容易,大家熬过一劫又一劫,只求往后平安些。"


    赵浅真亦是悲欢交加:"特别是这次水患之后,感觉许多人?想得更通透了,珍惜当?下。" 如?今赵浅真留家照看父亲,父女俩冰释前嫌。


    "可?不是嘛,天意?难测,世事难料。" 王楚嫣沉叹一声,喝了几口热茶。当?下她正逢月事,身?子不舒服,因此不能喝冰雪凉水。


    赵浅真察觉她手捂腹部,关心道:"月事来了?还正常么?疼不疼?"


    王楚嫣松开蹙起的眉头,硬是挺直身?:"自从服用?你的药方,时间挺正常的,偶尔会疼,但比之前好多了,姐姐别担心。"


    赵浅真眸光狐疑:"嘴硬,还习惯顾及别人?,我最晓得你了。"


    王楚嫣扬唇,转移话题:"我也有?个好消息,我爹决定?续弦了,打?算修缮邸店后,大约今年秋,迎娶张娘子。"


    赵浅真吃惊,随之面露喜色,调侃道:"我看啊,你爹是着急传宗接代吧?" 她瞥向王楚嫣的肚子,抬手轻轻戳了戳,"你的怎么样了?"


    王楚嫣面色绯红,踌躇着,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含羞支吾道:"浅真,我有?一件事,想麻烦你……"


    听完后,赵浅真神?色为难,思量道:"这个…… 阿嫣,民间有?些方子别去碰,我暂且给你开点益气活血的,譬如?党参益气,黄芪补气,沉香行气,玉竹养阴,在月事结束十日之后服用?,七天,调理下身?子,先试个三五月,届时当?心月水可?能会多些。"


    王楚嫣感激地握住她的手:"对的,试试,我与叔兴成亲一年多了,我不想因为我而……"


    赵浅真怜惜地看着她,摇摇头:"万一不是你的问题呢?这个世道总埋汰我们女人?,国破乃红颜祸水,不孕亦是女人?的错,实在有?所不公。"


    王楚嫣垂眸:"话是这么说,但七出之中,无子居首位,我相信叔兴肯定?不会那么待我,只是有?不少女子,因为无法生子,要么被休,要么忍气吞声,很是可?怜。"


    赵浅真吁出一口恶气:"幸好我这辈子不嫁人?!"


    王楚嫣体贴道:"可?是浅真,哪天你也需要为自己考虑下?"


    "咦,我们在说你的事,怎么转到我身?上了?" 赵浅真乘机转回话题,"古籍医书早就?言明了,男女之合,二情交畅,身?孕乃阴血与阳精共同为之。所以?,行夫妻之事时,重?在……"


    王楚嫣见她打?住话,羞赧问道:"说呀,究竟怎么个要事?"


    赵浅真虽然行医比较放得开,可?终归也是女子,嗫嗫嚅嚅地说道:"就?如?修炼那般,需要,忘我,享之,你俩是否如?此?"


    王楚嫣双手捂面:"羞死人了!\" 顿了半响,细若蚊呐地答道,"是啦。"


    赵浅真对于男女之事也颇觉尴尬,挠头窘笑:"羞甚么?如?今你也是成了亲的人?…… 总之,你若心不安,再不济的话,就?去寺庙拜一拜。"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王楚嫣,自去年年末,好久未去寺庙上香,于是待月事过后,寻空去往大相国寺.


    彼时刚过中元节,京城的各处瓦子还在上演\"目连救母"等?杂剧,观者如?云。众多街边搭有竹竿斫成的棚子,高三五尺,上面架起竹编的灯窝形状的容器,谓之"盂兰盆",街头巷尾皆有售卖纸印的\"尊胜目连经"。


    王楚嫣与合香路经闹市处,闻见人?群对林灵素的嘲讽。


    "自从林道士作法失败,佛弟子稍微能抬头了。"


    "真解气! 听说官家将他贬职,准备赶出京城!"


    "许多臭道士贪得无厌,搜刮民脂,官家建造万岁山也是因为道士提议,说抬高京城东北隅的地势,按照风水堪舆,能保官家多生皇子,可?这事儿所需花石不计其数!"


    "道言今生,佛说来世,佛学就?是比道学高一筹。"


    "今生都活不好,别忙着关心来世了! 人?家道士们有?二十六官阶,还能拿俸禄。"


    "对对,官家给每一道观的田地就?有?数百千顷,每逢大斋,花费动辄数万缗,道士们还能娶妻养姬,锦衣玉食,活得可?自在了! 千道会时,许多贫困之人?青衣幅巾,打?扮成道士的模样去赴会,你们可?知?为何?"


    "这个俺晓得! 因为参加大法会者,皆能得一顿免费的饱食,并获三百文钱! 咱们苦干一天,也不过一两百文。"


    "真有?这等?好事?下回俺们也去!"


    合香自小信佛,听了那些话,对王楚嫣述道:"香儿相信轮回,真心希望有?来生,能与死?去的阿爹阿娘再次相聚,孝顺他们,弥补今世的遗憾……"


    合香是个敏感善良的小姑娘,说到此处落下泪来,挽紧王楚嫣:"与夫人?在一起,香儿也很快乐。"


    王楚嫣替她擦去眼泪,四五年朝夕相伴,俩人?早已超出主仆之情,"明年香儿及笄后,将来,我会给你选个好人?家。"


    世间难得两全法,王楚嫣心里很不舍,却也觉得该为合香考虑。只是合香一听要被嫁出去,忍不住哭起来。


    "啊,香儿不哭! 还早着呢,往后的事情到时再议。" 王楚嫣连哄带骗才让她稳住情绪。


    彼时,大相国寺也在演出"目连救母",王楚嫣让合香过去看戏,独自前往佛殿。


    寺庙里的市集依然热闹非凡,飞禽奇兽、动用?什物、古玩书画应有?尽有?。两廊被诸寺院的姑子占据,卖绣作、珠翠头面、特髻冠子等?物。


    王楚嫣喜欢逛市集,但今日不能多耽搁,便径直走入大殿,里面人?群熙攘。


    此处香雾缭绕,诵经声源源不绝,让人?宛若置身?于异界。


    蓦然,一阵头晕目眩。


    王楚嫣稳住身?子,喃喃自语:"好怪,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她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十分离奇的感觉,彷佛,当?下这一切似曾相识,倒不是说她熟悉大相国寺,而是,似乎曾经她就?为了身?孕之事前来拜佛……


    许是累了。


    王楚嫣没有?多想,虔诚上香,少顷占得蒲团后,跪于金尊佛像之前祷念。


    诚心诚意?地拜完后,头还略微昏晕,她缓慢起身?,后方有?位女子继而上前。


    擦肩之际,俩人?皆是一愣。


    "郑姑娘?许久不见。"


    王楚嫣瞥见郑雅南蓬松的绢纱襦裙之下,肚子明显隆起,已然身?怀六甲。


    "恭喜了。" 王楚嫣递去友善的笑容。


    去年七夕,她在录事巷巧遇妓馆那一幕,为郑姑娘深感难受,看来那桩事情过去了。


    郑雅南见她打?量,旋即伸出双手护在自己的腹前。


    "王姑娘,确实许久不见。" 郑雅南的目光充满警惕与敌意?,也朝王楚嫣上下打?量,见她腹部平坦,不由地牵唇,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儿拜佛求子很灵验的,你来对地方了。"


    陪伴郑雅南的女使环环斜目瞪了瞪王楚嫣,转头,讥讽咕哝:"夫人?,听说前阵子,我们西舍邻里有?个女的,两年未孕,被她郎君给休了。"


    "可?怜哦,母鸡若不下蛋,日子也快活不长。"


    "传宗接代是女人?的责任。"


    "话虽这么说,有?些人?生不出也没法子呀。"


    主仆俩人?阴阳怪气。


    这番话宛如?一把剑刃猛地刺入王楚嫣的胸口。


    适才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涌现,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与悔恨交织在一起,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无法自控,如?绝堤的洪潮冲击她的整个身?心。


    很痛,十分的痛!


    王楚嫣承受着体内莫名的巨痛,艰难地移步走向殿外,忽觉面颊湿润。


    她抬手摸向自己的脸。


    竟然哭了?


    她愈加不明所以?,茫然若失。


    蓦地耳畔还响起许多怪异的声音,以?及嘲笑。


    此时这具身?子彷佛不是她自己的,她逐渐喘不过气来。


    "叔兴,你在哪里……?"


    她竭力仰头,万顷碧空怎么化作了无尽的黑夜?


    她双手捂着疼痛难忍的腹部,瞥见地面一滩汩汩蔓延的鲜血,须臾,身?子倾倒下去 ——


    即将失去神?智的那一刻,她于耳畔隐约听到合香的哭声。


    "夫人?你醒醒啊! 不要吓香儿! 救命啊,快来救救我夫人?! 救命啊!!"


    第47章 如梦 你是我的娘子,天底下最好的娘子……


    完全?被黑暗浸没, 王楚嫣感觉自己的心魂宛若浮萍漂游,无所依靠,过了不知多?久, 远空传来轻柔的呼唤。


    "楚楚, 楚楚……"


    是?他。


    她?就知道他会来的。


    王楚嫣一下回?了些力气, 使劲挣脱梦魇, 半响后,睁眼之际, 那?副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叔兴!" 她?迫不及待地起身,头依然晕沉沉的,发?觉自己身着轻衫, 躺在家里的床上, "我这是??"


    王昂扶住她?:"慢些。" 继而吩咐合香,"这里有我,你?先去给主君报个平安。"


    合香双目红肿, 点头喏道:"是?, 我这就去禀告。"


    王昂坐在床边,将王楚嫣端详好一会儿, 手指摩挲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额蹙心痛道:"感觉好些了么?"


    王楚嫣虚乏扶额:"我不知怎得了, 发?生了甚么?" 她?努力回?思?。


    王昂抚着她?垂散的如绸墨发?, 柔声道:"香儿说你?在大相国寺上香, 不知为何忽然晕倒, 方才浅真?过来诊疗, 说你?定是?累了…… 都是?我的失误,自从洪灾,你?就没有好好歇过, 从今日起,你?在家安心休养,不许操劳。"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少半月。"


    王楚嫣记起来了。


    彼时心中还余留着一缕莫名的哀伤,她?转眸看向窗外。


    天际暮霞流云,美不胜收,院前的花枝疏影顺着霞光投落在屋内,仿若一副朦胧虚幻的山水画。


    王楚嫣神情恍惚,阖目低喃:"我好像…… 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奇怪的梦……"


    "什么梦?" 王昂怔了怔,眸光忧虑。


    "想来挺荒唐的,不说也罢。" 王楚嫣挪身倚到他怀里。


    这具温暖厚实的身子让彼时茫然若迷的她?越发?眷恋。


    心有所依,真?好。


    她?喜欢聆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时而也会因她?变得激狂,这点令她?十?足的欢欣。之前,赵太?丞说王昂或许天生有心疾,定是?误判,因为自她?观察,他的心跳算是?稳健有序。


    王楚嫣紧紧贴在他怀里,倏然有股异样,这人的胸膛传来一阵极大的紊乱。


    "告诉我,楚楚所有的心事都可以告诉我,不,是?必须告诉我。"


    王昂压低声音温柔命令,不容她?迟疑。


    王楚嫣抬头看他,小?娃似的嘟起嘴:"那?好,不过我若是?说了,你?莫要生气。"


    继而她?垂下清眸,不太?情愿地再?度陷入回?思?。


    "说来真?挺奇怪的,我梦见,在一个漫漫长夜,我等着夫君回?家,等啊等,始终不见你?回?来…… 我很害怕,但更多?的却是?…… 莫名的悔恨……?"


    她?生怕王昂担心,没有提及她?所承受的那?股忽如其来的剧痛,以及幻觉身下流淌不停的鲜血。


    "那?时候的感觉,就像是?被附了身似的…… 那?时我想着,我王楚嫣仅是?一个微小?的民间女子,无法给予夫君任何仕途上的帮助,夫君中状元时,多?少达官显贵都想抢你?为婿,只因你?曾经允诺,所以才娶了我…… 我想对你?好,可是?,我又觉得自己十?分?对不住你?……"


    王楚嫣话?未说完,已被王昂猛然抱住。


    她?的脸颊贴于那?人的下颌,须臾,惊觉一股火烫的湿润。


    "欸?夫君怎么哭了??"


    王楚嫣顿时慌神:"叔兴,叔兴你?这是?怎得了?!" 她?想抬头看他,却被他抱得更紧了。


    "你?别吓我! 我适才不想说的,因为那?个梦实在太?荒唐! 我夫君那?么厉害,升官飞速,且又待我那?么好,我庆幸都来不及呢! 怎会悔恨?! 虽然偶尔我也会扪心自问,我王楚嫣何德何能配得上你?这么个完美郎君?" 王楚嫣焦灼万分?,一通解释。


    她?寻机从那?人的怀里挣脱出来,抬眸望去。


    这一看,真?就把她?吓坏了!


    但见王昂满面湿漉,泪花不断地从眼眶溢出,如掉线的珍珠滑过他清俊的脸庞,滴落在那?席洁白的襕衫上,他那?双幽深的眸子仿若浮于海面的明月,朦胧得遥不可及,且一点一点地黯淡起来,神情木然,像是?沉陷于梦中。


    天哪,怎会如此?!


    王楚嫣从未见他这般模样,心被绞痛,伸手去抹他的眼眶:"叔兴你?究竟怎么了?是?楚楚说错甚么话?让你?伤心了么?!"


    然而王昂眼神空洞无光,泪水还在不停地滚落,似乎魂儿早已跃出这具身体。


    "你?别这样,我要心疼死了!\" 王楚嫣吓得泣不成声,惊慌失措地抓住他的手臂摇晃着,\"你倒是说话啊?叔兴,叔兴——!"


    她?的连声哭唤终于让那?人回?过神来。


    王昂眨了眨眼睛,这一刻泪水才堪堪止住。


    渐渐地,他惨白的面庞恢复些许活人的气息,涣散的双眸重新聚拢光芒。


    他与王楚嫣默然对望,半响后,缓缓启口:"楚楚,记着,你?是?我的娘子,天底下最好的娘子。"


    这句话融于天际最后那缕霞光,铭刻在时空的尽头。


    王楚嫣双手环住他的肩膀,激跳失控的心这才渐趋缓和,点头哽咽道:"嗯,楚楚放心的,一辈子,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她?蹭着他温热的肌肤,丝毫不舍得挪开头,继而往他脸颊啄了一口。


    这个小?小?的吻即刻受到回?应,变成极为缠绵缱绻的长吻,花烛银光,俩人默默相视,彼此为对方擦干眼泪,随之,耳鬓厮磨,忘情相拥,徐徐倒向锦绣帐幔之间……


    倏然,房门哐的一声开启。


    "嫣儿,嫣儿! 你?可吓坏阿爹啦!"


    王员外急促跑入,不小?心撞见这幕香艳的场景,登时抬手捂眼,"哎呦"一声转过身去。


    王楚嫣彼时侧躺在床,搂在夫君腰间的双臂噌地松开,也是?"哎呀"一声,像只受惊的小?猫钻入被褥。


    王昂疾速起身,背对来者,理了理自己的衣衫。


    "嫣儿没事就好,你?们继续,继续。" 王员外憨笑着,回?身又觑了两眼,嘱咐道,"你?们尽兴,尽兴啊!" 他蹑手蹑脚地移往屋外,关上门。


    王楚嫣躲藏在香软的被窝里,意外受惊,加之方才同夫君的互述与恸哭,颇感乏累。


    少顷,合香端来饭菜,王昂神情淡定地拿起旁边案几上的一本书,待合香退下后,旋即坐回?到床边。


    "小?猫儿出来吧,小?心闷着。" 王昂拉开被角。


    王楚嫣探出头,眨了眨湿润红肿的眼睛:"阿爹不敲门就闯进来,吓死人了。"


    王昂瞧着她?搁于磁州绿釉刻花枕上的小?脸蛋,似由绿叶衬托,黑亮的墨发?散于枕际,越发?美若雨后芙蓉,他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唇:"一惊一乍的小?丫头。"


    王楚嫣瞥见他手里的书,忽然噗哧笑道:"还说我呢,你?看看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王昂这才细看随手拿的书,女孝经。


    他忍笑搁下书,端了晚膳坐到床边:"浅真?说了,你?体虚,这段时间别馋冰雪凉水,多?吃些温热易消化的粥饭。" 他边说边端起莲藕瘦肉粥,举勺道,"来,楚楚张口。"


    王楚嫣抿唇笑,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他送到嘴边的食物。


    吃到瘦肉时,她?思?及一事,略有懊恼地说道:"每次去大相国寺,我总想着给你?带些那?儿顶出名的烧猪肉回?来,可每次总会遇见一些事,只能等下回?了。"


    王昂噙着笑意:"肯定不如你?做的好吃。"


    王楚嫣双眸盈盈一弯:"人家大和尚做的可美味了! 你?又没尝过,怎能比较?"


    王昂笑意更浓:"我娘子做的美味,必然是?最好的,用?得着比么?"


    王楚嫣禁不住露出珍珠小?白齿:"花言巧语。" 忽而,她?双眸流转,捂嘴笑道,"我想到一首诗,要不要听?"


    "哦?" 王昂含笑凝眸,"楚楚这么好兴致,为夫洗耳恭听。"


    王楚嫣清了清嗓子,低声吟念:"昂昂昂,曲项向天歌。花言浮绿水,巧语拨清波。"


    王昂正饮着她?未吃完的汤粥,险些喷出口! 囫囵吞下后,他边笑边道:"楚楚真?是?大有长进,骆先生恐怕要给你?托梦了。"


    晚膳后,王楚嫣神情满足地躺在床上,侧身凝望自己的俊郎君,冷不丁地,她?握住他那?只摩挲于她?脸上的手,装作猫咪的样子轻轻地朝他手背咬啊咬。


    王昂由着她?玩闹,脉脉的眸光盛满宠溺:"小?猫儿咬够了么?"


    王楚嫣摇摇头,继而疼爱地抚摸这人的手,手指是?这般修长好看,她?忍不住又轻咬几口。


    "叔兴。"


    "嗯。"


    "夫君。"


    "嗯。"


    "哥哥。"


    她?声音娇柔,将能唤他的词儿叫了个遍。


    这个人,对于她?而言既是?爱人亦是?亲人,是?师,是?友,是?她?的全?部?。


    王楚嫣凝视那?人莞尔的笑颜,抬手戳了戳他挂在唇边的小?梨涡:"夫君笑起来真?好看,也好可爱,我要你?一辈子快快乐乐的。"


    "只要与你?在一起,怎么都快乐。楚楚乖,安心睡吧。"


    王昂坐在床边,温柔含笑,看着她?缓缓阖目并沉入梦乡。


    待到月悬高空,流影移至床垠时,他才从她?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不过,还有一段衣袖被妻子枕于脸下。他不想惊扰她?,于是?解开衣裳,将右手慢慢滑出来,彼时王楚嫣忽地轻吟,王昂即刻顿住,却见她?只是?挪了挪头,抱紧那?片衣袖,睡得很是?香甜。


    王昂继续一点点地从襕衫里抽身而出,又将梦中人端详许久,这才悄然离去。


    长廊上,他加紧步伐。


    走到书房,他点燃一盏灯,在幽幽的火光之下,在孤寂的长夜里奋笔疾书。


    蓦然,他顿住手中的笔,冷峻的容颜现出一抹足以照亮黑夜的微笑。少顷,他从桌案拿来新的白纸,思?量片刻,提笔,书写的动作亦柔和许多?。


    [如梦令·致吾妻]


    曾落卿卿有宋,情散飘零人恸。新亭泣华胥,怎料重生如梦。


    珍重,珍重。今世韶华与共。


    王昂轻轻摩挲着白纸边缘,宛若方才抚摸心爱之人。


    渐渐地,他的笑意隐去,眸光湿润起来。


    "楚楚,或许有一天,你?会知道所有的真?相…… 可我也不希望有那?么一天,因为那?时,或许,我就不在了……"


    第48章 布局 比我还重要的要事?定是为了你的……


    事后?半月, 王楚嫣被夫君"禁足"在家,每日吃喝睡觉,撸撸猫儿, 且与前来?探望的?姐妹们唠唠话, 很快精神?恢复, 人?也丰盈了些。


    阿爹的?亲事正在操办中, 将?于秋分金离之?后?,选了个良辰吉日迎娶张巧金。王员外没让王楚嫣操心, 将?许多?琐事交予之?前那位张媒人?张莺莺,去年年底,张莺莺如愿嫁给城西一位官宦人?家, 此番她自愿帮忙,是为答谢王家的?信任与带来?的?好运。


    此外,王楚嫣投资的?商铺,虽然也遭受洪灾损坏, 所幸理事的?蓉二姐很能干, 包揽修缮与杂事后?顺利开业,盛夏正好卖应季的?果子与冰雪凉水。


    王楚嫣识人?颇有眼光。


    只?是, 她不习惯闲而无事, 就让合香带着丁苏与其他孩童过来?习字读书, 忙了好一阵, 被孩子们纠缠得出了汗, 待人?走后?, 王楚嫣沐浴更换。


    合香过来?替她梳起高髻, 又配以檀晕妆。


    王楚嫣坐在镜前,神?采奕奕,清丽之?中带着曾经少有的?妩媚。


    合香最能发觉她成亲前后?的?差异, 由衷赞叹:"夫人?越来?越美了,以前是很秀气?的?那种美,现在,嗯,香儿比喻不好,总之?教人?不敢多?看,看了又移不开眼,香儿站在旁边,显得又瘦又小,丑死了!"


    王楚嫣安慰道:"我?像你这个年纪时,也差不多?,等香儿长大且成亲后?,得到郎君的?疼爱,自然会越来?越美。"


    "可我?不知…… 将?来?会嫁给谁?" 合香的?小脸一下子红了。


    王楚嫣关怀打探:"实话告诉我?,你心底喜欢谁?"


    合香面色通红,嗫嗫嚅嚅:"香儿不太清楚,或许,花玖哥哥……" 小姑娘羞得抬手捂脸。


    "我?早看出来?了!" 王楚嫣拉开她捂脸的?手,温柔说道,"花玖回江都也有一年多?了,奇怪没有他任何音讯,哪天,我?再问问王郎,顺便把?你的?事儿说了。"


    合香眨着大眼睛,酸楚之?情跃然于颜:"谢谢夫人?,不过,花玖哥哥好是好,香儿也喜欢与你在一起,你不会赶香儿走吧?香儿发现了,夫人?现在很喜欢催别人?成亲喏!"


    王楚嫣细思量,自从成亲后?,如今她为若熙着急,为浅真着急,还时不时地关心阿爹与张娘子的?婚事,逮着尚未及笄的?合香也不放过。


    她掩唇笑道:"被你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曾经我?最烦别人?提婚事,可见人?都是会变的?。"


    不过,有一心事她只?能暗自介怀。


    月事之?后?,她吃了赵浅真开给的?益气?活血药,想?寻机试一试。只?是,自从夫君升官后?,比之?前忙碌许多?,经常早出晚归,房事自然也就少了,她亦不想?累着他.


    彼时,王昂正在郓王府。


    一段时间未见,赵楷玉润的?脸庞明?显憔悴,神?色忧虑:"这两三月来?,我?心神?不宁,近来?更是难以入眠,所以唤你来?谈谈心。"


    "郓王殿下是因?为传言,说你与太子殿下,将?在两三年内决出高低一事?" 王昂递去关切的?目光,倾耳聆听。


    事情源于五月的?洪灾,因?为林灵素道长作法治水失败,将?责任甩给太子赵桓,太子受徽宗之?命,在第六日登城拜天地,谁料奇迹发生,洪水终于退去。自此,京城百姓皆仰太子圣德。


    这本?是件好事,赵楷也替皇兄高兴,然而宫内流言愈盛,令兄弟俩人?的?关系更加紧张。


    "正是。" 赵楷一边与王昂下棋,一边说道,"不久前,还有个节外生枝,童贯平定西夏战事回京后?,七月时,被父皇封为太傅,后?来?我?也在府邸宴请他,毕竟郓王府的?修建有他的?功劳。皇兄得知此事,前些天,我?与他在父皇的?福宁殿遇见,他脸色阴沉至极,我?感觉得到他内里积压了许多?怒意,真怕哪一天……"


    王昂手执黑子,凝视赵楷:"郓王殿下是担心,太子继位后?,或许会怪罪于你?"


    赵楷眸光暗沉,唇角扬起一丝冷笑:"父子兄弟争权夺位之?事,自古还少么?我?们大宋算是安稳的?了,可也有烛光斧影的?传言,赵廷美与丞相卢多?逊的?训诫,还有其他掉了脑袋的?人?。总之?,如今我?愈发觉得进退两难,像被卷入漩涡,越陷越深!"


    话音随一声幽叹而止,赵楷盯着棋盘静默半晌,落下白子。


    王昂亦垂眸看棋盘,指腹摩挲着手中的棋子:\"臣明?白,殿下被错综的?局势所裹挟,即便问心无愧,被误解时,也难以辩解。\"


    王昂淡然笑了笑,掠过不着痕迹的?无奈,似乎自己也感同身受:\"许多事情,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就像史书寥寥几笔,众者人?云亦云,皆是管中窺豹。只不过,郓王殿下还很年轻,被这些束缚住,颇为可惜。"


    "惟你最了解我!\" 赵楷的目光透出感动?,"我?非嫡长子,这便是命,空有一腔热血与本?领,奈何?做个风流快活的皇子也罢,只?可惜……"


    赵楷苦笑,这番话曾经也说过,翻来?覆去,又兜了回来?。


    他是上天的?宠儿,集所有的美好与荣华富贵于一身,可彼时的?他很不快乐,处于重重的?阴郁与疑虑之?中,甚至害怕将?来?。即便他想?活得坦荡率真,却因?高贵的?身份,不得不将自己裹藏于少年人?不该有的?权谋算计之?中。


    王昂瞥了一眼郓王楷,缓缓落下棋子:"殿下生为皇子,乃天命所受,定将?大有所为。那些围绕在你身边的?臣子,殿下应当继续交往妥当,并善用之?,但是,又不能因?他们而蒙蔽心智。"


    赵楷寻思,慎重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王昂似乎早有准备,就等着郓王询问。他不疾不徐地言道:"自古朝廷以天子为首,但臣子们因?为利益有不同的?立场,故成党派,彼此争锋牵制。"


    赵楷颌首:"嗯,这些我?懂,就如蔡京与童贯,还有王黼之?间。表面上,蔡太师维护皇兄,童太傅和王少宰亲近我?,实则与他们的?私利相关,我?与皇兄是他们争权夺利的?一颗棋子。"


    "朝堂也有不少忠良之?臣,比如李纲,可惜被贬官,往后?郓王殿下也要多?关注如他这样的?人?才……" 王昂打住话,朝赵楷递去确然的?目光,"君似舵,臣似舟,君不能离臣,但君需要掌控前行的?方向。此外,还有民。"


    赵楷会心:"民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王昂颌首:"君臣民三者相依相附,或不可缺,殿下看清局势,就能顺势应之?,如若哪一天,你真的?被命运推往浪尖,不如就……" 他打住话,落下手中的?黑子。


    赵楷吃惊:"你的?意思,难道是……?"


    王昂凝眸:"臣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怎么想??无论如何,臣誓死效忠。"


    赵楷试问:"你怕不怕?"


    王昂勾起唇角:"如若殿下不怕,臣怕甚么,殿下答应过那件事,臣后?顾无忧。"


    赵楷沉默良久,神?情纠结,还是太年轻,城府没有深到在任何人?面前喜怒不形于色。


    王昂看得一清二楚,再次指引:"君王以社稷为重,如果哪一天,郓王殿下的?心里,为的?都是大宋江山社稷的?话,届时就知怎么做了。"


    这句话似乎深有含义,可又像什么都没说。


    赵楷思量半晌,摇头笑道:"我?最烦你打哑谜了,话说高深莫测。" 他看着棋盘,落下一枚白子,继而唇角微扬,抬眸凝视道,"我?觉得,有时你比蔡相公还要城府深重,若非我?们之?前在民间相识,彼此不知身份,我?一定谨防你!"


    王昂笑而不语。


    紧接着,俩人?专注于棋盘,赵楷攻势凌厉,王昂一退再退,看似快要失守。


    赵楷展眉笑道:"你输了!"


    王昂淡定抬眸:"殿下确定?"


    赵楷自信点头,手抬棋落,王昂紧随其后?,俩人?加快速度,八九个来?回之?后?,赵楷的?棋路全被黑子堵死。


    "咦?怎会如此?! 方才我?就要赢了呀?" 赵楷不可置信地盯着棋盘。


    原来?王昂自开始就佯装退守,诱敌深入,趁对方大意轻敌,慢慢封其绝路,最后?仅用几招致命。


    赵楷恍悟后?,不太服气?:"刚才谈话让我?分心了,我?们再来?一局!"


    王昂见赵楷的?眉间已经卸下忧虑,重现少年人?的?率真,他亦松了口气?。


    彼时窗外落日西斜,思及娘子在家等候,王昂略显为难:"郓王殿下,我?们下回继续可好?臣家里有些要事。"


    "比我?还重要的?要事?定是为了你的?小娇妻。" 赵楷眨了眨星眸,故意调侃。


    王昂微微牵唇,脸颊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


    赵楷不好强求,送他出府,途经缤纷灿烂的?庭院时,命人?采摘各色鲜花,"替我?给王娘子带些花。"


    "臣代内人?谢过殿下。" 王昂接过花篮子,俊美的?笑颜与手中的?锦绣相映成辉。


    就在俩人?辞别之?际,徽宗走来?,正巧撞见这幕,好奇驻足。


    今上驾到,王昂与赵楷赶紧作拜。


    童贯随行在徽宗身后?,走近时斜睨王昂,又打量他置于脚边的?花篮,露出玩味的?笑意。


    若论朝廷之?中哪位最不能惹,就是这位童大人?,如今的?童太傅。


    很不巧在郓王府遇见


    须臾,王昂低垂的?眸光冷如刀锋。


    彼时徽宗问道:"王卿怎么也在这儿?"


    第49章 太傅 最危险,最不能惹的人? ……


    徽宗与童贯一道行来, 王昂恭候在旁。


    徽宗打量他,起初并不怎么喜欢这位新科状元郎,王昂虽是他亲自提拔, 但总归夺了自己宝贝儿子赵楷的金榜之位, 没料到赵楷挺欣赏此人?。


    但见俩位亲密到赵楷亲自送人?出府, 还赠了一篮子鲜花时, 徽宗不免惊疑:"王卿也在?平身罢。"


    王昂掩住冰寒锐利的目光,抬头之际, 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


    他笑起来特别好看,一双微翘的凤目天生带着别样的魅感?,唇边流露浅淡迷人?的梨涡, 连男子看了也不会全然无动于衷。


    赵楷立刻机警地替他复道:"儿臣听闻,父皇招的那位张姓画师正在绘制汴京的市井风情,近来儿臣对民俗画颇感?兴趣,所以请王舍人?过来聊聊, 因为他常驻民坊。"


    王昂配合默契, 没有多嘴,点头默应。


    听闻书画, 徽宗兴致盎然地看向赵楷:"楷儿指张择端?对, 他是个很不错的人?才?, 朕破例将他招入图画院, 让他当个画学直, 朕就等着他绘完汴京的锦绣长卷, 届时与楷儿一同欣赏。" 徽宗说完, 又朝王昂问道,"卿现住哪儿?"


    "回陛下,臣住在东水门。"


    "朕记起来了, 金榜题名后,你娶了一位民间女子?"


    王昂心头一紧,少顷,镇定应道:"回陛下,正是,当时陛下还允臣将花轿行于御街中央。"


    赵楷笑哈哈地打趣道:"那份亲事,也因为状元郎对人?家姑娘一见钟情,于是一诺千金,富贵不忘,可?谓才?子佳人?的美谈。"


    徽宗和?颜点头:"甚好,甚好。"


    随即赵楷乘机转话题,亲热地拉住徽宗:"父皇,宣和?画谱进展如?何??儿臣十分好奇,迫不及待地等待画谱完成编录。"


    徽宗只要看见赵楷就会眉目舒展,对这个才?华横溢,知?音似的儿子宝贝得紧,笑容可?掬地颌首道:"今日我?来寻楷儿,就是为聊聊宣和?画谱,还有其他一些事,童太尉也想与你说几句。如?今飞桥建成,来你这儿方便多了。"


    飞桥即那座连接郓王府与皇宫的悬空长廊,现已?建成,如?此,每当徽宗念及最疼爱的三?哥儿,就借着飞桥往来。


    近来,因为西?夏主动求和?之事,徽宗心情颇佳,今日驾临郓王府,伴在他身旁的除了内侍,还有童贯,童太傅,当朝风头最甚者。


    童贯一直在旁察言观色,待徽宗与赵楷私话之际,带着玩味的神?情朝王昂问道:"状元郎娶的那位小民女,想必有何?过人?之处,她姓甚名谁?"


    童贯虽然笑着,但气势咄咄逼人?,他的身材与王昂一般高拔,不过虎背熊腰更要魁梧些。


    这是俩人?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为何?说童贯是朝廷之中最危险,最不能惹的人??


    徽宗登基那会儿,童贯已?是四十又六,以内廷供奉官的身份,在杭州为徽宗收罗文玩字画,就在那时,童贯结交了被贬居在杭州的蔡京,一度帮助蔡京回京。蔡京重新为相后,也投桃报李,向徽宗举荐童贯作为西?北监军,因为童贯年轻时曾随李宪多次征伐西?北,有些实战经验。自此,野心勃勃的童贯通过战功或谎报战绩,一路高升,掌领枢密院事,手?握至高军权! 平定西?夏后,不久前,童贯又被徽宗授予太傅。


    如?今朝堂,蔡京主管政要,童贯主管军权,时人?称蔡京为"公相",童贯为"媪相"。这俩位举足轻重的大臣,从曾经的互相扶持到如?今的水火不容,事发原因,源于十年前,童贯诱说徽宗封自己为"开府仪同三?司",蔡京觉得童贯恃功而骄,反对"将使相之位授予宦官"。童贯因此怀恨在心,曾经联合多方势力欲将蔡京拉下相位,可?见其人?手?段了得!


    所以


    王昂抬起漂亮的星眸迎向他,毕恭毕敬地回道:"回童太傅,拙妻仅一平凡民女,哪能得您注重?不提也罢。" 他有意岔开话,"此番,童太傅大败西?夏,令他们?俯首称臣,为大宋取得又一和?平,实乃流传青史的丰功伟绩,容下官借机向您道贺。" 他的声音很悦耳,宛如?金声玉振,且听来真诚。


    稍许,童贯笑道:"果然文举状元的口才?不是吹的。"


    王昂不露声色,垂眸谦道:"下官汗颜,仅有些口才?罢了。童太傅文武双全,握剑能驰聘沙场,握笔则擅丹青,试问天下有几人??"


    童贯欣然扬唇,眸光依旧沉定且老谋深算,与王昂聊了几句,又回到先前那个关于女人的话题,带着玩味说道:"状元郎仪表堂堂,只守着一位女子可惜了,男人?嘛,就该多些骄妻美妾。"


    这位即便断了男.根,也不妨碍他贪恋美色,家中妻妾成群。


    王昂斟酌须臾,一本正经地回道:\"可惜曾经有位道长说,我?命中仅能有一妻,下官信仰道学,因而不敢违之。\"


    赵楷站在不远处,隐约听见他俩的谈话,倏地低头,抿唇偷笑。


    童贯无言可?对,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如?此也非坏事,你能腾出更多精力为大宋社稷效劳吧。\"


    王昂含着淡淡的笑意,连连允诺。


    赵楷暗叹王昂机智,走近热情地邀请童贯:"童太傅,时候不早了,我?们?且去里面边谈边用膳,上回你来时匆忙,我?们?没有尽兴,这回好好聊,我?有许多事情想向你请教。" 随之,赵楷朝王昂暗中递眼神?,"王舍人?不是家中有事么?也不耽误你了。"


    王昂辞别离去,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家.


    王楚嫣正等候着,闻见马蹄声,快步行去迎接。


    就在看见妻子的那一瞬,王昂无法言喻的灰暗压抑的心境似被拂尘扫过,渐而清亮如?镜。


    "我?回来得有些晚,让你久等了。"


    王楚嫣与他相望好一阵子,也觉得离别许久,其实不过一天的功夫。


    奇怪夫君的眉眼略微阴郁?神?情也比往日肃然?


    "你还没用膳罢?我?去让灶房备上来。" 王楚嫣微微一笑,旋即凑去看他手?里的篮子,"这些花是?"


    "用过了,不饿。" 方才?在郓王府的那场相遇让王昂没有胃口,他递上篮子,扬唇浅笑,"这些花是同僚逢喜事,送给大家的。" 他丝毫不提郓王府。


    王楚嫣欢喜捧住,拿来一只钧窑紫斑盆,盛上清水,将繁花置于器皿中,"真好看,还能沾沾喜气。" 她莞尔转身,迟疑片刻,俯向那人?的怀里,"叔兴累么?今晚,我?们?早些歇息?"


    "只要回到家,就不累了。" 王昂仔细打量她。


    美人?腕摇金钏响,步转玉环鸣,柳叶眉间发,桃花脸上生。


    王楚嫣见他目光脉脉,心里甜蜜,今夜她特意打扮了,头盘高髻,簪花且冠一枚花枝步摇,化?檀晕妆,越发容颜娇娆,身穿芙蓉纹罗纱无袖褙子,玉臂缀金臂钏,是定亲时夫君送的三?金之一,平常她不舍得戴。


    王昂深情的眸光闪过一缕苦涩,因为忙碌,好些日子没能体贴怀中人?,他抬手?拔弄王楚嫣手?臂上的金钏,叮铃清脆,像是受到引唤,他的手?指随之拂过她莹润的臂膀。


    肌肤相触那一瞬,他的双手?不由地往下移去,最后搁在王楚嫣的软腰间,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闻着熟悉的清香,沉声呢喃:"我?喜欢回家的感?觉。"


    少顷,王昂抬头,双眉轻蹙,忍不住问道:"怎么,好像有股淡淡的药味?"


    "欸?有么?" 王楚嫣受惊地挪开几步,像是被人?发觉不堪的秘密,垂眸转身。


    王昂焦急扳过她的身子,凝眸打量:"楚楚病了?"


    王楚嫣默着摇头,不敢与他直视。


    王昂抬声:"我?们?说好的,你所有的心事,必须告诉我?。"


    这人?总是这样,自己的心事从来不说,偏偏想要把人?家摸得一清二楚。王楚嫣心有质疑,却也不好隐瞒:"叔兴,你待我?那么好,可?是我?,至今未能身孕…… 所以,喝了些活血益子药……"


    王昂面色沉痛地闭上眼,臂膀越搂越紧:"楚楚何?苦想这些无关紧要之事,我?们?俩人?,不也挺好么?"


    "当然好的。" 王楚嫣忙回复,"可?是……" 世俗觉得传宗接代?是女子的职责,虽然夫君看似不怎么着急,也从未逼迫过她。王楚嫣语顿少顷,柔声细语地说道:"若是有个宝儿,更加完美。那些肉嘟嘟,水灵灵的娃儿,我?看见就喜欢得紧,很想抱一抱。"


    王昂凝视妻子罗裙簪花,笑容嫣然的模样。


    忽尔,他的脑海里掠过童贯那番娇妻美妾的调侃,忍住怒意,与此同时体内涌起一股尤为激烈的热流,臂膀倏地用力,将王楚嫣横抱起来。


    "唔?" 王楚嫣猝不及防,惊羞嘤咛。


    一同倒向那席无尽的温柔乡。


    俩人?忘情相拥,只想在这浊世之中成为两个轻盈淳净的灵魂,成为能够互相遮风挡雨的彼岸,成为沧海桑田彼此守候且亘古不变的巨石,成为天翻地覆之际仍旧不灭的传奇


    第50章 看戏 这也太巧了吧


    八月秋社, 到了祭祀土地?神的时候,邻里会互送社糕、社酒,许多百姓人家还会以猪羊肉、鸭饼、瓜姜等, 切成棋子大小的薄片, 调味之后铺于饭上, 做成"社饭", 用于请客并祭祀供奉。


    忙完这?些,王楚嫣挺久未出门, 忽然很想热闹下,"叔兴,今儿我们去瓦子看?戏可好?就你和我。"


    王昂正好得闲, 接受提议。王楚嫣欢快地?换上一件崭新的宝蓝色褙子,理好发髻,又?往唇上添胭脂,打扮端丽, "之后, 我们可以去州桥夜市吃当街水饭、香喷喷的爊肉、野狐肉,好不好?我记得我们最后那次逛夜市, 是去年?七夕, 转眼一年?了。"


    "好, 随你。" 王昂走?来, 俯头打量她, 故意逗道?, "今日出门, 还与上次那样,你得叫哥哥。"


    王楚嫣朝他扮了个俏皮的鬼脸:"我想不明白,好好的郎君不当, 偏喜欢当个便宜哥哥?这?是为何?男人的心思果然难琢磨。"


    王昂凝思片刻,也没想出所以然,于是摸摸她的头,笑道?:"说不过你这?牙尖嘴利的小丫头。"


    王楚嫣笑嗔:"你看?看?,又?来占奴家的便宜了是不是?一口一声小丫头。"


    王昂佯作惊慌,旋即拱手:"是为夫逞口舌之快,娘子请息怒。" 说罢,王昂走?向桌面,从青瓷刻花梅瓶里折了一小段金桂,返身后将飘香的花枝为妻子簪上,眼底溢出暖洋洋的笑意,"为夫赔个不是。"


    王楚嫣对镜照花颜,顺道?打量站在身旁的俊郎君,甜美?笑道?:"这?一次,为妻原谅你,若有下回,罚起来可要变本加厉了。"


    "谢娘子隆恩。" 王昂挽唇,梨涡温柔显现。


    这?戏还没看?呢,俩人倒是提前演起一场打情骂俏来,乐在其中。


    夫妻俩欢欣牵手,坐上马车去往里城。


    汴京瓦舍勾栏颇多,歌舞杂耍"百戏"争鸣,他们去到潘楼街的"桑家瓦子",这?儿属全京城最大,内有大小勾栏五十余座,其中最宽敞的"象棚"可容数千名看?客,附近商贩云集,人声鼎沸,自从没有宵禁,瓦舍的演出更是交晓不绝。


    王楚嫣很想看?些开心的东西,闻见近处勾栏里发出一阵阵爆笑声,于是拉住王昂的袖子,甜甜地?叫了一声"哥哥",抬手指道?:"我们过去看?看?那儿在演甚么?"


    那座小勾栏里正在表演杂剧,刚好结束一场,俩人要了最好的上座,登楼来到厢房,等待下一场。


    不久,好戏再次开演。


    主?角是两位女子,一位头戴诨裹,身穿皂缘对襟窄袖衫,外罩一件男士长衫,腰间系腹围,下穿白裤,腿部绑钓墩,演一个装呆卖傻的市井小民,另位扮作精明势力的富贵人士。


    故事?是,一位没啥本事?的小民忽然很想发财致富,于是用尽吹捧的功夫向精明的远亲富人借钱,做些小买卖。不过没多久,生意败破,小民装傻赖账,富人恨自己瞎眼投钱,焦心如焚、想方设法地?讨要,又?是上门送礼,又?是卑躬屈膝,最后号啕哭穷。那位小民借钱时当孙子,还钱时终于装了一回爷爷!


    两位女艺人用滑稽的说辞,结合歌舞与杂戏,表演活灵活现,令人忍俊不禁,前俯后仰。


    王楚嫣笑出眼泪:"不行了,不行了,感觉看?到我爹爹了,等他忙完婚事?后,哪天也让他过来瞧瞧这?出戏。"


    "不知岳父会不会被气到?" 王昂亦是唇角飞扬。


    王楚嫣一本正经地?调侃道?:"我爹其实?心眼挺大,只有亏钱时会生气,这?戏能让他提高警惕,不落圈套,是为了他好。"


    杂剧完后,俩人一边说笑,一边走?出瓦子。


    蓦然,在比肩接踵的人群中,王楚嫣被一位埋头赶路的人给撞着了。


    那人急忙止步,拱手躬身:"抱歉,请原谅! 在下走?得急了,有没有撞疼您?"


    他抬眸看?来。


    王楚嫣一下愣住。


    "阿,阿玖…… ?"


    好像花玖。


    眼前这?位少年?束发戴冠,身材比花玖高出不少,面容有些消瘦黯淡,双目似乎含着隐隐的忧伤,然而,眉间也有颗漂亮的红痣。


    王楚嫣凝眸看?他,颤声追问:"花玖,是你么?"


    少年?恍惚一忽儿,转眸看?向王昂,目光闪过惊忧,旋即低头作揖:"在下不叫此名,夫人定是认错人了,很抱歉撞到您,我还有急事?,先行一步。"


    少年?身穿不起眼的灰衣,低头走?开,须臾消隐于攒动的人海中。


    王楚嫣愣神半晌,转头看?向王昂:"夫君觉不觉得,那人很像花玖?眉心也是一点红痣?"


    王昂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确实有些像,不过花玖在江都,如果他来京城,必会告诉我们。"


    王楚嫣不知为何忽起酸楚之情,拿出绣帕拭去眼眶中打转的泪花,幽幽地?说道?:"也是,况且,那个少年?看?着挺沉郁的,我记忆里的阿玖可不是这?样子……"


    她印象中的花玖还是那个十三四岁梳着总角的小少年?,玉人般精致的脸蛋略带婴儿肥,明眸顾盼生辉,神采奕奕。


    王昂看?着来往的人群沉默良久,问道?:"楚楚还想不想去州桥?"


    "我有些乏了,我们回家罢。" 王楚嫣本想去州桥夜游,当下没了兴致。


    王昂牵住她的手,带着她行去马车旁,将她扶上车:"你先回去,我还有些事?,正好去宫里一趟。".


    送走?王楚嫣后,王昂拐了个弯去往御街,但在半途停顿下来,找了一家酒楼坐到夜幕降临,随后小心谨慎地?来到甜水巷。


    与之前一样,他环顾无人,叩响那扇木门。


    花玖认得节奏,即刻开启。


    入内后,王昂与花玖凝视片刻,花玖心慌慌地?解释道?:"公子,阿玖好些日子没出去玩,今日去瓦子看?戏,平常我出门总会乔装一下,尤其掩住额前的红痣,今日大意,忘了,没料到遇见你们…… 阿玖错了……"


    王昂目光盈动,将他搂入怀中:"你没有错,无需自责。最该自责的人是我,自己快活,却让你孤形只影。"


    "公子千万别这?么想! 你与王娘子在一起快快乐乐的,阿玖也放心了! 此外,阿玖虽然寂寞,但有公子给的钱养着,平常大半时间用来读书,儒生十年?寒窗,不就得这?般耐住寂寞么?" 花玖体?贴自家公子。


    王昂松开手臂,轻叹道?:"你与楚嫣一样,总是为我着想。"


    "那是因为公子待我们好。" 花玖露出可爱的笑容,又?道?,"方才偶遇,王娘子叫出我名字时,把我吓坏了,没料到她那么记得阿玖。"


    王昂愧疚地?看?向他:"不久前,她又?询问你的音讯,还说,合香也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合香明年?及笄,长得越发水灵了,性子也好,温柔体?贴。 " 王昂顺道?转达王楚嫣的话。


    花玖蓦然羞涩:"阿香妹妹…… 我,我也时常想到她……"


    "她会等你的。" 王昂佯装轻松地?浅笑,"再有一年?,明年?十分关键,如若顺利的话,我应能达成某些目标,阿玖便自由了。"


    花玖颌首,邀道?:"公子快坐,每次我们见面匆匆,公子难得来家,我去备茶。"


    少顷,花玖端来茶水,坐回桌旁。


    王昂朝他凝眸:"我此番过来,正好与你谈第二件事?,不过做完这?件事?后,你得暂且离开京城,我担心你透露的行踪过多,会有危险。而且,我需要你去到他处,先静候一段时日,熟悉地?方,等到明年?年?中,再做第三?件,也是最后一件要事?。"


    花玖问道?:"离开京城的话,去哪里?"


    王昂慎重?回道?:"江南,杭州。" 他顿了顿,见花玖吃惊,解释道?,"届时,在你临走?之前,我会将一份极其重?要的东西交付予你,里面有时间、地?方、需要做的事?情,以及如何做,我都一一写明了。你务必遵照指示。"


    花玖颌首:"公子放心,一定会按你的指示行事?。" 他迟疑片刻,问道?,"阿玖心里有个疑惑,忍不住问问,去年?,公子让我扮作乞丐的模样,在大相国寺疯癫表演,然后,今年?五月洪水真?的来了…… 预言里还有……" 花玖摸着汗毛直耸的手臂,悄声道?,"大宋将亡…… 这?事?,难道?也是真?的?"


    王昂的神色越发冷峻,半晌后启口:"阿玖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知道?得越少越好,对你安全些。"


    他凝视花玖,怜爱地?摸向他的额头,小人儿十分机灵,去年?拿锣撞额头,撞得鲜血直流亦是精心逼真?的表演,那血是事?先备好的一小袋鸡血,不过将观摩的众人吓得够呛,包括王楚嫣。"大相国寺那次,楚嫣恰好也在那里,看?见你演的小乞儿了。"


    "这?也太?巧了吧?!" 花玖大惊,"王娘子在那里作甚?"


    王昂的眸光阴晴不定,语调也倏然冷如碎玉:"仅是巧合…… 无巧不成书,命运就是一个又?一个的巧合组成,或者说,注定如此。" 他顿了片刻,眸光便似利剑出鞘,唇角挽出一缕森寒的笑意,"但我们做的这?些,就是为了改变某些命运。"


    花玖颌首,神情凝重?地?问道?:"第二件事?,公子需要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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