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布满花纹的蛋掉落在海里，那一瞬间，强烈的冲击浪击碎了外壳，在蛋壳的裂缝处，有一团软乎乎、雪绵绵的东西掉了下去。
咸涩的海水倒灌进鼻腔，叶诺猛地睁开了眼睛，感觉到温暖的蛋壳液流了出去，与残留的腥气一起混合，缠绕住呼吸。
叶诺在海水里苏醒，吓得连忙把口鼻捂住，但是他一松手，足以蔽体的一大块蛋壳就和其他碎壳一起离他而去。
叶诺着急地去抓蛋壳，他急忙挥起小短手，但蛋壳毫不留情地离他而去，堕入深海。
不、不能呼吸了！
……但是想象中的窒息并没有到来？
习惯于呼吸氧气的肺部似乎在这海水里也游刃有余，叶诺踢了踢腿，惊讶地发现自己没有腿了！
“？！”
怎么会变成一条尾巴呀？
橘黄色绚丽的尾巴在深蓝的海水里格外耀眼醒目。
而且手也变成了蹼，五根手指连着透明的薄膜，皮肤也像是镀了一层透明水膜。
这里是浅海，叶诺也没有和他想象那样坠落海中，他摆了摆尾巴，居然游动了，身体也因这个动作摇摇晃晃，被暗潮带出了一米。
海水很温柔，叶诺用力踹了下尾巴，循着本能，努力想要游动。
这有点难。
因为他的尾巴实在是太小了，还不如礁石大，尾巴尖的两片菱形纱鳍无法站立，从腰开始布满了鳞片，胖胖的安全没有力气。
他不是人了。
人怎么会长尾巴呢？
叶诺已经看不见被海水压强挤碎的蛋壳了，但他知道人不会从蛋里孵出来，人是从羊水里生出来的。
难道他变成了一条…鱼？
五岁的小叶诺还无法理解从蛋里出生这件事。
头顶的光线似乎消失了，海水变得一片漆黑。
叶诺的眼睛还有一层眼翳，暂时无法在深海里看清东西，他害怕碰到暗礁，但又无法阻止自己下坠的趋势。
叶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原来是帝国首都孤儿院里没人要的小幼崽，每次看到小朋友们被爱他的爸爸妈妈们领养走的时候，他都会默默地躲在角落里偷偷看。
因为叶诺的腿天生畸形，无法行走，所以保育老师说，诺诺是天上掉下来的折翼天使，就算没办法走路也没关系，这里永远是他的家。
叶诺很开心，但也只开心了一会儿，就安安静静地在小床上抱紧了被子。
别人的家里都有爸爸妈妈，他的家里只有一周只能见一次的保育老师，其他时间都是代为看管孩子们的机器人。
机器人是冷冰冰的，叶诺找到了机器人的出厂日期，决定那一天就是自己的生日。
他看见别人生日都会许愿，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也向神明许愿。
“很厉害很厉害的神明妈妈，诺诺有一个小小的愿望，你可不可以给诺诺找到爸爸和妈妈呀？诺诺会很乖很乖的。”
可是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身边的小伙伴换了一批又一批。
叶诺也渐渐明白了，没有爸爸妈妈会领养一个瘸腿的孩子。
呜呜呜，怎么办，神明妈妈离他太远了，没有听见他的祷告……
“咕噜咕噜……”
叶诺闭上了眼睛，连呼吸也变得缓慢起来。
海里太冰冷了，幼年的小人鱼刚孵化出来，还无法适应悬浮状态。
叶诺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呼吸，尽管脖颈两侧的幼嫩的腮在忽扇着，但海水温度太低，他抵抗不了暗流，已经没有力气了。
身体在不断下坠。
然而一股气流托起了他？
叶诺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一对黑漆漆的小眼睛，还有黑色皮润的半圆形眼眶。
野兽狡黠凶恶的眼神注视着他。
叶诺：！！
虎鲸群快速包围了他，成群结队的虎鲸从黑暗深处显现，形成巨大的狩猎包围圈。
怎么办？！
血腥的气味越来越近，叶诺只能往后退，然而后背那里，虎鲸用大而高耸的背鳍拱了他一下，叶诺忍不住往前滚去，对面的另一只虎鲸慢悠悠地摆尾，一直等到小人鱼滚到胸鳍那里，才把他像皮球一样扇回去。
叶诺很害怕，瑟瑟发抖。
他的头□□浮在海水里，像黑色柔嫩的海藻。
虎鲸们开始发出“啊——”的声音，那似乎是一种声波，用来交流。
然后它们从四面八方，慢条斯理地逼近了猎物。
叶诺的鱼鳞吓得都炸开了花，慌乱之中，他想逃，却发现连逃跑都不知道去哪里。
终于，一只虎鲸对他张开了嘴喙，一共13对大而尖锐的牙齿还残留着血迹，显然刚撕咬过别的鱼。
叶诺这条小鱼太小了，拳头大，连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周围的海洋生物都不敢靠近虎鲸的包围圈，对于海洋街溜子虎鲸，是条鱼就怕被霸凌，更何况是这么弱小的人鱼幼崽？
连看护他的成年人鱼都没有，海洋里能制服虎鲸的，只有天生神力的人鱼。
叶诺放弃了抵抗，他遵循本能，抱住自己的尾巴。
尽管尾巴也很冰冷，但软软的，抱起来会觉得有安全感，就像回到妈妈的怀抱里。
只不过小人鱼的头能藏起来，胳膊还在外面，虎鲸闻了闻幼年人鱼独有的信息素，眼珠都睁大了，明显显露出贪婪的眼神。
“呼——”
叶诺被气流怼了下后背，害怕的打了个挺儿，小肉尾巴急忙摆动着。
他们要吃他了，现在只有等待死亡的降临了。
然而，虎鲸们似乎对谁来吃掉小人鱼发生了分歧，它们从叶诺头上游过去。
叶诺抬起头，看见他们的尾鳍腹面是白色的，一直到全黑的胸鳍之间，然后变得狭窄，在肚脐后方分为两边，很吓人。
叶诺不知道现在神明妈妈离他有多远，他在心里祷告，神明妈妈，我不想被吃掉，对不起，我保证这是最后一个愿望了。
一道庞大汹涌的海浪骤然拍过来，为了谁吃第一口小人鱼干架的虎鲸突然定在原处。
他们快速摇着尾巴散开。
全部虎鲸在不远处重新纠集成一个团体，恶狠狠的目光注视着叶诺——
的后面。
叶诺被那股海浪卷到一边，他把手爪从眼睛那里拿开，在无数气泡里看见了一条修长矫健的鱼？
他霸气的鱼尾一扫过去，一只虎鲸被拍击，立刻鱼皮开裂，在他尾尖处碎成无数块。
叶诺眼前一片血红，阳光将海中照耀出淡蓝色的光芒，混杂着鲜红的血。
大海带走了血水，虎鲸们看见同伴死于刹那，迅速逃窜，他们慌不择路，甚至忘记了要吃掉叶诺。
半人半鱼一头雪白的长发，在海水里漂浮着，他的上半身是人类男性的特征，下半身是一条银蓝色的粗长鱼尾，漂浮在海里毫不费力，鱼尾慢悠悠地划动水流。
他抬起双眸，白瞳盯着虎鲸远去的方向，冷酷的兽瞳没有一丝情感，冷厉而暴戾，转而回过头，摆动鱼尾来到了碎成鱼块的虎鲸残躯身旁，用手捏碎一块，直接撕成肉丝放在嘴里吃了。
叶诺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他。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来自小鱼的视线，或者说叶诺太小了，他根本看不见他。
叶诺看到他也有尾巴，而且上半身没有鱼鳞，和自己一样。
这是……美人鱼吗？
叶诺看着那童话故事里才出现过的人鱼，用力地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他和自己长得一样呀！
不知道人鱼是不是妈妈生的，但是他和自己这么像，那他一定是妈妈对不对？
嗯！这么厉害的人鱼，一定是我妈妈！
太好了，神明妈妈听到我的愿望啦！
叶诺眨了眨眼睛，忽而一股很温柔的海浪卷住了他的身体，把他送到了白发人鱼身边。
叶诺骨子里还是害怕水的，尤其是被水流席卷时的无力感，他一下子抱住了鱼尾巴，把头埋进他的鱼鳞缝隙里。
白发人鱼静止了一瞬。
然后缓缓低头，在自己尾巴上找了半天，才发现一个不丁点儿大的小鱼崽正扒着鳞片边缘。
“……？”人鱼疑惑地歪了下头。
人鱼的尾巴尖儿打了个卷儿，然后把小鱼崽弹到一边。
他还没有配偶和幼崽，这小人鱼不知道哪儿来的。
小鱼崽打着滚滚远了。
“咕？”
是游戏吗？
妈妈在和他玩？
三秒钟后，小鱼崽又摆着小胖尾巴游回来了，很笨拙的频率。
刚出生的小人鱼虽然可以在水里呼吸，但是不会游泳，他根本游不快，但是一拱一拱的像只海马，很执着的样子。
小鱼崽又抱住了白发人鱼的尾巴，仰着头，黑溜溜的圆眼睛巴巴地望着他。
白发人鱼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再次把小人鱼弹飞。
“咕…”
妈妈…不要再玩了好不好呀？
叶诺有点沮丧，他明明说的是语言，但是出口却是气泡音。
但是年仅五岁的小叶诺想，妈妈是不是不喜欢他，很讨厌他，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把他推开？
小人鱼抱紧了自己，低垂着眼睛。
原来一切都没有改变，哪怕从腿变成了尾巴，人鱼妈妈也和以前的妈妈一样不要他。
白发人鱼一直在观察那只小胖崽。
人鱼族群里奉行一雄一雌制，雄性外出捕猎，雌性看护幼崽，他们会在浅海区筑巢，在礁石围绕的海岸线边逗留一整个秋天，因为每年族群的生育高峰都固定在秋季。
现在是冬天，哪里来的流浪小鱼？
没有成年人鱼喂养的小人鱼死亡率是100%，那只小鱼崽面临着被弃养的命运，似乎小鱼崽也意识到这了一点。
叶诺被寒冷的海水冻得发抖。
他好累好困啊，想要就这样睡过去。
然而，一只手爪把他抓了起来。
叶诺猛地惊醒，下意识紧紧抱住了那只爪！
人鱼蹼爪间的薄膜能防止他掉出指缝，很快，叶诺对上了白发人鱼的视线，呆呆地望着他。
“咕？”妈妈怎么了？妈妈回心转意了吗？
还是说……妈妈要把他吃掉？
叶诺扭头看见漂浮在海水里的肉丝，顿时害怕地动也不敢动，也不敢逃出人鱼的爪尖，怯生生地闭上了眼睛。
啪嗒！
叶诺眼泪汪汪的，泪水在海里不会被看见，但是有很光滑的东西滚过脸颊。
一颗珍珠静静地躺在人鱼的手中。
白发人鱼顿时睁大了双眸，他的眼睛狭长而锋利，瞪大的时候，白色纤长的睫毛在发丝间剧烈颤抖着。
叶诺感觉到温暖的指腹轻轻擦过自己的脸颊，他忍不住睁开眼睛，只见这条雄性人鱼收拢着尖锐刺利的爪尖，像是在给他擦拭泪水。
人鱼手心的温度把周遭的海水都烘暖，叶诺感受到了热度。
人鱼抓过来一丝肉，递到了小鱼崽的嘴边，发出族内用来交流的声波，“……吃吗？”
虽然是陌生的语言，但是能听懂。
可是小叶诺还不会说这种话，点点头，就着人鱼的手，吃掉了肉丝。
原来虎鲸的味道这么鲜甜？
已经进化成人鱼味蕾的叶诺高兴地：“咕！”
一串串气泡升腾。
太好了，原来神明妈妈听见了他的愿望，真的给他找到了妈妈！
人鱼听不懂小鱼崽的咕咕语，迟疑着问：“你在说什么？”
叶诺又叫了一声，低慢的频率，“咕咕！”
妈妈！饿！还要！
人鱼不太理解，但是看到小鱼崽高兴到亮晶晶的大眼睛，觉得他应该是饿了。
人鱼的尖利爪子撕开鱼肉，小心喂到幼崽嘴里。
看样子小鱼崽饿坏了，吃的很香，小牙比贝壳还小一点。
人鱼没喂养过这么小的崽。
幼崽只有手指长，还要把一条肉丝分六次才能吃掉，这怎么养的活？
人鱼望着头顶海面的浅海滩，这个时节海岸线还有一些地方比较温暖，适合幼崽栖息。
人鱼等叶诺吃完，收拢手指收拢住小鱼崽，然后把珍珠藏进自己耳鳍后方，向海面上方浮去。
叶诺紧紧抱住了他的爪甲，看着海龟和七彩鱼从视线里极速掠过。
“咕！”妈妈，不要啊，太快了！
人鱼停下了鱼尾摆动的速度，张开爪，皱着眉头，不解地看向小人鱼。
小人鱼强忍着害怕的眼神也是怯生生的。
吓到了？白发人鱼思来想去，曲起手指，刮了下小家伙的鼻梁。
“咕？”
叶诺歪了下头，睁大了眼睛看着妈妈。
这是在安慰他吗？
紧接着，人鱼妈妈威严低沉的嗓音响起：“海里不适合刚出生的幼崽，我带你上岸，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吃你。”
“咕！”叶诺开心地抱住了人鱼的利爪，就知道妈妈最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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