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嫣姑娘。
这是开头几字。
蓦然,王楚嫣的心跳漏了两拍。
王公子一直毕恭毕敬地唤她王娘子,书信竟然用了她的名……
王楚嫣凝神屏息,继续往下读——
楚嫣姑娘,若你也有意,在下便请托媒人,向令尊提亲。
她反复读了三遍,确定不是在做梦。
"提,提亲?"
一旁的王员外魔怔似的愣了半晌,倏地热泪纵横,狂吼道:"成了!成了!我嫣儿真的要嫁人了!竟然嫁了个状元郎!素茵,咱们的嫣儿终于要成亲啦!还是个新科状元郎——!"
他手舞足蹈,谢天谢地,恨不得敲锣打鼓地宣布这桩天大的喜事。
喵呜~~!
小猫们本在旁边慢悠悠地舒展懒腰,被这番忽如其来的喧哗惊得四处逃窜。
王家客栈的所有人火速围来,皆是天雷轰顶般震惊,少顷,惊喜交集地热烈高呼。
合香喜极而泣:"姑娘,占卜灵验了!果真是天意啊!!"
天意?
王楚嫣抬头,清晨还是灰蒙蒙的天空渐趋碧蓝,彼时春和景明。
眼前的紫薇枝叶繁茂,已经迫不及待地绽开几簇花朵,粉中带紫,淡雅而不失绚丽,惠风送来清甜的花香,一副光影斑驳的锦绣浮于空中,像是谁人的笑颜。
阿娘,一定是你在天之灵,一直保佑着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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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是真的了!
事后,王员外即刻寻熟悉的张媒人传话,又忙不迭地赶去虹桥附近,请颇有名声的裘道长择了几个良辰吉日,他生怕夜长梦多,建议将婚事定在一月后。
张媒人很快来报。
"王员外,王姑娘,恭喜恭喜!王公子同意婚事日期!"
张媒人依旧身着媒婆衣妆,冠子黄包髻,执把青凉伞,眉飞色舞地小步跑来。
王员外赶紧请她坐下,迫切问道:"你有没有向王公子转达,让他不必纳采,纳征也可以免喽?那些榜下捉婿的都是如此操办,怎么简单怎么来!"
古时六礼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大宋婚嫁简易后,只需纳采、纳吉、纳征、亲迎。
张媒人热情恭维:"王员外,您这儿可不同!王公子很看重这门亲事,想按正常步骤来,他肯定是爱极了您的闺女儿,要风风光光地迎娶她!"
王员外喜出望外,得意自夸:"我真是好眼光,初见王公子时我就对他一见钟情,不不,一见钟意!"
张媒人忒会捧场:"您有天眼神通也说不定哪!"
王员外压低声音:"纳吉呢?这步要看男女生辰八字,阴阳吉凶,相冲相克,虽说榜下捉婿的人也都不在乎,王公子怎么想?你问了没有?"他暗自捏出一把冷汗,宝贝女儿的八字不太旺夫……
"当然打听了!王公子说,他怎么说来着……?"张媒人寻思,"哦!他说,乾道变化,各正性命,天定性,人主命。真是状元郎大才子说出来的话!常人听不懂。"张媒人拍手称赞。
"欸?啥意思?"王员外满头雾水。
张媒人捂嘴笑道:"我当时也没懂,王公子补充说,不在意纳吉。"
王员外抹汗大喜:"好,甚好!接下来的事,还请张冰人多操劳。"
"您尽管放心,包在我身上!"
张媒人起身,继而走向安静在旁的王楚嫣。
王楚嫣微笑谢道:"有劳张冰人了。"
张媒人回礼,略有愧色:"我高兴都来不及呢,能为王姑娘与状元郎伐柯牵线,这般重要的婚事,是我平生第一回。"
她语顿片刻,又道:"先前御街那次,我若有得罪之处,还请王姑娘多包涵。王姑娘在婚事上不将就,耐心等候,如今看来对极了!人有时候就该较真些!"
王楚嫣颇感动:"张冰人无需歉意,那回我的言辞亦有过激之处,请见谅。"
张媒人赧然面红:"我伐柯多年,近来对姻缘之事前思后想,缘分究竟是天注定?还是人自个儿争取来的?王姑娘曾说,我认识人多,何不为自己考虑下?"她凑近身,轻声道,"城西有位很不错的官人想续弦,正好对我有意,所以……我也会将自己的事儿尽快定下来。"
"恭喜啊!"王楚嫣真心替她高兴。
"我是沾了王姑娘的喜气,倘若事情能成,往后,我张莺莺不再抛头露面,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了!"张媒人娇羞时,风韵尤为柔媚。
王楚嫣目送她欢喜离去。
真好。
或许世间又会多一个因爱幸福的女子。
缘分这东西,究竟是甚么?
她也想不明白,只能说,随缘即随心,若真喜欢谁,心是不会瞒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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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事越来越近,王昂按习俗纳征,送来聘礼:有必备的三金,金钏、金镯子、金帔坠、还有珠翠团冠、红罗销金裙、大袖与霞帔、花茶果物、团圆饼、羊羔酒等物。
王员外一边细数礼物,一边喜眉笑脸地道:"嫣儿,你看王公子多么珍重你,他要风风光光地迎娶你,连官家御赐的小龙团都送来了!茶有茶礼一说,意味着,从一而终,分明是希望与你白头偕老!"
王楚嫣玉颜羞俏。
王员外神采洋溢,昂首挺胸地踱步至桌前,招手道:"嫣儿过来,爹爹给你置备的嫁妆清单,你看下,可有遗漏?"
绡金红纸上满满一页,房奁、金银首饰、珠翠宝器、动用、帐幔,以及随嫁田土等。
还有,钱千贯!
之前她就听惜财如命的阿爹念叨,说要为她准备丰厚的嫁妆,没料到是真事儿,虽无万贯,也十足不少了。
王楚嫣慌神道:"爹爹,嫁妆太多了!这是你与阿娘多年的积攒,我收不得!"
王员外豪气地摆摆手:"自来嫁女,嫁妆就得比聘礼丰厚许多,我要王公子知道,娶了咱的嫣儿也算赚到了!幸好我只你一独女,曾听闻,苏辙大官人膝下有五女,破家嫁女,负债如山哪!"
他啧啧摇头,想到那般惨景,浑身抖了抖。
"好在嫁妆跟着你走,万一哪天夫妻不合,呸呸,不说不吉利的。"他满怀慈爱,像疼小娃似的摸了摸王楚嫣的头,"咱家无官无爵,幸好有些财,不会让别人瞧不起。日后,你夫君必是当官之人,咱嫣儿的后半辈子有所依靠,我终于能放心,也能向你阿娘交代了!"
王楚嫣抱住他,忍不住啜泣:"爹爹,女儿不想离开你。"
"女大总得嫁人,你娘还在时,我们在客栈不远处买了一个小宅子,打算用来养老,现下暂且当作你们婚后新房。"
王员外抬手拭泪,这些年他即当爹又当娘,也舍不得宝贝嫣儿。
不过这桩婚事真是赚翻了!他细细盘算过,梦中也能笑醒,就见金银财宝哗啦啦地流来,赚得盆满钵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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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到了亲迎的前三日。
王昂又按习俗送来花髻、绡金盖头、花扇、花粉盘、画彩线果等物。王楚嫣家则答以金银双胜御、罗花幞头、襕袍、靴笏等物。
直到亲迎前一天,"下财礼"才告一段落。
当下,整个东水门街坊也像过节似的,到处张灯结彩,街坊逢人便自豪地说——
咱们这儿来了新科状元郎!
孙羊正店包揽婚庆酒席,赵家医馆连续五日免费诊治,那些本对王楚嫣有疑义,甚至嘲讽过的人们也都送来贺礼,变得十分恭敬。
前不久,刘彦与郑姑娘成亲了,在京城最有名的樊楼举办盛宴,婚事隆重奢华,邀请了东水门不少邻曲。即便如此,众人更关注王楚嫣与状元郎的婚事。
喜讯接踵而至。
时不时地,还有媒人来向王员外本人提亲。
王员外每日春光满面,腰板挺得笔直。
不过,有件事儿他不免为难,只好请来对面酒楼的孙大娘,还有自家灶房的蓉姨,因为这两位多子多女。
孙大娘与蓉姨进屋就啪地关上门,将王楚嫣拉到床头。
"这事儿可要紧了,我们今日过来教给你!"
两人轮番指教洞房时女子该做的,绘声绘色,甚至还带着演示动作。蓉姨尤为丰腴,一屁股坐下,抬腿晃了晃身子,就将床摇得"咯吱,咯吱"地响。
"唔!"王楚嫣盈羞捂面,思及曾在赵府看见的那些春画,越发脸颊火烫。
蓉姨从容笑道:"这有甚么?夫妻都是这么过来的。"
孙大娘接过话:"阿嫣,如今你还是黄花大闺女,难免害羞,不过明日过后,你就是王夫人了!大娘盼着你多子多女,给咱二姐儿做个好榜样!"
蓉姨推波助澜:"开头有点难,有了第一次,或许往后是你想要,缠着你家夫君呢!何为欲.仙欲.死,到时你就晓得了!"
孙大娘应和道:"这事儿,你切不可过分推拒你家状元郎,否则,小心他出去偷腥哦!"
两位年约四十的妇人说得热火朝天。
王楚嫣羞赧不知所措,险些夺门而逃。
次日,父女相遇时,王员外干咳几声,探问道:"女儿啊,昨日姑嫂们说得那些,学会了么?明晚就是你的洞房花烛夜。"
合香不解其意,咯咯地笑道:"姑娘学甚都快,做甚都好,王公子定将姑娘当作宝!"
王楚嫣瞪了他们一眼,扭头逃开。
走至庭院。
她抬头望向阁楼。
立春那夜的情景,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亦能感受到自己曾经的心跳,砰砰,砰砰,心尖如被玉蝶翩翩掠过,轻盈而余味无穷。
如今已是立夏,那棵紫薇盛情绽放,灿若云霞。
正是,独占菲芳当夏景,不将颜色托春风。
王楚嫣走去抱住它。
"阿娘,明日,女儿就要出嫁了,嫁给王公子。"
良久,她转身背靠花树,将手中的一份书信缓缓开启。
这是王昂前日送来的亲笔信。
一首[催妆词]:
喜气满门阑,光动绮罗香陌,行紫薇花下,悟身非凡客。
不须脂粉污天真,嫌太怕红白。留取黛眉浅处,共画章台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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