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下心神,坐在椅子上直视邓布利多的眼睛。我说:“咱们在这里还算是互相有个陪伴,校长,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想想吧,白天他们捧着我,晚上下班之后,就有人走到你跟前,对你说我的坏话。对于我来说,您所面临的也一样。”
“不对,还是不一样的。”我换了一个姿势,“他们会当着我的面叫我‘泥巴种’。我是个脾气很差的人,所以我把他们都杀了。您说,我应该如何处置那些说您坏话的人呢?”
“他们告诉我,您并不信任我呢。您是个危险的家伙,他们希望我也能将您送上绞刑架——就像里德尔一样。”
邓布利多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我没有接着往下说,只是摇摇酒杯。杯中液体照着我的眼睛,我从中看见自己浅色的领口。
这一次,我没有给他一个往下走的台阶。
“里德尔怎么说?”他问我。
里德尔说了什么?
我的心脏窃窃私语,脑袋轻轻歪向另一边,“他什么都没有说,校长,他恨我。”
“我想去见他。”邓布利多说。
“没有用,校长,他不是你教的那个。”
“那我也要去见他。”
好吧。我将酒杯重重磕在桌子上,声音令三个小家伙身体一抖。我余光扫视他们,刻薄地扯起嘴角,“让莫尔索带他们出去吧。”
我站起身,在窗户前整了整衣角。这样的做派令其他四个人感到陌生,而莫尔索却早就习惯这一点。
我是个喜怒无常的家伙。
“随我来。”
关着里德尔的监狱被布置得很简单,只有两个平方。我在牢房里给他放了把椅背笔直的椅子——那是我从审判员的位置上搬过来的,又高又直——他很喜欢。
“这就是汤姆·里德尔。”我说,“老师,这是邓布利多。”
里德尔抬起眼睛,冰冷的光照在他的脸上,围栏将他的脸割成一块一块。
“你好,邓布利多。”他说,“你跟我设想中的差不多,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完全变成一个糟糕的老头子了。”
他没有去看邓布利多的表情,又接着说:“那个你也来接过我,他烧了我的柜子,抢走我的东西。你们都是一样的,面对孤儿大肆掠夺,面对强者又不断妥协。”
“或许那并不是你的东西,汤姆。”邓布利多说。
“那就是我的东西!老家伙,你不会以为我原谅你了吧?说句实话,我比那个蠢货聪明得多,我可没有像他那样软骨头地待在霍格沃茨任你磋磨。哈!他还想做教授对不对?”
“蠢货,蠢货。”他洋洋得意地摇着头,好像在少年时期真的脱离过霍格沃茨。
不对,他确实脱离了。不过,是因为被我杀掉而被迫离开。
我就站在邓布利多的身后,站在阴影里安静地看着他发疯。而邓布利多执意来见他,见到这个家伙之后却也不再说话。
“你来见我,噢,肯定不是派丽可让你过来的。她也在对吗?伯德,伯德,蠢货,莱丽莎的小小鸟。”他看向我,指甲把椅背抓得发出嘎吱的声响,“你信任他吗?派丽可,他老了,再过不久就要死了,所以你才会背叛我,跟他合作。”
“你讨厌年轻人,对不对。我早就应该明白的,你就是个疯子,跟她一样的疯子。我以为你们有什么不同,实际上你们一模一样。”
邓布利多饱含深意地看我一眼。我没有阻止他,只是听着他继续往下说。
这时候真有种听鬼魂说话的幽默感。
“你们都喜欢马尔福,都丢掉了马尔福。把那种贵少爷当垃圾一样甩开一定很开心吧。你的马尔福现在在哪里?”
“我听说你让莫尔索去杀了他。”
“我不知道,老师。”我说,“我已经发了通缉令,马尔福一家现在应该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藏着,并且一辈子都这样藏着。”
“像老鼠一样。”他冷笑一声,又怪里怪气地说,“那个家伙一定想不到,你把他的儿子跟孙子踹到马车下面去了。”
“你要怎么对其他人?”他问我,“那些人背叛了我,他们都站在我们的对立面。你应该杀了他们,就像杀了我一样。”
“我不会杀掉所有人,老师。”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又用余光观察邓布利多,“该死的人早就死了。”
“死了。”他嘟囔一声,“剩下来的也要一辈子藏着。那些老家伙一定会为自己捡回一条命开心不已吧。”
“你说呢,邓布利多?”
“我明白了。”老者说。
他摘掉自己的手套,露出里面发灰的布满皱纹的手臂。他伸着手,似乎想跟这个陌生的“神秘人”握手。
“我瘫了。”里德尔冷着脸说,“把你的手收回去。”
老人蓝色的眼睛静静盯着他。这个时候的牢房安静极了,只有海面上的风刮过墙壁,在石头缝里发出的类似于呜咽的声音。
过了一会,邓布利多对他说:“再见,汤姆。”
里德尔没有回他的话。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接着,便朝我点头示意,离开这里。
“你明天别让他出现在我面前。”里德尔跟我一起盯着邓布利多的袍子边角消失在门后。他交代后事一样地说,“我跟他处不来。”
我看着他困在这个小笼子里,仿佛看见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在最后的那段时间里,我也是这样亢奋。满心都是旺盛的攻击欲。
我应该感谢他没把怒火撒在我这个罪魁祸首上吗?
还是应该疑惑于,他最后还帮了我一把,打消邓布利多的疑虑。人总是对将死者有几分信赖的。
于是,我对里德尔说:“你跟他说了这么多,不是在愤怒,也不是在忏悔。你是在恐惧。”
“你要死了,老师。”
里德尔坐在椅子上,他的背紧紧挨着椅背,这使他看上去还是个正襟危坐的人样:“是我输给你了。”
他说,“或许,我在成为顾问的那一天就应该明白,一切都到头了。我没有在短时间坐到那个位置,所以,你有了机会。”
“恭喜你了,派丽可。赢过我之后,你将成为一位真正的巫师王。”
“而我,是王最后的对手。”
“您将名垂青史。”我说。
里德尔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他好像真的不在乎了,又或者监狱的阴影把他的不忿全部藏起来。我试图从那双眼睛里找到怨恨。
但是,并没有。
所以,老师,你在想什么呢?
许多许多年之后,我走上站台,还是忍不住在思考:
【那时候的他在想什么?】
只可惜,融化的车厢也没有告诉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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