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了,不得了!阿嫣!阿嫣!"
王楚嫣正与父亲在里屋谈议明日金榜之事,听见孙姑娘尖锐的嗓音——
"天哪!不可思议!疯了疯了!"孙若熙一进门就扑来抱住王楚嫣。
"姐姐!"她呜呜哭了起来,"金榜!王公子金榜啦!"
当下是东华门唱名的前晚,孙若熙提早打听到内部消息,速来通报。
王楚嫣一颤栗,手中的茶盅落地摔了个粉碎。
王员外止住呼吸,圆脸憋得绛红。
"真的么?"王楚嫣颤声问道,毕竟明日才正式出榜。
孙若熙又哭又笑地嚷道:"何止!是状元!状元郎啊!王公子是状元郎啦!!!"
"哎呦,哎呦!"王员外喘不上气来,抚着胸口惘然失神,须臾激动得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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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政和八年,就在不久前的戊戌日,今上徽宗御集英殿策进士,继而在戊申日,赐礼部奏名进士及第、总共七百八十三人。
今早京人倾城而出,汇聚在东华门前,观摩金榜题名的新科进士们。激动的人群过于熙攘,有些甚至爬到树上、屋檐上凭高眺望。
此番从万人之中脱颖而出的三甲是:
江都王昂,喜得状元!
榜眼,赵楷,这位年仅十七的少年奇才竟然是当今三皇子,嘉王赵楷!
探花,张焘,二十六岁,原籍饶州德兴。
彼时东华门前,王楚嫣踮脚翘首,急迫地等候在人山人海中。她明眸流盼,面若水之芙蓉,簪花的发髻被挤得微斜于一旁像似疏松挽起的堕马髻,更添几分娇美。
姐妹们挨在她左右,还有二三十位王家客栈、孙家酒楼的家丁守护在姑娘们的周围,王员外更是急不可耐地挤在宫门近处。
"怎么还没出来,急死人了!"孙若熙搓手顿足。
赵浅真亦是焦灼不安:"阿嫣你拉紧我们,等会儿人群闹腾起来,别被冲开喽!"
孙若熙暴躁四顾:"天杀的!满街都是择婿车,那么多人家带着一大群侍从都来榜下捉婿!"她呲牙咧嘴,扭头对家丁吩咐道,"到时候进士们出来,走在第一位的状元郎就是王公子,他是咱们的人!谁若敢抢,你们就冲过去使劲打!"
赵浅真感叹:"果真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众者趋之若鹜。"
孙姑娘叉腰,恶狠狠地道:"我们抢就是了!金榜这事儿,前两日大内之人早就得知,好些大官肯定已经行动了!"
旁边的合香也激动得浑身发颤,自清晨为姑娘梳妆,她的手至今颤抖不已,嘴里念叨不停:"上天保佑,上天保佑,那个卦,老天爷您千万要允诺啊!"
彼时王楚嫣一言不发,若非强撑精神,下一刻她就会虚脱倒地。
昨晚获悉后,她紧张得彻夜未眠,脑子时而杂念纷乱,时而一片空白,惘然若迷。
她即为王昂欣喜若狂,又为她与他之间若即若离且千丝万缕的关系而深感揪心惊扰……
就在清明回城那晚,再一次,她出其不意地遇见他。
当时刘彦酒醉告白,对她纠缠不已,就在王楚嫣陷入危境时,王公子又一次奇迹般地出现。
并且,事后他说:待殿试完,他会给她一个交代。
交代是指……?
这句话蜻蜓点水似的从那人口中道出,却重重落在她心里,再次搅得她极度忐忑。
王楚嫣实在难以琢磨。
惟有等待。
然而等待漫长且煎熬。
彼时,倏地涌动一阵暴风骤雨般的喧闹。
"出来了,进士们出来了!"人群攒动,呼声雷鸣。
王楚嫣蓦然回神。
亲眼望见——
在禁卫的护送下,新科进士们正从东华门走出来,各个穿着由官家亲赐的绿袍官帽,手持朝笏,气宇轩昂,场面空前浩大。过些时日,官家还会在琼林苑赐"闻喜宴",宴后这些人中龙凤、天之骄子又将驰骋于御街,亦是无比盛况。这段时期举国喜庆!
如潮的人群争相推搡,王楚嫣她们也随之往前涌去。
"王公子——!状元郎——!"孙若熙不顾淑女仪态,使出尖细的嗓门,挥手喊道,"王昂状元郎!快看过来呀,这边!楚嫣在这儿呢!"
王公子……
王楚嫣刹那双眸盈泪,于心中默念。
远处,王昂走在最前方,真就朝她的方向望过来。
透过茫茫人海,透过暖阳拂照下的飞花烟柳,她似乎看见了那人扬唇的笑颜。
犹处梦中。
就在进士们路经之处,众多酒楼茶舍、豪宅贵府之上的待嫁闺秀们纷纷抛出红绣球,"公子!公子!"地疯狂尖叫。
金榜喜庆,如今三年一次,嫁个未婚适龄的新科进士是所有未出阁的女子们梦寐以求的,或许今日就能定下终生大事,哪还顾及什么颜面。
最不要脸的还属那些姑娘们的老爹!
待新科进士走出宫门,他们皆是一拥而上,你争我夺,甚至大打出手!特别是那些京城富商,即想为女儿寻个好归处,也希望能凭女婿之力让家族晋升至官宦阶层,所以连家徒四壁的穷进士也成为他们追捧的香饽饽,只要逮着个顺眼的才俊,便当场问其家事,若没成亲,旋即就将人拉上轿,拉上马!甚至,还有人连家事都不问就将进士抢回家,闹出过不少笑话。
榜下捉婿的传统延续至今,京城人不仅见怪不怪,且乐此不疲。
此刻,名列前茅的进士们则由禁卫护送,正好往王楚嫣的方向走来。
"咦??"孙若熙发出惊叹,"走在王公子身旁的那位少年,长得好像张公子!榜眼吗?不过榜眼是三皇子赵楷,那就不是张公子了。"
王楚嫣定睛细看,好像有些相似,不过金榜上没有张焕这名字,许是落榜了?真可惜。
须臾,王楚嫣歆慕的目光又被牢牢地吸附在王昂身上。
她眼看着他被许多绣球砸中,头上的皂纱帽险些掉落,不过王公子从容地正了正衣冠。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一群华服之人拦住禁军。
领头者与禁卫交接几句,又走向王昂拱手说了什么。
"糟了,那帮人是来抢婿的!能与禁卫说话,定是豪门高官!阿嫣,我们冲上去!"孙若熙急得直跺脚。
赵浅真挽紧王楚嫣:"也是,我们走近些,让王公子能够看见你!"
"嗯。"王楚嫣果断点头。
正当她移步之际,王昂却转了个身,跨上那群人牵来的枣红大马。
瞬时,王楚嫣心里一咯噔,脚下似被千斤重的铁链给捆住,牢牢地定在原地。
王公子……
下一刻,她又望见王昂回首眺望,目光往茫茫人群中滞留片刻,继而缰绳一勒,跟随那帮人改道,往东华门外的东南方向而去。
"天哪,王公子真的随他们走了?!"孙若熙气得揪头发,朝一位骑马的侍从命道,"快!你赶紧跟去看看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当下王楚嫣一阵头晕,绷得极紧的身子倏尔软绵绵的。
赵浅真连忙扶住她:"阿嫣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累了,我们回去罢。"王楚嫣抚着额头,再也撑不住了。
这些日子她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在失落、惊慌与喜悦等繁复情绪之间来回跳跃,这一刻她实在是身心俱疲,力不能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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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王楚嫣坐在窗前。
暮春时节,草长莺飞,庭院花木葱茏,这幕看了多年的风景,此时她却觉得像是隔了一层透明而无法跨越的屏障,显得很不切实。
她痴愣楞地凝望着,直到落日熔金,苍白的脸颊被霞光抹上绯色。
一直在旁静静陪伴的赵浅真看不下去了,近前安抚道:"阿嫣,我觉得王公子虽然看着有些冷漠,但他三番两次地保护你,多少对你有些情意。"
王楚嫣神情飘渺,眉眼间浮起一股难言的忧伤,呢喃道:"楚楚……"
"欸?"赵浅真不解。
王楚嫣喟然长叹:"当初,立春时,王公子病痛昏迷,唤着楚楚……可是那会儿,他刚来邸店……倘若他对我有意,或许是因为我与他认识的那个楚楚,有几分相似?所以他若即若离的……"
"可我,我是真的心动了……我也曾几番想停止,却总在不经意间又遇见了他,越发不可自拔……我是真心喜欢他,即便王公子没能金榜题名,我也愿意,而他,一直让人琢磨不透……我从未如此惴惴不安,再这么下去,真就要了命了……!"
王楚嫣抬手掩住憔悴的脸,泪水从指间渗出。
赵浅真惊慌失措地搂住她的肩膀,心疼道:"若我是男子,巴不得早日将你娶回家,掏心掏肺地对你好!"语顿片刻,她沉叹一声,"感情这事,真是无药可医,只能自解……阿嫣,你先别难过,躺着歇会儿,我们等若熙的消息。"
赵浅真敦促王楚嫣躺到床上,随即为她燃上一炉清幽安神的婴香。
初更过后,孙若熙急乎乎地冲进屋里。
"打听到了!我知道王公子被谁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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