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百合耽美 > 捡到男狐狸精了 > 13、浣溪沙(八)
    进门的并不是崔迎之预计中的陈小郎君,反而是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郎。


    她看着年岁不长,却是一身湖蓝色长衫,簪着妇人发髻,翡翠珠玉满头,衣着老气横秋,仿若自十数年前的仕女图中走出。


    一进门,妙龄女郎便不顾侍女们的阻拦,冲到崔迎之面前,捏着帕子指着她,哭得花容失色,好似崔迎之杀了她爹娘:“你就是陈郎新带进门的狐狸精?”


    崔迎之听见侍女们喊她夫人。


    应当是那陈小郎君的发妻。


    崔迎之觉得稀奇。


    观这陈小郎君的作风,强抢民女入府之类的事情显然不是第一次了,身边人早该习惯了才对。若是回回抢人进府这夫人都得这么来上一遭,累也要累死了。


    陈夫人好似并不觉得累人,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家郎君都是被人勾引的,指着崔迎之鼻子开始一边哭诉一边斥骂。


    莫名其妙挨了骂的崔迎之十分放松地寻了个位置坐下,一边吃糕点一边拿陈夫人痛心疾首的斥骂当背景音。气得陈夫人更是怒从心头起,一副冲上来想给她两个巴掌的架势,要不是侍女们在一旁拦着,恐怕场面更是混乱。


    终于,陈夫人似是骂累了,让侍女给她倒茶。


    骂累了?骂累了可就轮到她说话了哦。


    崔迎之拍去掌间碎屑。


    她持着一贯的心平气和,还带着点儿吃饱喝足的安逸,开始胡编乱造故意拿话刺陈夫人:“夫人,我是被强行掳来的。”


    “我成过亲了。我家郎君能文能武,会缝衣会下厨还会养鸟,长得比寻芳阁的头牌还漂亮,下雨天会跑八条街来给我送伞,每天早上卯时去邹记排队给我买烧饼。最关键的是,我说东他不敢往西,指哪打哪儿,守身如玉,避其他女郎如蛇蝎,对我死心塌地。比陈小郎君好了不知多少。”


    “我能图陈小郎君什么呢?图他整日寻花问柳,四处滥情,身板还没我结实?”


    陈夫人愣了一下,似乎是噎住了。


    她很快回神,气急败坏道:“不外乎是惦记着陈家的富贵。”


    说罢,她给身旁侍女递了个眼色。


    侍女了然,识趣领命,对着其余人吩咐:“你们都退下去。”


    厢房内一时之间只剩下了崔迎之与陈夫人两人。


    崔迎之摸不清陈夫人到底是什么路数。若是要对她动手,或是要她知难而退,难道不应当让侍女们给她点颜色看看,不管是针扎还是鞭打,总不能由陈夫人亲自动手。


    事情的走向开始偏离预期。


    陈夫人放任她胡思乱想,自己走到窗前,打开朝南的窗子,看上去与方才胡搅蛮缠的模样判若两人。眉眼间的娇憨痴傻尽收,唯余一片漠然。


    “沿着这条道向东走,穿过蒲园,有一道小门没人看着,你可以从那里走。这边我会处理,他不会再多纠缠。”


    语调冷静,沉稳。


    简直像是鬼上身了。


    崔迎之不动。


    一是因为好奇陈夫人突如其来的转变,二是因为刚刚暗处似乎来了人,不知是谁派的。


    陈夫人瞥她一眼,“愣着做什么?反悔了?”


    崔迎之歪着头:“冒昧问一下,夫人您今日来此的目的是?”


    “陈府的女人够多了,不想留的早点送走最好,省得整日寻死觅活惹得我不安生。”陈夫人把弄着自己的蔻丹,神色莫名地瞥了她一眼,“你方才那不动如山的架势,我还以为你是打定主意要留下来了。”


    但凡早点儿开口,她也不会唱那么久戏。


    “您把我放了,陈小郎君不会对您有意见吗。”


    “他哪里敢对我有什么意见。”


    “那您为什么要特地演这一出呀?”


    陈夫人看着也不是在府里没地位的样子啊?


    陈夫人讥笑了一声,摸过自己的珍珠耳珰,手腕上的金镯银链折射出耀眼的光,“若不是陈家实在富贵,谁乐意整日演这要死要活的恶心戏码。”


    好吧,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陈家的事儿瞧上去有点儿复杂,她一个外人不适合多掺和。


    刚好,暗处的人不知为何已经离开。


    既有陈夫人兜底,崔迎之也懒得再管后续,打算直接回小楼去。


    她拒绝了陈夫人提出的银两补偿,又向她道了谢,翻过窗,朝着陈夫人指的方向一路朝南走。


    只是陈府占地太广,她又不熟悉路径,途径几个岔道,她只管凭感觉选着走,也不知是否是走错了路,始终没能瞧见出府的曙光。


    偏偏就算想问路也不成,绕了许久,她不知为何一路连个下人都没遇上。


    又走了一段,无意误入某处园林中,湖边尽是早调的蒲柳,落叶萧萧,一派凋敝之景,应当就是陈夫人口中的蒲园。


    总算是走对地方了。


    崔迎之隐匿身形,穿林而过。


    路过湖边时,便听前方水榭打斗声不休,似有桌椅翻腾,瓷盘四裂。


    待她走近,那争执声才将将休止。


    秋风吹起水榭四周用以挡风的素白帷幔,透过帷幔的间隙,崔迎之看见了翻倒的几案,洒落一地的果酒。


    以及。


    遍地哀嚎的躯体间唯有一人长身玉立。


    她就说人怎么都不见了,原来都在这儿躺着呢。


    又走近几步,帷幔内的模糊面孔都明晰起来。


    扫视四周,其余人都躺着,只有那人和崔迎之一样站着,好似也只有他们俩是对等的。


    面色惨白的陈小郎君被踩着脑袋像只扑棱蛾子在地上扑腾,不时叫嚣几句。最后似是终于忍不住般,只顾着痛苦呻吟。


    崔迎之停下步子,就站在水榭外,静静看着屈慈笑眯眯一只脚踩在人家的脸上。明明是笑着的,眼神却是她从未见过的阴冷:“这位郎君,我观你面相,死后怕不是无人收尸,你一定不想被拖去城外乱葬岗曝尸荒野吧。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们铺子的收尸业务,现在下单,给您折价八成哦。”


    活像是摧魂夺命的荒山野鬼。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屈慈给她的感觉一直都是温和好脾气的。


    时间久了,她险些忘了,屈慈到底在屈家待了许多年。


    屈家是个龙潭虎穴,能活着走出来的不可能是只会吃草的羔羊。


    更何况在传言中,屈慈把屈家的当家人,也就是他的义父屈重亲手杀死了。


    他绝不是什么温良之辈。


    崔迎之并没有掩盖自己的脚步,屈慈闻声偏头望来,视线触及崔迎之的那一刹,眼中阴冷如数褪去,不见踪迹。


    他可算放过脚下那人,快步走到崔迎之面前:“没事?”


    崔迎之也随之从纷乱思绪中回神,摇头。


    就两人说话的这么片刻功夫,陈夫人或许是终于收到了消息,恰巧带着人迟迟赶到。


    眼前这乱作一团的场景着实吓了她一大跳。她很快反应过来,扫了眼崔迎之和屈慈,给他们二人递了个眼色。随后惊呼一声,慌慌张张地提裙奔向陈小郎君,眼泪说掉就掉:“郎君!郎君你没事吧!”活真像个真心实意的痴情人。


    “来人!来人把他们两个都给我关起来!”陈小郎君见来了人,气焰高涨,声量也大了起来。


    陈府的大半护卫已然躺倒在地,来的人并不算多。先前那么多人都没能拦住屈慈,剩下的人再拼命也不过都是无用功。


    他们轻而易举地便突破了护卫们的防线,从陈府脱了身。


    回到街面时,崔迎之的心神还在方才的场面里游弋。


    她其实不是很能肯定陈夫人是否能妥善扫尾,毕竟那陈小郎君看上去伤得没有三五个月是下不了床了。万一追究起来,总会有些麻烦。


    不过好在屈慈下手很有分寸,倒地的人都没有见血。


    没有牵扯到人命官司,又是陈府理亏在先,就算去官府对峙他们也不虚。


    估摸是隐约猜到了崔迎之想法,屈慈宽慰她:


    “陈府最大的靠山是县府的主簿预袁苛。我刚好有他的把柄在手,放心,后续不会有麻烦的。”


    屈慈好像处理什么事儿都跟打扫院落没差别,只管把所有枯叶扫除,修剪掉每一根多余的枝桠。永远周全,完备,不留后患。


    崔迎之都懒得问他为什么来下洛没两月整日待在小楼手还能搞到县府主簿的把柄。


    她问身旁的屈慈:“你怎么过来了。”


    “不是你让林婶来找我的?”屈慈挑眉。


    “更何况若我不主动来找你,怕是连你的面都碰不上。你这两日好像不太想见着我。”


    崔迎之原本都快强迫自己忘掉前两日的事情了,被这么一提,已经消退得差不多的尴尬重燃。


    她咬牙,强调:“我出去是有正事要办。”


    屈慈一副“你说是就是吧”的欠打模样,“行吧。谁让我对你死心塌地的。”


    “……”


    崔迎之呼吸一滞,猛地停下:“在房梁上的是你?”


    她就说怎么莫名其妙来,又莫名其妙走了!


    崔迎之都顾不上原先的尴尬,紧接着质问道:“你人都在那儿了,干嘛不跟我一块儿走?”非要再去将人打一顿不可?


    “我若是跟你一块儿走了。谁去教训那个姓陈的。”


    屈慈已经完全摸透崔迎之的脾气了,说得好听是大度,说得难听是憋屈。他不去,那陈小郎君今日抢了个人却什么代价都不用担。


    没有这样的道理。


    崔迎之蹙眉:“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多事。”


    上次在成衣店面对那个势利眼掌柜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崔迎之总是这样。


    “这不是多事。”屈慈难得没顺着她,认真道:“我现在捅你一刀,你也懒得计较?”


    “崔迎之,你又不是真的看淡是非。”


    他毫不留情地将她的假面撕去,揭出锐气被磋磨殆尽的残破内里。


    实话总是刺耳。


    涩意沿着心口一路窜上喉间,许久没动怒的崔迎之被激出了几分火气,连语速都下意识地加快:“是。我不是真的看淡是非,我就是不想跟人起冲突也不想跟别人有牵扯。我就是软弱怎么了。稀里糊涂过日子有什么不好。”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如果我不这样——”崔迎之撩起右手的衣袖,露出手腕上的狰狞长疤,“这就是代价。”


    “一辈子握不了刀剑,提不了重物,连吃饭用筷时间一长都会控制不住打颤。”


    她抿着唇,声音低哑:“我已经付不起多少代价了。”


    刺目的疤痕张牙舞爪地横隔在纤细的腕上,引人侧目。


    屈慈平静地盯着那道疤看了会儿,目光从她的手腕移开,直视她,一字一句道:“崔迎之。这只是你的借口而已。”


    仿佛是要逼迫她认清现实。


    是借口又如何。


    总有什么得成为她的逃避她的软弱她这糟糕透顶望不到头的日子的托辞。


    崔迎之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屈慈,你是要跟我吵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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