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别。
余笙吐干净了所有晚上吃进肚子里的东西, 消化到一半的食物残渣被冲进下水道。她?浑浑噩噩地靠在马桶上,鼻子一抽一抽的。
外?面有敲门声,随后变成?咚咚的砸门声。但余笙没有力气起身。
有人拧开浴室的门, 陈婉清把一串钥匙扔在她?脸上, 背后还跟着一个战战兢兢的佣人。
“余笙, 你又抽什?么疯?!听?不见敲门吗?”
钥匙砸中?额角,脆弱的毛细血管破裂,血液在皮下层慢慢积聚,形成?一块血肿。
“你能不能有个人样?”
陈婉清看到她?这副死样子,整个人快要崩溃。
她?怎么可以生了个这么没用的东西。别人家的孩子什?么样?乖巧可爱,听?话懂事。她?生的废物有张脸, 一无是处。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肯定是余正嵘,她?的人生都毁了!
余笙缓慢撑着马桶站起来,刘海刚好遮住额头上的鼓包,她?低着头,突然说:“妈,你知道精神病是会遗传的,对?吗?”
在陆姗央之前?, 她?还看过?很多医生, 每个医生都问过?一个相同的问题,家里是否有精神疾病的遗传病史。
陈婉清大吼:“余笙你什?么意思?”
余笙惨惨地笑:“你有空也去看看医生吧。”
啪——巨大的力道甩在她?脸上,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 耳朵里嗡鸣作响。
陈婉清的胸口剧烈起伏,这一巴掌打得太重,她?的手也火辣辣的。
空气安静许久,陈婉清的气慢慢顺下去,她?冷冷地转身对?佣人说:“去拿个冰袋上来, 她?明?天还要见人。”
余笙:“我不想去。”
陈婉清抽出两?张纸,蹭几下揉作一团,丢在地上:“你不会觉得你在这个家里还有发言权吧?别忘了,你的监护人是我。”
等陈婉清离开,佣人哆哆嗦嗦想过?来扶余笙一把:“余小?姐,我马上去拿冰袋。”
“不用了谢谢。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能帮我把门关上吗?”
佣人退出房间。余笙对?镜子撩起刘海,手指轻轻蹭一下,血肿位置刚好在眉尾,再?往前?一厘米就是断掉的眉毛。
冲洗好脸,她?蜷在床上近乎麻木地抱着阿贝贝。
在国内双相情感障碍属于?六类精神疾病之列。余笙最早在医院确诊,被阴差阳错地报了上去。她?在法律上属于?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需要有监护人陪同。
她?费劲掩饰一切。定期就诊,为了按时吃药还多雇了一个人。陈婉清的一句话轻飘飘在华丽的袍子上撕开一个尖锐的口子,里面的虱子都爬出来。
包里的手机响个不停。
余笙突然想起来,她?还没给周衍发消息。她?答应过?他,落地就报平安。但在去老宅的路上她?对?着车窗外?的街景发呆,完全忘了这回事。
手机上有几十通未接来电,微信里的红点更是显示99+
“对?不起。”余笙接通电话的第一句话。
“没关系,你到家了吗?”
周衍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仿佛那个打了几十通电话的人不是他。他越这样,她?越想哭。
余笙小?声说:“到了。刚刚在外?公外?婆那儿吃饭。”
“吃过?药了吗?”
“还没有。”
“那你现在去吃好不好?”他像在哄一个小?朋友。
余笙从托特包里翻出他准备的药盒,打开其中?一格,将药丸悉数咽下去。
“已经吃了。”
“你要睡觉了吗?”
余笙带着鼻音嗯了声,下一秒害怕他挂电话,连忙说:“你别挂。”
周衍沉默着,随即问:“你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就是一个人有点累。”余笙关上灯,在黑暗里盯着天花板。
她?特别累,想睡觉…
“余笙?”周衍尝试叫了两?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意识到她?已经睡过?去了。
伦敦还是下午,他在阳台上吹风,玻璃桌的烟灰缸里全是抽剩的烟头。
周衍算准了飞机落地的时间给余笙发消息,她?没回复,也许在等行李过?海关。两?个小?时后还是没回复,她?可能刚跟家人团聚没看手机。四?个小?时后,他快疯了,怎么打她?电话都没人接。
他很罕见地主动发了一条消息给刘叔,请求帮个忙。刘叔也很快给他回复,今天从伦敦飞往上京的YA145航班的登机名单里确实?有一名Sheng Yu的乘客。
手机传来低低的哭声,但余笙没醒。
他之前?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她?经常在梦里哭,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她的呜咽。
她?或许自己都不知道。
*
接下来一周,每天早上都会有化妆师来家里,替陈婉清和余笙打扮。
余笙脸上的红肿经过?遮瑕调色被完美掩盖住。
她?像是陈婉清挎在身上的名牌包,被带着去参加各种?下午茶聚会。
在她?眼里,这些聚会和陈盼夏组的那些局本质上没什么区别。只不过
?真皮沙发上的包从LV和Gucci升级成?Chanel和Hermes,贵妇们的首饰也更昂贵,普通专柜里就能买到的VCA仅仅属于?标配,要是拍卖会上叫价的帝王满绿手镯才能激起讨论的水花。
余笙和在伦敦时一样,坐在最角落,眼睫扑簌地看着落地窗外?道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
“这不是笙笙吗?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果然女大十八变,漂亮得阿姨都认不出来了。”
“已经和王家订下来了吗?那办酒的时候一定要记得给我发请帖啊。”
“唉,你们听?说了吗?苏家那个最近也到处找法子联姻。”
“那能一样吗?周家撤资了,她?家资金链断了才想起卖女儿的,谁家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啊。”
“之前?不是还说她?男人带着女儿去跟周家吃饭了吗?要我肯定有自知之明?,周家能看得上?真觉得出去留几年学上个名校就洗白上档次。”
这句话像在含沙射影。
余笙没有转过?头看说话的女人,但听?到“周”这个字,她?手指动了动。
现在伦敦还是早上,不知道他起床没有。
估计还在睡,他为了照顾她?的时差,要熬到凌晨两?点提醒她?吃药。
余笙忽然特别特别想回伦敦。
伦敦有下不完的雨,散不去的雾。
但至少她?在伦敦有过?短暂的自由,属于?她?自己。
*
吃过?晚饭以后,陈婉清约了上门美甲服务,躺在沙发上享受美甲师的服务。
余笙下楼来到客厅,提了这件事:“妈,我想回伦敦,我学校已经开学一周了,请不了太久的假。”
陈婉清欣赏着刚做完皮肤保养的右手,抬头瞥一眼站在旁边的余笙:“不是让你休学了吗?怎么没办?”
余笙的喉咙被堵住。
过?一会儿,她?开口有哀求的意味:“我想上完学,教授昨天还发邮件问我三月有没有空去演出。就算你要我嫁去王家,那王一松不也还在伦敦吗?他也没有回来,为什?么要我一个人回来”
轻轻的一声笑飘散在空气中?。
“你不需要上完学,我不在意你能不能上完学,王家也不在意。就算毕业出来你学的那点东西有用吗?你能养活自己吗?”
美甲师尽职尽责地工作,十个指头都被画上漂亮的图案。
余笙还站在沙发旁边,眼里流动着绝望和倔强,如同温室效应后的冰山,一点一点分崩离析地瓦解。
二十分钟后。
“你先离开吧。”陈婉清对?美甲师说,等对?方收拾好离开,她?挤出护手霜抹在手上,彷佛在给精美的陶瓷上釉。
确认每一寸皮肤都被滋养过?,她?终于?和余笙对?视,极具掌控力地笑:“余笙,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伦敦做什?么吗?”
余笙哑着问:“什?么意思?”
“你在伦敦养、了、个、人。”陈婉清一字一顿地说,每一句话都像利箭一样射向?对?面,“所以你才赶着要回伦敦。”
余笙感觉视线变得模糊,脑袋很重,她?右手用力掐住腿,保持最后的思考能力:“你为什?么会知道?”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知道你爸出轨了?不得不说你们父女两?个还真是如出一辙,连恶心我的方式都一模一样。”陈婉清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甩到余笙面前?,“是这个人对?不对??”
余笙一低头,看见照片里她?的侧脸被拍得一清二楚,还有周衍的背影。他穿着她?最爱的那件白色卫衣。
她?不敢相信原来陈婉清暗中?派了人监视她?。她?以为的自由也是空中?的彩色泡泡,表面光鲜亮丽,却一戳即破。她?看到的光也都是假的,那是陈婉清窥探她?生活的手电筒。
“你应该知道让一个普通人在这个社会上混不下去有一万种?办法。”
余笙当然知道,所以当时她?在聚会上敢气势汹汹地对?程佳叫嚣。
现在这个回旋镖扎在了她?自己身上。
她?的脑子里一帧一帧闪过?她?和周衍在岛上度过?的那些快乐日子。他牵着她?逛动物园,背着她?穿过?夕阳下的沙滩,在星空下祝她?新年快乐。
“别”余笙闭上眼,不让泪水流出来。
陈婉清很满意她?的反应:“我给你一周时间,立马回伦敦给我处理?干净,别让王家发现这件事。破鞋是卖不上价的,懂么?”
“你答应我,别再?调查他,放过?他。我马上就买机票。”
客厅的光很亮,但余笙觉得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你拿什?么跟我谈条件?”
“你不是要我嫁进王家吗?你只有我一个女儿。”
她?的话很隐晦,但陈婉清还是听?懂了,嗤笑道:“你还真是痴呆,为了男人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余笙的手抖起来,她?确实?没什?么可以威胁陈婉清的东西。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后一张底牌。
如果陈婉清
“不过?我答应你。只要你断干净并且王家不会发现这件事,我也没那闲,随时有空去捏死一只蝼蚁。”
余笙松了口气。
她?机械式地转身,彷佛每个关节都生锈了,走进黑暗里。
第22章 第 22 章 Best Wishes
余笙买了第二天晚上回?英国的机票, 但她没有告诉周衍。
坐在宽敞的商务舱,她向空姐要了杯热牛奶,打?开头顶的阅读灯。一点一点翻阅着记事本里的东西。
三年前刚安定在伦敦, 陆姗央建议她记录自己的情?绪变化及其原因。于是一行又一行小字填满了空白, 其中有些事她已?经完全没印象, 但记录里她的抑郁期漫长得像伦敦的雾天,永不退散。
一直到去年十月底。
10.28
NYC,出现幻觉。
Birthday。
余笙没有再继续翻下?去,她合上巴掌大的记事本。后面经历的事她几乎都?记得,有痛不欲生,但绝大多数是快乐。
她弯起手?, 想象掌心里有一个圆鸡蛋,手?指敲在舷窗玻璃上,脑海是熟悉的旋律。
这首曲子的原名并不叫《致爱丽丝》,而是《致特蕾莎》。贝多芬写给一名叫特蕾泽·玛尔法蒂的女学生。后来乐谱在出版时,因为字迹潦草,Fuer Therese被写成了Fuer Elise,成为如今广为流传的名曲。
在这段未解的纠葛里, Elise这个人物从来没有存在过。
余笙下?飞机后去Le Festin吃了午饭, 老夫妻惊讶于她即将?回?国的打?算。余笙留下?了他?们的邮件地址,她几乎能想到自己像初中生一样坐在电脑面前敲英文作文的样子。
Dear Mr and Mrs Bernard,
问候他?们身体近况, 餐厅生意,还有伦敦的天气。
Best Wishes
Elise
余笙回?到家,客厅里很安静,所有台面上一尘不染,她为冬天挑选的香薰味道充斥在屋里, 甜橙融合雪松,还有温暖的香料味。
堆在玻璃窗前的快递盒也被重新整理过,整齐有序地摆放在角落,她上次躁狂症状发作留下?的激情?遗物,她已?经忘了买的什么。
余笙第一次觉得她获得了掌控情?绪的能力,悲伤像填充气球的氦气一样填满心脏,但气压过大时却没有情?绪弹的爆炸,而是缓缓随着血液流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她在这套公寓里度过了三个春天,她没有等到第四个春天。
尽管装修品味来源于上一任屋主,但余笙还是留下?了不少自己的痕迹。她不会做饭,厨房里却摆满Le Creuset的厨具,奶油系色彩鲜艳得不像话?。她打?游戏也没有耐心,但近年来所有3A大作的游戏光盘都?躺在电视机旁边。JellyCat的每一款毛绒玩具她都?有。这些风格毫不沾边的东西融合在一起,让这里变成了她的家。
这些东西也有他?的痕迹,那些厨具终于有了使用机会,她打?不过的游戏关卡他?总会帮她,毛绒玩具也定期清洗。
*
周衍从健身房回?来,一打?开家门瞬间意识到不对?
劲,玄关处的那双马丁靴是余笙回?国前穿走的。
打?开灯,柔和的暖光洒满房间,一只纯牛皮的托特包静静站在中岛台上。
他?走到书房门口,敲响门。
和往常一样,余笙不会应声,但很快有脚步声,门被拉开一条缝。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周衍顿一下?,才?问:“为什么不给我发微信,我可以?去接你?。”
“没有必要。”余笙的声音很平静,“能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吗?”
她没有再多说一句,直接关上门。
周衍面对?冰冷的门,有种难以?控制的失重感,这样的余笙他?很熟悉。
他?刚搬进来她就是如此,毫无表情?地接过他?手?中的药,完成任务似地吞下?去。
一偏头,冰箱上的日历映入眼帘。她不在家的日子,他?也习惯在提醒过她吃药后在上面画个大大的×号,被换下?来的纸并没有被丢掉,而是安静地躺在客卧书桌的抽屉里。
周衍硬生生压住起伏的胸膛,转身再次出门,去楼下?的whole food买食材。余笙不在家的日子他?是不会下?厨的,冰箱里只有寥寥几瓶无糖饮料。
开放式的厨房弥漫着香味,餐桌上两个人的关系彷佛回?到原点,去年秋天两个人一起吃饭时也是各自履行任务,不会说话?。
余笙的眼神很空,像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这种感觉让周衍很不舒服。很快,她低下?头,勺子在那盘番茄炒蛋里拌来拌去,然后才?慢慢舀进碗里。
如果现在拌勺的人是周衍,周宗国会立马叫他?站起来去角落里罚站。
中式用餐礼仪里,筷或勺在一碟菜里不停翻动是不礼行为。
余笙在外用餐时很注重用餐礼仪,源于高中的礼仪课。刀和叉在盘里形成一个没有底边的三角形,表示用餐中途休息。刀和叉并放在中间,表示已?经用餐结束。
唯独在家吃饭,她的“陋习”一览无余,挑食只拣喜欢的那部分,比如番茄炒蛋只吃汤汁和蛋。
余笙吃完饭,一粒米都?没剩,放下?勺,对?坐在对?面的周衍说:“我明天要去趟学校。”
她下午用邮件和学生处的负责人约好了时间,办理休学。
“要我送你?吗?”周衍正在把她剩下的番茄倒进碗里。
吃多少盛多少,不剩饭菜,也是周宗国一直教导他?的。
“不用,我打?车去。”
对?话?也是相?当熟悉。
周衍沉默地看着余笙起身去书房,接着断断续续的小提琴声又响起来。
*
余笙拉琴到凌晨,扭了扭发酸的脖子,回?主卧浴室洗澡。
然后躺在床上,计划明天要做的事。
她担心忘记,掰着手?指数了一遍又一遍,数到最?后整个人开始发冷。
生物钟还停留在东八区,余笙的眼皮上压着千斤重量,但她不想睡觉。
手?机上播放着麦兜的经典台词,木有鱼丸,木有粗面
麦兜是余笙最?喜欢的动画人物,她特别羡慕那只憨厚可爱的粉丝猪仔。
因为麦兜有爱他?的麦太?。麦兜生病的时候,麦太?对?麦兜说,把?药喝完,病好了,我就带你?去马尔代夫。麦太?其实没有钱带麦兜去马尔代夫。
但余笙小时候没有人哄着她吃药。如果她今天忘了,那就是忘了。她会在下?一次复诊之前才?发现,原来医生开了一个月的药,居然还剩下?一大半。但她以?为自己每一次都?按时吃了。
从床上爬起来,她慢慢摸着墙,溜到黑暗的客厅。
周衍在阳台上抽完了烟盒里最?后一根烟,他?脱下?沾满烟味的外套丢在藤椅上,等明天余笙出门以?后他?再来处理这件衣服。
拉开玻璃门,沙发上有一小团黑影。
“余笙?”
她没有回?应,但周衍知道她没睡着。他?僵在阳台上,进退维谷。
冷风从阳台上灌进来,客厅里慢慢凉下?来。余笙终于开口:“我们说好的,你?不在我面前抽烟。”
如果她的声音没有哭腔,他?现在会马上关上玻璃门在阳台上吹一整夜风,等她早上离开后再进去。
呜咽声被一点点放大,她哭得很厉害。
他?怎么能这样呢。他?们明明说好的事。
余笙知道不应该为了这种小事抱怨,某种程度上周衍并没有违反约定,她今晚恰好在客厅碰见了。
但她还是止不住地难过。抽烟对?身体不好。
周衍走到沙发旁边,跪下?来低着头,用指节碰了碰她的手?心。
“对?不起。”
余笙的眼泪慢慢干涸,不停打?嗝。
周衍还跪在地上,仰视她,等她喘过气,暗哑地说:“你?已?经一天没理我了,能说说为什么吗?”
他?想知道原因。
余笙的眼眶又快速红起来,她吸了吸鼻子:“你?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余笙情?绪激动的时候经常说话?不沾逻辑。
她滔滔不绝。
“你?可以?在伦敦继续读书,你?当不了医生也可以?干其他?事,你?再读一个硕士。或者去Oxford,我那边念过高中,那有世界上最?好的大学之一,是个很漂亮的小地方,离伦敦不远,天气也比伦敦好。像哈利波特电影一样,到处都?是老建筑,还有教堂”
余笙把?他?划在关系圈的最?里面。所以?她希望他?好好的,一辈子。
过她过不上的生活,自由温暖。
就像她希望麦兜可以?去真正的马尔代夫一样。
第23章 第 23 章 我们都要往前看。
“那?你?呢?”
余笙僵硬转头, 撞进周衍的目光。他的眼尾细长而微弯,桃花般温柔,彷佛在夜里落下星光。
她抓紧他的手?, 慢慢平静下来。
余笙以前?也想过这?个问题。
人是会幻想的动物, 新手?父母在孩子牙牙学语的时候就会幻想将来从电视里看见自己孩子胸有?成竹演讲的样子, 高三考生埋头默写数学公式时会幻想牵着喜欢的人走在大学校园里。
但?不幸的是余笙从来没能那?些幻想具象化,甚至连自己将来也许会在舞台上?表演的场景都想像不出?来。每当她试图眺望未来的时候,她只看到浓重的雾和脚下很短的一截路。
长时间的静谧后,周衍说:“去睡觉吧,很晚了。”
余笙搂上?他的脖子,头靠在他肩膀上?, 她嗅到风藏进他短发里的烟味。
这?种味道她再熟悉不过,在宿舍里闻了三年,她的室友总在浴室里偷偷摸摸抽烟。在英式贵族私立女校,抽烟是绝对的禁忌。
但?她亲爱的室友来自自由的美利坚合众国,对正米字旗所有?的规矩都嗤之以鼻,但?万一抽烟被?发现,上?报给家?长的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余笙变成对方提防宿管的战友。
宿管对余笙的信任度显然高于?对她的室友, 即便余笙每次查寝都在浴室洗澡, 宿管也从没怀疑过。她那?张乖巧的亚洲面孔一看就干不出?坏事。
“我室友以前?也抽烟,她是一个性格很好的mean girl。有?一天我醒了,听见她在隔壁床上?哭。你?知道的我经常睡到一半醒来。原来她的外公得了肺癌, 在梅奥诊所花了上?百万美元,但?是还是没有?治好。她回美国参加葬礼,走之前?拜托我处理她剩下的烟。”
宿舍的垃圾有?人统一处理,余笙不敢冒险,所以她在一节排球课上?偷偷溜到花园, 把她室友的打火机和烟盒一起埋在那?颗巨大的梣树下。
烟盒上?丑陋肮脏的图片她记忆犹新。
余笙吸着鼻音说:“所以你?以后别再抽烟了。”
周衍揉了揉她的后颈:“不会了。”
她固执道:“你?要保证。”
“我保证。”
周衍的手?挪开时蹭到她顺滑的头发,他倏地意识到一件事,她很久没去染过发了,那?些新生的黑发安然无恙地从她软茸茸的头顶冒出?。
余笙俯在他耳边小?声说:“周三,我们都要往前?看。”
周衍的大脑空白一秒,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她没有?再回
答。
实际上?她今天晚上?没有?回答过他任何?一个问题。
余笙软软地靠在他肩膀上?,那?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们都要往前?看,往前?走,在将来彼此看不见的日子里,熠熠生辉。
她虽然看不见自己的未来,但?能想象关于?他的场景。他走在牛津的校园里,美式口音显得不合群,但?他肯定可以毫不费力理解教授讲的知识,课后会肯定会有?女孩子找他要电话号码。那?双桃花眼就是为此而生的。
就像她的断眉预示着她人生中?一次又一次厄运。
*
余笙去学校办理了休学手?续,她有?医生的证明,过程异常顺利。学校的工作?人员真诚祝愿她早日康复,余笙笑了笑,表示感谢。
从学校出?来,她沿着泰晤士河走了一段路,才?打车回家?。
伦敦这?几天的天气好到过分,每日阳光和煦,不见一丝风雨。
余笙躺在阳台上?的藤椅上?晒会儿太阳,然后把快递箱挨个搬进书房,拆信刀划开胶带,清点所有?的东西。
她跪在地板上?面对一个又一个空纸箱,觉得还不够。
在房间里环视一圈,盯着玻璃柜看几秒,有?了答案。
拿出?手?机,她在社交媒体上?搜索关键字,联系上?一位在伦敦做二奢中?古的中?国人。
对方很快回复:【明天下午上?门可以吗?】
余笙拒绝得干脆:【不行,我只有?上?午九点到十一点有?时间。】
周衍通常会在八点起床做早餐,九点出?门健身,十一点回来。
她只有?两个小?时的空隙时间。
【那?明天上?午九点,我准时到】
【好】
退出?聊天软件,余笙切换到另外一个APP,购买隔日晚上?回上?京的机票。
做完这?一切,余笙抬头看见坐在餐桌旁用?电脑处理文件的周衍。
“我晚上想吃土豆炖牛肉和番茄炒蛋。”
周衍停下打字节奏,转头提醒她:“你?昨天已经吃过了。今天你可以选咖喱牛肉和醋溜白菜。”
他有?限的厨艺只允许家庭菜单里有?这?四样菜。
“我们也可以去楼下吃,或者开车去老张记。”
“不要。”
周衍合上?Macbook Pro,站起身:“那?我现在下去买菜。”
余笙听到关门声,往玄关处瞧了两眼,确认他已经离开,然后溜进他的卧室。
*
第二天,余笙在听见门铃的一瞬间从沙发上?蹦起来去开门。
门外的女人穿着干练的西装,礼貌微笑:“你?好,我是Hirch Vintage的桥姐,这?是我助理小?蔚。请问你?是昨天跟我们联系的余小?姐吗?”
余笙侧身,把人放进来:“东西我已经整理好了,我带你?们去书房。”
“这?些你?全部要出?吗?”桥姐看到满地的奢侈品纸盒,惊讶地问。
余笙点头:“对,都是全新的,防尘袋都还在,你?们随便检查。”
桥姐示意小?蔚开始做记录。
客户出?全新奢侈品在二奢行业不是件新奇事,这?些客户每一季花真金白银购入新品,只是为了在品牌那?儿保留vic身份,新品从专柜抱出?来转手?就流入二级市场。但?这?种行为往往局限于?客户钟爱的某个特定品牌上?。
现在木地板上?的纸盒什么牌子LOGO都有?。
桥姐点完地上?的东西,刚想和余笙报总价。
余笙拉开玻璃柜,面无表情地说:“这?里面的也一起。”
桥姐看到柜子里手?袋,彻底震惊。
专业素养迫使她镇定地问:“你?确定这?些都要出?吗?这?几个在专柜都是很难求的包。要不要再考虑下?”
“对,都要出?。”余笙不加思索。
桥姐在检查那?只kelly doll的五金,连防护膜都没撕,更别提划痕。
剩下几只包的情况也一样,看样子主人只是把它们放在柜子里当装饰品,从来没有?背出?去过。
挨个检查以后,桥姐对着记录又确认一遍,给余笙报了个总价。
桥姐提醒她:“转款数额比较大,可能要等几天。”
“没事。”余笙在合同上?利落地签字。
“如果以后您还有?需求的话欢迎联系我。”
桥姐在这?行干了十年,这?种小?小?年纪就满身奢侈品的留学生都是蜜罐子里泡大的,对钱的概念只有?一串数字。本地有?钱老太还在纠结这?个包是普通皮革值不值得买的时候,来留学的“小?名媛”已经眼睛都不眨地刷了卡。
余笙旋起笔帽,轻轻笑了下:“不会有?了。我马上?要离开伦敦了。”
*
桥姐前?脚带着助理离开,周衍后脚就拎着购物袋回来。
他不光买了番茄,还买了蛤蜊、红酒和意面,准备在晚上?尝试新的菜品。
余笙点名中?午还要吃番茄炒蛋,她已经连续吃了三顿。
周衍把食材放进冰箱,倒了杯热水放在余笙面前?。
她和很多个下午一样,在沙发上?抱着抱枕发呆,电视播放着BBC新闻,主持人标准的英式口音回荡在屋子里。
“我们今天晚上?吃别的。”
余笙费力昂起头看周衍,伦敦下午的阳台透过玻璃洒在他半边深邃脸上?,鼻梁骨的右侧陷在阴影里。她的视线顺着那?道阴影的边缘慢慢向下描摹。
晚上?吃什么对于?她来说不重要,她六点半的航班,三点就要出?发,她不会在家?吃晚饭。
余笙的头垂下去,周衍以为她默认同意了。
电视里主持人在播报最?近俄罗斯和乌克兰的战争局势,她不关心政治,站起来回卧室收拾书包。
周衍还没有?发现她从上?京回来只背了托特包,没有?带行李箱。
余笙需要带回去的东西也很有?限。她把阿贝贝胡乱塞回包里,顿两秒又拿出?来,盯着那?只兔子黑漆漆的眼睛。
转身打开主卧的门,去了他的卧室,她把兔子塞在两个枕头中?间。
这?样比较公平,她拿了他的东西。作?为交换,她把这?只丑兔子留下。
“余笙吃饭。”周衍拉开卧室的门叫人。
余笙拽着兔子耳朵的手?一颤,蠕动嘴唇:“来了。”
周衍趁着她磨蹭的时刻,在手?机里写下记录。
这?段时间余笙处于?抑郁期,她不太爱说话,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他联系过圣玛丽安娜医院心理科的同事,试图更了解余笙的病,对方建议他帮助患者做好记录,以便发现躁郁交替的规律,有?利于?病情管理。
桌上?的余笙依旧沉默,她吃得比以前?都慢,蔬菜纤维被?反复咀嚼,番茄的酸被?嚼出?甜。
余笙放下勺,坐得笔直,紧紧看着对面的周衍。
周衍右眼皮的一跳,觉得她眼神不对。
余笙把一张卡推过去。
三个小?时前?,她把这?张卡的卡号给了桥姐。
第24章 第 24 章 你好像忘了,我连你名字……
“周三, 这里面有二十万英镑,够你在伦敦再撑两?年。”余笙很少有脑子这么清醒的时候,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周衍思绪停滞, 过了一会儿, 才问:“什么意思?”
“我要回国了。”
“你才从国内回来。怎么又?要回去??”
余笙正色地,一字一顿地说?: ”我说?,我——要——回——国。”
周衍望定她。
她的心事从来都是写在脸上?,表情坚决,她下达的命令不允许违背。
他懂了她的意思,方才吃饭时挂在唇角的弧度渐渐消失。
“为什么?你家里出事了?”
余笙不想和他讨论这个, 避开和他对视,说?:“这个不管你的事。”
“出了事你就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你才二十一岁,你不上?学了吗?你不练琴了吗?你回去又?能做什么?你在伦敦还?有很多事没做完。”周衍说?得很慢,所有的情绪都压抑
在低哑的嗓音里。
听到一连串的问题,余笙感觉疲倦席来。她站起来,走到餐桌另外一边, 把薄薄的银色卡片放在他手边。
“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间公寓, 车你也可以接着开。我不会再回来。在伦敦找点自己喜欢的事做。”
去过他想过的生活,而不是应该过的生活。
别像她一样。余笙的睫毛低下去。
他握住她的手腕,用力攥紧, 几乎是绷着脸问:“余笙,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以前从没摆过脸色。
余笙张开嘴说?不出口,最终慢慢抿紧唇,试图去掰开自己右手腕上?的桎梏。
周衍看着她的眼睛:“你告诉我,你心里, 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说?出来我就放手。”
“你好?像忘了件事,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她提醒道,笑得比哭还?难看。
“余笙,你到底有没有心。”
余笙愣一下,无力地垂下头:“周三,人心都是肉长的”
爱才能滋养出血肉。她没有爱,当?然也没有心。
周衍一怔,表情彻底敛起来,冷冷地问:“所以这是你的答案吗?”
“你不能这样”余笙的眼眶红起来。
所有人都可以伤害她。但他不行。
余笙的手不停震颤,去拽他发白的指节,但她用不了力,跟他的力度比起来微不足道。
"对不起对不起"余笙不停重复道,泪水一颗一颗无声地砸下去。
周衍闭上?眼,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液体顺着皮肤贴合的缝隙渗进?去,无名指的指腹蹭到掌心中间的一小块湿润。
他不想要这句对不起。
深呼吸,周衍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静:“你先说?你为什么要回国?有问题我们?就解决问题,你别一句要回国就想打发我。”
难过的情绪像潮水一般涨起来,将她淹没。余笙的脑子混乱起来,前不搭后,眼神也慢慢失焦。
“你让我走求你我真的要回去。”
他松开了手,沉默地望见她的一举一动?。
重获自由的余笙飞快跑到沙发旁边拿起包,往玄关处冲去,
“余笙。”周衍叫住她,视线里的人穿鞋的动?作一顿,“今天是我生日。”所以他才会带回来一瓶红酒。
“祝你生日快乐。”余笙拧开门。
周衍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身影。
她还?是要走。她不会再回来,她亲口说?的。
他住进?来的第一天是她的生日,深夜下了很大?的雨,整个城都被淋湿,隔着墙都能听见她在梦里的哭声。中间隔了八十二天。她走的这天是他的生日,伦敦晴空万里,阳光明?媚。
一只?无形的手握紧周衍的心脏,彷佛要将里面的血液都挤出来,猛烈的疼痛从胸口传来。
*
空客A380掠过北极上?空,外面是极致的黑夜,机舱里只?有紧急出口的标示亮着。
余笙裹着毛毯侧躺在座位上?,牙齿抖个不停。她去卫生间里吐过了好?几次,胃里依旧烧得厉害。
“你不舒服吗?”
余笙转头看,发现是邻座的女生在问她。
对方一头干净的短发,手里拿着一副防噪耳机。
“我看你一直去卫生间,是姨妈来了吗?我这里有止痛药你要吗?”
余笙犹豫一下,点头。她现在不是生理期,但她想要止痛药。
女生从包里拿出布洛芬,又?按铃呼叫空姐要了热水,撕开一袋红色包装的速溶饮料倒进去,递给余笙。
余笙闻到浓浓的红枣姜糖味,小声说?了句谢谢。
“我叫方菡,你呢?”
“余笙。”
“你是在伦敦吗?”
“对。”
方菡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好?羡慕,我在Leicester,周末想逛个街都要坐火车去伦敦。”
接下来二十分钟,余笙小口喝着热茶,听方菡吐槽她住的地方到底有多村。
“你怎么这个时间回国呀?英国大?学不是都才开学吗?”
“我休学了。”余笙不好?意思多说?。
“真假的?你也在gap吗?!我也在!好?巧。”
方菡自来熟地拉着余笙聊天南地北。余笙的注意力被渐渐转移开,整个人稍微打起几分精神。
当?方菡发现两?个人在有家奢侈品店居然共用一个sales的时候,掏出手机坚持要加上?余笙的微信。
“你知道吗?我特别讨厌那个sales,但是那家店只?有她一个人会说?中文,你居然也在她手下受罪。没关系,我已经在研究欧洲还?有哪家店有人美心善的中国柜姐,大?不了我们?去巴黎或者苏黎世买。”
余笙其?实没有多大?感觉,她只?在那个牌子买过几件衣服,印象里似乎那个sales说?话经常四声念一声,一股子港普味。
“对了,你是上?京人吗?还?是落地后要转机啊?”
“不是,我在沪市长大?的,但我妈妈是上?京人,所以我回去住上?京。”
“哇!那我们?后面还?可以约出来逛街。”方菡摩拳擦掌,胸有成?竹的样子,“你放心,上?京就是我的地盘,哪个牌子要去哪个商场找哪个柜姐,我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到时候直接在店里血流成?河。”
余笙听到这个比喻,没忍住笑起来。
“你笑起来好?好?看,还?有金发,像个洋娃娃一样。”方菡赞叹道,“你是在伦敦染的吗?”
“对,在伦敦那家很火的网红店染的。”余笙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忽然想起自己很久没去补过发根了。
飞机落地在上?京国际机场。
方菡有三大?箱托运行李。余笙在陪她等,帮她一起把三十寸的行李箱从传送带上?拿下来,搬上?推车。
过完海关刚到出口,栏杆外有一对中年人挥手:“菡菡!”
“爸妈!我在!”方菡跳起来,手举在空中。
“你有人来接吗?”她问余笙,“没有的话我叫我爸妈送你。”
余笙顿一下,笑道:“有,他们?马上?来。”
“好?,那我先走啦。”方菡在耳边作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下次有空一起约饭。”
方菡的爸爸自然而然接过推车,她妈妈搂住女儿的肩膀,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地消失在人群中。
余笙在角落站一会儿,迈开步子,去出租车专用口。
实际上?,并没有人会来接她。
*
余笙到家的时候,一个佣人在客厅打扫卫生。
“我妈呢?”她问。
佣人停下手中的活:“陈夫人晚上?在外有饭局。”
“她回来了可以通知我一声吗?我找她有点事。谢谢。”
二楼的走廊一片漆黑,但余笙不需要灯光也能找到不熟悉的卧室。
她躺下去,拿出手机,翻到和周衍的聊天记录。
屏幕散发的微弱的光,照亮整个房间。
[图片] 吃了
吃药
吃了
[图片]
早上?吃药了吗?
好?
来接我 [定位]
好?
能来面谈吗?
请问男生可以吗?我有驾照
两?个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距离太近,以至于没能在数据化的网络世界留下多少可寻的痕迹。一些琐碎的日常片段在这一刻野蛮地钻进?脑海,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像不太好?使的老式放映机,一个接一个地播放。
她知道自己记忆力不太好?,总有一天会忘掉其?中的大?部分,尽管她并不想。但随着时间流逝,大?脑会自动?将这些识别为不再需要的“垃圾”,她高中心理课上?讲的。再重要的记忆也会有被遗忘的那一天。
也许幸运的话,大?脑会施舍给她其?中一两?个画面,成?为永久记忆。
手机被扣在床上?,光被挡住,房间里重回黑暗。
余笙失声痛哭,疼痛跟着泪一点点泄出,但更多的留在了身体里,藏在血液,和氧气一起被输送到各个细胞中。
人生的意义在于体验失去所有人,最终找到自己。
最初在网上?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缩在狭小的宿舍,听着美国室友打电话的聊天声。如果是她室友,星期一要失去Toby,星期二要失去James,反正每一天要失去的人都不一样,加起来大?概2
6个字母,每个字母开头的名字都有几个。
余笙就会庆幸自己没有朋友,所以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现在她失去了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唯一的一个人,一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她依旧没能找到自己。
第25章 第 25 章 他还是想履行诺言
余笙和陈婉清谈了新的条件。
她只用一句话就?说服了陈婉清。
“你不希望凌晨两点门口响起救护车铃声, 第二天周围邻居都知道你女儿精神?病发作了吧。”
余笙不想承认这个?现实,她身?上也流着陈婉清的血,她们?是旗鼓相当的母女。陈婉清随意?拿捏她的同时, 她也知道陈婉清最怕什么。
她搬出去一个?人住, 同时会配合陈婉清应付陈家和王家。两个?人的关系在外?人眼里依旧漂亮完美, 但有心人走近会发现这层玻璃纸一碰就?碎。
余笙在租房这件事上遇见了巨大“困难”,体验害怕又新奇。她没吃过苦,不想过分委屈自己,她才知道这个?城市里有人连卫生间都要出门去上公用的。但她也不没法承担过高的月租金,这笔钱她以后是要还的。
在租房网站上鼓捣半天,余笙终于联系好一个?房东去看房。
但到了看房那天一踏进门, 她发现她似乎弄错了。
客厅角落的墙皮已经有脱落的迹象,家具陈旧但干干净净,茶几上还放着烧水壶,显然是有人居住。
“要出租的就?是这间卧室,这间之前是个?书房,现在改的卧室,家具都是新的。这一面背街, 不会太吵”自称张姨的房东给她介绍。
“请问?只是这一间卧室出租吗?”
“对?的。”张姨看余笙皱眉, 语气带上一丝紧张,连忙说,“另外?一间卧室是我和我女儿在住, 我白天要出去工作,我女儿在家的时候很安静,不会吵到你。”
“不好意?思?,我看广告的时候可能没注意?,我不太想和人合租。”
上一段合租经历给她的教训。她还是适合一个?人住。
看她转身?要走, 张姨拦下她,一狠心说:“你愿意?租的话,我再给你降两百。你再考虑一下行吗?我女儿真的很乖,不会乱闹腾”
来看过房的人不少,但一听合租的还有个?小孩,都望而却步。底层打工族最怕深夜短暂的休息时刻,屋子里也鸡飞狗跳。
余笙的第一反应是200块换算成英镑有多少,二十?
在伦敦连一顿外?卖钱都不够。
“安安有白血病,吃饭看病都要钱。不然我也不会把?书房改卧室租出去。”张姨恳求着,冲里屋叫道,“安安,出来叫人。”
一个?小女孩打开门,圆脸上画满胆怯,短短的黑发长度不到一寸。
“姐姐。”
余笙的手指动了动,她转头说:“我也有心理疾病,你们?能接受吗?”
*
余笙一次性向张姨付清了半年的房租。
她住进浆水口37号的第七天,照例在床上躺到了中午十二点,除了盯着天花板什么都不做。
肚子饿到咕咕叫,她一翻身?,准备点个?外?卖。
解锁屏幕的一瞬间,她看到有一条来自黑色头像的消息。
余笙很想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但对?方只发了那一条消息,她想看不见都不行。明晃晃的两个?字。
【吃药】
余笙点了两份外?卖,然后把?手机丢到一旁,继续盯着这个?天花板。
过一会儿,小安来敲她的门:“姐姐,你外?卖到了。”
余笙跳下床,去客厅吃饭,小安帮她拿了双筷子。吃完饭,她回到房间接着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直到太阳落山。
夕阳透过窗在墙壁印出一道光栅,一点一点往下爬,余笙仿佛又回到伦敦,她躺在舒适的沙发上,缓慢进入黑夜。
晚上十点,门被敲响。余笙有种错觉下一秒周衍的声音就?会透过门板:“余笙起来吃饭。”
“小余,安安说你还没吃晚饭。我今天盒饭还有剩,你要吃吗?”张姨白天在一家超市当收银员,早晚还会去地铁口摆摊。
“我马上来。”
余笙嚼完盒饭,在客厅里接了杯热水,数着分药盒里的药,还剩十格。她要尽快去医院开新的药。
“姐姐,你怎么也吃这么多药?比我吃的还多。”小安好奇地看着余笙手里五彩斑斓的糖丸。
张姨拍了下她的闹到:“安安,怎么说话的!”
“因?为姐姐也生病了啊。”余笙耸肩笑了笑,“所以要吃很多药。”
回到卧室,余笙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屏幕上又是一条新消息。
【记得吃药】
余笙的情绪沉下去,她解锁手机,把?屏幕朝上放在枕头边。
她不知道周衍想干什么。但她不会回复。
望着天花板,困意?逐渐袭来。半梦半醒间,余笙翻了个?身?,手指无力地搭在屏幕上。
*
周衍接到电话的时候在宋成致的家里,他过去半个?月基本?都泡在酒精里。
电话那头只有浅浅的呼吸声。他没说话。
软软的哭腔传进他耳道。不一会儿,布料摩擦的声音响起,短促的哭声又没了。
周衍握紧手机。电话不是她主动打,但她肯定?看到他的消息。
宋成致打开家门,看到周衍坐在地板上,满地都是空酒瓶:“哥,你疯了吗?”他就回国两周,怎么家里的酒柜全空了。
周衍在宋成致说话之前,已经按断了语音电话。
他抬头瞥了宋成致一眼,眼底全?是红血丝,准备去拿最后一瓶威士忌。
宋成致先一步抢过酒瓶,劝道:“别喝了,再喝胃出血进医院了。”
周衍懒得理他,继续去够瓶身?。
“周衍!别当傻逼了成吗?人都不要你了,喝酒有什么用?”宋成致看不下去,高声说,“非得一颗树上吊死??你回上京回纽约要什么女的没有?”
周衍气笑了。他拿过茶几上的烟盒,余笙走的那天买的。十四天里他划了无数根火柴,一根都没抽,每一次黄白色的火焰燃起的时候,他都会想起她的脸。
她搂着他的脖子,一定?要他保证再也不抽烟。她早就?计划好了,她走了也要把?他困在这。
这是周衍更痛恨自己的地方。她推他进深渊,他还是想履行诺言。
浓重的倦意?袭来,周衍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揉着太阳穴往门口走。
宋成致冲他大喊:“你又去哪儿?”
“回家。”周衍顿了顿,拉开门。
“你他妈在伦敦哪儿有家?”
“回上京。”
她说的,他们?都要往前走。
*
周衍回到熟悉的公寓。屋里的香薰味已经散去,木制香薰早干透了,她走以后他也没心思?更换。
他扫视过客厅的一切,那张银色的卡片还悄无声息摆在桌上,反射着光,像在嘲笑他。
径直走进客卧,开始收拾东西。叠好衣服,扔进行李箱,他一共也没几件衣服。
眼角余光瞥见床头,周衍瞳孔一缩,那只兔子反而瞪圆了眼睛,不知道在那儿躺了多久。
她的阿贝贝都不想要了,怎么可能想要他。
周衍扯下嘴角,停顿很久,还是走过去捡起那只兔子,塞进箱子。
万向轮摩擦过地板,停留在书房前。
书房是他的禁地。他沉默很久,还是拧开门。
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周衍不懂,余笙怎么能在这么小的房间里呆一天。
他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那本?她常呆在身?边的记事本?也躺在那儿。
周衍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按时吃药,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保持好心情
下雨
NYC
她在上面记了一些医生嘱咐,她的用药,还有她不喜欢的事。
翻到最后几页,记事本?掉在地上,纸张哗啦啦地合起来,像她的人生被快速翻阅。
周衍慢慢地跪下去,双手撑在光滑的木地板上,保持这个?动作很久。
房间里不冷,但他觉得快要冻僵了,伸出手拨开那几页薄薄的纸。
满页写的都是“周”字。
*
余笙从家里搬出来以后,才发现自己原来也可以是个?物欲很低的人,只不过以前被伦敦的繁华淹没了。她还是有地方发呆,风景不再是泰晤士河,而是浆水口拥挤的胡同,清晨有大爷拎着八哥遛弯。她同样挑食,外?卖只点那几家,米其?林一星变成了张姨的盒饭。那个?黑色头像每天早晚会准时提醒她吃药,就?像她设置的闹钟一样准时。
她有新的阿贝贝,还多了两个?朋友,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小安和方菡。
小安只有十二岁,因?为化疗被迫休学。两个?人会在余笙有精神?的下午挤在客厅玩游戏,分享小小的switch手柄,然后在张姨快回来之前快速收拾“罪证”,装作什么都发生。
方菡经常邀请她一起出门吃饭逛街,也邀请过她去派对?,但余笙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拒绝了。方菡不在意?这个?,从此两个?人还是照常约出来。
而方菡正好和余笙相反,拥有澎湃的物欲,热衷于穿梭在各个?奢侈品柜台之间,恨不得每个?款式和颜色都来一个?。她会跟余笙吐槽某件单品的缺点,语气和当初余笙室友用电话跟另外?一个?mean girl吐槽时一模一样。
余笙再回想,当初她在伦敦和陈盼夏的关系大概也有百分之七十称得上是友谊,她当时不觉得而已。
看起来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第26章 第 26 章 她在上京没有认识的人……
余笙第一次在上京过年。城市的人像落潮之时一下子褪去, 楼下的小巷还有大爷遛弯,但年轻人全走了。
还难得下了雪。张姨说,往年春节的气温没?那么低, 雪积不起来, 今年不知怎么回事, 格外冷。
余笙和小安一起去医院。她?的药快吃完了。
从缴费处回来,小安拉住余笙的手,悄悄说:“有人一直在看?你。”
“什么?”余笙四处张望,全是来看?病的人。
小安回过头,奇怪道:“刚刚还在那儿。”
“你看?错了。”她?牵起小安的手准备上三楼。
“不可?能?。”小安反驳道。那个哥哥长?得那么好看?,怎么可?能?看?错。
余笙和医生简单交流后, 很快拿到处方单。
医生说她?之前吃的药里有两种药国内没?有进口,给她?换了替代的药。
取过药,余笙陪小安去化疗。
她?拉过椅子坐下来,看?着护士把针头扎进小安的手背。
在此之前,她?以为的化疗需要躺进电影里那样的治疗舱,而实际上她?坐在一边陪小安输液。
余笙把塑料袋里的药盒抖在床边。
小安:“这么多药,你怎么记得过来?”
余笙沉默。她?当然记不住, 但每天有人提醒她?。
“所以我现在要把药分装好, 免得后面忘了。”余笙把药丸一颗一颗从铝制药板里按出来装进分药盒。
分药盒也是他买的。余笙扣上塑料搭扣,把整理好的分药盒丢进包里。
红得诡异的液体顺着输液管流进小安的身体。
两个人安静地看?着桌板上手里播放的麦兜动画片。小安始终侧躺,余笙也很了解这个姿势, 能?够最大程度上缓解身体的痛苦。
输完液以后,小安还在病床上躺了很久,才和余笙离开。
等?车的时候,余笙把围巾取下来,围在小安脖子上。
脖颈一凉, 她?转过来,马路上还是来来往往的人,没?什么异样。
但余笙觉得有目光在看?自己。但很快她?把这个想?法甩到脑后。
她?在上京没?有认识的人。
*
宽敞的车内,周宗国看?着刚坐进副驾驶的孙子,问:“去干嘛了?”
今天周宗国例行来医院检查身体,前脚进医院,后脚周衍人就没?影了。
“买瓶水。”周衍神情自若。
周宗国提醒他:“刘叔在后备箱里备了一整箱水。”
周衍不说话了,右手拧开瓶盖喝水。蜂蜜的甜和柚子的酸同?时在舌尖蔓延开。他对这种甜不拉几?的饮料没?感觉,余笙才喜欢。她?喜欢所有甜的东西。
“你爸在年夜饭后单独跟我说,你已经答应进集团接触业务了。”周宗国放下手中的报纸,透过后视镜观察周衍的表情。
“不是您跟我说的?人总要往前走。”周衍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态度顺从,“我爸不是就想?我进天恒?不然也不会隔三岔五往纽约派说客。我反正也当不了医生。现在回来了,大家?都如愿。”
周宗国毫不客气地拆穿他:“你如果想?回来早回来了,何必在外面拖四年。怎么?去趟伦敦换了个人?”
周家?只?有周承钟这一脉从商,他就周衍这一个儿子,自然希望后继有人带领集团蒸蒸日?上,周衍不愿意,父子两个人因为这件事闹翻脸皮也是家?族内有目共睹的事。
从医本也是件好事。周宗国以前也劝过周承钟,周家?不差这点钱。
但周衍受伤后,事情又变得不一样了。
“那是我的事。您还是别问了。”
周宗国索性换了个问法:“过年怎么没?带女孩子回来?”
周衍平静地回答:“她?不愿意。”
“阿衍,你跟我打什么幌呢?你叫刘叔查人那件事当我不知道吗?那女娃回上京了,所以你才跟着回来。”
周衍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他从后视镜和周宗国对视,眼神暗沉:“你查她?了多少?”
小狼崽子装到几?时也要露爪牙的,周宗国气到快要笑?出来:“周三,要我再提醒一遍吗?是你叫刘叔去查人家?上没?上飞机的,不是我。”
周衍低下头,说:“那您别查,也别告诉我爸。她?也不知道我回来了。”余笙经不起折腾。
“一点出息没?有。”周宗国冷哼一声,哗啦啦地翻报纸,对驾驶座上的刘叔命令,“开车。”
周宗国这个态度就是答应了。周衍松口气,转头看?着余笙刚刚站的位置。
快一个月了,她的药马上吃完了。
*
一家?偏复古风格的清吧,木质桌椅和暗红色的皮质沙发摆放整齐。每张桌子上都点着一支小蜡烛,微弱的火光轻轻跳动。
吧台后方的调酒师动作娴熟,默默地调制着各种各样的鸡尾酒。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木头的味道,没?有嘈杂的吵闹声,低语和杯中冰块轻轻碰撞的声音。
【下周五跟王家吃饭】
收到陈婉清的短信,余笙刚把吉他放进包里。
这份驻演的工作是方菡介绍给她?的。
方菡听说她?想?找工作的时候,差点惊到天上去。余笙跟她?解释,不想?再花家?里的钱。
余笙没?法保证固定工作时间,光这一点就排除市场上绝大多数招聘广告。最后方菡给她?介绍了这份活儿。清吧环境安静清雅,驻演的时间灵活,可?以自由选择,干多少拿多少钱,很适合余笙。
余笙给陈婉清回复:【好】
她?背着琴,穿过昏暗的走廊,不小心撞到人。
“对不起。”她?下意识说。
“余笙?”对方语气惊讶。
余笙抬头,发现她?撞到的人是宋成致。
宋成致问:“你怎么在这?”
“我在这打工。”余笙把琴包往上提了提,想?快点离开。宋成致是周衍的朋友,她?不想?再和他有关的人有交集。
“你、你在这打工?”宋成致眼神里是她?理解不了惊恐。
“对。你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余笙快速背着包从后门钻出去。
宋成致把经理叫到一边,赶紧问:“刚刚出去那女生,在这干什么?”
经理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小余吗?她?是驻演,几?天才来一次,不过效果很好。她?在的时候客人比其他驻演来都多。”
宋成致揉了揉太阳穴:“她?来多久了?”
经理回想?一下:“也就半个月,过完年您表妹才介绍她?来的,还嘱咐我说多照顾下。”
宋成致觉得自己的血压在一步步升高,
咬牙切齿地问:“我表妹介绍的?”
看?周衍那个鬼样子,一眼没?放下。要是让他知道余笙现在在自己产业下面的一家?酒吧上班,宋成致不敢想?后果。
“对啊,我以为您知道。”经理不明所以。
“好好好。”宋成致转身出门,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了半天,拨通电话。
“方小菡,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祸吗?!”
第27章 第 27 章 。
从后门?出来, 感觉右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遇见宋成?致时表面上的的风平浪静被打破。
宋成?致回上京了。那他呢?
余笙的头又疼起来。她坐在地铁上,翻出手机里?那一长串单方面的消息, 点开头像, 朋友圈还是?预料中的空白。周衍是?一个?不会分享东西的人。
恍惚间, 余笙才发现自己坐过了站,不得不折返回去?。
张姨的摊位就在地铁口。她知道余笙找了份表演工作,下班很晚。从地铁口出来到小区门?口还有?一段路,她怕余笙晚上一个?年轻女生走夜路不安全,所?以?余笙工作的那天她会摆摊到更晚,等着余笙一起回去?。
“今天怎么这么晚?是?不是?出啥事了?”张姨一边收拾, 一边问。
“路上有?点困,睡过站了。”余笙摸了摸鼻头,帮张姨推着车。
“那要不休息几天?唉,那种地方本来也鱼龙混杂,你看要不换个?事干?我回头问问老板,看能不能在超市帮你贴个?广告,教教小孩乐器啥的, 也能挣点。我听隔壁张大?娘说, 她小孙子一节钢琴课快上千哩。这不比你干这个?好啊”
张姨絮絮叨叨,像个?唠叨的长辈。
“对叻。我下周要回老家一趟,我大?娘走了, 我要回去?上香。小安不跟着去?,但你还是?记着拿钥匙。小安万一睡着了没?听见,你进不了家门?还得找开锁的。”
“知道了,张姨。”余笙一深一浅地踩在薄薄的雪上。她最近经常出门?忘带钥匙,哪怕是?在伦敦独自住的时候也很少?发生这种情况。
*
张姨走之前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还在冰箱里?塞满了饺子,嘱咐两人,别乱点外卖。
余笙让经理接下来一周别给自己排班,经理也答应得爽快。
她和小安两个?病友每天窝在家里?打游戏,看电影或者什么都不做,在沙发上发呆。
新药物的副作用在初期很明显,她不光越来越记不住事,还变得嗜睡。但这些都是?正常现象,每一次换新的药物,身体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周五下午,余笙醒来的时候,电影已经到片尾,电视机里?滚动着出演人员名单。她忘了从哪个?片段开始睡过去?的了。
屋子里?飘满香味。
余笙盯着天花板看,老房子的天花板和她伦敦的公寓颜色很像,一样?的灰白。
余笙慢吞吞地爬起来,走到厨房,发现小安在灶台前煮饺子。
从某种意?义上,小安比她更像个?大?人。她刚搬进来的时候,怎么在地铁站买票都不会,而小安在张姨下班回来前就能炒好饭菜。
两个?人拥有?相反的镜像人生,共同点在于一起囿于疾病。
打开冰箱,余笙问小安:“你想吃点别的吗?”
小安一愣,以?为她想点外卖:“饺子马上煮好了,要不我们?晚上再吃别的?”
余笙拿出番茄和鸡蛋:“吃饺子,再吃番茄炒蛋,”
番茄被按在案板上,余笙回想起周衍在厨房里?的每一步动作。十字花刀,去?皮,打鸡蛋煎熟,番茄炒香。那些无聊的下午她也不是?完全在发呆。
红黄相间的一道菜被端上桌。
小安夹起筷子:“你居然真的会做饭欸!”
“我只会这一个?。”余笙说。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只有?番茄本身的酸味,她没?有?加调料,因为不知道周衍撒进去?白色颗粒是?盐还是?糖。味道相差甚远。
“不过是?不是?忘了加点生抽,感觉没?什么味道”小安突然住口,因为余笙在哭。她坐在那儿,肩膀一颤一颤,哭得很用力,但没?有?声音。
“我没?有?说不好吃,姐姐别哭了。”小安不知所?措,抽过两张纸想要递给她
余笙捏着纸,却没?有?擦干泪水。她呆呆地看着碗里?的鸡蛋,任由?泪珠子一颗接一颗滑落下巴,滴进碗里?。
过了很久,余笙缓过来,用纸擦干泪痕。
“不好意?思,是?不是?吓到你了?”
小安摇头,反问:“姐姐想家了吗?”
余笙吸了吸鼻子,用勺搅拌起碗里?的饺子:“不是?,想到一个?重要的人。”
“你爸爸妈妈吗?”小安有?限的人生经历,对于重要的人的理解只有?父母,但她没?有?见过她爸爸,所?以?对于她来说重要的人只有?妈妈。
“不是?。”
碗里?的饺子被搅得稀烂,面皮和肉馅分离开,混着红和淡淡的黄。
小安又想了想:“那是其他亲人吗?”
“也不是?,应该算一个?朋友吧。”余笙不知道怎么和小安解释,只能这么说。“朋友”两个?字是?万能的,也可以?用于概括一段不清不楚的关?系。
“噢那他是?不在了吗?如果在的话你可以去见他,也不会哭对不对。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我妈妈肯定也会哭。”小安眼神清澈,死亡说得像一件无关竟要的事。她的病情一直在恶化,她听见了医生和妈妈的对话,做手术和后续治疗要很多钱,不是?一双肩膀就能承担的。
“你好好治病,会好起来的。”余笙上次陪小安去化疗的时候,医生以?为她们?是?一家人,拉她到一边告诉她,小安的情况最好是尽快手术,越早做手术,成?功几率越高。
余笙补充道:“等你病好了,我们?去?马尔代夫。”
小安不信,立马反驳:“你骗人,麦兜都没?去?过马尔代夫。”
马尔代夫不过是?麦太用来哄骗麦兜喝药的方糖。
“那算了,我们?不去?马尔代夫。我们?去?伦敦。”余笙舀起碗里?的混合物,“我在伦敦住过很久,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摩天轮,我们?可以?去?坐摩天轮。”
足以?压垮一个?家庭的费用,不过是?陈婉清柜子的几样?首饰,或者几个?手包。但余笙还有?一张底牌没?有?用,是?一颗子弹,一颗嵌在她身体里?很久的子弹。她决定彻底把它拔出来。
她要小安活下去?。
*
晚上余笙打车到陈婉清发给她的地址,在接待台报出名字,服务员很快领她到一个?包厢门?口。
偌大?的圆桌只落座了三个?人,余笙的出现引来所?有?的目光。
最先开口的是?王母。
“哎呀,笙笙真是?女大?十八变,难怪上次聚会的时候洪太太跟我说我们?家一松有?福气了,笙笙长得可俏了。”
余笙环顾一圈,接触到陈婉清的视线,收回来。
“笙笙过来坐。”陈婉清冲她招了招手,拉开自己旁边的椅子。
王母看向陈婉清:“你也知道,一松他爷爷啊,老人家身体不好。今年我们?家估计办不了喜事了,不过笙笙和一松都情投意?合,可以?先定下来,把证领了。”
陈婉清转动面前的茶杯,微微一笑:“这样?对笙笙不好吧?笙笙也是?我们?家的宝贝,嫁女儿总要风风光光的。只领证不办酒,陈家也答应不下来。”
王家的算盘珠子打得挺响,“想分遗产”四个?字就差没?写?脸上了。
陈婉清在心里?冷哼一声。不办婚礼,谁知道她女儿嫁进王家了?余笙就是?她的门?票。光领个?证,传出去?她不得圈子里?被笑话死。
"一松是?他爷爷带着长大?的,他娶媳妇,他爷爷总要来的,但老人家前脚刚出院,哪里?折腾得起。要不这样?,下半年选个?日子,先给两个?孩子办订婚宴,办完订婚宴再领证,等老爷子身体好点了,来年再办婚礼。"
女人之间的谈话讲究兵不血刃。余笙听着她们?讨论从嫁妆彩礼到婚房。王母和陈婉清相同,一张脸保养得很好,定期注射的玻尿酸盖过了岁月的蹉跎。
而作为话题的相关?人,王一松头都没?有?抬过,手指始终在屏幕敲来敲
去?。余笙觉得讽刺极了,两个?人只见过不愉快的一面,属于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到了两个?女人嘴里?,变成?比翼双飞情深似海。
人原来可以?虚伪到这种程度。
“我吃饱了,想先回家。”余笙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嘴,站起来,直接忽略陈婉清不满的目光。
王母讶异道:“你不等一下,跟你妈妈一起回去?吗?”
余笙笑得坦然:“不了。我现在在外面租房子一个?人住。”
她说完这句话,陈婉清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起来。余笙心生快感。
陈家再怎么不算圈子的顶层,也是?半个?豪门?,结果女儿回来还要租房子住。
王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余笙,冲王一松叫道:“你吃完了吗?吃完了就送一下笙笙。男孩子能不能主动点?下次别让我提醒。”
王一松的目光终于从手机上挪开,拿起椅子上的外套,眉一挑:“走吧。”
刚出门?几步,余笙立马对王一松说:“我可以?自己回家,不用麻烦你了。”
王一松从包里?拿出烟盒,敲出一支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之前真以?为你和那些女的不一样?,结果还是?一路货色。也不对,你是?给人花钱的那个?。”
“我不知道你在什么。”余笙皱起眉。
“你不知道?”王一松把烟夹在手上,往地上啐了一口,“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伦敦二代圈子里?面都传遍了,你养了条好狗。”
寒冷从指尖一点一点蔓延进身体,余笙努力控制住手抖:“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我想说你少?在这跟我装清高。你真不怕我把这事捅到我妈那儿?我俩的事保准要黄。”
余笙用右手掐住左手的脉搏:“这事是?程佳跟你说的对不对。她是?不是?还跟你说,她是?我好朋友,什么都知道。你呢?你知道我好朋友在滚床单。我一样?可以?跟你妈讲这件事。”
王一松把烟踩在地上,蹂躏几下:“我就算不告诉我妈,一样?有?法子弄他。一条被你包的狗能有?多大?本事?我王一松想搞个?人还不简单?”
余笙有?一瞬间宁愿自己从来没?遇见过周衍,不然现在不会面临这种窘境。每个?人都拿他威胁她。层层的重担压在她身上,喘不过气。她想帮周衍,想帮小安。
但是?没?有?人来帮她。她不是?动画片里?的超人,她甚至不是?麦兜,面对硬邦邦的世?界,还可以?做软绵绵的梦。
“随你。”余笙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余笙——”王一松大?喊。
他话刚出口,背后有?另一道冷淡的声音。
“你想搞谁?”
第28章 第 28 章 他说了不算,得余笙说……
王一松回过?头。风中站着个身穿黑色冲锋衣的人, 眼眸狭长,一张冷脸看着他。他眯起眼睛,思考是否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后边又跟出来一男一女。
“要我顺路送你吗?”
一听声音, 王一松心里?咯噔一下:“致哥?”
宋成致听见有?人叫, 转身, 乐呵道:“你怎么也在这?我寻思你不该在伦敦我酒吧里?泡着吗?”
Into The Night开业后,生意火爆,接连请过?几个百大?DJ驻场。场子上玩得公子哥也多,王一松这帮人来得最勤。
王一松干笑两?声,递过?去一支烟:“那不是家?里?有?点事,被临时叫回来了吗?过?几天就回去。”
“成啊, 你回去再玩,我叫经理?送你瓶冰酒。”
周衍冷眼看着两?人一来一往的动作,重复道:“你刚刚说想搞谁?”
宋成致接烟的手一顿,奇怪地看向王一松:“怎么?你跟阿衍聊什?么了?”
王一松脑子里?炸开一片,忽然知道男人是谁了。
周衍。周家?那个最小的儿子,他不是在美国吗?京圈二代里?传过?好一阵,他在美国犯了事, 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 大?家?都说能把这事儿压下来也就周家?。
“没聊什?么啊。”王一松也懵了。
周衍眼底的冷意越聚越浓,抓过?王一松的后衣领,把人按在旁边车银色的引擎盖上。
听见砰的一声, 宋成致一下子没忍住:“哥,我他妈昨天刚提的新车。”
王一松半边脸骤疼,脖子被勒紧,生平第一次有?窒息的感?觉。
周衍直视他,问道:“你刚刚威胁她?什?么?”
王一松搞不清楚状况, 她?又是谁。
余笙吗?怎么可能,余笙跟周衍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能扯上关系。周家?百年根基,富了几代人,在上京豪门里?是呼风唤雨的存在,不单是有?钱两?个字能概括的,周老爷子那是典礼上要坐上红墙高台的人。
肺里?的空气被挤干净,王一松心里?的恐惧渐浓,不管在说谁,周衍想弄他不需要理?由。这个圈子是金字塔,每个人都想往上爬,爬上去的人都嘲笑山脚下的人。
王一松脸涨红,咳嗽起来,窒息感?明显。
宋成致见状,赶紧拉过?周衍的胳膊:“算了阿衍,有?话好好讲。我妹还在这呢。”
周衍回头,瞥见屋檐下看这一幕傻眼的方菡,松开钳制王一松的手。
王一松大?口吸气,好不容易缓过?来,湿湿的东西嗒啦嗒啦落在脸上。
天空中下起雨。
周衍五指摊开,空中停顿片刻后握紧,对宋成致说:“我先走了。”
掠过?方菡的时候,他微微颔下首。
宋成致想起周衍上一次失控还是在他伦敦的公寓里?,啧笑两?下,问道:“你怎么得罪余笙了?”
口气像是王一松干了以下犯上的事儿。
还真是余笙。王一松脸色瞬变。
他看清楚宋成致散漫不羁又带点调笑的神情,突然意识到不能直说他和余笙现在的“关系”。周衍那反应,现在说出去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他要再打听打听。王一松虽然混,但在圈子摸爬久了,也知道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
换了副谄媚的表情,他又给宋成致递上一根烟:“致哥,余笙跟三?哥什?么关系?”
宋成致眼一斜,没有?伸手去接烟,只嗤笑道:“真得罪了?”
“哪能啊。今天家?里?人约出来一起吃个饭,我为难个女孩子干嘛。”
这种套路确实是有?钱人之间的老生常谈。
“没得罪那你急什?么了?少打听点。”宋成致嘴角还噙着笑,接下来的话却让王一松冰冻三?尺。
“他们两?个什?么关系,你三?哥说了不算,得余笙说。”
*
余笙放空地走在路上,头上忽然落下一件外套,她?吓得脖子一缩。她?在伦敦有?次走在路上被抢过?一次手机,惊惧感?爬上肩胛骨。但粗糙的内衬摩擦在柔软的皮肤上,熟悉的雪松味道,像屋内壁炉烤火,柴火燃烧时劈里?啪啦作响。
手紧抓住外套的边缘,余笙转过?头,脸也是她?熟悉的那张。
僵硬感?从脊椎底部向上,彷佛沼泽里?的藤蔓疯狂生长,捂住她?的嘴。
两?个人对视很久。
“怎么不回消息?”周衍语气淡淡的,彷佛普通朋友在路上偶然遇见,随意问候一句。
中间两个多月的千山万水像毛笔反捺的收尾最后一下,轻轻一个笔触便带了过?去。
“你为什么在这?”余笙勉强挤出一个问题,心脏跳得疼。
他万万不该在这。只要他不回来,不管陈婉清还是王一松,总之势力的手探不到英国去。所以她给他留了一大笔钱,想他留在伦敦。
周衍走近,和她?面对面,低头帮她?整理遮盖头顶的外套,慢条斯理?地帮她?系好扣子,温声道:“你忘了吗?我是上京人。”
她?当初抱着他,自己说的。
余笙喉咙里?像烧了把火。
“我送你回家?。”
“我没有?车。”余笙拉开和他的距离。
周衍拿出手机:“我叫一个。”
“我坐地铁回去。”余笙语气倔,往旁边的地铁口走。
他跟着追上去。
走过?闸机,那些往事跟翻书似的一页一页卷出来。还不到三?个月,明明感?觉过?了很久。
余笙的表情显然不想跟他说话。
周衍默默跟着她?在地铁上找了个空位,坐在她?旁边。
一个塑料盒递到她?面前,里?面五颜六色的,像装着糖。
余笙的手僵住。
周衍眼皮薄,一双桃花眼垂下。他说:“你的药。刚好一个月的量。剩下的下次出来给你。”
余笙低头盯着塑料盒上商标,眼尾迅速红起来,雨珠一颗一颗往下掉。眼睫毛颤起来,全?身的力气都在嗅觉上,鼻腔盈满他的味道。
“为什?么?”余笙唇齿间挤出三?个字。
她?不理?解。
“一个月三?千,你给了我二十万。”周衍扳过?她?的头,指腹薄茧摩在她?眼下的卧蚕,“我怎么遭也得干五年半。”
余笙张开嘴,发不出声,冷冷的空气灌进胃里?。
一阵沉默后,她?摆脱他的手,望向对面座位后的玻璃窗,黑色中倒映两?个人的身影,她?的黑发发根接近食指的长度,和下面金色对比,看起来特?别丑,但她?没有?精力折腾。
余笙看着玻璃里?越来越模糊的脸失了神,喃喃念:“你回伦敦好不好?”
周衍凝视她?,拉过?她?的手,练吉他在她?指尖也留下了一层新生的茧。
“余笙你没道理?偷了我东西就走。”
这句话踩在了猫尾巴上,眼尾的红在脸颊上也漫开。
余笙抬高音量:“我偷你什?么了?”
一声短促带着气音的笑。
“你是不是以为我发现不了?”
余笙的头缓缓埋下去,像沙滩上挪动的小乌龟。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衣柜里?同款的白色短袖他有?好几件,少一件也很难立刻被发现。那件纯白色的短袖替代了她?留给他的兔子,成为新的阿贝贝。
在浆水口很多个失眠的夜晚,她?蒙着被子,把他的衣服铺在枕头上躺下去,拇指和食指揪着袖口,试图弄清楚一针一线的走向,然后她?又奇迹般地获得沉入睡眠的能力。
余笙翕合嘴唇:“我把玩偶留给你了。”
她?的后脑勺快贴到地上去了,头发像金色的缎子散开在白腻的脖颈周围。
周衍盯了一会,才说:“我把你的阿贝贝也带回来了。下次连药一起给你。”
余笙猛然抬头看他,满脸抗拒:“我不要跟你换。”
周衍愣了两?秒,失笑:“我没叫你还我衣服。”
余笙转过?视线,低低地嗯了一声,羞耻感?徒增。
她?的下巴被几缕发丝蹭过?,下颌线轮廓比两?个月前明显得多。
如果?一个人脸都瘦了,那体重一定减得不少。
周衍微微蹙眉,想起苏思懿找他的那次谈话。
*
从伦敦离开前,周衍在公寓楼下被苏思懿堵过?一次。
他冷眼看她?:“你哪来的地址?”
“宋成致给我的。”苏思懿说话时白色的水汽往外腾。
看他眉眼更低,苏思懿赶紧说:“我跟致哥说的,这件事和余笙有?关,我想找你谈,他才给的地址。”
周衍盯了她?几秒:“什?么事?”
“我们做笔交易。”苏思懿其实心里?没多少底,努力组织好措辞,“我有?关于余笙的事。”
“你想要什?么?”周衍翻了下眼皮,表情有?一丝松动。
苏思懿咬咬牙:“之前那个项目周家?撤资了,我爸公司资金链跟不上,你回去肯定要进天恒的。我想你帮帮我爸。”
“那个项目保守估计几十个亿。”周衍的嘴角敛起嘲意,“你凭什?么觉得在这几句话就能撬动?”
苏思懿哑言,商人最看重的利益,什?么都比不上真金白银来得爽快。
周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火柴盒,苏思懿以为他要抽烟。但周衍只是划燃火柴,看着火光蹿起又熄灭,丢到一边。
“周家?不会重新注资,但我有?办法帮你家?损失降到最低。你直接说。”
苏思懿感?觉自己像刚从海里?被捞上来,溺水后又能再次呼吸。
“余笙本来跟陆医生约了复查,她?没有?来,电话也没接。后面邮件一问,她?才说她?回国了。”
周衍的眸色越来越沉,像海上聚集的风暴。
苏思懿的手心开始渗汗。她?只有?这点内容。但她?知道,周衍很聪明,一定能领会其中的意思。
果?然。
周衍轻笑道:“知道了。”
在那次回国之前,余笙不知道她?要离开伦敦。所以她?才跟诊所像往常一样约了复查时间。她?的离开是突发性的,被迫的。
周宗国经常用《论语》里?的一句话教导他:不迁怒,不贰过?。
遭遇不顺心的事,不迁怒于他人。犯过?一次的错误,不再犯第二次。
仅仅做到这两?点,已是常人难以企及的修养。
他在纽约已经犯过?一次错。
现在他要在下个春天之前回去,找到她?。
第29章 第 29 章 她想要的仅此而已
地铁口, 周衍走在余笙后面。
她很?熟悉这截路,弯弯扭扭地走,特意绕开那几?块七八八上溅水的地砖。
灰色的水泥墙上贴着“请勿乱摆放车辆”的标识, 再走几?步, 楼道口杂乱地停着电瓶车。
“我?到了。你回去吧。”
灰蒙蒙的天让余笙有种奇怪的感觉。回到两个人第一次见, 她打开家门的一瞬间就记住了他那张脸,不太像需要出?来给人打杂的。
现在他站在嘈杂的环境里依旧格格不入,只穿了一身最简单的黑衣黑裤,松散姿态却明晃晃写了不属于这里几?个大字。
周衍望着她,眼睛都没眨一下。
晚上吃饭的时候,方菡已经把余笙的事告诉了他。她从家里搬出?来, 在哪儿打工。
至于为什么,方菡也不知道。只隐隐约约感觉余笙跟她家里关系不太好。
周衍问余笙:“你想不想换个房子?租?”
“不要。”余笙果断拒绝。
她在伦敦住的寸土寸金的地段,吃饭又挑,一点不顺心就容易发脾气。周衍静静看她一会儿,说?:“笙笙,你吃不了这种苦。”
酥麻感爬上胳膊。
周衍叫她从来是连名带姓,除了在床上做那档子?事的时候。浓重?的夜色又压下来, 余笙想起他耳朵后面那一块软骨, 如?同罪恶的开关,一摸上去他就会低喘着求她。
快意和?痛缠绕在一起,心脏被逼到失重?。
她吃不了这种苦, 那回去就能?好过了吗。
“你回去吧,别再来找我?。”余笙抬头望见月亮,光亮得刺眼,扎得眼角湿。
周衍没有应声。余笙索性抬步上楼:“我?走了。”
到家刚换下鞋,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消息来得准时。
【记得吃药】
夜晚噩梦侵袭, 余笙梦见她变成送给周衍的那只兔子?,无?力?地瞪着眼睛像看电影一样看他的生活,那些女孩子?围在他身边,他果真没再回来找她。
惊醒的时候,余笙背后一阵黏糊糊的汗,白色短袖的圆领口也沾湿。她抓起浴巾去洗澡。
冷水冲在皮肤上,毛孔收缩起来,牙齿跟着打颤。
梦醒了过来。
周衍说?得一点都不对。
她不是吃不了这种苦。相反,她觉得自己现在过得很?好,远比和?陈婉清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好。住在那儿有佣人伺候照顾,每天的餐食准时有人端上桌,但梦魇随时会从墙缝中蹦出?来。
余笙想起高中文学课上,那个络腮胡老师举着课本朗诵莎士比亚如?歌如?泣的名言:“Hell is empty,all devils are here.”
*
第二天,余笙在咖啡厅约了方菡见面。
“你卖掉小提琴?!”方菡坐的椅子?一晃,她手扶在桌上稳住身子?,才问,“为什么啊?”
“我?有个朋友生病了,要做手术,要很?多钱。”
余笙目光坦然。这把小提琴价值上百万,和?扔向她的花瓶一样是陈婉清从拍卖会上拍来的。她找过几?家琴行,
没有老板愿意收这个价位的琴,还劝她,这种好琴在市面上不多见,还是自己留着心安。
“要很?多吗?不行我?可以?借你啊。这把小提琴不是跟了你很?久了吗?”方菡认识学其他乐器的朋友,无?一例外对自己的乐器宝贝得不行。
“不用?。”
“我?”
方菡想起来前几?天吃饭。那顿饭之前,她心里也怵的。宋成致之前在电话里教训了她几?句,说?她都干了什么好事。宋家的同一辈里,方菡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但宋成致对她
她硬着头皮赴约。但意外的是周衍在饭桌上态度客气,只问了些关于余笙的事。最后跟她说?的,下次她再和?余笙一起出?去逛街,余笙看到什么就一起买。他连带她的帐一起报了。比她表哥都大方。
方菡纠结再三,挪过咖啡杯,再一次问:“你确定你真的要卖吗?”
余笙沉默一会儿,笑道:“对。”
这把小提琴给她的痛更多,日积月累的。
所以?她要把这枚在身体里沉寂已久的和?血肉长在一起的弹壳取出?来。
“我?找人问问”
“谢谢。”
余笙说?话的时候带点鼻音,方菡关切一句:“你感冒了吗?”
“可能?有点着凉。”
*
余笙背着吉他包,穿过熙熙攘攘的巷子。两边全是小酒馆,梧桐树比路灯还高,街边挤满松弛感拉满的文艺青年,手里端着酒杯小酌。
停在招牌为「Shaken」的店面门口,余笙迈步进去,跟经理打了个招呼。
店内坐满了客人。往常生意也好,今天是周六,来的客人更多。
余笙抱着吉他坐在高脚椅上,并没有立即开始弹奏,她的眼睛慢慢适应昏暗,木桌上燃烧的一个个蜡烛,火光晃动的光圈逐渐变大,人脸攒动,像浮在空中的鬼魂。
她深深吸了口气,放空思绪,手指的茧拨在琴弦上。
这种文艺清吧请来的驻演都得唱歌。余笙面试的时候说?她不会唱歌,只能?演奏。可能?是方菡的缘故,她还是得到了工作机会。
余笙弹了一首很?多文艺青年都爱的歌,Coldplay乐队的《Something just like this》。
她不会唱歌,但记得每一句歌词。
那些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和?宝藏。
她从来没看见过自己名字。
余笙弹吉他和?拉小提琴的状态很?像,眼睛时而聚焦,时而失神。
像海上漂浮的一只小船,被海浪打翻,浮浮沉沉。她掌不住舵,也知道不会有好结果,但还是尽量驶向远方。
她的手并没有完全好,偶尔会漏掉一两个音节,但酒馆里太热闹,不会有人来注意这种细节。
周衍在最角落的位置,看着透明液体在柠檬片折射下泛着微微的金色。
宋成致给这家店取名的时候来源007的一句名言:Shaken,not stirred.
干马提尼。摇匀,别搅拌。
店里的招牌鸡尾酒便是这款邦德的Versper。
只要尝过一次,以?后只想喝它。
周衍眼眸沉下来,看着远处的余笙,她安静地弹着吉他。
Chris Martin在现场唱这首歌时很?燃,调动全场观众的欢呼和?呐喊。
但余笙弹得很?温润,像唱给他的歌。
But she said where''d you wanna go
How much you wanna risk
等?到下一段,周衍猛地站起来,进了侧门。
经理追上去,宋老板特意交待过,这位是贵客,他说?什么都照做。
经理气喘吁吁地问:“周先生是有哪里不满意吗?”
周衍薄唇一压,恍然失笑。
他的不满意都是对他自己。
“她今天多久结束?”
经理一愣:“谁?”
“余笙。”
“噢噢,小余啊。她要等?到晚上十一二点才下班。”
经理告诉周衍,余笙通常从后门走。
后街和?前街的热闹形成对比,地上坑坑洼洼,对面的门时不时出?来一个清洁工倒垃圾。
周衍站在街沿,胸腔疼得厉害,烟瘾从喉咙里钻上来。
环境安静,但他彷佛还能?听见旋律。
那首歌也像余笙唱给自己。
她从来没奢求过有天赋异禀的超人或者?美好幸福的童话世界。
她想要的很?少,仅此而已。
*
余笙一边低头在手机上叫车,一边拧开门,咳嗽两声。
张姨要后天才能?从老家回来,没人在地铁口接她。为了不让张姨担心,余笙决定这两天都打车回家。
外面几?步路远处有个黑色的身影,指尖冒着猩红的光。
她没在意,后街经常有附近商家的人偷懒抽烟。
颠了下吉他包,余笙准备往外走,她倏地听见火柴头摩擦在磷面上的声音。咔嚓一声,很?轻微,但她听得清清楚楚。
有人抽烟不稀奇,但不会还有人在用?这种过时的玩意儿。
但她知道一个人。
余笙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清黑色身影的脸,还有那双波涛汹浪的桃花眼。
周衍扔掉熄灭的火柴和?空掉的纸盒,平静地走过来。
“我?送你。”
口气淡得像是有计划地见面,而非偶遇。
余笙的喉咙本来就不舒服,这会儿更说?不出?话。心脏涌动起扛不住的钝痛,像有石头砸在上面。
周衍拿过她背后的吉他包。他没有牵她,而是把她的手扣在自己的衣角上。
这个小习惯是之前去旅游时他发现的。余笙走在人多的地方会紧张,不自觉地拉着他背包的带子?,像被家长带出?去玩,怕走丢的小朋友。
她就是个小朋友,还犯倔。
余笙一板一眼地说?:“我?打了车。”
“取消掉。”周衍不容反驳的口吻。他以?前都不跟她这么说?话。
看余笙死死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周衍顿一下,从她手里抽过手机。屏幕上还亮着光,APP页面上显示前面排队的人还有五十四个。这条酒馆街也算游客打卡地,难打车。
余笙的牙齿咬住下唇,别过头,撒谎被家长发现的模样,
周衍熄灭手机,重?新还给她:“走吧。”
第30章 第 30 章 衍是三声
坐进车里, 余笙闻到?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
“这是”余笙想问?是不?是又是他朋友的车。彷佛在空中抓蝴蝶,怎么网也无法?从记忆里网出和宋成致那张脸对应的名字。
她惊出一阵细汗,惘然?意识到?自己?忘记的东西越来越多。
“你朋友的车吗?”余笙换了?个问?法?, 问?完以后唇瓣紧紧抿在一起。
“宋成致吗?”周衍伸手把车内的暖气调高最高, 手指触摸在控制台上, 停留一会?儿,缓缓说,“是。他回?伦敦了?,车借我开?。”
“噢,我前几天遇见过他。”
周衍淡淡应道?:“那是他的店。”
“是吗?”余笙先是一愣,泄气般地憋出话, “那好巧,我朋友说那是她表哥的店,所以才介绍我来的。”
兜兜转转,两个人?千丝万缕依然?缠绕在一起。
价格不?菲的深灰色豪车停在街角,又有路过的游客指指点点。周衍发动引擎,开?到?一个僻静的停车场。
他侧过头?,问?:“你和王一松什么关系?”
周衍大可?以让人?查, 但他想听余笙亲口说。
在餐厅门口偶遇的那天, 王一松威胁了?她,余笙呛了?回?去,但她显然?处于下风。
余笙警惕起来:“你怎么知道?王一松?”
周衍顿一下, 答道?:“伦敦爱玩的圈子就那么大,宋成致在伦敦还有几家酒吧,想不?知道?也难。”
他知道?的远比她想的多,但不?是在伦敦,而是回?来以后。
余笙想想也是, 低着头?说:“我家里想我和他结婚。”
周衍的眼角收敛起来,心里很快有数。周宗国之前去医院检查身体的时候,顺道?带他去病房看了?王家老爷子。王家老爷子身体状况不?佳,现在
纯属于花钱买命。
从病房里面出来,周宗国跟他感叹:“王家那几个分支成天带着小辈往医院来。人?一到?这时候啊,不?知道?床前见的人?肚子里是真心还是假心。”
周衍的手还放在方向盘上,指出:“王一松不?是什么好人?。”
余笙笑了?下,说得很慢。
“周三?,我没得选。这个阶层的人?都是这样。我妈妈是家里唯一一个自由恋爱的,嫁给我爸一个穷小子。下场就是她被彻底排挤出了?她最向往的圈子。”
她是陈婉清刀下待宰的羔羊,等着被送上恶魔的餐桌。
“我知道?王一松在伦敦到?处玩,他还跟我认识的一个女生睡了?。”余笙笑着笑着,眼角挤出来泪,她转过去看周衍那张好看的脸,顿一下,“但我也不?亏,我也跟你睡了?。”
这个玩笑其实?一点也不?好笑,说得像她拿他当个报复的工具人?。
周衍盯着她看见一会?儿,余笙现在的模样很脆弱。她知道?即将步入地狱,并坦然?接受这个现实?。
他手指按在她眼角,蹭掉泪水,拉她入怀。
“你有得选。”
余笙微微一怔,脑袋无力地靠在他肩膀上,尽管认为他并不?能理?解自己?的困境。
“手怎么了??”周衍低头?的时候看见她手背上细细的青紫色血管,十分显眼。
“换药的后遗症。”余笙起身,迅速拉开?,手也从他掌心里面抽出来,藏在口袋里。
刚搬出来的时候,她失眠严重,在抑郁期也整夜睡不?着。开?药的时候,她跟医生反应了?这个问?题,医生给她加了?个非典型抗精神病药物,用于缓解焦虑和改善失眠。药物影响了?血液循环。
周衍平静地问?:“还有呢?”
余笙看着他漆黑的眼珠子,忽然?觉得那些痛苦可?以轻易被翻出来。
“头?两天行动迟缓,起不?来床,感觉自己?像个没电的机器人?,被按了?暂停键。身体也没有知觉,手靠在暖气片上都不?觉得热。后面我自己?减了?一半剂量,就好起来了?。”
周衍扣住她的头?到?胸口。余笙的下巴磕碰他的锁骨,又找到?他身上独独属于自己?的港。眼眶红起来,月牙湾里装满水。
她以前不?是个爱哭的人?,也很难发泄情绪,直到?遇上周衍。
“对不?起。”车里寂静,周衍的声音像风。
他没有早点回?来。小姑娘不?应该吃那么多苦。
周衍低下头?,唇贴在她眼角,尝到?咸涩的味道?,试图分享她的痛。
他抵着她的额头?,话语像白皑皑的雪地里燃烧的火堆,极具迷惑性。
“要不?要搬回?来跟我住?”
余笙呼吸一窒,感觉有块巨大的石头压在自己身上,现在有人?撬起一个角,问?她要不?要出来。但她不?敢保证,以后这块巨石会不会落在他身上。
混乱挤压在脑子里,她吱不?出声。
周衍眼神隐晦变化,他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很晚了?,我先送你回去。”
余笙突然?拉住他的手指,声音微不?可?闻:“我今天晚上想跟你睡。”
周衍笑起来,替她整理好围巾:“好。”
路上余笙给小安发了?条消息,说自己?晚上在朋友家过夜,让小安别等,直接锁门。
*
余笙对上京的片区没概念,但周衍带她到?的这个小区,地价肯定?不?便宜。
“你的房子?还是你朋友的?”
周衍刷卡按电梯的手顿住,等叮地一声响起才回?答:“我的。”
余笙看着干净反光的地面:“我以为你很缺钱。”
“下次给你解释。”
一梯一户的设计,电梯门一开?始便是光线明亮的入户厅。
这套房子搁置了?很久,周衍回?上京之前才打理?出来,刘叔派人?置办的所有东西只有他一个人?的。
周衍拎出一双男士拖鞋给她:“明天给你买新的。”
进到?客厅,余笙闻见熟悉的淡淡香薰味,是她在伦敦时候用的那款。
目光扫到?电视柜,发现另外一个东西,余笙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走过去反复确认。
她在伦敦买的游戏机。开?箱的时候不?小心摔过一次,外壳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划痕,现在就在她面前。
“你把我PS5也带回?来了??!”
周衍掩上门,嗯一声:“你的光碟也在右手边的柜子。还有你那一堆JellyCat的玩具,都带回?来了?,不?光是那只兔子。”
余笙咽了?下口水,喉咙里一阵痛:“为什么?”
周衍双手插兜,懒懒地站在那儿,过了?很久才回?答她:
“我很想你。”
“我回?来就是为了?找你。”
*
余笙躺在被窝里,倏地翻过身,钻到?另外一边。手试探地往另一边靠,摸到?一处衣角,轻轻掀开?,沿着人?鱼线摸到?腹肌。
周衍捉住她不?老实?的手,在黑暗中提醒她:“别摸了?。再摸今晚睡不?了?觉了?。”
余笙靠在他肩膀说:“我生病了?。”
周衍立马翻起来,手贴在她的额头?上,温度正常。
“没有发烧,前两天着凉了?,喉咙不?舒服,但没有咳嗽。而且我已经自己?买过药了?。”余笙拿开?他的手。他的手比她温度还高。
“明天如果还不?舒服,我们就去医院。”
“周三?,我想喝水。”
余笙很快听见他踩在拖鞋上的声音。
卧室里没有开?灯,周衍去厨房接了?杯温水递给她。
余笙小口小口地喝下去,把空掉的杯子放在床头?柜上,重新缩进他的被子里,小声问?:“我是不?是很麻烦?”
她一个人?住的时候其实?很少麻烦别人?,但跟周衍在一起就忍不?住使唤他,这种习惯在她看来很可?怕。
周衍揉了?揉她的头?:“不?会?。”
余笙不?说话了?。
他叹口气,牵过她的手:“要不?你还是接着摸吧,省得你瞎想。我难受总好过你难受。”
余笙没有接着刚才的动作,脑袋枕在他胳膊旁边。
“周三?,我之前说的关于我妈妈。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后来突然?就变了?。经常在家里对我发脾气,我以为是我练琴没练好,我发现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用。后来她就把我送出国了?。”
周衍攥她的手收紧,以前的同事告诉他,双相有一部分遗传因素。
她的眼皮贴在他皮肤上。
“我怕我有一天也会?变成她那样,随意伤害周围人?。”
更可?怕的是,伤害自己?爱的人?。
“你不?会?。”周衍语气坚定?。
余笙闷闷地抽下鼻:“我在伦敦的时候就经常对你发脾气。”她记得就有好几次,无意识的也许更多。
“那些不?算。”那是他纵容她的。
周衍屈指触碰她的脸颊:“你只伤害过我一次。”
余笙心脏一缩。
“我生日那天。”
余笙垂下头?,在没有光的房间里也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生日那天,她留给他一张卡,然?后离开?了?伦敦。
“但那天是我不?好,不?该对你说重话。”
周衍清晰记得,他说了?一句“你没有心”,余笙眼里的光都碎掉了?。她关门的下一秒,悔意包裹他全身。
她和他不?一样。她二十一岁,还没见过人?间的太阳。
“对不?起。”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跟她说对不?起。
周衍蒙住她的眼睛,低头?克制地吻了?下她的嘴角,下巴搁在她头?顶上,发香绕在鼻间。
“你不?是说还不?知道?我名字吗?”
“我叫周衍。”
“国富人?衍的衍。”
余笙模模糊糊想起来那次宋成致好像叫过他的昵称。
原来叫的是“阿衍”。yan是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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