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小馋虫


    出村的小道上, 矮草都打上一层白霜,几只鸟雀在枝头缩着脖子,远山近水都笼罩着冷气。


    顾承武环着江云骑在马上, 慢悠悠往云水县走。江云还没睡醒,裹着小毯子靠在顾承武胸前,眼睛微微眯起,马走一步头就跟小鸡啄米似的, 鼻子冻的微微发红。


    顾承武皱了皱眉,还是不该同意夫郎一起来, 这么冷的天生病了可不是好事。奈何夫郎眼巴巴看着他,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骑马慢走,避免迎面的冷风。


    “等休假,上山打几只狐狸,鞣出来给你做围脖, ”他伸手捋了捋江云脸颊碎发,在耳边说话。


    江云睁开眼懵懵点头, “多打几只, 给你、给你也做。”


    “好,”顾承武低头一笑,下巴虚搁在江云蓬松的发顶。


    骑马半个时辰, 终于看见矮矮的土城门, 早有卖菜、卖薪火的农户人排队等着。今天起的早,和张翠兰打了招呼不在家吃,两人到镇上吃碗热汤饼也好。


    早食街在码头,也是最先热闹起来的地方。顾承武把江云扶下来,把马拴在铺子旁的大树下, 带着江云坐在他常坐的位置。


    说是铺子,其实就是用油布支起的小摊,桌子只有五六张,因为来的早,还没多少人。


    “顾师傅今儿来的早?”老刘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和媳妇一起经营这家摊子十几年了,口碑是数一数二的好。


    顾承武常来这里吃,和老板也算是熟识。


    见着顾承武身旁白白嫩嫩的小哥儿,老板娘热切招呼:“早听说顾师傅成家了,这位就是你夫郎?”


    顾承武冲老板夫妇一笑,道:“是我夫郎,叫云哥儿。”


    江云性子胆小腼腆不爱说话,目光在相公和老板身上来回看,知道是认识的,才冲老板老板娘笑一下。


    刘记铺子最好吃的就是大骨汤饼,新鲜的骨头天不亮就开始熬,汤色鲜亮雪白,汤饼也不粗不细有韧劲。


    江云细细嗅到骨汤的味道,也暗自点点头,能闻出老板的手艺,每一道工序都很用心。


    铺子对面的炸货种类繁多,甜口咸口都有。顾承武看了一眼,道:“你坐着,等我片刻。”


    过会儿,手里拿着三只油纸包,各装了两只咸肉饼和糖饼。他不爱吃甜,自己只买了个鲜肉酥饼,巴掌大一个,三两口就吃完。


    给江云的是一甜一咸,甜饼稍微小些,外层酥脆内层松软,咬一口下去嘴里都是化了的红糖,吃的时候有些烫,还小心吹了吹。


    江云咬一口,双颊微鼓眼睛发亮,好吃的!


    他看着顾承武,抿着唇犹豫片刻,似乎下足了决心,才举起咬了一口的饼子送到顾承武面前,小声道:“真的、好吃,你尝尝。”还是第一次在外面这样呢。


    不过别人一看就知道是小两口,也没人会说什么。


    顾承武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嘴角浮笑,低头就着江云咬过的地方吃了一口,不爱吃甜食的人也觉得格外香甜。


    不远处煮汤饼的老板夫妇,偷摸摸靠在一起看着年轻小两口,不知是不是想起他们年少时,眼中都是欣慰。


    一碗大骨汤饼加两张烙饼,江云足足吃了个饱,站起来才觉得撑肚子,又去给独自在家的张翠兰买了两张烙饼。


    “要买什么,我陪你,”顾承武道。这两日箭场人渐少,就连薛含星都不来了,他晚些去也没什么。有这时间,不如多陪陪江云。


    走到西门大街,街上都是成衣铺子和布庄,江云左右来回挑选,看中一家人较多的,望了望顾承武:“买棉布、棉花、彩线条……”


    江云掰着手指头罗列,冬日就在眼前,家里棉衣棉被棉鞋都要预备上,江云绣花用的彩线也告急。


    看着夫郎低头认真盘点的模样,顾承武手指微动,想摸头的心思呼之欲出。


    手刚抬起,夫郎就捧着荷包目光坚定走向铺子,顾承武嘴角凝固,摸了个空……


    这家铺子人多不是没有道理,老掌柜一看就知道是个人精,不管来的是贫是富,都摆出一贯的笑脸。即便只买几文钱的东西,也从不甩脸子。


    眼尖的掌柜一眼看到江云,默不作声打量一番,脚底沾了泥土,多半是乡下来的哥儿。但是一身衣裳都是上好的颜色和料子,还抹了不便宜的唇脂,一看就是条件好被宠着的。


    他热切走上去,隔了三步远问:“这位夫郎要买什么?本店东西一应俱全,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嘿又要赚钱了。


    江云有些不太敢和陌生男子说话,回头看了看门外的顾承武。顾承武这次却没进来,眼中投来鼓励的目光。


    江云吸口气,小声道:“要、要做棉被和棉衣的棉花,还有七色彩线……”他一股脑说了许多东西。


    掌柜一口气记下来,带着江云上二楼库房,棉花是大件也值钱,不会轻易摆在外面,就怕那手贱的顺手掏个洞揪一点下来。


    棉花也分好次,有那种不值钱的野棉,棉籽都没抽干净,盖上去容易板结。好的棉花成云团状,雪白松软,一点杂质都没有,贵是贵,可能用好多年。


    大历朝棉花种植广泛,但一斤棉花也要一百文,比鸡鸭鱼肉还贵。换做以前,江云宁愿冻着也不舍得,现在不一样了,他想让一家人都暖暖和和过冬。


    咬牙买了十六斤,加上一些棉布绣线,二两银子就出去了。那是他辛辛苦苦卖菌油的钱,一下子就荷包空空如也。


    顾承武耐心等待,看到夫郎拖着两大袋棉花,呼哧呼哧往外拉,脸上还有心疼和不舍。顾承武上去接过手,轻轻松松提起来。


    看了眼江云,问:“都花了?”


    “没了,”江云拉开瘪瘪的荷包给顾承武看,里面只剩几个铜板叮当作响,似乎不太接受荷包空空的样子,还三番四次往里面看,确认是都没了。


    看着夫郎小财奴的模样,顾承武没忍住笑,安慰:“花的也值,家里不是还存着许多?都是你的。”


    每月除了交张翠兰的一两银买肉买米油,剩余九两都给江云保管,除了顾承武打点胭脂铺伙计的一两,也攒了十七两,足够好好过个年。


    等上山再打些猎物,好日子是不愁的。


    江云有被安慰到,想到家里那十几个白花花的银锭,立马又笑了,脸侧凹进一个小酒窝。


    买完东西,顾承武和江云往箭场去。因为人少,顾承武和江云大半天都在小房间呆着,他擦拭手中弓箭的时候,江云就在一旁拿出针线绣花。


    “顾大哥,快开门,小弟找你来了,”还没到吃饭的时候,李四下了值匆匆跑过来,还带着一脸喜色。


    刚打开门,才看见房里的江云,李四收敛起来作揖:“给嫂夫郎请安,小弟来找大哥说说话。”


    江云点点头回道:“你进、进来坐吧,”李四不是别人,顾承武也在这里,请他进来一起坐也没什么。


    顾承武给倒了杯茶,推到李四面前:“这是要成亲了?”


    李四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擦了擦:“大哥别说笑了,我要是成亲了还不早点来告诉你?”李四家里有生病的老娘,常年汤药吊着。若不是这层原因,冲着他捕快头子的身份,也有不少姑娘哥儿相看。


    “慢慢说,”顾承武挨着江云坐下,见夫郎绣的手酸,便夺了他的绣绷子不许再绣。


    江云看了忽然空空的手,愣愣的,没反抗自家相公,坐着一起听李四说。


    “我来是说江家的事……”李四犹豫看向江云:“也就是嫂夫郎的娘家。”


    到底是不光彩的事,说出来怕惹了人家不高兴。


    江云却摇摇头:“我、我早没了娘家,和他们断了关系,”事情在村里闹的沸沸扬扬的,即便不用写断亲书,村里也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顾承武道:“无妨,你只管说。”


    李四猛喝了一口茶,才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全告诉小两口。听的江云大为震惊,连茶水都忘了喝,不敢想江墨以后是什么日子。


    自打确定怀了胎,江墨彻底安心下来。无事便倚靠在小榻上假寐,婢女片刻不离跟在身后。他摸着自己肚子,已经微微有了弧度,想到此便掩嘴一笑。面前摆了各色瓜果,这些从前他当宝贝的东西,现在吃都吃腻了。


    前几日怀孕心烦意躁,又哄着男人给他买了不少玉器簪子。


    怀孕是件辛苦的事,江墨又表现的格外喜欢吃酸,让大家都认定他怀的是儿子,仆婢珠宝接二连三送来。


    冬天本就冷,他烤着炭火却觉得燥热,瞪了眼扇扇子的婢女:“没吃饭吗?手上不知道用点劲。”


    被瞪的婢女是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和县令府没半点关系,不如其他姐姐地位高,只能低着头忍骂。


    江墨又突然委屈起来,指着叫春荷的婢女:“爷都好几天没来看我了?你再去问问,他是不是不想要我和孩子了。”


    整天送些金银珠宝开心是开心,可几天见不到人,江墨到底心慌没底。


    “奴婢去问,”春荷刚往外走,就听见宅子外一阵阵敲门声。


    江墨欣喜站起来,“是爷来了,”他兴冲冲快步走过去,时不时顾及肚子里的孩子。


    跑到一半却突然停下思忖,他若显得太贴上去,反而叫男人没了新鲜感。不如就酿一酿他,让他知道厉害才行。


    结果心心念念的人没来,却冲进来一个美妇,带着一大帮子女使婆子气势汹汹。


    “我打死你个下贱的狐媚子,勾引人勾引到我男人头上来了,见不得光的东西……”


    ……


    江云听的一愣一愣的,不敢想如果自己还没成亲,江墨做出这种事情,他下半辈子该怎么活。


    见夫郎有些害怕,顾承武在桌子下偷偷捏住他的手:“别怕,都与你无关了。”


    “你继续说,”顾承武对李四道。


    李四又喝完一杯茶,才慢慢道出下文,原来养着江墨的男人根本不是什么贺家嫡子。而是众多庶子之一的贺文康,是一个趁着县令醉酒爬床的洗脚婢生的。


    贺家大夫人看不惯庶子,更何况还是个毫无用处的。随便指了个泼辣的母夜叉,当晚就按着头成亲了。


    贺文康又是个胸无点墨的软柿子,害怕妻子却又忌惮。终于有一次在贺思思的生辰宴上看到温柔小意的江墨,一下就被吸引住。


    东窗事发后,贺文康被妻子揪着耳朵来认人,他还算有点血性,挡在江墨面前挨了几巴掌,把还在震惊中的江墨护在怀里。


    “那、那后来呢?”江云被相公握着手,不再害怕,还继续追问。


    李四道:“毕竟是丑闻,又闹到了老太太那。只好派人把江墨接回去,据说接走的时候地上都是血。找了大夫看了一晚上,才把孩子保住。至于孩子生不生得下来很不好说,贺家连个名分都没给,直接让做了通房。”


    通房是比妾还不如的,和被卖了做下人没什么区别。这年头是太平盛世,没有哪个好人家会把儿女送去受这种罪。江云记得村里的赵香卖了女儿做妾后,到现在都被人瞧不起。


    顾承武在一旁听着,神色至始至终淡定。


    “大哥还是大哥,就是听了这种腌臜事,也面不改色,”他乐呵呵开顾承武玩笑。


    顾承武道:“指望这种人安分守己,才是异想天开。”


    那日托了薛含星打听才知道。江墨是被贺文康骗了,满心以为自己能做正儿八经的嫡孙夫郎,殊不知是自作孽。


    贺文康妻子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顾承武打听到他妻子常去的胭脂铺,花了一两银子买通小二,把这件事无意中透露出去。


    无需他再做什么,那贺文康的妻子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她竟是个没头脑的,闹大了让贺家不得不把人接进府。若是偷偷寻个机会找上门,就算是做了什么事,贺家也绝不会管这种小事。


    说完八卦,已经过了晌午时间,顾承武看了眼天色道:“过了今日开始休假,明年三月才来。过几日我上山打猎,你若得空直接来便是。”


    “成,那我不客气,到时一定来你家蹭饭,”李四哈哈一笑,知道嫂夫郎做饭的手艺,比馆子还好吃。


    休假前,箭场老板结了十两月钱,又给了五两奖金、五斤猪五花、一整袋白面。这可是不少的一笔了,多少人一年到头也只能攒这么多。


    江云悄悄看着自家相公手里的几吊肉,抿了抿嘴巴,已经想好它们的归宿了。


    顾承武无奈一笑,想当初小夫郎刚嫁进来,杂面馒头都不敢多吃,如今也变成了一个小馋虫。


    第52章 第 52 章 收徒弟


    十二月中旬, 天彻底冷起来。北方一些城镇早早下了雪,云水县偏西南方向,和北方的冷是不一样的。


    大早起来, 一家人都穿上新做的棉衣。江云熬了好几个夜,一家三口的棉冬衣都做的扎实,里子是新鲜软和的棉花,外层都绣了暗纹花样子。既好看, 也不招摇。


    张翠兰举着袖口的花样稀罕的紧,还没吃饭就跑到徐大娘张秀兰家炫耀去了, 给俩好姐妹一阵羡慕,央着改天让江云也给她们绣两朵。


    张秀兰家不远处的赵香躲在门里偷看,那一身衣服她可都瞧见了。心道“呸,不就是棉衣吗,有什么好稀罕。”


    她身上穿的可是绸缎,她小女儿如今怀了大老爷的孩子, 要什么没有?手指头露出来那点就够那些泥腿子用好几年。


    不过当着张翠兰的面,赵香却闷不吭声一个字都没敢说, 只敢等张翠兰从门口路过后, 才往地上吐了坨口水。


    顾承武如今在村里颇有威望,别说妇人家怵他,男人家也不敢得罪, 况且就连村长都敬着顾承武。江家两口子下了牢, 现在都没出来。这时候谁敢找不痛快?


    再说了,大家伙都长了一双眼睛一双耳朵,分得清是非。顾家在村里可从不招惹谁,是个公正明事理的,谁会儿没事去给自家惹不痛快?


    也就赵香这样的, 徐大娘也跑到张秀兰家吃茶聊家常,道:“都是爹妈生的,你家贺老三就老实本分。那贺老二倒整天好吃懒做,连女儿都卖了,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张翠兰磕着瓜子道:“那赵香不是整天嚷嚷着要被巧巧接到镇上去享福?”


    “享福轮的到她?”张秀兰撇撇嘴:“人家大夫人的娘家那才叫亲家哩,她一个小妾的生母,还放不清自己身份,我可听说了……”


    话没说完,张秀兰靠近二人,压低声音:“我男人在镇上跑堂子,也是听人家吃酒的老爷说,那贺巧巧被大老爷带进暗门子里去,好几天才出来……谁知道那种是谁的……”


    到底是不光彩,张翠兰和徐大娘听了都觉得污耳朵。


    都知道当初贺巧巧逃了出来,是被亲爹娘绑了回去的。那时候要死要活,如今不知道怎么想的,又想尽办法讨好人家老爷。


    “这事要传出去,咱们村子里的姑娘哥儿,怕都抬不起头!真是一家子害人精!”张翠兰气的不清,怎么都没想到会有这些不要脸皮的人。


    徐大娘更是捂住耳朵,哎哟一声:“以后见着那贺老二家的,我都觉得脏。”


    三人也都默默把知道的放在心里,就是回家也不跟自家人说,一是怕脏了自家人的耳朵,二是怕那大嘴巴的说出去坏了风气。


    话题便又扯回张翠兰的新衣上,聊了半个时辰,瞧着日头快升起来,才各自家去。


    张翠兰刚进院子就冷的不行:“这天爷真是说变脸就变脸,我看小河边都有些冻住了,薄薄一层冰,”张翠兰跺了跺脚,跑到灶膛前伸出手烤火,一边搓一边暖和。


    冬日无事,江云就琢磨起吃食,一起床就拿葫芦瓢,舀了好几勺灰面做了馒头。


    一边干活一边回张翠兰:“听我娘说、说京城那边下过雪,漫天都是,我还、还没见过。”江云的娘曾经跟着外祖走过几个地方,见的也多。


    张翠兰也勾起回忆道:“要说起大雪,二五年前咱云水县倒也下过。那可真是铺天盖地,房顶都白了,那时候我还在家做姑娘,下了雪就爱往外面跑,为此还挨了一顿打呢。”


    说到这里还不好意思笑起来,江云也跟着笑,二十五年前他都不知道在哪。


    顾承武血气方刚不怕冷,坐在院里子劈竹条制作打猎工具,要赶在彻底降温前上山,这时候好些动物还没进入冬眠。


    灶房里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让顾承武也忍不住停下忙碌钻进灶房,加入她们的热闹里。灶房门一关,光线暗淡下来,满屋都是柴火燃起映照的暖黄。


    劈里啪啦的干柴在灶膛里燃的火红,张翠兰随手在身后捡根细柴,支在膝盖上一折扔进去。锅里掺了半锅水。江云在大案板前和面,手里的面团经他手一变,就成了形状各异的小动物、花朵。


    张翠兰看的手痒痒,洗了手也跟着一起捏馒头:“云哥儿手可是巧,比我会的多。我倒只会捏个斑鸠、小花。”


    农家人做馒头,总会折腾出几种花样。张翠兰捏的斑鸠,就是江云都不会,跟着张翠兰学了一遍才明白。


    顾承武站在江云旁边,高大的个子挡住一方光线,小小的面团在他手里太袖珍。一双常年打猎的手,捏起面团竟然使不上劲。


    跟着夫郎捏了半天,最终捏出一个四不像。


    江云低头抿嘴一笑,不想打击相公的自信,却没想到偷笑被顾承武发现了。


    “好啊,如今你也敢笑话我了,”顾承武嘴角一动,伸手就往江云鼻尖刮了点面粉。


    灰扑扑的,像只钻灶膛的小猫儿。”我、我错了,“江云扬起嘴角求饶没躲过,抬手擦面粉,结果越擦越花,也就随顾承武去了。


    看干儿子讨人嫌的模样,张翠兰拍了他一巴掌:“年纪越大倒越不稳重了,看你把那面团捏的,连云哥儿的一分都比不上。灶膛里没火了,还不快去添根柴。”


    顾承武讪讪,洗干净手拿出帕子给江云擦脸,老老实实烧火去。


    面团被捏成小兔子、小鸟、寿桃、牡丹花……,江云还用红萝卜皮和青菜捣成汁上色,有的里面和了红糖蜂蜜,吃起来甜滋滋。


    上锅蒸一刻钟左右,就能揭开盖子。乡下人尝做农活,吃什么都要吃饱,馒头也是顶大一个,江云按照自己的食量做了几个小巧的,放一起都不够顾承武塞牙缝。


    一家人踏踏实实度过一个平淡的早晨。


    顾家院门外,却步履蹒跚走近一个小身影。他衣裳单薄,脸颊饥瘦,脚下步伐却坚定。


    小栓子左手是两只大公鸡,被拴住脚一直扑腾。十岁的年纪看着和八岁的孩子差不多高,站在顾家院门外徘徊,最终还是决定敲门。


    “是谁来了?我去看看,”张翠兰叼了半块馒头就往外走。


    一开门,才看见小栓子,赶紧把人拉进来:“你这泥猴子,大早上赶那么远路来,也不嫌冷。”


    十岁的孩子,张翠兰不忍责备,关切问:“拿着鸡做什么?吃了没?正好婶子家今儿蒸了馒头。”


    小栓子走在后面,闻到馒头的香味,肚子咕噜咕噜叫的厉害。却还是点头道:“我吃了,婶子。”


    家里哪还有吃的,就那几亩薄田,收成也不好,能一天吃两顿米汤就不错了。


    他是专门过了饭点才来,不想别人觉得他打秋风,没想到顾家今天吃饭吃的晚。


    “吃了也再多吃些,你云哥哥蒸的馒头正热乎,进来一起吃。”张翠兰不是老好人,但小栓子实在无依无靠,是被生活逼着懂事的。


    小栓子神色不安握着拳,鼓起勇气道:“婶子,我想找顾大哥。”


    ……


    看着那两只不算肥硕的大公鸡,顾承武沉默了,知道这两只鸡是小栓子家唯一的财产了。


    小栓子跪在顾承武面前,说什么也不起来,道:“我想求顾大哥收我为徒,教我门打猎的手艺,我一定好好学不偷懒。”


    说完,他根本不敢和顾承武对视,深深埋着头,又低声道:”我知道两只鸡不值什么钱,等我以后学会手艺了,一定补上拜师礼。”


    实在饿,家里没吃的,又是寒冬腊月。小栓子捂着肚子忍了三个晚上,一咬牙决定跟着顾承武学习打猎,拼死也要挣扎出一条路来。


    他打小就知道自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是没有爹娘的,也就这一条不值钱的烂命,不搏一搏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打猎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多少人都折在野兽嘴里了。技术一般的只能打几只山鸡野兔,还不如种庄稼,否则岂不是人人都能赚这行钱?


    顾承武是战场上打拼回来的,箭术炉火纯青,是天赋加努力才得来的,像他这样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见顾承武神色严肃不说话,小栓子心凉了一截,顿时往地上不停磕头:“求顾大哥收我为徒……”


    江云和张翠兰在一旁看着,都不忍心,但到底是顾承武的事,他们也不该插手。


    半晌后,顾承武才问:“可想好了,打猎不是易事。倘若你有朝一日后悔,我不会再传授你任何技术。”


    他是个果决说一不二的人,做了选择就不会轻易回头。也知道小栓子还小,怕是一时冲动才选了一条危险的路。


    小栓子这次终于敢抬头看顾承武,眼神坚定没有犹豫:“我不后悔,就是死了残了也不后悔。”


    顾承武还算满意,是个有血性的,但到底如何还得慢慢观察。


    他道:“鸡你拿回去,我暂时不会收你为徒。明日我会上山打猎,你随我一起,若表现良好,再行拜师礼。我用心教你,至于你学成什么样,与我无关。”


    话先说清楚说明白,以后才不会生出隔阂。


    小栓子眼睛一亮,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不停地又往地上磕头,一口一个“顾大哥,顾师父”叫着,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但从顾大哥愿意教他起,他就把顾大哥当师父了。


    江云看着自家相公,只觉得庆幸,庆幸他能阴差阳错遇见顾承武……


    留了小栓子吃早饭,看小栓子拿着大馒头狼吞虎咽的模样,张翠兰也跟着难过,想起自己儿子小时候也这样,也不知死前有没有吃饱了上路,她转头悄无声息擦了擦眼泪。


    看到干娘难过,江云拉着张翠兰的手安慰:“娘,别伤心,你、你有我们呢。”


    他想起相公还有一些旧衣服,很久没穿了,又道:“买的棉花、还剩一些,我、我用相旧衣改小了,给栓子做身棉衣服。”


    儿夫郎的安慰让张翠兰破涕为笑,她连连点头,道:“成,娘那里也还有些鞋样子,咱一起做。”


    因为第二天一早就要上山,小栓子穿的单薄,上山是不成的。江云和张翠兰便大半夜先赶出一身来,样子不大好看,保暖却有用。


    卧房烛火前,顾承武给江云揉捏肩膀,看着夫郎一双柔荑穿针引线,顾承武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搁在江云肩头,道:“辛苦了,让你半夜还在忙碌。”


    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说话时的震颤,江云耳垂熟红,不好意思回头看男人。


    “不、不辛苦,是我愿意做的。”


    烛火微黄,阁窗上映着两人相拥的声影。待江云收完针,顾承武便迫不及待把人抱上床。


    第53章 第 53 章 哄夫郎


    最后一场冬猎, 总要在山上呆半个月。寅时初,江云睡眼朦胧,迷迷糊糊从暖被窝爬起来, 伸出脚摇晃着探到地上,小心翼翼下了床,没有惊动顾承武。


    冬日深山里几乎没什么吃的,就是想吃口热乎的也不容易。他在山下烤着火都觉得冷, 那不见阳光的山林深处该有多冻人。


    江云唇抿的很紧,从昨天到现在什么都没说, 只是默默做事。起床看着外面漆黑的天色时,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到后院摸了三只鸡蛋,几只老母鸡缩在茅窝里。连着之前的蛋,已经攒了十二个。正好煮几个给顾承武带上。


    冬天熟食能放的很久,煮熟的咸肉密封好了,也能吃上半个月。江云知道顾承武自己一个人过, 吃食上就会粗糙。


    打猎是力气活,不吃好可不成。他和了面做成肉饼烧饼、馒头, 一个就分量十足。


    坛子里的咸菜疙瘩也捞了许多, 妥帖切成丝装在袋子里,各种口味的菌子酱笋子酱更是足足装了五、六个竹桶。和锅碗瓢盆都放在一个麻袋里,仔仔细细打包好。


    卧房里, 顾承武辗转醒来, 顺手要往旁边一捞,才发现半边被窝冷冰冰的,灶房里传来切菜烧柴火的声音。


    夫郎不在,他也睡不下去了,套了衣服就往灶房走。


    “怎么不多睡会儿?鸡都没打鸣?”走到夫郎身旁, 捏了捏江云的指尖。


    “你、你看看,给你准备的,还差吗?”做的再多,江云都觉得还不够。


    顾承武一愣,夫郎起大早,竟是为了替他操持。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万事俱备。他紧紧抱住江云,在耳边道:“我会尽快回来,你和干娘乖乖呆在家里,知道了吗?”


    说完才发现,夫郎的眼尾是红的。


    怪不得昨夜在床上时,夫郎一改往日的羞怯,咬着唇一言不发。


    顾承武低头碰了碰江云的唇,道:“想吃什么,都给你逮回来?”


    江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没有落下来,声音颤颤道:“不吃,你、你要平安回来,就好。”


    明明也分别过,到底没一走就是一个月。江云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这么矫情,就是难过,又不想被男人看出来。


    顾承武微微叹口气,心想当初选择换个营生果然是对的,不然岂不是天天都要让夫郎难过。


    他唇角一挑,蓦然换个话题道:“你知道深山的梅鹿、狍子?将鹿肉片成薄薄的一片,放进锅子里一烫,最鲜美软滑。或是抹上盐、辣椒往火上一烤,不腥不腻。还有那野兔、野山羊……”顾承武说完瞧夫郎的神色。


    果不其然,刚刚还因分别难过的江云,转眼就眼巴巴看着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顾承武无奈失笑,总算是把人哄住了,可是现在该轮着他自己郁闷了。


    因着顾承武要离开半个月甚至更久,顾家难得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食。大饼馒头,扎实的白萝卜焖咸饭,干笋炒咸肉,一盆丸子烫菜汤。


    小栓子天不亮就来了,一路顶着风雪,在看到江云和张翠兰给他做的一身棉衣后,忍不住抹着眼泪,万分珍贵地穿上。


    到底是个孩子,再懂事又能成熟到哪里去?


    “这次上山带上大黑,有它在,总能快些回,”大黑是顾承武花费心力训练的,嗅觉体能机敏远远超出其它猎犬,他说要把狗带走,江云和张翠兰都没意见。


    出门的时候,天还是朦朦亮。江云跟着顾承武到门口,想把人送到山脚下才罢休。


    顾承武揉揉夫郎的头,垂眸道:“不用送了,你起的早,回去再多睡会儿。安安心心在家等着吃肉,别担心我。”


    江云抿着唇,嘴巴动了又动,到底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顾承武走后,江云站在院门口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才转身回房。


    走了一人一狗,偌大的院子顿时有些冷清,江云也没回房睡觉,拿了扫把把院子里外都扫了一遍,看上去干净又宽敞。后院的鸡咯咯咯叫,忙着下蛋、要吃饭,江云和了些米糠给倒进石槽里,几只三黄鸡尖嘴啄个不听。


    还没吃几口,便被气势汹汹跑过来的公鸡撵走,独占一口吃食。


    麻袋里的米糠见底,只够鸡再吃几天的,江云问张翠兰:“干娘,米、米糠在哪家买?”


    张翠兰坐在廊下缝旧衣服,年纪大了穿不上线,借着光找针眼道:“村长家就有,五文钱一大袋。”


    终于把线穿进去,张翠兰松口气继续道:“咱家没地,米糠这东西虽说不值钱,但家家户户都是要用的。也卖不出多少,还是有地才好啊。”


    农家人靠的就是那一亩三分地,有了银子虽然欢喜,倒底不如土地来的踏实。


    江云便想起刚嫁过来的时候,相公和干娘商量过买地的事,只是手上积蓄不多。大历朝人口多,土地划分管制严格。一亩上等水田要五两银子,旱田三、四两银子一亩,像一些荒田杂田就便宜了,五百文到一两不等。


    人人都指着手上几块地吃饭,青苗村多数人家的地都是祖上积攒传下来的。能一口气拿出钱来买的,倒真没几家。


    没有地的人家,就是想养些鸡鸭猪也拿不出东西养,顾家便是如此,若想养牲畜也只能拿钱去买米糠。


    喂完鸡,江云拿了筐花生出来剥壳,剥完放在那里可以随时吃。张翠兰在一旁时不时聊起过年的章程,计划着月底就该早早置办年货了,又说起她娘家一些亲戚,到时候都是要走人户的。


    顾承武走后的冷清没持续多久,顾家再次来了客人。


    “云哥儿,我们来找你说说话,”周芝芝和玉哥儿是一起来的。


    江云赶紧放下筐子,走过去接他们,“玉哥儿,你、你爷爷终于肯放你出来了,”柳家对男娃小哥儿一视同仁,都得关着读书,江云每次找柳玉只能偷偷找。


    他没读过书,却知道读书才是好的,因此除了送吃的也不敢去打扰柳玉。


    柳玉被放出来,终于阴转晴,见了江云就扑上去抱住他:“你可不知道,这次还是托了芝芝姐的福,我才能出来一趟,可得趁着这次好好玩。”


    江云不明所以,看向周芝芝。


    周芝芝一笑,道:“说来话长,咱坐下说。”见张翠兰也在廊下,周芝芝喊人:“婶子早啊。”


    张翠兰笑道:“早听见你们几个小娃娃说话了,来了快坐下聊,婶子给你们拿吃的。”


    顾家和村长家走的近,柳家在村里又颇有威望,几家都是能聊的来的。


    周芝芝道:“我弟弟前儿说成了一门亲事,是本村的姑娘,人我瞧过了,是个善良老实的,娘家也有一门烧炭的手艺,两家都堪匹配。我爹娘已经过了帖子提了亲,日子就定在七天后,是个良辰吉日。”


    婚丧嫁娶都是大日子,尤其这样的喜事,叫人听了都开心,江云眼睛一亮:“恭、恭喜你。”


    他不会说漂亮的话,但每句话都是实心实意的。


    周芝芝道:“玉哥儿会写字会算账,我请了玉哥儿去给记账,除了这个,还想请你去掌勺。”


    江云愣住,不太相信指着自己:“我、我吗?”他顿了一下道:“可是,我太小了。”


    一般喜宴烧菜都是有经验的婶子嬷嬷们,江云只在自家做过菜,那样的大场面却没做过。


    柳玉在一旁道:“云哥儿做的东西我阿娘都夸呢,比镇上馆子做的都好吃,你要相信自己。”


    见周芝芝和柳玉都对他十分信任,江云也没再犹豫,点点头道:“好,我去、去帮忙。”到时肯定不止他一人,他便少说多做,遇见自己不会的菜也能跟着其他婶子学习。


    喜宴的掌勺夫郎按习俗,一天是一百文的工钱。周芝芝娘家也是村长,结的亲家家境殷实。


    为了表示对新媳妇的看重,连工钱都比别家喜宴多五十文。就指望请的人能用心用力把事情办实在了。


    江云暗搓搓给自己攒一笔小钱,等着来年买几只鸡崽鸭崽。


    张翠兰在一旁也听的乐呵,办喜宴那是大好的事情。云哥儿能被周村长家请去掌勺,这名声也算打到外村去了。


    想当初云哥儿被武小子娶回来,背地里遭了多少长舌妇的非议。如今时间久了,那些烂嘴巴的才被狠狠打脸。


    她家云哥儿又能做饭又能绣花,性格又好。就是打着灯笼,也再找不到这样的夫郎了。


    想起那些背地里嚼舌根的,张翠兰就气的不行。如今连周村长家都来请云哥儿,正好也让别人知道顾家还有这么一个能干的夫郎。


    江云不知道张翠兰心中所想,正想法子研究喜宴上的十大碗。十大碗中有哪些菜、几荤几素,那可都是规定好的。


    江云忐忑,怕自己给人办砸了,还坐在廊下找张翠兰问过有哪些菜,回忆起菜的做法,确定自己能做出来才松了一口气。


    第54章 第 54 章 烧喜宴


    甭管有钱的没钱的, 只要心疼自己儿女,三媒六聘必不可少。周家看重亲家儿媳妇,花了整整一两银子置办了一对大雁, 这是十里八村都没有的。


    天不亮,锣鼓队和炮仗队整装待发,还有接新娘子的骡车,排场可不小。周围村子能来看热闹的小哥儿姑娘都来了。


    看的脸上都是羡艳, 想着自己也能有这样的排场。邻近几个村子,除了周村长家, 也就上次顾家的排场能比上了,都不是她们能挑的人。


    青苗村离大河村挨的不近,走路也得一个时辰,江云被请去做掌勺,必须第一批到,做十几桌子的饭菜, 只是洗、切、腌就费功夫,别看工序不难, 弄完一晌午都去了。因是喜宴, 他就算在后厨也不能随意打扮。


    挑了较好的衣服穿上,又摸了口脂,显得更加娟秀清丽, 也算应个景。


    周芝芝和王山提前好几天回娘家帮忙, 江云则是约了玉哥儿,搭陈老伯的牛车去。出发时,牛车前挂了油灯照亮,天上还有稀稀拉拉的星子,月亮在云层里若隐若现。


    江云从家里带上一条兔毛毯, 把自己和柳玉裹在里面,靠在一起在路上打盹。


    再睁眼,是被鞭炮声吵醒的。


    “快快,到了到了,咱也下去凑热闹去!”柳玉还是第一次参加喜宴,上次云哥儿成亲他遗憾错过,这次可得玩回来。


    江云也睁开眼,欣喜看着前面放鞭炮打锣鼓的人,人多的都挤不下,瞧着就热闹。


    “这是要、出门接新娘子了,”江云是过来人有经验,云水县这边的习俗就是出门迎亲的时候放一次炮,接新娘子又放一次,接回来再一次。


    若是有钱的,一路洒些铜板糖果。家里条件一般的,也会洒些花生大枣。这时候就有爱吃甜嘴的小孩儿挤在路上捡,象征多子多福。


    柳玉拉着江云往人群里挤,从一群婆子夫郎腿边穿过,终于窜到前面。


    “咱也捡一些!”柳玉摩拳擦掌,和旁边的一个小胖子互相瞪眼,谁也不让谁。


    江云冲他一笑,小声道:“是给、小孩子的,小孩子捡才好,”小孩子来捡才能有多子多福的好寓意。


    柳玉道:“我也不大,我这么聪明伶俐,难道他们不想生个我这样的小哥儿?”柳玉觉得他自己说的很有道理。


    江云一愣,好像也有些道理欸。


    “出门接新娘子咯!”开锣的人一开嗓,锣鼓唢呐伴随鞭炮齐鸣震天响,花生瓜果走一路洒一路。


    柳玉跟一群小孩捡的欢快,甚至比谁捡的更多,谁也不让谁。


    江云脚边滚来一颗花生,他低头一看,是颗白白胖胖的大花生。江云弯腰捡起来,剥开壳,里面是两颗硕大的花生仁,长的像两个小娃娃一样。


    周芝芝和娘家嫂嫂忙着摆桌椅,等人都散开才看到江云在外面。她把凳子一放赶紧跑过去:“才刚跟我娘念叨你呢,就来了。快快,和玉哥儿进去吃一碗鸡蛋面,今天可有的忙。”


    鸡蛋珍贵着,也就是做饭的婶子们辛苦,才一人给打了一碗。


    江云被拉进厨房,里面已经有三个婶子在洗菜切菜,一个夫郎坐在灶台前烧火,都忙地抽不开身。


    “这小哥儿是哪家亲戚,怎么溜到灶房来了?”一个切菜的婶子嘀咕着,除了江云都是大河村的人,见了年轻的生面孔,都不认识。


    周芝芝拉着江云介绍道:“婶子阿嬷们,这就是我请的云哥儿,那菌子油就是他做的,我爹娘都说好吃呢,今天跟你们一起掌勺。”


    原来也是来做饭的,就是这年纪,也太小了,能做的好吃吗?她们这几个都是几十年做饭的老人了,有她们还不够,还要请个毛头小哥儿?


    都有些不服气,但连村长夫妇都说好吃,她们也不能反驳,不服气也只是放在心里。手上切菜咚咚咚的,势必不能被比下去。


    江云不是个偷懒的,灶房就是他擅长的区域,一进来就知道要做什么。


    “婶子,我、我来吧,”江云抿着唇,走过去小声道,切肉他是可以的,能把五花肉切的整齐厚薄均匀。


    那胖婶子看了她一眼,把刀紧紧握在自己手里:“你去烧火,切菜这不需要你。”


    江云虽然怯懦胆小,但看得懂脸色,知道这些婶子不接纳他。


    心里有些难过,默默坐到灶台后面去,和那个夫郎一起塞柴火。


    “你是哪家的小哥儿?村长家亲戚?”烧火的夫郎约莫三十岁,算的上是大哥哥了。见江云被使唤过来,主动问。


    江云小声道:“我、我是青苗村那边的,是芝芝请我来掌勺,”虽然被派来烧火了吧,难过的劲还没过。


    “那可有些远了,我是隔壁村的,我男人就是外面吹锣的,你叫我余哥儿就好。”


    余夫郎看了那几个婶子一眼,道:“她们都是做菜的老人了,十里八村小有名气的,就连镇上有的老爷都请她们。难免有些底气,你别生气。”


    江云摇摇头:“喜、喜宴最重要,”大小事他还是分得清的。


    余夫郎见小哥儿这么懂事,嘴角笑了笑,从锅里捞出一碗鸡蛋面端过来:“芝芝说特意给你留的,吃了吧,今天可有的耗。”


    鸡蛋面用白瓷碗装着,满满一碗,面上是金黄的煎蛋,几颗葱花小菜配上,又好吃又好看。


    还没吃完,切菜的婶子把炸好的酥肉条往他面前一放:“这个,给端到男人那几桌子去。”说完就匆匆忙忙回到案板边。


    江云捧着碗,鼓鼓的嘴顿了一下,压下眼帘乖乖上菜去。


    别的不说,碗里小酥肉炸的确实好,能看出外酥里嫩,散发出诱人的油炸香气,有加了胡椒的,也有裹了茴香的。


    吃饭都是男女分开,乡下不像镇上大户人家讲究,男女吃饭还得在不同房间。也就是分了桌子,女席大概有四桌。


    周芝芝和柳玉在交待记账的事,看到江云从灶房端菜出来,直接愣住了:“怎么是你在做这些。”


    江云小心翼翼放菜,笑了一下道:“人手不够,我上上菜烧烧火也是、也是可以的。”


    周芝芝琢磨了一下就知道,顿时有些生气,拉着江云进灶房,道:“既然请你来掌勺,自然是相信你的。”


    江云跟不上她的步伐,被拉的一踉跄,也不知道芝芝想做什么。


    进了灶房,她看了切菜的三个婶子,扬声道:“请云哥儿做菜是我爹娘都同意的,各人有各人擅长的,也不必非得争什么。大家齐心协力把这场席办好,我们家也不亏待你们。”


    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周家疼女儿,就是嫁人了也有话语权。几个婶子沉默了一瞬,没敢怼回去,默默把位置让一个给江云。


    江云看了眼周芝芝,无声道了谢。


    他知道婶子们其实没太大恶意,就是想在厨艺上一较高低。江云被刘桂花常年磋磨着,也琢磨出一些浅陋的人情世故,不然早被消磨死了。


    他瞧了一眼,小声开口道:“婶子的酥肉条炸、炸的很好,瞧着比镇上的,都好吃。”这话虽然有些恭维,但也是真心实意的。


    江云在炸货方面确实欠缺了些,还需要取长补短。


    谁都喜欢听好听的话,大喜的日子听着也舒心。江云长的乖巧,说话也乖巧,那婶子才终于缓了脸色,抬起下巴道:“这里头门道多着,我也是做了十几年才弄出来的口味。”


    方子肯定是不会教给江云的,但能让他尝尝,胖婶子捏了一条塞给江云。


    江云咬了口,心种赞叹。同样是面粉,婶子炸的就是比他炸的脆,里面的猪肉条也很细嫩,咬下去还有咸鲜的肉汁,吃了一个还想吃第二个。


    胖婶子终于得意起来,道:“成了,咱灶房里虽说累,却最不缺吃的,等席面做完,剩下的足够吃个撑。”她这一身肉,可不就是这么吃出来的。


    江云吃了好吃的,顺从点点头。


    “村长既信你,那也没什么说的了。咱做席面都有一套流水,什么宴做什么菜那都是定好的,粉蒸肉、蒸肘子、蒸扣肉……那都是主菜,想来你也能做?”


    江云点头:“这些我、我都会,是以前祖父传下来的做法。”


    “你祖父?”胖婶子将信将疑,实在是会做菜的男人比那凤凰还罕见,愿意下灶房的那都是百里挑一了。


    江云点点头,提起亲人脸上都是笑,道:“祖父以前、以前是镇上的厨子,会做很多地方菜。”虽然祖父和娘都不在了,但是传承到他这儿了。


    胖婶子了然,怪不得。能做馆子里做厨子的,那都有自己的本事。


    江云做这些不需旁人教,自己切菜上料干脆利落,把几个婶子看的刮目相看。不说味道,就是做菜程序都比她们更标准麻溜。


    出锅的菜是那几样菜,味道确是完全不同的味道,闻着就让人想多吃几碗饭。


    胖婶子一改之前的态度,道:“这小哥儿不错,谁娶了你简直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成了,我们今天也算是松快松快了。”


    大家都是有手艺的人,谁做的好就夸谁。


    江云脸颊蓦然一红,没想到婶子们突然就聊到这个话题,他拍拍脸低下头,用做饭来掩饰自己的神色。


    做完最后一道菜的时候,周家院子里已经坐满了客人,新娘子早被接回房里坐着,外面都是结伴唠家常的男人女人夫郎们。


    客人带来的孩子就在院子里跑圈骑木马玩,玩腻了又因为一颗糖吵的大哭,被自家大人拎回去收拾一顿。


    新郎官一身红衣,还没开席就被十几个人围着,扬言定要放倒他。


    “放炮咯!”不知道是谁嚷了一声。


    众人都安静下来,等待炮声响起。噼里啪啦一阵过后,伴随一地的残红硝烟和男人女人嘈杂的声音,江云和婶子们陆陆续续端菜布筷子。


    第55章 第 55 章 公鹿


    夜色清冷, 银霜洒了满地,周芝芝、江云和柳玉坐在牛车上互相靠着,周芝芝男人在前面驾车。喜宴结束后才是漫长的宁静, 江云手中捧着大碗,小心翼翼不敢打翻。


    今天一同做饭的厨娘婶子,见他爱吃炸肉条子,也摒弃前嫌, 给做了一大碗让江云拿回去可劲儿吃,碗是在周家借的。


    没等到家, 回村路上柳玉和周芝芝就分吃了小半,剩下要拿回去给张翠兰尝尝,他俩才恋恋不舍没多吃。


    周芝芝坐在边上,道:“以前只知云哥儿厨艺好,竟没想到是有继承的手艺,今天席面上可都是夸你的话, 我爹娘脸上都可有面子。”


    那几个厨娘一番夸,谁还不知道青苗村有个手巧的厨郎江云, 都打听着下次谁家做席面, 也来请他。


    江云受不住夸,脸颊一红,抿嘴笑了笑, “是婶子们的手艺好, ”大菜大多还是他们做的,他也不敢揽功劳,自己心里有一杆秤。


    柳玉才不管谁做的,揽着江云的手臂道:“你做的就是好吃,我爹娘都喜欢你做的东西, 让我和你多学学呢。”


    借着月光,柳玉看清江云脸颊,白里透红粉嘟嘟的,和他第一次见面时的饥瘦蜡黄完全不同。


    “怎么瞧着,云哥儿胖了一些,气色都好了不少,”周芝芝也发现了。


    江云一愣住,他从没关注自己外形,听二人一说,自己也上手揪了脸颊一下。是滑滑嫩嫩的,好像是要胖了?


    “许是……许是吃的多了,”江云小声道。


    自到了顾家,隔三岔五的鱼、肉、糕点果子被喂进嘴里。


    有一次晚上吃的少,睡前饿的睡不着,江云窝在被子里捂着肚子。顾承武进了被窝要抱着人睡,才发现端倪。


    又无奈又好笑,问他:“怎的饿了也不说?”


    江云难为情,小声道:“睡前、睡前吃零嘴,不好,”以前就听说过,有个新婚的小媳妇睡前闹着吃果子,被自家婆婆暗地里指着鼻子说。


    这样的事情其实不算什么,只是那家婆婆是个刻薄的,专鸡蛋里挑骨头。


    江云那时受过磋磨,怕自己以后嫁个不堪的人家,暗自给自己定了“睡前不吃东西”的坏规矩,实在是太害怕。


    如今被顾承武搂在怀里,那些害怕尽数消散,只是刚漱了口,吃了东西又要洗漱一次,浪费青盐。


    顾承武起身道:“这有什么,家中零嘴本就是买来给你和干娘吃的,”他爱买各种时新的零嘴,喜欢看夫郎开开心心捧着吃的模样。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江云时不时睡前总要吃些,就连张翠兰也被带着跟着一起吃。


    别人不说,一家人还没发现,着实是都胖了。


    江云嘴里嚼着肉条,忽然味同嚼蜡,思绪不知不觉飘进村后深山里,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冬日的深山不比其他时候,夜间最折磨人。


    若是换做他一人在黑漆漆的山里,只怕吓的哭都哭不够。


    牛车到青苗村时已经月上枝梢,周芝芝和王山忙了几天,浑身疲惫,说几句话就往家去了。


    柳玉和江云自不必说,一个灶台前打转忙了一天,一个写了一天账,都没心思聊体己话。


    借着月色能看清回家的路,院门留了一条缝,应是张翠兰睡前打开的。


    青石板上映着月色的清辉,还没到凌冽的寒冬,已经像是染上一层霜。后院鸡鸭都睡了,安静地一片祥和。


    江云被牛车跑过带来的冷风吹的手冷,匆匆进了灶房,点了一盏油灯,给自己烧些热水,洗暖和了好睡觉。


    侧房里张翠兰听到动静,细微的鼾声停止,半撑起身朝灶房道:“是云哥儿回来了?”


    江云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是、是我,吵到干娘了?”


    张翠兰松口气,不是别人就好。儿子儿夫郎都不在家,她一个妇人倒有些怕了,张翠兰道:“天冷,洗了早些睡,明早也多睡会儿。”


    “好,干娘也睡吧。”江云应了声,本想问干娘吃不吃肉条子,一想大晚上冷,便算了。


    回到卧房,被窝是冰冷的,江云脱了外衣折好放在床头,躺进被窝足足一刻钟才暖和,脚仍然是冰的,不由想到之前顾承武每晚都会给他捂暖和。


    鼻子越来越酸,江云摇摇头不再想,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头顶。


    ……


    一夜冷风吹,江云翻来覆去睡的不踏实,也许昨天太累了,今早觉得浑身都没劲,脑袋也有些昏沉,天微微亮了也没起床。


    眼前更花,迷迷糊糊中,江云似乎听见若有若无的狗叫声,只是声音太远,叫了一声就听不见了。


    顾承武走前说过,这次上山至少需要半月的时间,想必不会回来这么早。那狗也许是哪家养的,早上饿了叫唤吃食。


    江云心里有些沉,被子蒙住头忍住不想,继续睡。


    可刚闭上眼,由远极近的狗叫声再次传来,这次是真真切切在耳边响起,粗狂的独属于大黑的叫声。


    还有院门外,顾承武驱赶猎物、小栓子说话的声音……


    江云骤然睁开眼,眼眶里热腾腾的,外衣都来不及穿,掀开被子趿了鞋扶住门框往外走。直到看见门口熟悉的高大人影,这些天的紧绷才放松下来。


    顾承武拖着腰高的壮硕大公鹿往院里扯,那鹿力气实在大,若不是他有武功底子,换了寻常人拉都拉不住。


    一进院门,小夫郎倚在门口眼巴巴眺望的模样撞入眼里,顾承武心里一揪。


    他把鹿栓在木桩上,交给大黑和小栓子看着,三两步跨到江云面前,抬手摸上江云的脸,低声道:“天冷,怎么衣服也没穿,染了寒气可不好……”


    话没说完,腰便被夫郎紧紧抱着。


    江云靠在顾承武胸前,摇摇头,红了眼瓮声瓮气道:“不、不冷,我没事,你在山上冷吗?吃的好吗?”


    凛冬的深山不比家里,连动物都受不住,也没口热菜吃。顾承武没提这些,捉住江云的手放在自己胸前,道:“我是常年习武之人,深山里都抗的住,无碍。”


    见他说话中气十足,手脚也有力,江云放下心来。倒是自己,没睡好昏昏沉沉的,理智也少了许多,没顾忌小栓子还在看着。


    孩子家虽然早熟,到底对这些事情害羞,见师父师娘抱在一起,他赶紧撇开眼一幅着“什么都懂”的老成模样,只有通红的双耳出卖了他。


    大黑一条狗才不知道这些,只知道猎了鹿,又能玩又能吃。围着鹿一边嗅一边恐吓,恶作剧心理昭然若揭。


    顾承武把江云抱回床上,给盖了被子,自己坐在一旁矮凳上,看着多日不见的夫郎,觉得夫郎似乎都瘦了些,该好好补补。


    大约视线太灼热,江云被看的手足无处安放,急忙找个话题缓解道:“不是、不是说去半月?”


    顾承武道:“这次运气好,上山没几日,便看见那头公鹿。它掉了队,我和小栓子大黑从几个方向围猎,追到一处悬崖边,若不是提前套了绳,那鹿掉下悬崖便不能得手,大黑也险些一起掉下去,好在它机灵,及时刹住脚。”


    顾承武说的简短,那些危险被藏在心底。抓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公鹿体形庞大,性子急了转头就冲过来要撞人,幸好顾承武站在一颗树下,那公鹿冲来的时候他身躯一跳,抓住树干爬上树。


    又电光火石间,搭箭上弓射向鹿的腿部。鹿受了伤,慌不择路往悬崖边跑。若不是常年习武且手脚反应快的人,只怕已经被鹿一头撞残。


    追到悬崖边,眼看着鹿就要掉下去,顾承武抓住绳子一端,把自己和一颗大树绑在一起。绳子另一端的圈套准确无误套进鹿的脖子,公鹿受了伤,加上有大黑在一旁撕咬,很难挣扎。


    顾承武借着树的固力,才能把鹿拉回来,一路往山下走也费了不少波折。


    “承诺你的野山羊没猎到,等卖了鹿,留些家里吃,再买半头羊给你和干娘吃。”顾承武没忘记那天小夫郎对着片羊肉馋嘴的模样。


    江云赶紧摇摇头:“我吃不吃羊肉、不打紧,”只要他平安回来就好。


    江云从小跟着娘耳濡目染,也去过集市,知道公鹿的价钱可比野羊值钱不少。尤其现在冬日,公鹿浑身上下都是宝,吃了还能强身健体。


    顾承武看夫郎爱吃却又懂事的模样,抬手就想抱住。又想到自己在山里钻了好几天,浑身上下都不干净,不敢脏了江云,转头往灶房里烧了锅热水。


    天大亮,江云不想继续睡,正好张翠兰也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知道是干儿子回来了。


    “嚯哟,这么大一头,好家伙,活这么久还是头一见,这得多少斤肉?”张翠兰惊地围着鹿看个不停,怕被尥蹶子,又不敢靠太近。


    大黑跳起脚,围着张翠兰呜呜叫,仿佛在说“快看,这也是我打的呢”。


    张翠兰推了把狗头,笑骂:“皮猴子,知道你的功劳,中午就给你吃大骨头棒。”


    小栓子给鹿打了一些草,那鹿见不是新鲜的鹿草,趴坐在地上开始罢食。


    “婶子,这鹿不吃可咋办,饿瘦了可得少卖些钱,”小栓子人小小的,神色倒忧思老成。


    张翠兰笑就没停下,看了眼鹿道:“过几日就拉去卖了,几天能瘦到哪里去?饿了自己就知道吃,你快跟你师父去洗了换身衣服,吃了早食好休息。”


    虽然顾承武没答应,到底是传授了技艺的,都默认他俩是师徒了。


    江云知道他们在山上过的艰苦,和张翠兰说了声,二人往村里屠户家去,买好几斤肉和猪排骨,做几道硬菜好好补补。


    顾承武打了鹿的事情附近几家几乎都知道了,拉鹿动静大,想瞒也瞒不了。说不眼红,那都是假的。


    那可是鹿啊,要是自己男人也有这本事,还需要成天在泥田里打滚。


    第56章 第 56 章 买年猪


    后院靠墙边竖砌了两间瓦房, 连着灶房后门,其中一间是茅房,旁边就是澡房。


    冬天洗澡冷, 顾承武让木匠打了一个大浴桶,空间足够大,人坐进去刚好。澡房前窗和门紧闭,只有靠院墙外一侧的小窗微开着, 从外面也看不见。


    角落里放了一盆自家烧的木炭,烘的房里燥暖, 是江云刚起床就烧的,怕顾承武连日奔波又冻着。


    氤氲的热雾里,模糊了顾承武的后背,黑重的湿发垂在前侧胸膛,他双臂搭在木桶边缘,闭眼假寐, 把自己浸泡在微烫的热水里。


    江云退了灶膛的柴火,拿葫芦瓢舀了半桶滚烫的水, 一颠一颠往灶房去。


    敲了敲门, 江云道:“我、我给你烧了热水续上,”话音细小,就算做了许久的夫夫, 最亲密的事情也做过, 还是不好意思进去。


    顾承武睁开眼,眼帘闪着水汽,嗓子泡的微微低哑,道:“进来。”


    隔着热雾,他看到夫郎小心翼翼护着半桶水的模样, 一时间觉得有趣,就趴在浴桶边含笑看着人。


    江云却没那么闲情逸致了,恨不得把头扎进胸膛,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看到什么,只怕一整天都不敢见直视顾承武了。


    顾承武看穿了夫郎的心思,还非得开口道:“我够不着,你给我擦背?”


    江云拿葫芦瓢的手骤然捏紧,懵了一下讷讷道:“啊……哦好、好。”


    乡下洗澡多用皂荚,再好一些就是猪胰子澡豆。就算是澡豆也分三六九等,上等是混了沉香、檀香等物,富贵人家爱用。稍微次一些,用桂花、山栀子混合也很香,都不算很便宜。


    顾承武是个粗人,本来不爱用这些,全买来给家里人用。思来想去又怕自己邋遢,脏了夫郎,每次洗澡也用了不少。


    江云在手心搓开澡豆,一抬眼,看见本该光滑宽阔的后背上,横七竖八都是伤痕,深浅不一形状不一。以前吹了灯在床上时,他也用手摸过,只是从没这样直观。


    光是看着,江云都觉得心一揪,不敢想这是受过怎样的伤,才留下一辈子都无法痊愈的痕迹。


    顾承武噙着笑等人给自己擦背,等了半天发现身后动静凝滞,他察觉出不对,正要转身,就被江云从背后拥住,轻微的呼吸吹在背上,撩起一阵痒意。


    “很、很疼吧?”


    顾承武嘴角渐渐向下,眉心仍是平和的,似乎已经释怀,道:“战场上,刀枪剑戟常有,都过去了。”


    说话时自胸腔发出的震颤传入江云耳朵,像是引起洪钟般的共鸣,震的他从头到尾紧绷。


    再没有什么害羞或者不好意思,江云化开胰子,山栀子的香味散开,他拿了干丝瓜瓤在顾承武后背上轻轻揉搓。


    这样的力度对顾承武来说太过轻柔,擦完背,江云灭了炭火,拎着木桶回灶房等他。


    灶膛里还生着火,锅里煨了大豆粥和两荤一素几个馒头。顾承武披着湿发坐在灶膛后,借火烘干头发。


    因为从头到尾都有炭火,倒也没冷过,只是头发长,又是冬天,得彻底烘干半天才能好。


    张翠兰拿了几块糖给小栓子垫肚子,道:“跟你师父上山,可学到手艺?”


    小栓子失落垂下头,嘴角向下摇摇头道:“没,师父找到好几只兔子,我连最基本的追踪辨别都不会。”


    从第一次打猎后,小栓子就彻夜难免,在想自己是不是选错路了?一想到当初下的决心,又不甘心轻易放弃,否则他就真是死路一条了。


    张翠兰看了眼半大的孩子,不免叹口气,这么小就被逼着自谋生存,若不是走投无路了谁愿意做这么危险的行当。


    她看了眼灶台后的顾承武。


    顾承武却对张翠兰摇摇头,示意她什么话也别说。


    若是有父母疼爱的孩子,那即便安慰几句也无妨,做不来也不愁没有后路走。但无父无母独身一人的,才越要锻炼品性。


    猎户这行当岂是人人说做就做的?遇上一点困难就自我怀疑,畏惧不前,还需得别人安慰才能被动上进,那不如不学。


    ……


    江云回房取了干净的麻布巾,走到灶台后,给顾承武拢了头发擦干,道:“烤好了?我、我给你梳头。”


    成亲前,顾承武的头发束的散漫,一个马尾随随便便斜扎在脑袋上。自打有了江云,每根头发丝都一丝不苟,一改之前的模样,变地郑重肃然起来。


    顾承武闭上眼,夫郎柔软的手指在发间梳刮按摩,浑身上下都轻松许多,闭上眼有些昏昏欲睡。


    扎好头发,江云拍了拍顾承武肩膀,道:“好了,吃了早食你睡半晌。”知道山上日子不好过,睡觉也得时刻警惕,江云没让顾承武做任何活。


    顾承武趁着无人,捏了捏江云手心,道:“休息足了,过几日大集一起去镇上,把那鹿卖了。”


    年关将至,家里人多的,要备的年货也多,这两日已经有人早早去镇上采购。顾承武打的五六只兔子山鸡都不卖,留着自家吃,或腌了做成干货来年吃。


    剩一只鸡一只兔给小栓子带回去,或吃或卖钱,都凭他自己。


    张翠兰和江云这几日裁了家里的旧衣,连日给小栓子赶制两件冬衣,用了足足的棉花,装在包袱里给小栓子拿回去。


    “趁天没黑,快些回去,过几日‘亚岁’再来,婶子家有事要你帮忙,”张翠兰道。


    小栓子看着师父一家人,重重点头,扬起笑道:“嗯,婶子放心,我一定来。”


    转过头走了十几步,小栓子才抬起袖子擦干眼泪,抱着厚厚的包袱往家走。他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怎么会不知道师父一家是借着“帮忙”,让他过去吃饭?


    张翠兰看小栓子走远,才回到院里,稀罕地瞧着公鹿。


    那鹿体型庞大,只能关在马厩旁。小枣红看了眼突然出现的“异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喷了口鼻息转过去用屁股对着鹿。


    “我看也别过两日了,就明天去隔壁村李猪倌家里看看,买头合适的猪拉回来宰了,咸肉腊肠都备着,再过几日可不好晾香肠了。”张翠兰洗刷碗筷,想到这一茬。


    江云眼神亮晶晶抬起头:“要买猪了?”


    肉都是好东西,村里的人能三两天吃一次就很殷实了,更遑论买一整头,江云听了,头发丝都带着雀跃。


    顾承武见夫郎期待的模样,便点头:“明日一早去,年关买的人不少,”买整猪大多都是镇上的食肆酒楼或富户家,乡下人一整头买可不多,但也要早到。


    普通小花猪一头两百斤,成猪比散猪肉便宜,三十文一斤价格,六两银子一头。不算太贵,杀了腌制成咸肉,保存的好也能吃上半年。


    压箱底的钱袋子里一共十九两整银,加上散碎的,将近二十两,买头猪一下子去了一小半。买回来请杀猪匠宰杀,一顿杀猪饭也是花销。


    江云咬了咬唇,肉疼地取了十两出来,正和银子依依惜别,顾承武就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


    看夫郎越发小财迷的模样,顾承武嘴角一动,知道他怕是忘了,外面还拴着一头能卖钱的公鹿。


    “村长家也要买猪,我同他说了,蹭车早些一起去,”顾承武道。


    江云把钱装进小荷包里,交给顾承武道:“吃食、带在路上吃。”


    抓猪的都是力气大的汉子,村长家出了一个男丁王山,赶着牛车和顾承武一同前往。到猪匠家里时,厨房后猪圈已经来了好几个人,也有镇上的管家和酒楼厨子。


    李猪倌一声腱子肉,和几个中年男人光着膀子合力抓猪。那花猪满场跑,一时间竟然难以抓住,一边跑一边惊天叫唤,大概知道自己小命休矣。


    顾承武跟着买猪的人站在一旁看热闹,旁边几个大户人家的管家见他一身布衣,浑身气度却超乎常人,也忍不住搭起话。


    “后生也来买猪?是替人买,还是买来自吃?”那八字胡中年男人问道。


    顾承武朝他微微颔首,抱臂在旁看抓猪,道:“家中自吃。”


    对不熟的人,顾承武话不多。八字胡男人见他姿态挺拔,实在不像平凡之辈,正要多搭话,圈里的猪就已经被抓住。


    李猪倌顺着圈门跨出来,在襜衣上擦干净手,看了顾承武一眼,道:“小伙子面生,不是本村来的吧?要买猪?我这里种猪肉猪、花猪白猪都有,看你要哪样,自己挑。”


    顾承武在猪圈中寻视一圈,最终选了一头中等大小的,王山也挑了一头大的。把猪装进木笼子里,往牛车上一放,两人赶着牛慢慢悠悠往回走。刚进村,就围了许多人来看。


    “啧啧,顾家这日子算是过起来了,你瞧瞧那猪,看着可不小,起码能出两百斤肉。”


    “多钱一斤啊?”有人转动眼珠子,心思活络起来,只是不敢招惹顾承武,只能转头问村长家。


    顾承武和王山合力把猪筐子搬下牛车,岂能不知那些人在想什么,无非是想借着邻里邻居的好处,拿钱低价来买占便宜。


    有那撒泼的,不给卖或者卖贵了,就浑说不顾乡亲情分,一张嘴就能冤死人。


    王山是个老实的,顾承武没赶得上阻拦,就一溜烟说了价钱。不出所料,立马就有几个贪小便宜的借着邻居身份,要花二十文买肉。


    顾承武摇摇头,打了声招呼,借了牛车把猪往家拉回去。


    江云和张翠兰老远就听到猪叫,早早把院门大打开,就等着顺利拉回来。


    “云哥儿,咱俩搭把手,”张翠兰活了几十年,也是第一次买整猪回来吃,笑地没合拢嘴。


    江云也高兴,上去帮忙扶着猪筐,那花猪被抓了还气势汹汹,嘴不停拱着竹筐。大黑见着这么不服管的牲畜,立马“汪汪”叫着,要收拾一下花猪的威风。


    “两百三十斤,拢共六两六百文。”顾承武说了花销。


    张翠兰一笑,开口:“得了,还是个吉利数字。”


    猪笼暂时被关在柴房里,江云问道:“明日、明日就杀猪?”


    张翠兰道:“不急,杀猪也要看吉利日子,过会儿我往村长家去,给算个日子出来。”


    尤其到了年关,可不能选错日子,否则总觉得一年过的不安生。


    第57章 第 57 章 杀猪菜


    杀猪是最麻烦的事, 烧水刮毛剔肉,要一整天时间,只请杀猪匠是不够的。


    张翠兰请了张秀兰和徐大娘一家, 帮着按猪烧水洗肉。


    猪不能在院子里杀,顾承武搬来一块人高的大石板,把猪拖到屋后绑在板子上,再竖放起来。猪头朝下, 抹了脖子就能直接拿盆子接猪血。


    乡下人一年难得杀猪,就算是猪血也很宝贵, 不敢浪费了。


    江云在灶房里烧开水,准备杀猪褪毛用。听见屋后猪的叫声,心里生出一丝不忍。但他知道,那是一家人半年的吃食,就捂着耳朵不听。


    顾承武绑完猪,手上都是猪味, 他自己都受不了这味,回灶房要打水休息。见夫郎坐在灶膛后, 随口一问:“不和干娘去凑热闹?”


    江云顿时摇摇头, 道:“我、我就不去了,看不下去。”


    杀猪是个血腥场面,胆小的看了也许会害怕, 那和平时杀鸡杀鸭可不一样。江云拿瓢兑了冷水, 往顾承武手上慢慢浇,用了半个胰子,手上的猪粪味才消散。


    顾承武见小夫郎坐在板凳上乖乖巧巧的,心里软的一化,转身从柜子里取了一颗饴糖, 塞进江云嘴里。


    吃了糖,江云眼睛笑眯眯的,坐在板凳上开心地晃着腿。


    知道夫郎是个爱吃鬼,顾承武捏了捏江云白嫩的脸颊,没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亲完似乎觉得不满足,又兜兜转转来到嘴角。


    江云心跳如打鼓,从耳朵根红到脸颊。知道这是大白天,分明不敢跟男人做这些事情。可手就跟灌了铅似的,怎么都抬不起来,推也推的有气无力,整个人跟傻了似的被顾承武掌控着。


    见夫郎呆呆愣愣的,顾承武正要得寸进尺,门外突然响起张翠兰和徐大娘的声音。


    “别看这猪不大,血还不少,接了小半盆。”


    “今儿中午就烧了,这东西也放不了几天,干脆给大家伙吃,我去捞些酸菜,正好和猪肠一起,烧个辣酸菜血肠汤。”


    江云如梦初醒,跟做了贼一样,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把顾承武推开两步远。


    张翠兰和徐大娘走到门口,正巧撞上这一幕:……


    “……哈哈,”张翠兰干笑一声,看了看门框又看了看柱子挠了挠脸。拉着徐大娘转身往外走:“呀,他婶子,我忽然想起家里酸菜吃完了,去你家取一下来。”


    徐大娘:今儿早她分明还看见一坛子?


    江云吐口气,紧张的手发软,看了眼还在笑的始作俑者,羞恼道:“你、你怎么、这样……”说完就往院子外跑去,要去拿盆子回来舀水。


    顾承武看着江云仓皇逃窜的背影,俊朗的眉眼舒展着。


    猪杀完,地上的血冲刷干净,江云才敢凑上去看热闹。坝子上也有其他来看热闹的乡亲,杀完猪第一步要脱毛,这也是个费力气的技术活。


    烧的滚烫的水往猪身上浇透,来来回回浇几次,再拿薄薄的铁片,来回把毛刮下来。刮完才说解剖分割的事情。


    有人看的手痒,不图吃席,也要跟着一起帮忙,几个妇人夫郎一边忙活,一边坐在一起说说笑笑。


    割肉的时候,来的人就更多了,半里外的人家也有来凑热闹的。


    猪匠一身横肉,磨了磨手上刀棍,发出利落的金属声,嗓子洪亮一吼:“来,都让开,多备几个盆,准备搁肉。”


    顾承武站在一旁看着,对杀猪匠的手艺不容置疑。这技术不是一看就能学会的,还得考验技巧。技术好的,几刀下去,就能骨肉分离,手法利落果断。


    猪身上,最难处理的就是猪下水,尤其猪大肠,需要用谷糠和醋来来回回清洗十多遍,还得烧热水清洗。


    江云迈着腿,光是倒水就跑了十几个来回,大冬天也难得出了一层汗。等所有肉都处理好了,才到了做晌午饭的时候。


    有好几个不图吃饭也要来帮忙的婶子,总不能真占人家便宜,就都一道请了,摆了三个桌子。


    杀猪菜吃的自然都是猪肉,且都是新鲜的,吃着比陈年腊肉还得劲。江云往后院摘了几个大冬瓜,萝卜青菜也不少,拿来烧汤做菜都好吃。


    张翠兰给院子里休息的人挨个倒茶,上了些瓜子花生,来回招呼客人:“今儿招待不周,大家见谅。”


    请的都是平时聊的来的,就算不吃饭,也没人计较什么。


    妇人夫郎凑一堆,男人门凑一堆各自吹牛皮,话题从杀猪聊到顾家,又从顾家聊到别家。说的兴起时,还站起来一边说一边做动作,模仿的像,看的人都哄然一笑。


    顾家院子外,忽然来了两人,手里捏着铜板,一如既往忐忑不安。


    顾承武坐在男人一桌,聊起打猎的事,一眼看见院外的剩子夫夫,他二人踟蹰不安,一直犹豫不敢进来。


    顾承武招呼了客人,走出去把人请进来:“怎么突然来了,进来再说?”


    剩子夫夫对视一眼,老实巴交笑了笑,黢黑沧桑的手里是十几个铜板,剩子摸了摸裤子,道:“小武,我来是想问……你家……下水可卖吗?”


    村里买整猪的人户不多,大家都知道整猪卖比散卖便宜,谁要是这个时候去买,那就是明摆着占便宜,是要被说嘴的。


    昨天村长家杀了猪,就有那不安分的,想低价买,被说了个没脸。


    剩子也没办法了,家里穷,吃不起好肉。老娘生着病,夫郎跟着他也吃不上好的。实在不好过,才厚着脸皮来。


    老实人不会说圆滑的话,只是讨好的笑。


    顾承武道:“下水还够,我家也吃不完,你若想要尽管来买。”


    剩子夫夫松口气,点头道谢跟着进了院子。猪肉都放在后院清洗,顾承武带着他俩去后院挑下水。


    进去后,外面院子才响起此起彼伏的交谈声,说起人家家事。


    “也是可怜,早早横死了爹,娘也生了病,日子过的苦。”


    “可不是,连孩子都不敢要,说出去也累了松哥儿受苦,偏偏都是一家子老实人,你说老天爷怎么就不让好人过活呢?”


    江云和四个婶子在灶房备菜,满满摆了一桌子,锅铲快晃出残影了,见剩子夫夫进来,他愣了一下,随机惊喜道:“树哥儿!你、你来啦。”


    柳树怯怯的目光在看到江云后,松快了很多。他看了眼剩子,然后小步跑到江云旁边跟他一起聊天。


    两人聊的来,顾承武便带着剩子往后院去。道:“下水本也不值几个钱,这还剩半副猪大肠、猪肺猪心,你都拿去,给十文些就成。”


    “不、不成,这不成,太多了,我不能占便宜,”剩子惶恐,来之前他老娘就叮嘱过,不能觉得人家心善就得寸进尺。


    顾承武摆摆手道:“不算你占便宜,这几日家里熏肉,你明日来帮忙打半晌柏树枝就成。”


    剩子局促地收回手,打半晌柴根本不算什么,他哪里不知道顾承武这是在帮衬他,他赶忙点头道:“成、我明儿一早就来。”


    送了剩子夫夫,顾家杀猪宴也烧好了,摆了两桌子,大家都吃的肚皮发撑。接连几顿下来,谁都知道给顾家做事油水充足,吃的都不吝惜。


    人都走了,江云和张翠兰才收拾碗筷,新鲜猪肉留了一部分吃,剩下的都要做成熏肉或者香肠。


    “明儿得一早去镇上,买些盐、大料回来,早早把肉处理了,过年才吃的上。”张翠兰道。


    “成,明日一起去,后院公鹿也该卖了,”顾承武道。今日人多,为了不引起麻烦,公鹿被关在柴房里,没让人看见。


    云水县这边的熏肉制作方法特殊,要先将肉下料腌制几天,挂起来阴干。最后用新鲜的柏树枝叶点燃,把肉挂在上方,用燃起的柴烟和火温熏,过程中火堆不能灭,火候也得掌握住,一直熏好几天,挂回阴干处,能保存很长时间。


    顾家忙的脚不沾地,这节骨眼,张翠兰正被柏树枝子呛的直咳嗽,透过浓重的柴烟,她看见一个肥胖的女人朝自己走来。


    不是她娘家姐姐还是谁?张翠花也就武小子成亲那天来过一次,两次都带着小女儿圆圆,大约知道自己讨人嫌,故意把小姑娘拉过来。


    “你家如今日子可以啊,整猪都吃上了。杀猪可费神吧,怎么也不叫我和你姐夫来帮忙,都是自家人不是,怎么反倒便宜了外人?难道嫁了人,还生疏了不成。”


    张翠花跟进了自己家一样,拉着圆圆一进来,就直奔着一大缸子肉去,那眼睛恨不得长在上面,埋怨张翠兰杀了猪都不惦记她这个姐姐。


    她心里想什么,张翠兰还不知道?只是没想到这脸皮厚的,上赶着杀猪就来了。张翠兰装作听不懂笑道:“哎呦,大老远怎么带圆圆过来了?快坐下,吃口茶水。”


    江云在灶房听到动静,不认识胖妇人,但见过成亲那日给他送吃食的小姑娘,猜也知道是谁了。


    来的是远客,不好没了礼数。江云泡壶热茶,走出去给张翠花倒茶,打招呼:“婶子、请喝茶。”


    成亲那日,张翠花只在灶房帮忙,没见过新夫郎,也是听别人说,这夫郎不是父母搭媒娶来的。


    她语气淡淡,“嗯”了一声,轻飘飘接过茶,道:“你就是云哥儿吧?我知道你从前日子过的不容易,如今既然嫁了过来,就要好好孝顺长辈。你不比别人,无媒无聘的,更应该多学学规矩,早些传宗接代。”


    无媒无聘传宗接代让江云脸色一白,捏着茶壶的手不知所措。


    张翠兰急的把手中火钳一扔,噌噌走过去。她的儿夫郎她自己都没立过规矩,张翠花哪门子的架子?


    把江云往后一拉,道:“瞧大姐这话说的,就是放眼几个村子,也找不出云哥儿这么懂事的儿夫郎了,我可满意的很。再说了,到底是武小子愿意,我这个做干娘的也不好干涉。”


    话里话外都一个意思,她是认的干娘,又不是亲的,她都不多管闲事。张翠花这个干娘的姐姐,没名没份的,凭什么来管。


    张翠花脸色跟吃了苍蝇似的难看,偏偏张翠兰继续火上浇油。


    “我听说,最近我那侄媳妇可是厉害,连家里柜子钥匙都拿去了?看来大姐这日子过的也着实好,家里大大小小有小辈操心,你可算能清闲些了,我羡慕都羡慕不来你这等福气。”


    张翠花一愣,气的差点没破口大骂,又想到今日来的目的,生生憋了回去,一下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直气的差点没喘上气。


    大历朝看重孝顺,无论是有钱的没钱的,家里但凡有长辈,管家权都是在长辈手里。尤其是当婆婆的,把手上那点子权力看的重要,凭着管家权拿捏儿媳妇儿夫郎。


    偏偏张翠花家反着来,她那儿媳妇出了名的泼辣,一进门就找借口撺掇儿子,把家里钥匙拿走。平时她要是多吃了一口肉,儿媳妇立马就搁了筷子阴阳怪气,饿的她是哎哟直叫唤。


    今天好不容易捏了个软柿子,终于拿出长辈的气势,就被张翠兰一顿没脸面。


    圆圆在旁边扯了扯张翠花的袖子,道:“娘,我饿。”


    张翠兰发威不成,正气着,没好气道:“讨债的,就知道吃,家里揭不开锅了!没吃的了!”


    得了,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张翠兰给了个冷眼,往灶房里走,凑到顾承武耳边道:“把那鹿看好了,省的贼惦记。”


    不用说,顾承武也知道怎么做。关好后院门,回来却看见夫郎神色郁郁,坐在灶台后一言不发烧火,水开了也没褪火,就坐着出神。


    方才分明还是乐呵呵的,顾承武拿不准夫郎情绪,走过去靠着人坐下。


    宽厚的手掌落在手背上,江云的思绪纷乱,看了男人一眼。脑袋里都是张家婶子的话,传宗接代是大事,可自己肚子一直没反应。


    江云慌乱的不知所措,害怕不安,不敢想因为怀不上被休弃的下场。更不敢在顾承武面前提起这件事,哪怕再给他时间争取一下也好。


    顾承武不是粗心的人,哪怕猜不出原因,也知道江云有心思。沉思片刻,他不打算追问,只换了个高兴的话题道:“明日卖了鹿,带你去银匠铺,打簪子给你。”


    送礼是最直接的安慰方式,他说完,江云情绪似乎缓解一些,回握住顾承武的手,不敢放开。


    张翠兰和张翠花还在院子里打擂台,大人较劲的厉害,孩子是无辜的。张翠兰给圆圆抓了一把饴糖,道:“乖乖,去灶房找你云阿嬷玩。”


    “谢谢小姨,”圆圆长的乖巧,说话也乖,完全不像张翠花。


    连张翠兰都纳闷,真是歹竹出好笋,只盼着以后可别被教坏了。


    张翠花从进门就嗑瓜子,吐的满地皮,道:“瞧你这样,到底不是亲儿子,还比得上自家血亲?不是我说,这人呐,还是得靠自家亲戚。”


    从前张翠兰这个妹妹死了丈夫儿子,独自一人,和她比简直是不如。张翠花仗着家里有男丁,从来看不上这个妹妹。


    谁知道突然就有了干儿子,又是瓦房又是三天两头的大肉,叫她看得眼红牙痒痒。这回来,非得拿些好处回去,否则回了家,在儿媳妇面前,岂不是更抬不起头?


    张翠兰若不是顾忌最后一点姊妹体面,加上这个姐姐没做的太过分,早想大扫帚打出去了,她打哈哈道:“哪有,这世上亲生子女抛弃父母那也可不少。我眼睛亮着,武小子和夫郎都是个好的,我也不图他们什么,就希望一家人开开兴兴。”


    “别看刚宰了猪,可那是一年的吃食,都是辛苦钱买的。家里三口人,可就指着这点吃的,看着风光那都是虚的,哪里比的上姐姐你风光,水田就有十亩。我家没地,粮食吃了就没。”


    不就是卖惨,看谁比谁装的过,张翠兰继续道:“不过大姐你说的也没错,在这世上能有几个血缘亲戚,也是一种依靠。”


    要想抓耗子抓野鸡,就得先下圈套。只是张翠兰没想到,她圈套刚放,张翠花就急不可耐,一夹子“夹中屁股”。


    “可不是,”张翠花洋洋得意,以为自己轻轻松松拿捏住张翠兰,还没笑够,就被张翠兰一句话说得笑不出来。


    “我家没粮大姐是知道得,日子……也不好,风光那都是给外人看的,”说完张翠兰抹了把眼泪,道:“幸好有大姐在,只想着能借我们一石米,好过完这个冬。”


    张翠花一口水呛在喉咙,什么!借米!?那可不成!


    她脸上的笑僵硬,缓缓道:“我、我家日子也不好过啊,公公婆婆都病了,指着家底吃药呢。”


    “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张翠花神色匆匆要完外走,突然想起还带了一个人来,凶着脸大吼:“死丫头,还不走留着打秋风呢!可别有脸没皮的。”


    圆圆被娘一嗓子骂,哆嗦了一下,依依不舍告别江云。江云今天格外惦记小孩子,见圆圆要走,给塞了一小包桂花糕。


    张翠兰还没等人消失,砰的一声关上院门,脸上的笑骤然消失。刚才那几句骂谁,一听就知道。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上门倒打一耙。就惦记着别人家的,要让她出点东西,比割了肉还疼,呸!


    ……


    处理完一天的肉,已经是深夜,一家人都不轻松,晚上吃了点中午的剩菜,下了三碗面。匆匆洗漱完,都各自回房。


    江云埋在被子里,思绪纷乱烦杂,张翠花那番话让他害怕,哆哆嗦嗦想了很久,最终忍着莫大的羞,在被子里褪去衣裳。


    是以顾承武掀开被子时,直接愣住,喉结不自觉滚动,哑声道:“今日……不累吗?”


    江云脸烧的绯红,视线无处逃避,只能摇摇头,“不、不累,”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这次不同往日,江云仿佛置身波涛汹涌的海浪中,又像被搁浅的鱼,随着大浪一前一后,连呼吸都被掌控,直到后半夜。思绪迷乱中,他摸了摸平坦的肚子,希望有所反应。


    第58章 第 58 章 银镯子


    镇上进出的人比平时都多, 因为是年关,都是举家来买年货的,也有外来客商乘船前来做生意, 加上年底镇子上撤了宵禁,准备夜市的人也不少。


    顾承武和江云张翠兰一大早进镇,板车上半人高的公鹿体型庞大,一路上都有人驻足观望。


    “还是年轻小伙子有本事, 这大鹿,我都没见过。”


    “后生, 你这鹿怎么卖?”问价钱的不少,真正能买的起的却不多,只好问一问心里幻想一下,哪天赚了大钱自己也能挥手就买。


    公鹿不比普通的猎物,不能按斤卖。有人买了吃,也有人卖了圈养着玩, 价钱自然也定的高一些。


    顾承武没遮掩,道:“比寻常鹿卖的贵, 但也看卖给谁。”


    若是有钱的老爷, 不在乎那几十两银子,随手买了就为吃个新鲜。高档的酒楼也有收山珍海味的,但为了降低本金, 定会压价。


    顾承武有了打算, 带着江云和张翠兰往人口最多的西市和码头去,若卖不出去,再往各大酒楼走一趟。


    只是今日运气不好,到了西市好一会儿,都没碰上合适的买主。瞧着日近中午, 江云和张翠兰都等着,顾承武道:“我将它拉去酒楼,你们先置办年货,在西市刘记食肆等我。”


    “成,若卖的出去最好,”张翠兰点点头,带着江云往各大年货铺子去,东西买的多,两个人才拿的完。


    云水县几个最出名的酒楼都扎根在一块儿,为了争抢顾客,每天明里暗里较劲,就恨不得面对面开着铺子一比高下。只有那门面小客人少的,才会避其锋芒将店开远一些。


    顾承武牵着鹿,走到镇上最大的百味楼。百味楼的客人达官显贵居多,一手荤菜做的最好,想必是最缺山珍的。酒楼后门连着一条小巷,从巷子进去,就是酒楼后厨。


    “你找谁?”一洗菜的妇人撸起袖子洗菜,问道。


    顾承武冲她点头,道明来意:“近日猎到一头鹿,找你们掌柜商量买卖,烦请通报。”


    妇人一早就看到鹿,还以为是走错了,没成想是拿来卖的。酒楼现在就缺这些,她眼睛一转赶紧道:“你等着,我去叫人。”


    妇人背影匆匆,没敢耽搁,在楼里做了这么久,也看懂了几分生意经,知道鹿这样的野味最受欢迎。到前面的时候,掌柜正教训小二。


    见了后厨的人来,皱眉道:“你不做工,跑前面做什么?慌慌张张的,叫客人瞧了多不好。”


    这大早上的,哪门子的客人。妇人没敢反抗,到底只是个打工的,凑近道:“后边有个年轻人,要卖鹿。”


    一听是鹿,掌柜的眼睛都睁大了,道:“这段时间鹿可不好打,带我去看看。”


    说完,他走了几步又停下,心里琢磨便知道。鹿一定是没卖出去,才拉到酒楼来的。他做了这么多年掌柜,早就看的门清。


    若他去的太快,显得心急想买,这价钱就可谈不下去了,掌柜于是对妇人道:“你就说我忙着,让他先等着。”


    “这……”她哪知道其中的圈子,犹豫道:“那成,我去说。”


    顾承武没等多久,看见通报的人走出来,道:“年底人多,我家掌柜的忙不过来,说了,让你先等等。”


    都知道买卖行情,顾承武也不计较,那人想压价谈条件才使出这一招,他不是第一次遇见,也不等了,转头就往旁边的千珍楼去。


    两家并排开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对家,不是这家上新就是那家打折扣。


    “有人卖鹿?在哪?”千珍楼掌柜赶紧出门。


    小二赶紧拦住他,道:“我瞧对面的在压价,要不咱也压一压,可省好多钱。”


    周掌柜淡淡看他一眼,道:“做生意,讲究的是实诚,若为了一时的好处毁了长久的利益,那才是蠢的。”


    出了门,周掌柜对上顾承武,竟然觉得无比熟悉,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


    顾承武却是记性好,一眼就认出是那天在猪匠家里,同他搭话的买猪人,他点点头抱拳道:“掌柜,又见面了。”


    话说完,周掌柜才猛然想起,这气度不凡的年轻人正是那天买猪时见到的。


    他拱手回礼,笑道:“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当日一见便觉得非池中之物,先进来,价格我们一边聊一边谈。”


    千珍楼后厨比百味楼干净许多,菜品肉类整齐归类。


    “你这鹿打算卖多钱?”周掌柜开门见山,绕着不服气的公鹿走了一圈,眼里都是欣赏。


    顾承武道:“掌柜的既实诚,我也不抬价,五十两卖于你家。”


    寻常大小的鹿,四十两就能买到,但现在季节寒冷,鹿群都撤到深山里,外围根本猎不到。


    周掌柜皱眉,为难道:“有些贵了,这两日楼里生意不好,前日买猪都比往年量少很多。”他也知道冬天,鹿来的不容易,但是作为酒楼掌柜,还是要从酒楼利益出发。


    不管酒楼行情如何,价钱拉扯都是必经的环节。顾承武道:“不算贵,方才若百味楼来买,我的报价只多不少。见周掌柜是实诚人,已经少了五两。”


    “实不相瞒,打这鹿时险些落入山崖,得来不易,恐怕镇上没别人再卖了。再者,这一身皮毛和鹿血,单拿出来卖,也值不少钱,五十两不算占便宜。”


    顾承武说的都是实话,放在州府上,这价钱都算低了。那些大老爷吃饭,一道鹿血烧菜,便能花去五两银子。鹿浑身上下都是宝,不愁赚不到银子。


    周掌柜咬了咬牙,若能凭着鹿把酒楼客流量提上来,那也这五十两也值了,他对小二道:“你去柜台取银子,这鹿牵到后院养着,暂不忙杀。”


    具体怎么处置,他打算过问东家。若东家不打算买,想留着自己吃也成。


    顾承武道:“如此,便多谢了。”


    周掌柜拍了拍顾承武肩膀,颇为欣赏道:“看你体格,应该是做打猎这一营生的,考不考虑长期合作?”


    猎物是和阎王爷打交道的行当,很多人做了一半就不愿意做了,要么葬身兽口要么捕不上,能找到稳定的来源不容易。


    顾承武道:“实不相瞒,我已放弃这行另谋生路。不过眼下教了徒弟,悟性尚佳,若以后有了好货,便优先送到千珍楼来。”


    虽然酒楼卖价比散卖便宜,但若是量多,就是一项稳定的收入。倘若小栓子学有所成,也算是为他多谋一条后路,不愁没有销路。


    原本听到顾承武转行,周掌柜还可惜,一听他收了徒弟才舒心一笑,等小二拿来一袋银子,交给顾承武,又让人取了酒楼几道招牌菜,当作两人合作的礼物。


    对面的百味楼掌柜,却气的吐血,他只是想压价吃差价,没想到那年轻人转头就去了对家!


    又刚好碰上东家回来知道这事,他被当着几个小二的面骂了个狗血淋头。


    卖完鹿,顾承武到了相约碰头的地方,正看见江云和张翠兰大包小包等着,做年货的原料都买的差不多了。


    “这么快就卖了,还以为要等上半天,”张翠兰道。


    顾承武道:“不算快,散户无人买,只能拉到酒楼,被掌柜的做主收了,”怀里是沉甸甸的一大袋。


    江云眨眨眼看着他,怀里还抱着大包小包果子蜜饯,一看就知是江云爱吃的。顾承武出神的想,若夫郎前世是个小动物,那一定是屯粮的松鼠。


    他没忍住,大街上揉了揉夫郎的脑袋,柔声道:”答应过你,带你去买首饰。”


    自打江云嫁给他,除了成亲时被压箱底不舍得戴的簪子,再没收到任何东西,如今有了闲钱,就该把夫郎好好养着。


    江云睫毛微颤,有些紧张又期待:“给、给我买?”似乎不太敢相信,银首饰是珍贵的东西,他也能拥有两个了?


    顾承武冲夫郎点点头,然后对张翠兰道:“给您也打一个,过年添添喜气。”


    张翠兰一听,觉得太浪费了,她一个老婆子用不着这么光鲜亮丽。但看干儿子的眼神就知道拒绝不了,想来今天卖鹿也得了不少钱,动了动嘴巴也就乐呵呵接受了。


    首饰铺人不少,都是些妇人夫郎,被男人带着来的还真不多。小二看了一家三口,就知道是大生意来了,抢在其他小二面前赶上来。


    “三位要买什么?咱店里簪子、镯子、耳饰品都有,也可做陪嫁、送礼都成,您只管说,我带你们看。”


    顾承武看了眼身侧的夫郎,对小二道:“看镯子。”


    二十几个盒子摆出来,各种样式都有,是适合小哥儿戴的。顾承武眼睛一动,一眼相中一个坠着银松鼠的镯子。


    他心念一动,想必老天爷都知道他心思。


    “喜欢吗?”顾承武把那松鼠吊坠的镯子送到江云面前,银白晃眼分外好看,衬的江云皮肤更加雪白。


    婻風 江云微微愣住,抿着唇小声道:“太大了,”镯子有拇指那么粗,上面还坠着松鼠,刻着花纹,一看就不便宜。


    他拉着顾承武袖子道:“再、再看看其它的吧。”


    顾承武眉间微动,看出江云的想法,似乎有些不悦,正色道:“你是我夫郎,给你买是婻風天经地义,我赚钱也是给你花的。你若推辞,是还拿我当外人?”


    他不笑时,神色便恢复了初见时的肃然,江云心里一咯噔,看出男人生气了。他立马摇摇头,慌张地去拉顾承武,点头道:“我没有、没有拿你当外人,你别生气……这个镯子,我很喜欢。”


    见小夫郎被他吓着了,顾承武神色微缓,叹口气道:“我是希望你戴着开心,别多想,若真是因为不喜欢这个,买其他的也无妨。”


    江云瓮声瓮气点头,抿唇道:“我、我很喜欢这个,”第一眼他就看中上面的小松鼠,只是怕贵。


    顾承武把镯子给他套上,不大不小正好合适,道:“以后都戴着,等下次赚了钱,再给你打支簪子,成亲时的那支就留作纪念。”


    张翠兰在另一边挑自己喜欢的,最终也看上一只带花纹的,两只一共四两钱。


    又买了年货又得了新首饰,一家人脸上都是笑,江云抬起手看了又看,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觉得怎么那么好看。


    顾承武瞧着夫郎笑意盈盈的脸,就像那放大版的松鼠,水灵灵的眼里都是新奇。


    回了家,顾承武在房里拿出今天的收入,袋子拆开往桌上一倒,一小山的银块堆起来道:“公鹿卖了五十两,今日花销大大小小去了四两多,剩下四十六两和家里存的那十两放在一起。如今该买的都买齐了,只留下些散钱作家用。钱照例,都交给你放着,我若要用再找你要。”


    顾承武的话在江云耳边变得不真实起来,五十两,那得卖多久的菌油?沉甸甸的家底都要交到他手上吗?


    江云知道,村子里家家户户的钱都捏在男人手里,妇人小哥手上能有几百文就很不错了。


    “我、我怕我管不好,”江云忐忑,五十两对以前的他来说,根本不敢想。


    顾承武把银子装在一起,放进他怀里,道:“以后银子只多不少,总要学着管。你若怕自己不会算数,我便每日教你。”


    五十两不止是钱,也是托付和信任,江云重重点头,道:“我会好好保管的。”算术他也会,算盘从前阿娘都教过,慢慢算多算几遍总不会出错。


    只是还不会认字写字,便和顾承武约好了,从明日起开始学习写字。


    第59章 第 59 章 冬至初雪


    推开门窗, 院里已经染上一层苍凉,树叶凋敝寒霜凝结,只剩远山青柏仍然绿着。不多时, 灰蒙蒙的天逐渐飘起鹅毛雪,纷纷洒洒落在屋顶、地上上,又迅速化开,青石板地面湿润打滑。


    屋外一夜寒风呼啸, 江云搓着手取暖,起床就套了厚厚的夹棉小袄, 脖子上围了一层雪白松软的兔毛领子,巴掌大的脸上微微红。


    雪片飞落到领子上,江云伸出手去接住,对着灶房里惊喜喊道:“下、下雪了。”


    张翠兰和顾承武在灶房挂肉,去镇上采买回来后,家里的肉已经全部熏干完, 腊肠也做了足足二十几条,剩下新鲜的放在水缸里, 冬日温度低不会坏。


    听到下雪, 张翠兰和顾承武都放在手中活计,走出去看雪。


    张翠兰看着天空,笑道:“还真是, 今年雪来的可真早, 比往年都早很多。”


    顾承武也点头:“瑞雪兆丰年,明年应当是个好年,”庄稼人靠那一亩三分地吃饭,雪下的足够了,来年开春化成水才能更好滋润土地, 地里那些虫子也能被冻死,料想来年收成不错。


    他看了眼乐此不疲接雪的夫郎,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人:“过几日想必有场大雪,今日就别玩了,当心受凉。”


    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吹在江云冰冷的耳垂来,带来一丝暖意,江云眼底漾起笑意,被顾承武牵着手往屋里走。


    灶房里放了一盆子炭火,烧的火红,烘的整个灶房都暖洋洋的。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也隔绝了光线,变得有些幽暗。


    一家人围着炭火坐下,伸出手烤火唠家常,和院子里形成两种天地。大黑顺着狗洞钻进来,摇着尾巴坐下,也学人一样烤火。


    江云伸出手揉大黑狗头,把它的尾巴提起来,免得被火烤成碳尾巴。


    “今日我去屠户家,买几斤羊肉回来,”顾承武道。冬至吃羊肉是习俗,家里条件好的,多少会买一些。或炖汤或包饺子,都再好不过。


    况且答应夫郎的野羊没猎到,总要兑现承诺。


    张翠兰道:“那多买些,小栓子今日也来。我和云哥儿去擀面皮,买回来就包饺子,再买些大骨头,切根萝卜炖汤,吃了好暖和暖和。”张翠兰安排的井井有条。


    顾承武点头,顿了一下道:“往年也吃羊肉饺子,今年不如添些花样。以前在军中时听闻,有人在烧热了的铁板上炙肉吃,是北边时兴的吃法。”


    铁板下面用烧红的碳,铁板上抹一层油,把吃的肉菜放上去烤,刷上酱料就能吃。这吃法江云也听说过,不由地馋了嘴巴,眼巴巴看着张翠兰。


    张翠兰一笑,看儿夫郎这模样,想必吃不着就得惦记了。也难得干儿子对吃食提了要求,她爽利一笑道:“也成,饺子包了明早吃,咱今天就吃炙羊肉。干脆再把你徐婶子他们叫来?大家伙凑一起,才热闹。”


    都是平时交好的人,顾承武没意见。一家人各自分工,买肉的买肉,叫人的叫人。徐大娘和张秀兰家的都来了,各自拿了肉菜,也不占便宜。


    江云穿着小夹袄跑了几家,把周芝芝也喊来,连柳玉都被看管严格的祖父大发慈悲放了出来。


    雪一直下没停,灶房里的炭盆挪到院子里,上面搁着铁板。几个小辈小娃娃都在院子里烤火看雪追逐打闹,顾承武和男人们在后院劈柴。


    至于包饺子切肉,张翠兰带着徐大娘张秀兰忙的不可开交,咚咚咚的切菜声河对面都听见了。


    竹哥儿看了眼灶房,眼睛一转思索道:“娘他们在做饭,不如咱出去玩?”


    江云柳玉周芝芝都看过去,“外面下着雪,河水也冷的慌,能去哪里玩?”


    “我知道,后山边坡上有几颗野橘子树,是我上次打草时发现的,现在应该正好熟了。”竹哥儿贪吃这口,为了不让别人发现野橘子树,还专门把来的路用野草遮盖住。


    乡野间就是这样,即便是天天来回走的田埂山林里,也能玩的乐此不疲。几个大的带着小栓子狗儿往后山跑,几个人前后排成一排,顺着田埂上山,果然找到那几颗橘子树。


    树不高,柳玉拎着衣摆三两步就爬上去,江云也从兔毛领子里抬起下巴,伸出双手接橘子。怕把橘子摔坏了,还小心翼翼左右挪步。


    周芝芝和竹哥儿小栓子则是找了竹竿,去打较高的橘子树。


    狗儿是小男娃,也最调皮捣蛋,还没等橘子打下来,自己先爬上去摘了一个吃,刚吃进去就皱起眉吐出来:“呸呸呸,好酸。”


    竹哥儿笑话他:“野生野长的当然酸了,等带回去放火上一烤,滋味最独特呢。”


    橘子个头不大,拢共二十几个,还有青红交接没熟透的。小栓子和狗儿两个男娃主动承担“力气活”,扛着布袋子往回走。


    江云手里捧了个大的,等到了家剥开,送到顾承武面前。


    顾承武一顿,难得夫郎这个小吃货没自己吃第一口,而是让他吃,心里一阵柔软。因手上是脏的,顾承用嘴叼了一个。片刻后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嘴里的橘汁酸的倒牙。


    “长本事了,你现在也会戏耍我了,”顾城武说着就逮住江云,往人腰间痒痒肉挠了挠。


    江云笑着躲开,抿着唇道:“这是、山上的野橘子,我拿去烤了再给你吃。”


    橘子放在炭上烤的微微烫,吃起来酸酸甜甜口齿生津,是别样的风味,对身体也好。江云拿了些花生大枣,和橘子一起放在隔火的碳片上,焦香的干果味肆意弥漫。


    厨房里张翠兰她们终于切完菜,吆喝了一声:“开饭了,都坐着吃吧,”羊肉猪肉各种农家蔬菜放在筐里,肉片抹上辣油盐巴香料,往铁板上一隔,烤的直冒油。


    几家人围坐在一起,各自都吃的嘴唇微红,羊肉下肚胃里都暖和了。


    旁边小泥炉里煨了羊肉汤,煮好后又烧了一壶酒,顾承武和几家男人们各自倒了杯就着肉吃。妇人小哥儿一人一碗羊肉萝卜汤,喝的手脚温暖。


    顾承武将杯子送到江云面前,里面是烧酒,道:“尝尝?”


    江云酒量不佳,上一次喝了酒……也不知想到什么,他脸一红拒绝:“不要,不好喝。”


    农家烈酒烧心割喉咙,夫郎不想尝,顾承武也没勉强。这点酒对他来说,却和水没什么区别。


    聚在一起的都是平时交好的人,喝酒也就没了拘束,徐大娘家的和张秀兰家的两个汉子喝上了头,精神振奋开始划拳,连带着顾承武也一起。


    吃饱喝足心里头暖和了,觉得这一年都过的踏实,又赶上前所未有的太平年间,没有战乱纷飞苛捐杂税,都能安心过日子。


    吃过饭,顾承武喝多了酒,躺在床上假寐。江云借着窗前的光,坐在小凳上描刺绣花样子,这几日没有吃食可做,绣绣帕子给一家人用,或者拿去镇上卖贴补家用都行。


    炭火盆子搬进来放在脚边,屋外偶有雪花夹杂冷风吹进来,耳边是顾承武沉稳的呼吸,江云绣完一朵花,听见张翠兰在灶房喊他去包饺子。


    江云把炭火挪到床边给顾承武烤,放下窗子留一条通风的缝,轻手轻脚关上门出去了。


    张翠兰和好面,羊肉是新鲜的后退肉,三分肥七分瘦,剁成细腻的肉馅,若想吃荤素搭配的,加上萝卜粒也行。


    江云去后院刨了一颗老姜,洗干净切了和胡椒一起搅进肉里。胡椒是金贵东西,一般人家买了都省着用,羊肉膻腥味大,非得胡椒粉生姜这样的重料才能去腥。


    张翠兰在一旁“偷师学艺”,道:“难怪呢,以前我也包过羊肉饺子,怎么做都不好吃。武小子愣是皱着眉吃下去,现在可算知道了。”


    江云道:“我、我娘说,这是北边的做法,很受人欢迎。”他没去过北方,只听说那边吃面食居多,北方达官贵人也多,吃的起胡椒,就有了胡椒去腥的做法。


    云水县属西南,吃羊肉饺子的人少,只有冬至才能吃这一口。


    张翠兰拿了根半人高的擀面杖,案板上水擦干净撒一层面粉,同等大小的面团三两下就成了面皮子。


    江云在旁边坐着包饺子,手指来回一动,精美小巧的花边饺子就包好了。张翠兰擀完皮,也跟着坐下来一起包。


    大黑从狗洞钻进来,狗头凑近就想闻羊肉,摇着尾巴蹭吃的,一幅谄媚的模样,跟人似的。


    张翠兰用手肘推开它:“去去去,晌午才给你扔了两根大骨头,还想来吃,馋嘴的狗该打!”


    嘴上骂着,说着说着也笑了,大黑比别的狗都有灵性呢,全家人都喜欢。


    江云捏了一小坨放在地上,大黑闻着味就低下头,一眨眼就吃进去了,连味道都没来得及尝,又坐着摇尾巴,眼巴巴看着江云和张翠兰。


    江云摊开手,骗它:“没、没有了。”


    大黑可不傻,非得再蹭口吃的才肯走。最后被张翠兰扇了一巴掌,叼了一小坨边角料呜呜走了。


    日子在闲聊中就过去了,饺子包了足足两大筐,隔着木盆放在水缸里保存,能吃好几天。到了晚上,因为晌午吃的多,一家人都没饿,就用剩下的羊肉汤煮了萝卜笋干吃。


    羊肉吃了身上都是暖和的,夜里顾承武来了精神不肯轻易睡下,按着江云非得折腾到大半夜。


    第60章 第 60 章 五亩良田


    白菜叶子覆上半指厚的松雪, 轻轻一抖簌簌落在地里,臂长的萝卜水灵灵冒出大半截,叶子腐在土里, 拔出来连带着泥。


    连下了几日铺天盖地的大雪,房顶、田埂地里都染上一层白,走起路来湿润打滑。白菜萝卜再不摘,就得烂在地里了。


    江云和张翠兰拿镰刀忙活, 往白菜帮子上一割,轻轻松松摘下一颗。江云每摘一个都用手拍拍, 叶子上的雪落下,白菜长的有松有紧,吃起来口感都不一样。


    背篓里堆了满满的,顾承武拎起筐子拿到灶房,摘下的白菜萝卜必须放在地窖里,才能保存一个冬。


    “留几颗, 洗了拿来腌泡菜,晒干了也吃得。”张翠兰直起身道, 弯腰干活就是累, 上了年纪力气更不如年轻时,她捶捶腰停下来休息。


    顾承武倒出一筐子菜,把背篓拿回去, 道:“您回去歇息, 剩下的我和云哥儿来,也不多了。”


    摘了大半,还剩一些厚皮菜、大头菜,顾承武一身力气,收菜也来的快。张翠兰有些吃不消, 说了声回灶房,坐在凳子上剥烂菜叶子。


    江云蹲在地上,一边收一边玩雪,把手里的雪团子搓成一只兔子,又搓成一只四不像的东西,玩的乐此不疲,莹润的鼻尖冻地发红,时不时吸溜一下。


    旁边大黑有样学样,也跟着用嘴去拱雪,奈何没有一双人手,狗鼻子也供出个四不像。一人一狗看着彼此的“杰作”顿了一下,都乐的不行,互相笑着捧场似的。


    顾承武眉心一皱,走过去把人拉起来,从兔毛领子里扒出夫郎的脸,颇不赞同:“不许再玩,跟着干娘回屋里去,这里我来。”


    原想着和夫郎单独相处,一回头却看见夫郎跟大黑在玩雪,就差没往雪地里打滚了,脸都冻的发白。


    顾承武手掌裹住江云冰冷的指尖,用掌心的温度给他驱寒,毫不留情把人“赶”回去。


    江云手有些发痒,自己也不好意思搓了搓,被顾承武握着才觉得好了许多。以前在江家时,手脚年年都要长冻疮,流了血只能忍着。


    虽然日子好起来,江云还是一阵后怕,不敢再碰雪了,转而问道:“中午,你、你想吃什么,我去做饭,煎蛋汤菜怎么样。”


    顾承武略微停顿,道:“不是有香肠,煮了拿来吃,摘的大头菜也炒一盆。”都是农家冬日常吃的菜,不稀奇,但夫郎炒的,就是比别人炒的好吃些。


    炒菜煮香肠都简单,江云从蛋筐子里拿出三个鸡蛋,犹豫片刻又放了一个回去。冬天鸡没虫子吃,连蛋都下不出来,一天能收两三个已经不错了。


    省着吃,等过了冬,再买些鸡苗鸭苗,又有吃不完的蛋了。


    冬至前后一家人都吃的丰盛富足,见天儿都是肉。眼下张翠兰见着肉都发腻,就想吃些清爽清淡的。中午是一道厚皮菜煎蛋汤,一盘猪油炒大头菜,焖饭上卧了一根腊香肠。


    天寒没事情做,吃完都各自回房困午觉。江云点了一盆炭火搁在床边,脱了外衣趴在顾承武身上,眯着眼要睡不睡,被顾承武有一搭没一搭摸头。


    顾承武喜欢摸夫郎的头,摸上去总是毛绒绒的,像他逮过的灰兔子。一低头,就能看见夫郎白皙的脖子,借着日光还能瞧见皮肤上微微青色的血管,细软几乎不可见的汗毛。


    顾承武喉间一动,神色逐渐深邃起来,手落在江云身上,俯身凑到江云耳垂边,愣是把人瞌睡整没了。


    江云乍然睁开眼,双手挡在顾承武胸前,把人推开,红脸小声道:“不、不成,还是白天。”


    还是第一次被拒绝,顾承武自然不依,尝了甜头哪能轻易罢手。正要进一步发展时,两人都听到河对面传来的哭声。


    听哭声的方向,像是吴家的儿媳妇和小孙女。江云撑着手坐在床上,和顾承武仔细听了半晌,哭的很是凄厉,让他想起曾经被江顺德和刘桂花打的时候,也是一边求饶一边哭。


    他有些不安,可也从没听说过吴家有打媳妇女儿的恶行?顶多只是骂过,何至于哭的如此悲伤。


    见夫郎有些被吓着,顾承武揽住他,手在江云背后安抚,道:“别怕,我出去看看。”


    这么大的动静,别说顾家,就是村里其他人家也都听的见。都是邻居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真有什么事,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张翠兰本想跟着去瞧瞧,但她一走家里就只剩下江云一个人,那边哭喊的瘆人,还是留在家里两人做个伴好。


    往吴家走的时候,顾承武碰上村长家的小儿子王山,大约是替自家爹来看看情况。周芝芝和江云走的近,王山也能和顾承武多说上几句话,两人见面打了招呼一起往吴家去。


    到了吴家,院里院外都是人,连许郎中都被大老远的拉了过来,牛车还没来得及卸,连车带牛随意放在一边,根本没考虑会不会丢。


    王山代表了他爹,他看眼顾承武,吃了定心丸,道:“我去问问,瞧着怕是出事了。”


    围着的人让出一条路,徐大娘家的男人也在,看了眼王山,道:“吴大牛出事了,许郎中来了也没辙,如今只有你去安抚安抚吴家人了。”


    吴家卧房一片狼藉,乱的不成样子,吴老太太哭的两眼浑浊晕了过去,吴老太爷也捶胸顿足:“都怪我啊,不该让他大雪天还往山上跑啊,要索命就索我这条老命吧……放过我儿子。”


    年近花甲的人,没想到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天。吴家生活不富足,吴老太爷就想让儿子上山去抓些兔子卖了。


    可吴大牛根本不是打猎的料,又不敢违背父亲的话,只能硬着头皮上山,大雪天猎物没找到一个,脚下没踩稳,从山上滚下来,后脑勺磕在石头上,刚晕过去就被路过的村民发现。


    吴大牛的妻女抱在一起,眼睛都肿着,险些没吊上气来。


    王山和顾承武走进看了,吴大牛一身的雪水加泥水,脏兮兮躺在床上,脑袋后面被血糊了,脸色苍白的不像活人,已经是有气出没气进了。


    许郎中往他身上扎了十几针,仍然不见效果,沉默摇头叹气,道:“眼下只有用好药把气吊着,我虽行医多年,到底只是一个山野草药郎中,你们还是赶紧去镇山回春堂请大夫。”


    人命关天的事情,许郎中诚心给他们出主意。


    用药吊着,那得多贵啊,吴家人都沉默了,只一个劲哭。不是他们不想救,可是去哪拿那么多钱出来啊?今年地里收成不好,缴了税那就只够一天吃两顿的。


    吴老太太躺在椅子上,晕厥时模糊听到吊命的字眼,也不知哪来的气挣扎醒了,有些神志不清道:“家里的地……卖了,拿去卖了,地契在…箱子里…求你们救救大牛吧。”


    吴老爷子听到卖地,蹭地一下坐起来,呼吸急促手颤抖着,却没说什么,认了命一样颓丧坐回去。


    吴家在村里名声不差,都是本分人,平时从不主动和谁家结仇。但买卖田地是大事,一亩良田五两银,那是一家人半年的收成了。


    一时间没人说话,小孩儿哭大人哭,就等着阎王爷什么时候来拿命了。


    直到沉默被打破,吴家儿媳妇孙梅拉着女儿跪下,泣不成声就要磕头:“求你们救救人命吧,我家地都是好地,三两银子卖给你们,实在是不能看着人死啊。”


    家里就一个独苗,不敢想要是吴大牛走了,一对老人带着寡妇孤儿,该怎么活的下去。


    “不然,我家出钱买半亩吧,也正好赶上来年春耕,”一妇人站出来道,她实在看不下去。再说家里的钱也买的起半亩,吴家只卖三两,怎么说都不亏。


    有出于好心的,也有趁火打劫的,但都不敢多买,毕竟也买不起。东凑西凑也凑不够看病的钱。


    顾承武在旁观看,看着吴家众人,沉吟片刻道:“你家的地,我买了,银子先付给你家,手续再办也不迟。”


    吴家几口人看向顾承武,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家人都仓皇着要下跪,给顾承武拦住了。


    王山很愧疚,他是代爹来的,最后什么忙都没帮上,还得靠顾承武才救了吴家。


    五亩上好的良田一贱卖,吴家赖以求生的根基没了,好在有了钱,王山匆匆赶着牛车帮吴家去回春堂请大夫。


    ……


    江云听着撕心裂肺的哭声心里慌然,相公不在身边,他睡不着,索性穿衣起来和张翠兰腌萝卜干。


    白萝卜切成手指粗的条状,架在麻绳上风干,能存放半年,煮腊肉剩下的汤汁放些干萝卜,跟吃肉一样好吃。或者拌上辣椒粉辣椒油,装在罐子里封存起来,也是农家最下饭的一道菜。


    削下来的萝卜皮洗了晾干水分,放进泡菜坛子腌,坛口盖上,往坛口边缘倒半碗冷水,就算泡上了。几天后就能吃,嚼着咸辣脆爽。


    大头菜也能制成腌菜,江云和张翠兰把削好的大头菜放在案板上切,没一会儿就切了满满一大盆,屋子里都是大头菜的清香。


    “难得今儿没下雪,得趁着出太阳,赶紧晒了存起来,不然天一变都吃不得了,”张翠兰给萝卜干腌了盐,去了水分和江云一起晒。


    江云从灶房里扒出一团麻绳,这还是他上次在山上采的野麻做的,把麻绳挂在屋檐下的柱子两边,萝卜干整齐串上去,有切的太狠的,刚挂上就掉了。


    掉了可惜,江云还没来得及捡,大黑就颠颠的跑过来凑上去闻,没闻到肉的香味,摇着尾巴转头就走。


    江云气的不行,掉了好多,都被大黑霍霍了,都吃不得了。这么馋嘴的狗,也不知他当初为什么怕大黑怕成这样。


    张翠兰倒是手疾眼快,趁着大黑从面前跑过的时候抬手一打,骂道:“今儿掉的萝卜全给你吃,可别想吃馒头了。”


    娘俩串了一下午,日头都下去了,顾承武还没回来,河对面吴家的哭声也渐渐消失。江云坐在廊下借着日光纳鞋底,时不时抬头,不免有些担心。


    张翠兰看出儿夫郎的心事,在一旁挑拣豆子,道:“放心好了,吴家那么大动静,肯定别家也去了,估计是大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说完,张翠兰神色沉思,吴家哭的那样惨,不用想也知道是出事了。


    娘俩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太阳西山斜照时,顾承武才回来,脸上称不上多松和。


    江云松口气,道:“吴、吴家发生什么事了?”


    张翠兰也抬起头:“可别是夜里遭了贼?冬日没吃的,就有那偷偷摸摸的。”


    顾承武摇摇头,把事情始末说明白,连着花钱买地的事,道:“我回来拿了钱,交给吴家先用,手续明日由村长带着往镇上去办。”


    张翠兰和江云都愣住了,一是哀叹吴家的遭遇,唯一的男丁出了事,可想以后的日子多难过。


    二是惊讶于那良田就这么买下来了,这不正赶上之前计划的事情。


    银子是江云保管,他拿了钥匙打开柜子,压箱底还有一个小箱子,里面放了整整齐齐的银锭,取了十五块出来,还剩四十五两。


    “够吗?”江云问,吴家缺钱是必然的,只怕钱不够还要继续卖。


    顾承武点点头:“徐郎中说,需得用人参吊着命,他们买参加请大夫的钱,怎么都够了。”


    那次江云险些丧命,也是用了好参才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他知道人参的珍贵。若是再次一点的党参,恐怕都不行。


    回春堂的一把手刘大夫被马不停蹄拉过来,医者仁心,刘大夫一把老骨头到了吴家也没休息,紧跟着把脉查看病人伤口。


    徐郎中和刘大夫是旧识,道:“来之前我给看过,血留了不少,让他家人买了参吊着,剩下的就看你了。”


    “你做的对,”刘大夫眉头紧锁,却继续道:“但那也只是吊着命,方才给扎了针稳住,又拖的久,能不能醒都不好说。我写个方子,找人往回春堂拿药,今夜我住这里观察一夜。”


    大夫若遇重症病人,留下观察是常事,吴家老小都松了口气,赶紧摸了眼泪给人收拾房间出来。


    徐郎中道:“辛亏有顾家小子啊……这样,我拿着方子去镇上跑一趟,正好也去卖些药。”


    乡野郎中开方子的药都是山上采的,剩着用不完的才拿去卖,也是一笔进项。


    吴家的事折腾一下午,王山和顾承武也没必要一直呆着给人添乱,和其他人一起离开。


    王山道:“田契手续的事,我回去告诉我爹,明日拿着东西找吴家的一起去办了……吴家那边,我看能不能想想办法,能帮一些是一些。”


    顾承武点头,他不着急,就是办了买卖手续,一时半会也种不了地,还得等开春。


    几张田契捏在手上,顾承武回去交给江云,和那四十五两银子一起保管。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