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风系统的呼呼风声变得异常明显起来。
陆深交叉起来放在腿上的两只手渐渐攥紧了些,略觉不对。
秦逐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神情严肃地望着他,过于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看不出到底在想些什么。
非常符合他这位豪门前夫的记忆,城府太深,难以捉摸。
陆深不自在地抿了一下有些干燥的唇。
这算什么,在表现上位者的不怒自威,让自己心领神会赶紧陪笑道歉吗?
休想,臆想,痴心妄……
“伯母的身体无碍吗?”秦逐的嗓音打断了他心里的吐槽,“医生怎么说。”
陆深眨了两下眼,有点意外。
不得不说,秦逐不仅人长得好,这把嗓音也是相得益彰。
低凉而明澈,就像深涧中的冷泉。
或许是听得太少,所以当此时他用这样的嗓音表达“关心”的意味时,一下子惊得他心跳都停了一拍。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把抓耳的嗓音,还是因为能听到秦逐对一个只见过几次的合作伙伴表达关怀之意,实在是件稀罕事。
“……没有大碍。”陆深缓了半晌,才说道,“应该不到一周就能出院了。”
说完他才想起来,这是他从上辈子带来的情报,此刻阮朝还压根没告诉他情况。
“既然如此,你先去看望伯母吧。”秦逐把方才推离手边的文件重新拿回来,翻展开,“长辈身体有恙,不适合谈工作,等一切稳定后再谈。”
“……”陆深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有些犹疑不定。
秦逐见他不动,视线从手里的文件上微微上移,似笑非笑:“我同你一起去?”
陆深:“……”
他很确定这句话只是不能当真的官方客套,于是立即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用。”
最主要,他不是很想跟秦逐在工作场合以外的地方相处,容易诱发他从上辈子带来的ptsd。
陆深正打算离开,又想起今晚的会谈原本也有谢弈参加。
此刻没看到他,不跟他道一声抱歉的话似乎不太合适。
陆深想了想,觉得还是直接问面前的人更加直接,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为密切,于是问道:“请问谢老师来了吗?”
秦逐神色一顿,看向他:“想同他一起去?”
“……”陆深不明白是怎么联想成这个意思的,只得解释道,“那倒不是,我只是想对他亲自说一声今晚爽约的事。”
秦逐低下头,神情略微和缓,翻动文件道:“我通知他。”
陆深没注意他说什么,忽地想起来什么,自言自语道:“哦没关系,我在群里告诉他一声就好。”
秦逐翻动书页的动作忽然一顿,停了几秒,若无其事地问道:“什么群?”
“微信群啊。”陆深随口答道,“他今天刚建的。”
秦逐不作声,低头淡淡地看文件,仿佛不在意他说了什么。
陆深见他不语,只得径自开了办公室,觉得有些一头雾水。
几分钟后,这头雾水在林总助追上来说要亲自送他去医院的时候,更加上了一个台阶。
林总助手里还提着两盒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补品,要送他的态度十分坚决,充满着“我今晚要是没法亲眼看着你进医院大门我就会丧失我一家老小赖以为生的饭碗”的宿命感。
基于考虑无辜打工人的处境,陆深坐上了这辆无处不彰显着其主人品味与身家的商务车后座。
林总助亲自开车,车上没有第三个人。
“不远,二十分钟就到了,您别急。”林总助体贴地说道,“这段路就是有点太堵了,我绕一绕。”
“不用了。”陆深说道,“我并不是很急。”
阮朝已经发来消息了,情况还好,虽说要住院观察,但没有大问题,阮妈已经能吃能喝了。
跟上辈子他隐约的印象差不多,总之直到他这条小命呜呼哀哉的时候,阮妈妈每天晚上的麻将牌依旧天天不落。
林临意外道:“是吗?我还以为是因为情况紧急,秦总才……”
话说一半,林临住了口,反应过来。
原来不是因为有紧急情况,而是只是想送这位陆先生一程!
林临一面开着车,一面两眼一亮,感觉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大八卦。
难道老板是对后座上的这位……
林临正想到兴头,忽然又觉得还是不对。
如果世界上有上帝,那么上帝造秦总的时候,一定忘了给他加恋爱脑。
全点到工作上去了。
过去也有很多次,总裁办的大家传八卦说秦总万年一遇有了情况,好几回传得就像真的一样,后来才发现只是因为有人看见他多跟哪个人说了一句话,或者多吃了一次饭。
当然,毫无例外都是工作需要。
这么一想,林临突然又觉得老板让自己送人一趟不算什么了。
又不是老板亲自送,或者亲自往医院看望。
林临轻叹一口气,意识到自己这趟勉强算不寻常的差事本质上还是工作,顿觉兴头大减,眼睛都不亮了。
真可惜,又没能成为今年资本圈最大新闻的第一个见证者。
.
谢弈卡着时间,敲了敲秦逐的办公室房门。
“这回到点了吧?”谢弈探头探脑进来,见秦逐依旧看着文件,小心地端着两杯热咖啡进门,“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错不了。”
谢弈把左手里端的那杯咖啡放在了秦逐手边约半米的地方,距离将远不远,将近不近,既可以让他随手就能拿到,又不至于有泼到文件上的风险。
整个就是一个拿捏。
谢弈走向办公室内的沙发,把自己的咖啡放在茶几上,问道:“咦?两杯咖啡?谁来过了?”
秦逐垂眼望着面前的文件。
页数依旧停留在陆深刚刚离开时翻开的那一页,几分钟过去,并没有翻动。
“回去了。”秦逐这时才翻了下一页,随口道,“所以你也可以回去了。”
“??”谢弈一脸懵,“啥时候的事?我就做个咖啡的工夫,就一来一回了?已经谈好了?还是……”
谢弈面露哀伤:“师兄,您又不想投了?”
谢弈回国之后本来就打算涉猎一下影视娱乐行业,接触了不少导演和演员,但是依旧觉得,论外貌和谈吐,没有一个比陆深更令他如沐春风,印象深刻。
更不用说还有旧交这层关系。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仔仔细细看了陆深发来的剧本,一夜读完,禁不住拍案叫绝,再一设想由陆深来饰演主角的画面,简直急不可耐希望看到成片。
只可惜他手头的流动资金并不算充足,跟家里要也不一定顺利,要是秦逐真准备做这个大金主,那可真是大好事。
谢弈正准备开动脑筋如何劝说一下这位身家深不可测的大佬,就听秦逐惜字如金地对他解释:“家人身体不适,去医院了。”
谢弈把还没来得及动起来的脑筋转到消化这个答案上面,扩充这个短句得出了答案。
所以是陆深或者他那个姓阮的朋友的某个家人生病了,所以两人都去了医院,今晚会谈取消。
“那我先走了。”谢弈忙忙地站起身,端着还滚烫来不及喝的咖啡。
“你跟陆深有一个微信群?”
低凉的嗓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谢弈停住脚步,回头看他,有些费解他怎么突然问这个:“是有啊,我把他还有他的朋友组了个群,之后合作好联系嘛。”
秦逐望向他,谢弈对上他的视线,总觉得有种不明来源的寒意慢慢涌过来。
“你加了他的微信?”秦逐语调平静,状似随意,“什么时候。”
“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啊。”谢弈有点发懵,如实道,“酒会那晚,聊完他就说加个微信。”
秦逐偏开视线:“看来你们确实相处不错。”
谢弈笑道:“这倒不能代表什么,他最近在为剧争取投资,那晚加了不少……”
秦逐手里一直拿着的钢笔忽然力道一重,把文件纸张戳了一个洞。
加了不少人的微信。
但对自己,就只要了邮箱。
谢弈见秦逐不语,总觉得寒意更甚,抬头看了看空调,寻思是不是助理把空调温度调得太低了,怎么师兄也不觉得冷呢?
“那个,我先走了。”谢弈小心地离开办公室,“白天提到的融资方案第八稿我明早就来交。”
说出“第八稿”这三个字的时候,谢弈觉得自己实在可怜,今晚非得赶紧去趴体多喝点才能弥补。
谢弈走到房门边,手刚碰到把手,就听到身后传来秦逐的话:“明天上午?”
谢弈:“……”
完了,还是没躲过,该怪自己没有加快步伐走出去呢,还是该怪自己不该提起这个融资案呢?
他自觉无力回天,心痛地改口:“……今晚,今晚,我这就去写。”
“嗯。”秦逐应了一声,接着随口道,“把我拉进你们的群。”
“嗯?”谢弈一怔,回头看他,“……啊???”
真的假的???
微信,群??
他要用微信,他要加群??
谢弈的两眼瞪得堪比铜铃,一个不妨手里一抖,滚烫的咖啡就一下子泼了出来,烫的他一阵吱哇乱叫。
饶是手背都烫红了的情况下,谢弈还是身残志坚地打开了微信。
……
陆深看着群通知,有些疑惑。
全黑的头像,名字也只有一个“1”,明显是随机打的,这么随便的微信号,也不知道是谁。
阮妈妈住进了单人病房,嫌价格太贵要改住普通病房跟阮朝拌嘴,还是陆深来了劝了两句,阮妈妈好久没见到他,一高兴就不闹了,在病床上看起了偶像剧。
“这谁啊?”阮朝坐在床边收拾夜宵碗,也注意到了群通知,“就这头像昵称跟个僵尸号似的。”
“说不定就是呢。”陆深并不在意,随口道。
【谢弈:给二位介绍一下,这是秦总。】
这条消息一弹出来,阮朝手里的保温盒顿时叮铃哐啷没拿稳,被阮妈妈狠狠骂了一顿。
陆深看着这条消息,再看了一眼这个纯黑的头像,脑海里仿佛浮现出屏幕那头秦逐冷着一张脸看微信的样子,觉得这世界都荒谬了。
甚至下意识地,他撑了撑身体,从半躺在沙发上坐直了上身。
这个群现在很危险,不能乱说话。
如此想着,陆深点开群,改了一下群名备注。
思索一番,打字。
危险!非必要不发言·群
刚点确定,只听阮朝那边刚消停下来的动静又叮铃哐啷地响起来。
陆深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阮朝脸色僵硬:“……你说谁危险呢?”
陆深:“……”
两秒后,陆深拿着手机的手有些微颤抖。
他低头看了看,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或许都会经历这样一次社死,最起码自己肯定是。
原本他只想写只有自己能看见的群聊备注,防止发错消息,却偏偏没注意,把群名给改了。
仿佛是为了催化他的社会性死亡,群里又跳出了一个消息。
头像是纯黑,昵称是“!”的僵尸号发的。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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