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镜花 不可否认,她的心又乱了
施慈是晚上回到家才又问他?情况的。
但那边似乎太忙, 两个小时过去也没等来回复,看?着屏幕顶端的数字显示,生物钟作祟, 施慈没了耐心, 洗过澡后就睡了。
但没想到, 一晚上睡得不踏实, 刚过零点, 她喉干舌燥, 起床喝水。
顺手拿起手机, 盘算着玩两分钟再回笼, 不曾想, 有意外收获。
【顾】:【已?经?没什么事了, 你早些休息】。
出于某些小心思,他?在她这儿的备注又被改了回去,看?着倒是板板正正,其实也是欲盖弥彰。
光秃秃的一行字, 浮在同学白花花的聊天页面上,是黑、白、绿的连绵不绝。
盯着那句话, 施慈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肯定是超过两分钟, 但也知道是看?不出结果?的。
心情复杂,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又意识到好像什么都不做才是对?他?们?最好的选择, 毕竟就目前?来说,她还没有能够帮到他?的能力。
一夜无梦。
隔天是周六,施慈睡到九点多才起床。
除了她,家里没人, 妈妈带着外公去医院复查,哥哥则是一大?早去医馆担起主治医生的诊病工作,算不上多宽敞的小楼顿时变得安静寂寥,生气不重。
脚下踩着那双已?经?穿了三?年的猫耳朵拖鞋,尾部有细小裂痕,但踩感?舒适,没坏彻底,就能继续穿。
吃过早餐后,她站在水池边刷洗碗筷,不经?意间看?到摆在橱柜里面的黄油,心血来潮,想跟着昨晚刷到的教程,学做一道奶酪曲奇。
从早上十点忙到十一点出头,刚把?饼干胚型放进烤箱设置好时间,没几分钟,摆在餐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
铃声是刚换的,快节奏的吉他?扫弦惊得心跳惊慌,匆忙摘下手套,她走过去。
再简单不过的三?字备注映入眼帘,划动接通的拇指停在半空中。
音乐迟迟没有结束,盎然是打算响彻五十六秒。
已?经?半分钟了。
她在心底掐算,到底还是没忍住,接了。
“喂?”有点黏糊糊的调调,只有一节字音。
“刚醒?”
施慈揉了下鼻子:“哪有,都起床好久了。”
“我听嗓子是沙的,还以为扰了你清梦。”
顾倚霜笑?了笑?,舒沉口吻轻缓而?落,似绿绦抚过,挠得心底一阵酥麻发痒。
隔着手机,她甚至能想到他?此?刻的模样,不由自主地红了耳根,声音更低了,操着一口气,含糊不清:“没睡觉你就可以理直气壮打扰我过周末呀,万恶的甲方!”
“甲方理亏,甲方来谢罪。”任由她抛来罪名,悉数接下,他?又道:“慈慈,我现在在你家楼下。”
施慈愣住。
立刻跑去窗户边看?,却?又不好意思让他?知道自己着急和在意,是特地隔着玻璃和纱窗在望。
玻璃好几天没擦,加上前?两天下雨,有水渍和污痕沾染,成了视野中唯一的遮蔽物。
远远的,她看?到了那辆车,以及那道站在槐花树下和自己打电话的人。
宽肩撑起柔软衬衫,尾端束进裤腰,恰合时宜地勾出劲瘦窄腰,领口的纽扣没系完整,剩了最顶端一颗,脖颈皙肤清晰可见。
袖口卷到了小臂,配一条棕色表带,突出露出半截肌肉线条,隔着距离看?没法将?青筋数明白,但力量感?十足。
不可否认,她的心又乱了。
一是因为他?。
二?是因为他?实实在在地出现了,出现在自己的世界,
童话还在继续,她默不作声,是他?在讲:“要不要下来?”
耳边还有烤箱运作的机械声音,她嚅啜着嗓:“那再等我五分钟好不好?我带惊喜下去。”
顾倚霜轻笑?:“好。”
说是五分钟,但最后,超过十分钟还多。
新鲜出炉的奶酪曲奇配上了新买的动物奶油和水果?,特地装进从一楼点心铺“偷”来的包装铁盒,仔仔细细摆好陈列,才换鞋下楼。
黄澄澄的外盒,她亲手塞进他?手中。
打开盖子,浓郁的黄油香侵袭而?来,顾倚霜由衷感?叹,半开玩笑?:“我们?慈慈可真是多才多艺。”
不太适应他?用这种称呼,施慈佯装淡定,指着盒子里饼干大?军,一个个介绍,从口味到形状,生怕漏下丁点儿。
说到最后,她推荐他?尝尝看?。
也不忘给自己留条后路:“先说好,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吃了拉肚子我可不负责。”
捏起一只配了半颗草莓的饼干,顾倚霜随口揶揄:“那我只好厚着脸皮天天来求施小姐负责了,博个同情。”
“那感?情好,像顾先生这样顶尖的皮相要是卖起惨,大?罗神仙也扛不住呀。”
她说的煞有其事,一双亮晶晶的鹿眼满是光点,笑?意被簇起,久久不散。
“你扛不住就好。”
将那枚饼干囤进腹中,他?缓缓启唇,词句遣得笃定认真,嘴角还残下丁点奶油,唇色偏浅,这样一配,还怪应景的。
施慈坏笑?,没有告诉他?,想着反正等上了车,驾驶座上的
言特助也会知无不言,就让一贯高不可攀的岭上花也体验一下寻常人的狼狈吧。
想起他?昨天的离开,施慈小心翼翼地抛出问题:“从昨天到刚刚,你一直都在医院吗?”
顾倚霜风轻云淡,没有详谈的意思:“没,今早去了警局备案。”
果?然是大?事。
施慈抿住嘴角,也很知趣地没有问下去,真奇怪,几个小时没见,他?们?之间好像如若多了一层雾色的帘,掀不开,遮得也严实。
她知道这面帘的名字,大?概叫做边界感?。
人与人之间总要有边界感?的,平常事也就罢了,可当这件事这个人触及底线、濒临绝对?的隐私,总是不想说太多的。
她能理解,毕竟她也是这样。
从螺歌里出来后,黑色的库里南没有回新嘉华,而?是直接去了顾氏集团旗下的一家私立医院。
顶楼病房里,躺在套间病床上的小老头已?经?没什么事了,手里抱着半桶洋芋片,正乐呵呵地看?综艺节目。
他?走进来,熟稔地给电视频道按了暂停。
顾如海立刻瞪过来:“滚滚滚,每次一来就净干不招人喜欢的事!”
顾倚霜摊手:“爸妈给的任务,让我监督您娱乐消遣的时间,怕您耗神劳累。”
顾如海没好气地哼了声:“我这才刚打开!才看?了五分钟!”
默不作声地瞥了眼床边垃圾桶里的薯片包装,花里胡哨五颜六色,细细一数,三?包打底。
这也叫五分钟?那您食欲不错。
这话自然不能说出来,他?扯了扯嘴角,将?已?经?重新包装好的曲奇打出来,放到了薯片桶隔壁。
一边是靠调味料给味蕾打兴奋剂的膨化食品,一边是由水果?点缀、奶油辅佐的曲奇甜食;这对?选项对?于顾如海来说,毫无对?抗压力。
“嗯!这曲奇不错啊,哪家店买的?”
料到老爷子会是这个反应,顾倚霜笑?了下,也不遮掩:“施慈做的。”
“呦呵,那感?情好。”顿时两眼放光,顾如海捏起一个塞进嘴里。
吃得直上兴头,又是第二?个、第三?个,没五分钟,原本满满当当的包装盒只剩下不到一半。
顾倚霜敛眉打住:“这东西太甜,您尝尝味道就好,哪有一口气吃干净的道理,更何况对?牙口和肠胃也都有负担。”
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角,顾如海感?叹:“人家小姑娘可比你能耐多了,有这手艺,不做程序员也是一门红红火火的生意经?。”
不由自主地想象出施小姐不敲电脑该系围裙的一幕,他?似无奈,无声地叹了口气。
是很温馨的一幕,但他?想,那样的她不是她期待中自己的样子。
她一贯是这样,乍看?是软筋糖,实则骨子里倔得不得了,喜欢什么可能一时间不肯说,可又骗不了自己,过于惦记,又过于开不了口。
就像她的工作内容,策划设计、程序运营再到美工稿图,一一经?手,次次踩分,明明是强度大?到让人听了都心跳加速的工作量,可她却?因为一句“喜欢”和“擅长”,成了同龄人甚至是业内人的佼佼者。
之前?他?曾和她说如果?愿意,他?愿意高新聘用把?人挖过来,这不是玩笑?话也不是哄人用的甜言蜜语,可她却?不相信。
甚至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相信自己有这样一份不得了的价值。
他?不知道她以前?到底经?历过怎样的打压,让她对?自己的优秀如此?视而?不见。
明明,她可以更自信,更闪耀。
他?希望有一天可以看?到那样的施慈。
见他?不说话,顾如海还以为自己戳到了这小子痛处,乐呵呵又问:“说起来之前?也没细问过你,墨尔本没几家中餐厅吧?怎么也不见你多学几道菜?”
“饿不死?、能填饱肚子就很够了,”不动声色地将?剩下饼干收好,顾倚霜懒洋洋应声:“施慈是比我强很多,毕竟毕竟我手艺最好的时候也就是给泡面里多打两个蛋。”
“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让你反省可没说让你自顾自谦虚!”
“胖子”笑?笑?,倒也不反驳。
这时,病房虚掩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是顾倚风。
刚从公司开完会,她穿着烟粉色的西装外套,白色衬衣是丝绸材质,垂感?相当好。
价格不菲的香奈儿2.55被随手丢到一旁,她活动着肌肉酸胀的小臂,简单概括了董事会上的情况,其中,就包括某些“老牌前?辈”,对?小辈们?大?刀阔斧做架构改革的事很不满。
顾如海没什么表情,手里还拿着外孙女买来的奶茶,新口味,春季限定,加了两份仙草和椰果?。
话题很快掠过,顾倚风也发现了那盒曲奇,有些惊喜:“哪儿买的?还怪好看?。”
顾如海先一步道:“施慈做的,好吃得很!”
听到这个名字,顾倚风朝某人看?过去,倒也没有继续追问曲奇,一双狐狸眼笑?得弯弯,深意十足。
因为吃过药需要休息,姐弟两人没有在病房待很久,随着门扉倾合,轻微的一声撞击声紧随其上。
顾倚风背靠在医院走廊,双手环抱在胸前?,笑?得很坏,开门见山:“打算什么时候把?施慈带家里来?妈妈前?两天还问我呢。”
再三?确认仅剩的曲奇没有被小老头偷吃,顾倚霜从善如流:“上次妈妈过生日我就邀请过了,但,她说还没做好准备。”
顾倚风摊手:“那看?来施慈对?你平时的表现不是很满意啊?你是不是哪里亏待人家了?”
越说越认真,到最后,还一本正经?地提起建议:“实在不行,要不你多去献献殷勤?”
那两个字毫无阻拦地钻进耳朵,随即百遍摩挲。
姿态端得不经?意,顾倚霜扬眉,故意驳:“时绰当年也是这样‘勾引’你的?”
顾倚风轻咳:“这怎么能叫勾引,这叫合理散发魅力。”
两人分开是在走出医院后,两辆相同型号却?不同颜色的库里南就停在一起。
拉开车门时,他?脑海里又不自觉想起那个词。
好像,也不是不行。
第42章 镜花 “施慈,试着把我当底气”……
施慈起初还以为?, 他?会因为?外公的事?忙碌一段时间。
但没想到几个小时后,迎着透亮月色,她站在窗边, 再?次见到了那道挺拔身?影。
错愕地揉了揉眼睛, 她甚至觉得自己看错了, 可?不等再?三确认, 捏在掌心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 再?一看, 是他?打来?的电话?。
接通后, 还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了?”
“想你了, 觉得如果不来?见一面, 今晚怕是又要失眠。”
贴着耳廓, 男人的嗓音冽而凉,露气不算重,却胜在咬字清晰间,是浑然?天成的浮金撞玉, 酥了心口。
视线之中,他?站在槐树一侧, 老旧的长椅无人清扫,上面还沾着不少?被风吹落的叶芽小杈, 正值小学生们结束补习班的高峰期, 人来?人往, 欢声笑语。
他?就那样矗立驻足, 单手插在长裤口袋,锋利的裤线衬出默肃气质,衬衣还是早上见面时那件。
不同的是,男人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镜。坠细长链条搭在肩头, 随着他?的视线高眺,是不属于周遭此刻环境的矜冷清贵。
他?脚边还滚落了一颗黏了白芝麻的糖葫芦,应该是哪个小朋友不小心掉的,可?能还哭了很久。
她咬着下唇,藏起笑意,哼道:“顾倚霜,你要不要这么?黏糊呀?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种人呢?”
“现在发现又不晚。”
隔着听筒,她若有?若无地听着笑意,优越的视力也给面子,斜斜垂落,确实瞧见了他?唇边的一抹弧度。
不甚明显,尤其是跟身?边的那些蹦蹦跳跳的小朋友相比,但看在眼里时,止不住地心痒痒。
手肘撑在窗台一侧,她借用窗帘遮挡自己,手机里隐约还能听到杂音。
但主体毫无悬念。
“慈慈,明天有?安排吗?”
“哎呀,真不巧,我明天行程还挺满的。”
“说来?听听。”
“托某位顾姓甲方?的福喔,明天需要把《镜像空间》初期架构的所有?资料都打包好,可?不敢马虎,万一不给尾款怎么?办!”
顾倚霜笑了。
短促的一节气音转瞬即逝,让人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听到了。
只剩心口的一汪颤动感实际存在。
“尾款少?不了,可?我怎么?记得,Deadine(截止日期)是月底呢?这么?负责啊,提前半个月就要赶在一天内做出来??”
被戳中小心思,施慈耳朵热了热,强撑道:“你管我,谁让我就是责任心强呢,遇到我这样的乙方?你就偷着乐吧!”
越说越上劲,施慈眯着眼睛弯成了月牙,一只手拿手机,另一只手则是托住半个脸颊,仗着窗帘挡住,肆无忌惮地使坏。
“施小姐,公事?你负责,私事?能不能也上点心?”
不再?是笑,而是更轻更轻的叹息。
施慈噤声,没有?应话?。
明明是有?阻挡的,可?鬼使神差的,她竟然?觉得那人在和自己对望,夜晚中过于透亮的一双瞳孔,一时间她也说不清是来?源于镜片,还是别的什么?。
想起年少?轻狂时看过的一句话?,小时候读觉得满身?鸡皮疙瘩,等几年过去再?去回想,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对视,是人类不带情欲的精神接吻。
这算接吻吗?她说不清,可?似乎没了头一遭的不自在,甚至勇气怂恿,慢慢的,愿意也这样看回去,心安理得地接受他?。
她也在学着不逃避。
指尖和衣摆布料绞到了一起,她战栗着嗓音,糯糯开口:“私事?我也很重视呀,这不是正在进行中吗?”
“那就再?重视一点吧,明天,要不要去约会?”
他?把名牌打得直接,她乱了阵脚:“等等,你不需要去医院陪床吗?”
顾倚霜反问,一本正经,却坏心眼得很:“胃胀气也需要陪床啊?”
胃胀气?
施慈拧起秀气的眉头,更凌乱了。
不是说车祸吗,怎么?突然?变成胃胀气了!
似是猜到了她的疑惑,顾倚霜缓缓解释:“车祸是真的,只是那时候外公刚好不在车上,为?了掩人耳目,只好先把人送去医院,一体检,发现能称得上是病的也只有?胃胀气。”
掩人耳目四个字滚出来?,配上早上听到的备案,很难猜不到内幕究竟多深多广。
这已经不是她能够涉猎的领域了,做个聪明人。
施慈这样想,听过也就过了,没有?细问,话?题重新扯了所谓公事私事?上,后者是关?键。
“明天睡饱了就给我发消息吧。”他如是道。
施慈憋笑:“这么?随意呀?我还以为?顾先生有?什么?不得了的约会计划呢。”
“计划赶不上变化,”顾倚霜徐徐启唇:“慈慈,从今晚零点起,我和我的手机,为?你全天待命。”
/
难得的正式约会,施慈理所应当地重视起来?。
特地选了件才买没多久的新中式连衣裙,临出门,又站在全身?镜前再?三确认似的,赚了好几圈,连刘海的头发丝翘度都不放过。
似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那辆并不张扬的座驾停在巷外的地铁口附近,没有?见到标志桶一般的言特助,但直觉使然?,一眼便看见。
捏着斜挎在胸前的细长皮带,她藏住唇边的笑小步走过去,俯腰敲了敲车窗玻璃。
“早呀,顾师傅。”她坏笑:“吃过早餐了嘛?”
单手扶在方?向盘上,驾驶座上的人偏头看过来?,墨镜被拉下半寸,压在鼻梁上,露出一双深邃英然?的眉眼,漩涡一般,磁场惊人。
他?们得太近,施慈一个激灵,下意识想后靠拉开距离,可?不等动作,后脑就被他?探伸出的掌心轻松拢住。
施慈慌了:“顾倚霜!这可?是在大?街上!”
被喊的人笑了:“大?街上怎么?了,不是你问我吃没吃早餐吗,我只是想回答你而已,你想哪里去了?嗯?”
过分?!
这家伙绝对是黑心莲藕成精!
施慈又羞又气,忿忿不平地狠狠瞪过去一眼,也不回答,直接绕过半圈去拉副驾驶的门。
扯过安全带系好,等再?愿意扭头去看他?,她才注意到那只墨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拿了下来?,简单遮起镜腿,就这样随意地摆到一旁。
坐好后,耳边是引擎发动的声音,她频频侧目,忍不住好奇:“你怎么?突然?想约我出来?呀?”
顾倚霜反问:“男女朋友出来?约会,不是很正常的事??还是说你打算和我谈那种见不得光的?”
“我可?没说!”施慈嘟囔,心口一片浮动,说不上来?是因为?他?现在近在咫尺的心满意足,还是来?源于每每和他?交谈时的紧张雀跃。
想着不能就这样被牵着鼻子走,她想了想,道:“我有?个很想去的地方?,方?便为?我改变计划吗?”
“当然?,我很乐意。”
十分?钟后,车子在一家名声不大?的陶艺店前停下。
隔着老远,都能看到特色木头牌匾底端挂着的一串店内业务,其中,“陶艺DIY”最为?显眼。
推开门,是老板娘响亮的嗓门:“哎呀,这不是施慈,好久不见了呢!”
施慈甜笑,不忘提醒身?侧人注意弯腰,毕竟门顶有?些唉,对于一米六八的她刚好通过,可?换成了一米八五的他?,可?能就有?些局促狭窄了。
单手撩开作为?装饰的门帘,樱花粉的布料向两侧偏移晃动。
老板娘眼前一亮:“这次还带了漂亮男朋友呀?俊得嘞,真有?福气!”
被说的有?点不好意思,施慈拉着他?的手走到更里面,装扮起常见的大?人模样寒暄,有?些不熟练,但也算不上生涩:“是吧,可?有?福气了。”
话?音刚落,她的手骨软肉陡然?被捏了下。
不算重的力道,但胜在过于突然?,被捏得心口忙战栗,仿佛受挫的不是手,而是更暧昧丛生,更不可?告人的绝对领域。
她咬着下唇,不满地扭头看过去,压低声音,有?点凶:“你弄疼我了!”
随着她的声音,男人的体温自掌心传渡,紧紧贴上她的皮肤表面,似有?若无的摩挲,用劲一点点加深,仿若打算隔着肌肤纹理,深深凿入。
他?们坐得太近,小臂也几乎靠在一起,淡淡的橙花香气融着白檀,清雅,馥郁,让人分?不清到底属于谁。
一低头,施慈才看到他?今天没戴表。
腕骨平滑,凸起出生落一颗小痣,倒是和眼尾那颗相得益彰。
再?往上看,便是若隐若现的蜿蜒青筋,掩着利落的肌肉线条,暗蕴力道。
老板娘也是个机灵的,问了几句后立刻端过来?陶艺DIY需要用的道具,甚至还贴心地备了两分?。
视线落在那些灰扑扑的生泥上,突然?想起什么?,顾倚霜问:“施小姐也带前男友来?过这里吗?”
施慈猛一个激灵。
视线撞在一处,他?笑意盎然?,她却心跳加速。
鬼使神差,她觉得眼前这番笑中,饱含浓郁深意。
喉间滚动,施慈狡黠地挑挑眉梢:“你猜呀,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你说没有?,我就信。”
捏陶艺的过程很考验耐心,繁琐精细的步骤一点点考验注意力,稍微一点不合适,便很有?可?能推到重来?。
从高中算起,施慈时常光顾这家店。
每次压力大?时都会来?做多几个“废品”,看着水、泥混合物通过自己的手成了连形状都没有?的残次物,她变态地感觉很爽。
但这次,情况显然?不允许她“变态”。
手上的工艺活还没坐多久,不远处,就听到陶艺店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门后上方?吊了一只大?铃铛,每每有?人出入,总是清脆响亮,像极了某些经典日漫里的温馨一幕。
下意识抬头,无意识的一瞥,施慈错愕地愣住神。
还站在门侧的女人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她,不可?思议地皱起眉,一只手还扶在门框外沿,僵在原地。
不明所以的老板娘走过来?,催促这位新客人快进来?。
女人抿了抿嘴角,似在半分?钟内想明白了很多,撩了把头发,合门而入。
下一秒,径直走向施慈。
“真是女大?十八
变,我现在都不敢认你了呢。”女人笑着寒暄,言语间,听不出什么?寻常。
四肢变得冰冷坚硬,施慈甚至做不出别的动作,十年前那些让她一度抑郁的片段和画面再?次浮现,她张了张嘴,到最后也是一个字都没说。
指尖一使劲,让好不容易有?点模样的泥塑小盘进度归零。
她咬着下唇:“我们也不是很熟。”
“你不想和我熟我也理解,毕竟如果不是我,你后背也不会留下那一块烫痕,说到底,我还是感谢你——”
“够了。”
施慈从椅子上站起来?,眸色挣扎,显然?是不想再?在这个处境继续谈这些事?。
女人看了眼坐在她身?侧的年轻男人,英俊,清隽,高眉骨,薄敛唇,是一张能放进美术教科书里的面庞。
意识到什么?,她无端笑了,摆摆手转身?离开:“祝你好运。”
平白遭上这一道坎,施慈的心情一阵乱糟糟,已经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他?了。
重新坐下,她小声道:“刚刚的事?,假装没听到好不好?”
停下手上的动作,顾倚霜不紧不慢看过来?,唇角漾着细微一点弧意,目色灼灼,距离靠的近,瞳仁倒映出她的脸。
“你都这样说了,我要还追问,就真显得不识抬举。”
她的边界感,他?深有?体会。
一个过分?独立的灵魂,却在追寻私人领地的过程中,稍显偏激,但说到底,他?会尊重她的选择。
咬了咬嘴巴,施慈还是没忍住,试着问:“你就不好奇?不想问问我发生了什么??”
顾倚霜笑了:“我会等你想说的时候再?问,慈慈,我们之间,你最大?。”
那天的约会,从彩虹出发,中途险遭暴雨。
直到最后,作为?老熟客的施慈也没在陶艺店做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反倒是头回来?的某人,借助机器像模像样地捏出两只马克杯,没什么?繁琐花纹,最普通的样式。
但已然?让人惊喜。
老板娘乐呵呵道:“留个电话?,等烧好了我打过去,喊你们来?拿。”
最后,一块钱一支的烂大?街碳素笔在那页纸上留下了串手机号,施慈多看了两眼,多读了两遍,意识到这其实不是他?的号码,是言特助的。
从陶艺店出来?后,施慈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还在。
她就站在门侧一旁,指与指的间隙夹了只女士香烟,随着动作,口中吐出烟气。
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女人顺着看过来?,刚好和施慈对上视线,她笑着感叹:“我们还真有?缘分?,聊聊?”
一句“没什么?好聊的”哽在喉间,老半天也没讲出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句:“可?以。”
她也嫌自己没出息。
目送年轻男人去取车,又认真看了圈那辆轿跑最前端的车标,女人熄灭了香烟,半嘲半讽:“我还以为?,你是那种视金钱如粪土,只想找寻灵魂伴侣的人。”
没有?正面回答,施慈强压着心口的不真实感,仿佛这一刻,不是二十五岁的施慈,而是十五岁:“你到底想说什么??”
“下个月,潘潘生日,你作为?姐姐总要来?见他?一面吧,毕竟你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从来?没想当他?的救命恩人,也不把他?当弟弟,如果我当年就知道他?是你的孩子,我压根不会管他?!”
施慈几乎是咬着牙说完这些话?,声带都在颤抖。
这段,曾经成为?她痛苦根源的话?。
十年前,她晚自习放学,意外救了一个差一点就要被人贩子拐走的男孩,小学生年纪,身?上还穿着她母校的衣服。
十五岁的施慈没来?由地对他?有?好感,想着做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可?没想到把小朋友送到他?妈妈所在的公司,下来?接人的那位女总监,是她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自己爸爸的出轨对象。
后来?这件事?被妈妈知道,哪怕她再?三解释当时根本不知道男孩身?份,只是作为?人的同理心和同情甚至是正义感发作,可?妈妈就是不信,歇斯底里地摔坏了她房间里的一大?堆东西。
碎片残骸遍地都是,四四方?方?的屋子,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的脸上,落下了四个巴掌印。
两两重叠,面颊是肿的。
以及……那块疤。
妈妈说她是个背叛者,居然?去帮助小三的孩子,枉费活这么?大?。
声嘶力竭之下,能解释的都说了,施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个罪名,可?沉默在妈妈看来?,和默认无意,直到十年后,施慈也一度认为?那是自己距离死亡最近的一天。
但还好,她撑了过来?,活了下去。
她和叶泠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她们之间的关?系也远远不到可?以叙旧的程度,表达了自己的立场,施慈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她拉开那辆价值七位数轿跑的副驾驶车门,叶泠重新点燃一支烟,眯了眯眼睛,笑得不重,却胜在诡。
与此同时。
面无表情地系好安全带,她垂着脑袋不愿抬头更不愿开口,双手还死死攥着那滑溜溜的保障工具,心跳乱得过分?。
“慈慈。”
属于他?的声音被送进耳朵,是熟悉的清冽温沉,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叠词发音,他?咬得清晰,入耳听来?,竟也像羽毛一样抚慰心情。
怔怔地“嗯”了声,贝齿咬着软肉,连看过去的动作都缓慢至极。
可?在看清他?手里东西时,不自觉睁大?。
顾倚霜笑得很淡,可?神情却无比认真:“刚刚听老板娘说,你高中时特别喜欢吃隔壁那家店里的虎皮卷,来?尝尝,看和当年是不是一个味道。”
说完,他?将一旁的小叉子也取出来?,递到她手边,等着她的下一步。
只是没想到,眼泪比品尝来?得更早。
他?身?体一僵。
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她哭了,可?哭得这么?投入、这么?认真,却是第?一次。
就好像是一位醉心于打造哭戏的角儿,眼窝粉红,豆大?的泪珠顺着眼睑落下,笔直顺滑,直到下颌两侧,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在哭。
不等顾倚霜开口,她便直接侧过身?,抱了上来?。
馨香温暖的拥抱过分?突然?,顿了半秒,他?才将另一只还空着的手环绕上去。
胸膛前是微微颤抖的身?体起伏,他?皱着眉,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刚刚受委屈了?”
施慈摇摇头,抬起脸,哭相更浓,哽咽着嗓:“顾倚霜,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顾倚霜一愣,罕见得猝不及防。
过分?赤诚直接的表白,听得人心尖触动,山崩海啸似的天惊地裂,沉眠多年的火山猛然?喷涌,久久不得停歇。
手臂力道徐徐环紧,恨不能将她扯入骨血,掌心一下一下地抚拍在女孩单薄的脊背上,随着她的哭劲,肩膀轻轻耸动,二十四节脊骨都在颤栗。
他?缓缓开口:“嗯,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施慈不愿抬起脸和他?对视,更不敢向他?坦白三年前那段难以言说的晦涩情愫,毕竟,太过懦弱太过不值一提,也太过没意义。
或许,那注定是一本封尘的书,没几页营养物质,多的都是晚熟少?女不堪一击的疼痛青春。
哭得差不多了,施慈捏着小叉子开始吃虎皮卷。
眼睛还是红红的,她吃得小心,担心会有?残渣落在这辆轿跑的真皮座椅上。
眼睫一掀,意外撞进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
被盯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她停下动作,不满道:“不许看了!哭成这样很丢脸诶!”
顾倚霜哑然?,又取给一张纸巾帮她擦掉嘴边的一点奶油,动作不慌不忙,不像是在处理残炙,倒像是在打理绝世古董。
脸颊更烫了,一时间也说不清是因为?他?的动作还是眼泪惹来?激素沸腾。
刚想把纸巾抢过来?自己擦,还还没来?得及有?动作,耳边就再?度被男人的话?语填满。
“施慈,试着把我当底气吧,我会陪着你。”
手指傻愣愣得停在半空中,施慈望着他?,脑袋一阵酸涩。
她当然
?知道他?在很认真地说这番话?,可?他?越是这样,她就越难说服自己不该沉沦。
不,不会的,你不会一直陪着我,这场偷来?的梦总有?一天会醒。
我做好了与美梦分?道扬镳的准备,但也希望,醒来?的熹微时分?,可?以晚一点,再?晚一点。
/
结束一天的行程,顾倚霜是将近晚上六点才把施慈送回螺歌里的巷口。
他?本意开进去,但施小姐显然?更理智,果断表示停在这里就很好了,但凡往前遇见什么?王姨李婶,那可?就太说不清了。
顾倚霜扬眉,藏住了心底那点恶劣心思。
拉开车门,施慈俏笑着和他?摆手说再?见,可?没想到,一个转身?,就被吓得满身?冷汗。
她瞪大?了眼睛,差点被就站在距离七八米之外的哥哥施弗吓出魂。
“哥、哥哥,你才回来?啊?”她干笑着打招呼,试图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施弗刚从医馆回来?,面色净含冷意,看的不是施慈,而是她身?后的黑色车子。
阴沉着脸走近:“是他?吗?”
试图装作听不懂,施慈笑着打哈哈,但没想到,下一秒,驾驶座的车门就这样被直愣愣地打开了,她的表情也更加精彩了。
啊啊啊顾倚霜你不许下来?!
施慈在心底呐喊,欲哭无泪,似乎已经遇见了小行星撞地球的恐怖场面。
顾倚霜淡笑着走近,也不避讳,主动伸出手:“施先生,好久不见。”
没料到他?的坦然?,施弗皱了皱眉头,没有?回握:“顾先生倒是雅兴,天天往我们这种小巷子跑。”
顾倚霜笑了,不慌不忙地收回手,又偏头去看施慈:“有?惦记的人,来?再?多趟也嫌不够。”
施慈更慌了,心惊肉跳。
深吸一口气,施弗揉着鼻梁骨,直接道:“慈慈,你先回家吧,我想和顾先生单独聊点事?情。”
虽然?还是不放心,但这种场面砸下来?,施慈到底还是生涩于该怎么?解决。
无声地叹了下,对上男人“放心吧,没事?”的眼神,施慈咬唇,没有?坚持在原地。
正值晚高峰,巷子里人来?人往,有?蹦蹦跳跳的小朋友,也不缺刚结束工作,从光鲜亮丽向踌躇百态转变的都市白领。
来?不及管顾他?们,施慈只想快些回到家。
刚想把钥匙插进门锁,但仔细一看,发现家里门居然?是虚掩着的,心脏提到嗓子眼,试着拉开,明亮的灯和坐在沙发上的妈妈打消了她的惊恐。
听见开门声,施女士也看过来?,随即,从沙发上站起,走近玄关?。
以为?妈妈是又要担心自己工作的事?,施慈舒展眉宇:“妈妈——”
啪!
四周安静,万籁俱寂。
唯一能证明刚刚发生了什么?的,只有?施慈侧脸的一面巴掌印。
第43章 镜花 药片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居然有勾引已经有婚约的人, 施慈你还?要不要脸!我就知道?你是随了姓赵的,骨头里就是贱!”
一声声的谩骂,来自平日里最?文静素雅的施女士。
歇斯底里, 怒目圆瞪。
与多年前?的一幕幕, 不差毫厘地重?叠。
脸颊一侧传来火辣辣的触感, 很快又变得痹觉钝感, 脑袋从一瞬间的错愕渐渐恢复理智, 她用舌头顶了顶内腔, 没有去捂挨打的位置, 反而垂着眼?睑, 视线落在沾了些许飞尘的地毯。
因为生?气, 施女士大口?喘着气, 胸口?起伏很大,脸也是红的。
“施慈,我花这么?钱这么?多时间和精力,供你读最?好的小学最?好的中学, 连大学我也是让你填了魔都最?好的双一流,结果你呢, 你就做出这种事来报答我!”
“你还?找了个姓顾的!全天底下两条腿的男人那么?多,那姓顾的到底有什么?好!都是因为他们, 你舅舅当年才会被开?除!他们就是一群喝人血的混蛋!”
“明明是舅舅私自挪用公款, 人家集团没让他去坐牢已经很好了!”
忍无可忍, 施慈驳回去:“妈妈, 您口?口?声声说供着我长大,可从小到大,有一个选择是真正让我去选的吗!”
“就连我当年高?考只差了状元三分您都甩了一个礼拜的冷脸,您到底为什么?要现在将我的学习成果都揽过去!”
“还?有志愿填报, 我一开?始想去的根本就不是交大而是复旦,是您口?口?声声说交大比复旦更好,可我去了交大,学了计算机,您又是一百个不乐意,您到底希望我做什么?!”
“您需要的到底是一个女儿,还?是一个事事都听您摆布名为女儿的机器!”
话音刚落,又是一巴掌。
过量的激动情绪,施慈已经麻木了,感受不到疼痛。
施女士不久前?说过的话在脑袋里转了圈,回到一开?始,眉心拧得更紧。因为那两个字。
施连着打了两巴掌,施女士显然还?没有消气,狠话撂得又急又快:“你!现在立刻给那个姓顾的分开?!他是有未婚妻的,他是在玩你!我都是为了你好!”
“虽然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听来的传闻,可您言之凿凿地说是为了我好,那有关您女儿的男朋友,您为什么?不愿意听您女儿亲口?说?”
施慈冷笑着反问,终于?想明白了所谓“婚约”,究竟在指什么?。
她还?记得,那天在蒲罗山道?上?,因为巧合听到的一番话,来自周云意,她当时好像就是提到了什么?娃娃亲,但当时那人并不认可。
所以这样一步步盘下来,是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了。
阴谋阳谋她从小就见识过,只是她没想到,这种没什么?实证的挑拨离间,时隔十年,施女士依然稳稳落入陷阱。
大概,真的是被当年的出轨一事折腾怕了。
可为什么?这么?怕,仍旧不愿意问问她,真相到底怎么?样呢?就这么?不信任她,不想信任她吗?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啊,已经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了啊,为什么?还?是这样呢?
自暴自弃地看过去,她冷着脸,索性直接道?:“我会和他分手,但不是现在。”
施女士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她的话锋如此转变:“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到底是在干什么?!你怎么?能这样作践自己呢!”
不等施慈开?口?,她身后的大门便?被人先?一步从外面打开?。
紧接着,施弗推门走进,手里还?提着从医馆带回来,已经调制好比例的中药方子。
近在咫尺的剑拔弩张,几乎不用多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在视线触及妹妹脸上?指痕的刹那,他还?是错愕一顿。
时隔几年,他没想到,妈妈又对她动手了。
神?色不自觉沉下几分,面对这个场景,他的处理方式熟练至极。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大概是小学,他曾意外见过那位父亲打过妈妈,当时他替妈妈挨了几下拳头,告诉妈妈家暴的伤痕可以作为诉讼离婚的证据,可以告他。
可是妈妈哭着说,她只是压力太大了,以后不会了,他都下跪道?歉还?哭了,肯定不会有第二次了。
是,确实还?没来得及见到第二次,妈妈就先?抓到了他出轨。
再?后来,那个人入狱,不到一年的时间,他见证了第二场家暴,这次的施暴人,是妈妈。
而被一脚踹上肚子,发着抖躺在地上?的人,是慈慈。
半小时后。
施慈从浴室出来,上?半身是松松垮垮的白T,下半身则是一条忘了从哪套睡衣里单独拆下的一条粉黑相间的短款睡裤。
她手里拿着镜子,单条腿曲支在床上?,另一只脚才是踮着脚尖踩在拖鞋,面无表情地查看脸上?的伤势。
不幸中的万幸,施女士大发善心,没留指甲没戴首饰,她没破相。
不太想让同事知道自己身上的这些破事,五分钟前?她给柳俞安发了消息,只敷衍地说胃溃疡复发,干脆请了一礼拜的假。
柳俞安批假批得也很痛快,还?介绍了家治疗肠胃很不错的医院,施慈没回。
她皮肤白,刚洗过澡更
显皙嫩,脸上?原本只有一颗小痣点缀,这下倒好,不孤单了。
自嘲地笑了笑,她随手将镜子倒扣到桌面,随即后仰着躺下,随着脚趾的动作,那只拖鞋也被一个不小心甩到一米之外。
但她已经没心情去管了。
糟,糟透了,没有比现在更糟的情况了。
事是,人是,连她自己的状态也是。
脑袋是清醒的,知道?现在应该去和妈妈说明情况,可四肢又是酸软疲惫的,使不上?劲,仿佛恨不得就这样躺一辈子。
久违的阴沉低郁涌上?心间,等意识到这个状态很不对劲时,身体已经自救似的从抽屉里翻出药瓶。
/
隔天上?午。
虽然请了假没有去上?班,施慈却是背着装了电脑的托特包一大早就出门了。
她想搬出小楼。
因为戴了口?罩,话痨属性的房屋中介倒也没发现什么?端倪,一直在介绍各个地段各个房型,时不时迂回地问一嘴,预算,施慈答得含糊。
这时候,手机突然振了一下。
她用手势打断了中介,拿出来看那条由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施慈你好,我是周云意,我想和你单独见一面】。
盯着那行?字,怀疑了一夜的命题,得到了论证。
下午三点,她赴约了。
地点是周云意定的,在一家位于?黄浦区中心地带的私人会馆。
前?段时间在网络上?流传过一段视频,是路人透过玻璃窗户,偶然拍摄到餐厅包厢内载歌载舞的画面。
视频中的年轻女孩身着唐风古裙,珠钗玉勾,粉面莲钿,身段的每一次舞动,都是普通人不敢肖想的天价数字。
据说,视频中的“餐厅”,就是这家会馆。
周云意定下的包厢在二楼,和前?来引路的服务生?说了预约人的姓名,她明显看到对方脸上?滑过一丝异样,但好在职业素养惊人,转瞬即逝。
假装没有看到,施慈面无表情地跟着上?了旋转楼梯。
抵达二楼时,眼?角余光扫过墙壁上?的一把装饰用琵琶,下意识顿住脚步。
她记得这把琵琶,跟那天晚上?,在他那边看过的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用于?点缀的宝石,是完全不同的鲜亮。
“这把琵琶是仿照唐朝的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制作,虽是仿制品,但造价却也昂贵不凡,以紫檀为体,镶嵌了螺钿、玳瑁等珍宝,不说魔都,就连整个华东地区也只有这一把。”
“只有这一把?”施慈一顿,不由得皱起眉头。
她记得那晚问他时,他笑得淡然随意,介绍起来也没什么?特别。
女服务生?:“是的,虽说真品也在几年前?被私人买家购回国内,但早就被收录进市博物馆内,所以对于?很多收藏家来说,哪怕是这样的仿制品也珍贵至极。”
没有在这把琵琶身上?多做提留,施慈心里藏着事,终于?推开?了那扇门。
周云意已经等候多时,还?贴心地帮她点了两道?甜品。
施慈没什么?胃口?,坐下后开?门见山:“周小姐想和我说什么??”
闪烁着一双大眼?睛,她吸了吸鼻子,诚恳道?:“我要替我妈妈向你道?歉。”
“你妈妈?”施慈皱眉。
周云意:“我今天早上?才知道?,我妈妈昨天瞒着我去查了你的事,她一直以为我和顾倚霜是有娃娃亲的,毕竟当年就是她和顾阿姨说到了这件事,她不满意顾家人的行?为,一气之下,直接把我们之间的事告诉了令堂。”
总算听明白了这事是怎么?回事,施慈笑了。
只是,只有嘴巴在动,眼?神?却是冷的。
“周小姐,心意我领了,但说道?歉,实在言重?,也没必要。”
“这怎么?没必要呀,我妈妈的事肯定给你带来麻烦了吧,要是让你妈妈误会你就不好了,要不这样,我亲自登门去道?歉,好好给令堂解释一下——”
“真的不需要。”
打断了她后面没说完的话,施慈掀睫,一贯恬淡的面庞罕见地染上?了不耐烦,强压着几乎失控的心跳,她深呼吸,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情乱糟糟的,情况不算乐观。
周云意依然是那幅真诚模样,偏金调的羊毛卷被白色贝雷帽很讲究地搭配出贵气,意外的适配。
她炯炯有神?地看向施慈,似在纠结,似在犹豫,但最?后还?是有了结果:“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那你就别讲。
施慈听的烦,但知道?如果真这样说,这顿会面肯定会没完没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你讲吧。”
“施小姐,虽然你很漂亮也有才华,但如果要和顾氏集团的继承者站在一道?,难免需要付出很多东西。”
“更何况顾家是魔都少有的红顶商人,政圈人脉比商圈来的还?广,对于?伴侣的要求,从仪态到家世,从品性到工作,总是要经过很多人层层把关的,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很乐意。”
“谢谢周小姐好意,但我没打算去接受那些人的把关。”
施慈定定地看过去,咬字清晰:“我就是我,我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要求和模板轮廓改变自己。”
笑容僵硬一秒,周云意皱着眉:“哪怕你是为了顾倚霜?”
施慈弯着眼?睛,又笑了:“我先?是我自己,其?次才是和任何人发生?关系、衍生?出故事的施慈。”
望着周云意错愕的表情,看不见的二十一公克在心底深处,讽刺又卑劣地颤动。
她没有那么?勇敢,可以为了一个人将原本已经定型的灵魂打乱重?新排序,她已经这样了,又烂又臭,已经这样活了二十五年,干嘛还?要费力气去选香水。
她当然不会去改变,毕竟,一片小小的槐花花瓣,哪里值得悬天月倾注心血的资格。
他们的差距,她一开?始就知道?,也在一开?始,就没做会走到最?后的设想。
就像那把五弦琵琶,仿制品因价格不菲的宝石与技艺而被收藏家追求,可真正意义非凡的真品,则是被千重?障碍保护在高?处。
不容觊觎。
她是雀鸟,或许可以飞得很高?,但,又怎么?能和鹰隼比呢?
从那家会所出来,胸口?传来的心悸感让她有些站不稳,说不上?来究竟是那一块骨骼引发的恍惚,走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挤压脑部神?经。
这种感觉已经太多年没有了,上?次好像还?是高?考前?。
十分钟后,她单手端着杯奶茶,喝下第一口?的原因是为了方便?吞药片。
而另一只手,则是托着手机,用大拇指给某人发去消息:【方便?打电话吗?】
那边回得很快,她才又吸了口?椰果,正认真地嚼着,顺手接通了新来电。
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的情绪转变,她挤出笑,甜着嗓音:“顾倚霜,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听筒对面传来男人的声音,似暗含笑意:“什么??”
“电话挂断后我会拉黑你的所有联系方式,如果三个小时内你能找到我,晚上?我们就去约会吧。”
第44章 镜花 “顾倚霜,我们就到这里吧”……
顾倚霜是在一家酒吧找到施慈的。
到地方时, 施小姐正?坐在高脚椅上喝酒,一只脚的脚尖懒洋洋地点在支撑处,另一只脚则是干脆悬空, 漫不经心地晃动。
他缓步走近, 黑色的西装外套还搭在小臂。
“你怎么?找到我的呀?”看清那张脸, 她歪着头, 含糊不清地问。
绚烂的霓色灯下, 那双本就?清透闪亮的瞳孔映出斑斓光泽, 素净的小脸粉俏勾人。
周围不甚明亮, 人影攒动, 更衬得她单薄消瘦。
顾倚霜笑了下:“我说有超能力你信吗, 大概是心灵感?应。”
施慈撇着嘴, 轻哼:“什么?超能力,我看明明是钞能力。”
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他将西装外套披在了她肩头:“外面还在下雨,你就?穿这个大概会冷。”
衣服披在肩头, 那双手却没着急离开。
施慈眨了眨眼?
睛,佯装不经意去偷瞄, 骨节分明,修长笔挺, 就?连普通男生最不在意的指甲缝, 也被处理的干净整洁。
他没戴表, 腕骨处的那颗小痣清晰可见, 简直就?像是什么?不知名的神秘按钮,藏着危险意味,却让人不自?觉愈发向往。
在他来之前她喝了好几?杯鸡尾酒,都是小度数, 但?架不住量大了,此刻也是微醺状态。
醉意上来,胆子也大了。
她沉默不语,却直接捧起他一只手,送到唇边,落下轻轻一吻。
顾倚霜讶然,意外于她今天的主动:“喝多了?我送你回家。”
“不回家,”依旧捉着那只手上,拇指故意按在小痣上,不肯松开:“去你那里好不好,我想听你弹琵琶。”
“那还真?不巧,”顾倚霜道:“琵琶今天早上刚送去维护,大概得后天才能回来,再等两?天吧,到时候我弹给你听。”
两?天吗……
那就?太久了,她不会再有机会听了。
吸了吸鼻子,她装得大度:“那好吧。”
周围的音乐已经换过两?波,从激情澎湃的重金属摇滚,再靠节奏热烈的口水快歌,总能在副歌部分点燃氛围,惹来全场欢呼。
唯独他们,不在那场盛大的躁动之中。
像个小朋友一样被他牵着走出酒吧,刚出来,就?被夜雨带来的气候寒风惹得打哆嗦,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视线落在马路对面的那家便利店,她想了想,又捏了下他手背上的软肉:“你说罗森卖的东西是不是很全呀?”
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顾倚霜中肯道:“差不多吧。”
施慈弯着眼?睛,笑意簇拥在眸中,咧嘴:“那太好了,我想先去买个东西。”
“我去买吧,你先回车里,”说着,他将那辆库里南的车钥匙塞给她:“需要什么??”
执拗地摇摇头,施慈坚持道:“不行?,必须得我去!”
顾倚霜乐了:“什么?东西这么?重要?一点都不能假手他人?”
“不能!”
她重重点头,临了又想到别的,坏笑地踮起脚尖,嘴唇凑近他耳边:“或者?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去。”
顾倚霜怔神,隐约意识到她在暗喻什么?。
在便利店收银前驻足的一分钟内,他得到了答案,和?一开始猜测的,完全一致。
他皱眉,下意识阻拦了那只正?在因为各种口味、尺寸、外包装颜色而纠结的手,沉哑着嗓音:“施慈,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知道呀,”施慈抬起脸看他,笑意始终,语气清软娇甜,半苦恼的口吻,又仿若撒娇:“你不乐意呀?我还以为,我们已经可以到这一步了呢。”
男人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心间挣扎:“慈慈,这不是在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呀。”施慈不乐意了,直起腰背转过身。
便利店内灯光充足,暖色调的白炽灯直直倾洒,照亮一切。
这才完全看清她侧脸边缘的指痕,顾倚霜神色更凛:“脸上这是怎么?回事?”
施慈随口敷衍:“半夜有蚊子吵我睡觉,我随便一扇,结果打自?己脸上了。”
顾倚霜拧眉,一个字也不信。
显然不想再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她学着在古早偶像剧里学来的套路,拉着男人的手,又指了指那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的安全工具:“现在,立刻,做选择!”
顾倚霜扶额,笑得没辙:“慈慈,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懂你,偶尔脸皮薄得多说一句都能红半天,有时候又好像恨不得扒我衣服。”
酒劲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连她自?己也被这强悍的恢复、适应能力折服。
脸颊滚烫,说不清是因为酒精还是他的话?,有点不太好意思看他眼?睛,施慈努努嘴,扮做被讲生气了,自?顾自?去选。
刚想随便拿一个应付,可指尖才刚碰到,手腕就?被捉住。
意料之外的体温似灼烧到心脏,她猛地侧目去看,他的靠近,她的鼻尖又是那股熟悉的白檀气,明明是沉稳的木质调,却比樱桃鸡尾酒还令人神志不清。
她咬着唇,没有动作。
顾倚霜缓缓启唇,似在耐心教学:“尺寸小了。”
他靠得太近,每个字都听得清晰无比,施慈一张脸登时变成虾子。
手里的东西像是会着火一样被她猛地松开,下意识想收回手到口袋里,但?没想到被圈握的腕骨完全被桎梏,明明感?受不到多大力道,偏偏就?是无可奈何。
察觉到她的受惊,顾倚霜无声地翘了唇边,指尖用力,带着她的手,缓缓向上。
依旧是淡然口吻,似心口波澜不惊:“这个比较合适,荔枝味的。”
施慈哪里敢看哪里敢回啊,从来没觉得这么?不适应过,耳朵红脸也红,心脏跳得好像不属于她了一样。
“你、你能不能快点!”她弱着声量,几?近求饶。
顾倚霜笑了,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神似成了精的狐仙老?道:“慈慈,不是你让我做选择的吗?”
让你做选择不是让你折腾我!
施慈奓毛,只感?觉连脖子都在发热。
最后,那只红白色包装的荔枝味,被强硬地塞进了那件西装外套的口袋里。
车子行?驶又停下,车门被打开,施慈望着近在咫尺的高楼,心口空空,却又充盈丰满。
“慈慈,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刹那间,所有的风声雨声都没了,施慈颤着眼?睫,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喉间滚动吞咽,她下意识去掏那只小盒子,表情装的松弛,摊手使坏:“好吧,那我现在后悔了,你送我回家?”
顾倚霜定定地看过来,笑了:“晚了。”
施慈乐道,随手丢个高帽子出去:“看吧,我哪有后悔的余地,顾先生霸道着呢!”
她自?己都觉得奇怪,这一刻,自?己竟然是兴奋的,是因为他,还是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又或者?,是因为这场越轨的短途旅行?,是一场从一开始就?完全又她自?主做选择的疯狂冒险?
而今夜,冒险迎来了最后的篇章。
正?是因为知道这是一场不会有好结果的梦,施慈才不希望它?带有遗憾。
她想尽量维持这场梦的完整与完美,也想尽量在他心中保持一个足够好的形象。
好到哪怕他们下一秒就?分手,许许多多年?后他想起“施慈”这个人,也没有半点坏印象。
至少至少,这一段路,足够完整,足够跌宕,她想,自?己不会后悔。
月光皎洁,她还是忍不住去吻他。
小心翼翼,却不满足于浅尝辄止,像个终于学会贪心的小兽,一点一点,学着他曾一次次施加在自?己唇上的力道,认真?又虔诚地吻着。
从来没觉得电梯从一楼到二十七楼这么?漫长,看着电梯门上倒映出的自?己模样,平白惹来一阵心惊肉跳。
进到玄关,她发现岛台上花瓶里的花变了,从半截雪柳变成了火焰兰。
午夜不打烊,连花都浓情热烈。
男人的拇指轻擦过她的唇,若有若无的力道,勾连起丝丝缕缕的酥痒,直逼心底。
骨骼与血肉脏焚烧的颜色,她在这一刻看到了。
点火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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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慈醒来时,眼?前好似天地悬挂。
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雪白与灯,没什么?多余的装饰。
脑海中闪现昨晚的一切,她抿着下唇,后劲久久不散,如同藏在她身体里十几?年?的那道顽疾。
连着发了一分钟的呆,到底还是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来,几?百块肌肉一同传来酸麻胀痛感?,她咬紧牙关,不太想发出声音。
床上只有她一个人,窗帘也是拉得严丝合缝。
无端猜测,他想顾老?板应该很早就?醒了,毕竟他长得就?是一副作息规律、五谷为养的模样,像她一样一觉睡到九点半,应该蛮难的。
她下床,打算找回昨天穿过的那条裙子,依稀记得被他丢到床下,可现在再看,却是规规矩矩地被叠好摆在一旁。
布料间混着淡淡的香气,是洗衣液。
她歪头,知道这是洗护烘干一体机的功劳。
换好衣服洗过漱,原本生猛的心情随着昨夜的鼓点节奏也迎来平静,她想,自?己应该趁热打铁,不然有些话?错过了机会,就?很难说了。
如是想着,她拉开卧室的门,另一
只手则是捏着手机,想通过电话?讲明白。
只是没想到,下一秒,从不远处的方向听到了他的来电铃声。
男人站在硕大的落地窗前,与另一边的钢铁森林几?乎融为一体,共同塑造一幅惊骇画作。
没想到他居然没有去公司,才堆彻起来的勇气,在这一刻又不堪露怯。
“起来了,”顾倚霜走近,口吻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柔和?:“早餐想吃什么??”
他走得越来越近,施慈却越来越怕。
终于,还是慌了。
“你就?站在那里别动!”
她急切道:“对、就?是那里,不许再动了!”
顾倚霜一顿,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怎么?了?”
晨光大亮,越过玻璃,充斥在房间内。
有些落在他肩头和?发丝,阴影轮廓被强调,本就?深邃立体的五官多了分几?何美感?,大概是雕塑生们最喜欢临摹的那类。
深吸一口气,施慈已经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了,喉间像是被烙铁滚过一遭,肉腔颤抖,连指尖都是麻的。
她听见,灵魂在哭泣。
却没有机会擦眼?泪。
“顾倚霜,我们就?到这里吧。”
不算大的声音,可在三步之遥的距离衬托中,尤为响亮,尤为清晰。
分字不差得落入耳畔,顾倚霜蹙拧眉心:“你说什么??”
强撑着已经虚脱的心脏,施慈故作镇定地去和?他对视,藏住鼻尖酸涩:“我说,我们分手吧,就?现在。”
顾倚霜,谢谢你陪我做梦,对不起,我没有那么?勇敢,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梦醒了,我也该继续过原本就?属于施慈的生活了。
第45章 钥匙与锁 Lance
自那天?起, 施慈连着半个月没有再见到顾倚霜。
罕见的,魔都在五月末的春尾迎来了?新型号台风“海东青”,预计最?高可达17级, 气象台提前一周就开?始轮播提醒居民注意出行安排。
持续三?天?的降雨, 一开?始便是狂暴的倾盆, 一时间, 偌大?的东方巴黎被笼罩, 连路边的树都险些?被一分为二, 摧枯拉朽。
出不了?门, 工作却没怎么耽误, 施慈强迫用忙碌填满心脏, 不敢停下来。
她望着窗外的狂风骤雨, 忽得?想起来,当年作抵达澳洲的第二天?,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台风夜。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那时,她作为上交ACM班专业第一名?得?到了?前往墨尔本大?学做交流生的机会, 为期四个月,除了?奖学金外, 出国的补贴也高到惊人。
对于那段时间本就想逃离魔都的施慈来说,过分千载难逢。
同行的还?有隔壁机械工程专业的学生, 据说学院内气氛过于友好, 原本名?额的持有者“主动”把名?额转让给了?同班的一个女生。
后来施慈才知道, 那个女生是副院长的外甥女, 据说,还?花了?近七位数的“感谢费”。
施女士并不支持她远赴澳洲,甚至觉得?这是瞎折腾,还?不如安安稳稳毕业后考个稳定点的工作来的实在, 但这条路,是施慈最?讨厌的路。
安稳,平淡,毫无吸引力。
薪水微薄,晋升困难,激发不了?多少潜能。
如果真的选择了?施女士为她挑选的路,她猜,自己大?概会无波无澜地过完一辈子,直到去世,她也不会知道自己活着究竟能给自己带来什么,直到死去,或许也没人会记得?她。
她不想这样。
临出国的前夕,她拒绝了?哥哥和外公的帮助,拿出自己这两年多所?有的奖学金以及兼职的钱,虽然不算多,但至少让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抵达墨尔本,然后,活下去。
但显然,上帝跟她开?了?个大?玩笑。
台风,地震,火灾。
这些?单拎出来一个都够在澳大?利亚上次新闻的天?灾,在她来到墨尔本后一个月内攒齐了?。
课没上多少,困境求生的本领倒是一水的A+。
而?第一次见到顾倚霜,就是她结束专业课,从学校返回住处的路上。
随身带的包被从后面来的小偷割断皮带抢走,她吓了?一跳,意识到里面除了?课业书?本外还?有手机和平板,随便丢一个都会影响她在异国他乡的生活,她发狠地追上去。
但四通八达的路线让她晕了?头脑,狂奔了?十分钟,连小偷的车尾灯都找不着了?。
她气喘吁吁,脱力地坐在地上,头一遭感受到了?来自世界的恶意。
凭什么啊,她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在向上生活了?,为什么还?会这么倒霉,凭什么偏偏是她啊!
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她几乎绝望地捂住脸,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Hello, is this your bag?(你好,这是你的包吗?)”
忽得?,年轻男人的声音跃动入耳朵,施慈僵住,错愕地抬起脸,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撞入那双眼眸。
她看到,一个戴着黑色口罩遮住半张脸的亚洲面孔,单手拽着自己刚刚才被抢走的包,随着注意到她的视线,他又?道:“Do you want to check if there is anything missing?(要不要检查一下缺了?什么?)”
稍显狼狈地用手擦了?擦眼泪,也顾不上已经流到脸颊而?干涸的泪痕,她吸着鼻子,匆忙接过,连说谢谢的语气都显得?僵硬。
男人单膝蹲在她面前,试着问:“Are you Asian?(你是亚洲人吗?)”
施慈咬着唇,点点头,小声道:“I am Chinese.(我是中国人)”
“那还?真巧,我也是中国人。”
她刚说完,面前的人就笑了?下,隔着口罩看不清整张脸,可她却被那双眼睛吸引到忘了?情绪的跌宕起伏。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深棕色瞳孔,像玻璃珠一样,映着道边路灯的光线,碎光闪烁,熠熠生辉。
以及那颗泪痣,摹笔点睛不过如此。
呆呆地看着他,施慈磕磕巴巴道:“你、你好。”
见义勇为的亚洲男生没有留下名?字,连怎么拿回包的方法都没有告诉她就离开?了?,作为失主,施慈只在第二天的晨间报道上听到了有关昨晚那件事的全程。
后来的几天?,她每每回想起,都觉得?遗憾,毕竟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见到了吧。
只是这个想法没出现多久,就出现了?转机。
起因是学期中旬,住在一起的另一名?交流生女孩拉她去看一场辩论赛。
后者是为了?去给新男友捧场,她没什么兴趣,但架不住人家太过热情又搬出来“一个人不好意思”的理由,她耐不住磨,只能同意。
那时候的施慈正值省吃俭用的最?底层,圆框眼镜雀斑脸,算不上多苗条的身材放进一排美式辣妹和韩风甜妹里,格格不入。
她还?戴着口罩,存在感被手动降到最?低,不想和任何人有交谈,更不想被任何人注意。
辩论赛还?没开?始,她就开?始计划结束后自己的学习安排。
这场辩论赛的辩题是“艺术应该是为了?个体的自由,还?是大?众的慰藉”。
因为是作为陪同来的,施慈和另一个女生一起坐在代表正方的观众席。
上百人的场子,被塞得?满满当当。
十分钟后,正方、反方的参赛人员出来了?,一水的西装革履,最?大?的区分,不过是蓝、红相斥的领带,以及发色的区分。
几乎是第一眼,施慈的注意力就被反方的二辩吸引。
她怔住了?神?,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霎时间,有什么疯狂又?躁动的野兽在心底呼唤,以一种不可遏制的方式替她辨别了?出来。
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很难认错。
她看到,他面前摆着的贴名?立牌上,写的是Lance。
在一众金发碧眼的欧美长相中,男人的那张脸是独有的东方美感,是清冷的,是英隽的,极具辨识度的五官自携风雅。
甚至哪怕身边坐着同为亚洲人的新加坡人,也轻松成为视线的焦点主角。
对于
这类人来说,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施慈曾一度以为,“外貌”单单指的就是脸,可现在她才清楚地意识到,真正能够打动人的外在,不仅仅是五官,更是神?态气质,是文化?底蕴,是妙语妙珠时的云淡风轻,更是举手投足间的浑金璞玉。
这一刻,书?本上曾出现过的那些?词句,在她这儿?,都有了?最?合适的具象形容。
辩论赛结束时,支持人上台公布结果,反方赢了?。
因为坐在正方观众的席位上,施慈不敢笑得?太放肆,但还?是在他走下台时,忍不住地握紧拳头为他加油,她想,自己大?概是中毒了?。
少女情怀总是春,这个春,来的一贯突然。
毫无征兆,毫无预示,就这样火急火燎地冲撞过来,让她每每看到一些?生涩的哲学词句中,都有了?一个不约而?同的闲暇指向。
后来施慈才知道,他的英文名?叫Lance,中文名?是顾倚霜。
和自己一样,也来自魔都。
再后来,那个名?字,被她偷偷记在本子里,写了?许许多多遍,即使名?字的持有人,根本不认识她。
也是从那时候起,施慈开?始试着参加一些?中国留学生们组织的聚会,哪怕并不适应,但她还?是加入了?。
她想再见他一次。
但可惜,上帝再第一次发挥恶趣味,连着半个月的连轴转聚会,她都没有再见到顾倚霜,偶尔从其?他留学生的口中听过他的名?字,但评价,莫不过两个词——
大?少爷,大?架子。
她这才知道,他其?实很少来这种场合,而?她为了?见到他选择的这个方式,无用功,蠢爆了?。
心思藏得?深,施慈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关注重心,及时在听到其?实也有其?他女孩在追他时,也依旧波澜不惊。
更多的,还?是羡慕那些?女孩的勇气。
来到澳洲的第一个月,在月末考核里,施慈拿下了?高分,连专业课的白胡子教授都多有赞叹,主动来问她有没有长期就读的打算。
施慈礼貌地笑笑,一本正经说要回去建设祖国,老教授眨了?眨眼睛,表示理解。
聊着聊着,她主动问起小组作业的事,老教授显然很高兴有这么一个中国学生喜欢他的课程,听到她还?没有成功组队,大?手一挥:“I''d like you to meet someone who is from China just like you.(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他和你一样都是中国人)。”
施慈喜出望外,连忙点头同意,但下一秒就又?看到老教授摊手解释:“But unfortunately, he is now in Sydney and can''t communicate with you face to face. How about this? I''ll give you his email and you can chat with him.(但不巧的是,他现在人在悉尼无法和你面对面交流,不如这样,我把他邮箱给你,你和他聊)”
“Sure!(当然可以!)”
听到可以完成小组作业,施慈哪顾得?上是面对面交流还?是线上联系。
她拿出笔,火速在教授的回忆下写上那串邮箱地址。
“Don''t worry, his ability is quite good and he will never hold you back!(你放心,他的能力相当不错,绝对不会拖你后腿!)”
施慈笑了?:“Then what''s his name?(那他叫什么名?字?)”
“Lance!”
手里的猛地顿住,她看着那串已经写到一半的英文,心跳失控。
第46章 钥匙与锁 无人在意,无人拂尘
借助邮箱地址和他联络上?后, 施慈躲在电脑屏幕后面,连鼠标都不敢多点一下?。
藏起所?有的心?怀鬼胎,她安分守己地完成小组作?业属于自己的那部分。
他们寥寥无几的通信内容里也都是专业相关, 每天晚上?临睡前复盘时, 她偶尔还?会自嘲, 这样的交流内容, 他怎么可?能会把?自己联想到不合适的地方?
一个星期后, 两人临时组建的小组通过网址上?交了作?业, 明明连面都没见过, 从墨尔本到悉尼, 隔着880公里, 可?他们上?交的作?业却?拿下?了参与课题里十几个小组中的最高分。
连教授都感叹, 说他们默契惊人,是天生的搭档。
连施慈自己都没想到,毕竟一开始,因为看过他在辩论赛上?的巧舌如簧, 她还?以为他是更偏向哲学类的,来读理科类设计只是充个门面, 可?没想到,在有关“人工智能”的领域上?他的专业程度, 让她咋舌。
也是后来详细问了教授才知道, 他的辅修专业是数字基础设施工程系统。
平心?而论, 施慈以前是有些自负的, 不夸张地说,她太优秀了,从来都是名列前茅,而现在, 出现了一个她心?服口服的人。
就像是原本平静的湖面被砸进一颗石子?,涟漪万千,难以平息。
当?天晚上?,她披着马甲给?他发邮件,说他们的小组作?业拿到了三位教授联合打的最高分,还?问他奖金怎么分。
其实这两件事都只是幌子?,毕竟除了聊这个,他们之间也还?没熟到还?有其他话题。
他是一个小时后才回复的:
【All the bonuses are given to you. After all, you are doing the homework and project report.(奖金都给?你了,毕竟作?业上?交与课题汇报是你在做)】
看着屏幕里出现的那串英文?,施慈咬着下?唇,连忙打字:【How can this be done? It''s unfair to you. Let''s share it in proportion.(这怎么行,对你多不公平啊,我们按照比例分吧)】
【Lance】:【It''s okay, you can take it.(没事,你拿着吧)】
她没有再拒绝,毕竟她确实很需要钱。
至此,没了下?文?。
也是后来从教授口中她才知道,因为自己的邮箱头像是默认,用?户名也是一串乱码序号,用?词没什么讲究,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男生。
得知这个消息时,说不上?失落,她只是有些遗憾,早知道,自己应该坚持说明白奖金的事的,这样说不定有机会单独见他一面。
可?这件事现在已经过去好多天,再提就太刻意?了。
被十年如一日驯化出的思想让她做不到抛却?矜持,连光明正大地去表现主动都成了一种奢想,她痛苦又纠结。
很快,圣诞节到了。
按照惯例,每逢圣诞节澳洲这边的大学都是有假期的,毕竟对于西方人来说,这就是他们的新年了。
虽然有十几天的假期,但施慈没有回国?,算着一来一回太不划算,想着还?不如干点兼职,还?能填补一下?手里的零碎钱。
平安夜当?天,她抱着电脑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赶兼职工作?,几千行代码距离要交的DDL还?有一个小时,她敲键盘敲的手指发痛。
终于把?代码交过去,她揉着酸痛的肩膀活动肌肉,隔着半面墙大小的玻璃窗,一眼看见站在店外面,穿着玩偶服的兼职店员派发圣诞小礼物。
是苹果和巧克力?,好像还?单独给?小朋友准备了气球。
第一次见到那身玩偶服,施慈还?注意?到熊头套脸颊的两坨粉红,配手边五颜六色的氢气球和圣诞树,怎
么看怎么可?爱,不自觉笑了。
可?没想到低头吃点东西的功夫,等?再抬头看,那只熊摇身一变,头套被拿下?来,里面那张脸,居然是顾倚霜。
她愣住,手指在无意?识间蜷缩。
终于,她鼓起勇气,从座位上?站起来朝店门外走去。
可?就在下?一秒,所?有的准备就绪,轰然倒塌,因为有人先她一步站在了他面前。
与此同时,咖啡馆外。
因为头套的密封性太好,忙了大半个下?午,顾倚霜额前的发都沾了汗,他调整呼吸想着重新投入工作?,可?不等?手去碰头套,眼前就脩然出现一道纤细身影。
他皱眉,开口吐出的是中文:“怎么又是你啊?”
女孩五官明媚,眉眼之间是名为自信的张扬,她穿了件红色毛呢大衣,长发披肩,笑意?盎然,只是站在这里,边引来不远处路人的侧眸偷瞄。
搭讪的俏皮话信手拈来,她道:“我想约你喝咖啡呀,谁让你老是躲着我,我只能追到这儿来咯!”
顾倚霜一本正经,说是刚正不阿也不过:“首先,我没有故意?躲着你;其次,梁吉葵,我好像一开始就说过我不打算谈恋爱。”
梁吉葵不以为然,笑嘻嘻:“那就交个朋友呗,顾同学这么貌美如花,光躺在联系人列表里也赏心?悦目啊,给?个机会?”
“没有机会。”说完,顾倚霜转身就走。
“诶诶!要不要这么铁面无情!顾倚霜?顾美人?顾大漂亮?”梁吉葵边笑边跟上?。
隔着那一面单面玻璃,窗外的两人都没有发现施慈。
她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离开,心?口的落寞乘以倍数放大,是黑色的,厚重又浓郁的晦涩情绪。
差一点,可?惜还?是差一点。
可?能,他们就是没有缘分吧。
她如是想着,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继续去完成下?一项兼职工作?。
但心?已经乱了,代码敲着敲着就有点不正常,她停下?动作?,不受控制地又想到刚刚那张漂亮面孔。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让人惊艳的女孩。
是不是只有像她那么漂亮,才能这么不畏人言直来直往,无视任何人的态度与眼光,有勇敢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一切的底气?
好像在她的身上?,施慈看不到任何所?谓“女性矜持”的枷锁,她就是她,简直像太阳一样令人动容,怎么会不羡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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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假期过后,学校迎来新学期。
为了锻炼口才培养自信,施慈也试着报名了辩论赛,苦练半个月终于得到了一场和隔壁专业打友谊赛的机会,可?在看到对手的一辩时,慌得差点连自我介绍都出错。
她没想到,自己又见到了那个女孩。
更没想到,自己的出道战,输得体无完肤。
辩论赛结束双方握手示意?,要下?场时,施慈的肩膀被人拍了下?,她回头,发现是那个女孩。
“你是中国?人吧?”
挤出一个笑,施慈扮演乖女孩:“嗯,对,是中国?人。”
梁吉葵撩了把?头发,满脸的欣喜:“能在异国?他乡遇到老乡真是太令人感动了,你好,我是梁吉葵,房梁的梁,吉祥的吉,向日葵的葵,京市人。”
“我叫施慈,布施的施,慈眉善目的慈。”
“好好听的名字!”
梁吉葵的眼睛更亮了,说着,她从西装外套的口袋里取出一只款式简单的胸针:“很高兴认识你,送给?你,祝你天天开心?!”
刚说完,她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一幕,眼眶瞪大,边说着“拜拜”边走下?台。
意?外于她的热情与自来熟,施慈呆呆地看着躺在掌心?里的那枚胸针,是星星样式,款式简单,却?让人喜欢。
下?意?识握紧,她总觉得,自己好像也被太阳的温度,晒得暖烘烘。
“顾倚霜!你来看我比赛呀!”
猛地回头看过去,施慈不可?置信,视线之中,却?又真真实实出现了那张脸。
他戴着口罩,与那天晚上?,如出一辙。
她傻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梁吉葵走过去,与此同时响起的,是男人清冽淡漠的嗓音,听不出波澜。
“我路过。”
“哎呀别害羞嘛,说来看我我又不会笑话你!再说了我这么漂亮,来特地看的人又不只有你一个!”
“……都说了我是路过。”
“嗯嗯知道啦,是、路、过!”
是真心?实意?,还?是套路技法,施慈分不出来这场段位博弈,看着不远处的一幕,心?口灼烧,竟没来由地生出刺痛感。
一边是刚输了比赛的伤心?与难堪,一边是被眼前这一幕刺激出的羡慕与些许嫉妒,彼此纠缠,相互融合,最后编织出心?底一片阴翳光景。
施慈,你真是遭透了,也坏透了!
直到最后,她还?是没有和他说一句话,最大的行动力?,不过是擦肩而过时,光明正大地看了他一眼,可?那时候,他没有察觉到自己。
人总是要有自知之明的吧,她心?想,自嘲的笑堆满了整张脸,像他这样的人,她确实没什么资格肖想。
离开场馆后,她想起之前偶然听其他留学生提到的一串地址,是他目前居住的花园别墅。
孤零零的信箱已经矗立多年,她没多想,将那封已经写好很久的信塞了进去。
顾倚霜,你好。
祝你每天开心?。
这是她给?他的第一封信,但她不知道,直到半年后它离开墨尔本,这只尘封多年的信箱也因为钥匙丢失,而从未被打开。
如同里面的那些信纸一样,被飞灰浅垢堆砌,无人在意?,无人拂尘。
二十一岁的施慈在今年有了一个喜欢的人,他叫顾倚霜。
但他,不认识她。
第47章 钥匙与锁 贪婪的乞丐
距离施慈结束交流生生活, 还?有两个月。
她收到?了?留学生圈子里一位知名人物的生日派对邀请。
她看了?下电子邀请函上的时间和地址,想起来?这是?一家在墨尔本很有名的星级酒店,顶层是?空中花园与泳池的那种。
派对前夕, 她还?被另一位交流生拉去买衣服, 后者摇着头, 恨铁不成钢:“拜托啊施慈, 你明明好好打扮能?超级漂亮的, 干嘛每天就?这么喜欢顶着你那面厚刘海, 不怕闷痘吗!”
说着, 她随手取下几件风格热辣的连衣裙塞进她怀里:“快去试试!”
施慈不自觉紧张:“还?是?算了?吧, 我?不太适合这种衣服。”
“哎呀你不试试怎么不适合呢!”
女生叫乔莉, 说话时双手叉腰一脸无语, 姿态像极了?高中时得知她为了?能?多学十分钟物理而放弃二十分钟历史的班主任。
双臂将那两件裙子压在胸口前,施慈呆呆扭头,看着服装店镜子里的自己。
黑长直,齐刘海, 哪怕是?在流行雀斑妆的当下,她脸颊两侧也没什么美感, 是?野蛮生长,却毫无自由?狂放。
痘与痘印, 斑与小痣。
压抑的, 果断的, 让人头疼的, 在她整张脸上肆无忌惮。
裙子很漂亮,她也很喜欢,隐隐约约,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生根发芽。
那天晚上, 是?她第一次尝试化妆。
乔莉充当一次性老师,从口红色号到?粉饼粉扑的区别挨个阐述,一边帮她测试肤质,一边又从自己的柜子里取出号称“美白?淡斑保湿补水”的面膜。
临睡前,施慈看着手机里那张照片,耳边是?乔莉的话——
“看到?了?没!这才你真正的样子!美到?发光!”
鼻子酸酸涩涩,眼?泪垂直落在屏幕上,照片里的女孩懵懂呆愣,刘海被修剪打薄,野生眉也被涂补颜色,一双眼?睛大却无神,在精致妆容的衬托下,仿若森林小鹿。
尤其?是?唇上的一抹亮色鲜艳,淡淡的红,娇嫩的粉,乍看不够招眼?,细赏之?下难抽身,发自肺腑地赞上一句漂亮。
这真的是?她吗?她真的可以成为这样的吗?
她给不出答案,却又坚定了?答案。
她想,她太想了?,她必须成为这张照片里的人,成为,更好的自己。
第二天傍晚,施慈和乔莉一起抵达了?那家酒店。
他们其?实已经是?提前来?的了?,但随着通往顶层的电梯门打开,眼?前一排高调火热,鼓点沸腾,节奏喧闹。
“Lily,Roy,你们来?了?!”
寿星端着一杯香槟走过来?,又冲不远处的服务生打了?响指,没一会,他们
的面前也被送上高脚酒杯。
寿星眯着眼?睛,看向施慈似是?惊喜:“Roy,你今天好漂亮啊!”
不太适应这份打量的目光,施慈喉间滚动?,拘谨但礼貌地说了?谢谢。
在乔莉的怂恿下,她今天穿了?之?前在服装店买下的拼色连身裙,难得在她身上出现的亮色系,半修身的鱼尾包臀设计,就?连发梢也被卷过。
众人习惯了?她往日的“不出挑模样”,不少人都因被惊到?而来?打招呼。
生涩又忙碌地应付这些人,施慈没有注意到?来?自泳池那边的不友好眼?神。
“那谁啊,怎么一来?就?抢风头!”
“我?记得她,好像是?Purga教授特别欣赏的一个中国交流生,啧,之?前不知道,没想到?是?个心机货!”
“最?烦这种表面清纯的烂莲花了?,谁知道背地里有多享受男人们的注目,我?们给她个教训怎么样?”
“同意!”
一场生日派对鱼龙混杂,哪怕是?三年?后再去回忆,施慈也扔满背冷汗。
兴许是?身在异国他乡,让她对华人面孔毫不警惕,就?这样跟着对方进了?一间杂物间,原本是?好心帮她找丢失的耳环,可没想到?,下一秒,那扇唯一的门被拉上了?。
安静,漆黑,只剩她一人。
施慈慌了?,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立刻冲到?门前开始用力砸门呼唤,力气越来?越大,求助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也尽管如此,换来?的也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被丢下了?。
怎么又是?这样呢!
脑海被这一念头充斥,她脱力般跪倒在地上,手臂还?压住门扉,脸却很低很低,眼?泪不要钱似的流,大颗大颗砸在地上。
她将所有的敏感与脆弱都藏起来?本以为来了澳洲有机会如认真体验一段自由?的人生,可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在这样的陌生地域,她比蚂蚁还微不足道。
因为刚刚砸门的动?作,手和小臂的外沿都被震撞的发麻,储藏室的设计很不合理,灯在外面,唯一的光亮只是?三米高的一只排气小窗。
就?当她擦掉眼?泪,觉得可以利用一下时,门外突然传来?声音。
“Do you need any help?(需要帮助吗?)”
温柔又清凉的男声,带了?点沉哑。
施慈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心尖狂动?,顾不上太多,连忙回应地喊:“Need!(需要!)”
门外的人并不知道这一刻的她,像是?精神濒临决堤前,终于遇见了一位妙手回春的大夫。
“I''ll open the door now. Stay away from the door and step back!(我?现在把门打开,你离门远一点,大步后退!)”
隐约猜到?他要做什么,施慈心跳如擂,迅速照做。
果然,下一秒,那扇灰扑扑的门被踹开了?。
光线疯狂涌进,原本的黑色被冲散、打乱,直到?最?后不成型。
隔着五六米远,耳边还?是?大门狠狠砸在地面的撞击声,可就?是?这样的一瞬间,施慈看清了?他的脸。
她如同一个贪婪的乞丐,借助光,摒弃影,用目色一寸寸在他的五官留下痕迹,妄图以这种方式,证明他们其?实见过很多面。
眼?泪没停,甚至更多了?。
以为她是?被救才哭的,顾倚霜随手将外套递过去,缓缓道:“You may meet some impolite people when you go out like this now. Please wear this first.(你现在这样出去可能?会遇到?一些不礼貌的人,先穿这个吧)”
擦着眼?泪,施慈意识到?他并没有认出这一刻狼狈的可怜虫其?实是?其?实是?三个月前他帮忙抢回书包蹲在地上哭的倒霉蛋。
果然没有被记住。
失落笼罩之?下,她故作镇定,颤巍巍地接过他的衣服,,有些磕巴道:“Thank you. I''ll return the clothes to you.(谢谢你,衣服我?会还?给你的)”
顾倚霜笑了?下,表示没事,不着急。
那天晚上,她没有回到?派对主场,从酒店返回住处的路上,她的肩头一直披着那件黑色外套。
恐慌和后怕已经排在第二位了?,因为他的出现,她意识到?,这大概是?他们作为独立线段,在这辈子最?大的相交。
因为化妆技术没有学好穿衣打扮也没到?及格线,施慈再一次做起缩头乌龟,比如,宁愿花一百澳币找个“代送”。
除了?送衣服,还?有一封感谢信。
她没有留名字,更没有提到?他们其?实已经多次相遇,在他已经没什么印象和不知情里,她将那段记忆当做珍宝留藏,连另一个当事人都不希望他知晓。
这是?宝物,独属于她的宝物。
而见证这份宝物和心意的,是?后来?的几封尘封在信箱底端的信笺。
差不多的祝福语内容,从“学业有成”,到?“前程似锦”,最?后干脆更直接,是?“招财进宝”。
很快,到?了?施慈即将回国的日子。
来?的时候是?两个人,回去时却成了?三个,其?中唯一的男生,是?乔莉才交往不久,并被中国文?化深深吸引的英籍男友。
金发碧眼?的英伦帅哥比她们还?大两岁,不仅定了?和她们一起飞到?魔都的机票,连后续前往京市、西安、苏州的行程都一并安排妥当。
距离飞机票上的启程时间,还?有不到?四?十八小时。
乔莉已经开始和男友一起准备带回国的特产,施慈没什么要买的,临走前也只是?把外公从魔都寄来?的一些特产送给了?Purga教授当做礼物。
白?胡子教授对中国文?化也很感兴趣,还?特地拿出了?三年?前他和太太前往京市旅行的的照片给她看,指着作为背景的八达岭长城,一脸自豪。
从学校离开后,施慈站在岔路口,心口似压着一块石头。
最?后,她还?是?前往花店,等再出来?时,怀里抱着一束粉色的洋桔梗。
按照记忆中已经重复无数遍的地址,她又看到?了?那只头顶已经落灰的信箱。
空隙太小,花肯定是?塞不进去,她没办法,只好把准备的贺卡和夹进几朵花的中间,最?后把整整一束花都摆到?了?空空如也的狗舍一侧。
放这里,总能?看到?了?吧。
她信誓旦旦,如是?想。
只是?她不知道,那段时间的顾倚霜已经不在墨尔本了?,因为毕业课题有关一次自主创业,他再次前往悉尼做市场调研,而那束花,则是?被住在隔壁的邻居因为不忍心而收起。
连同那封贺卡一起。
当时那位邻居,有一个每逢圣诞节,都会来?这边过节的外甥,姓周。
四?十个小时后,施慈走上飞机,正式结束自己的交流生生涯。
在飞机上,刚睡醒一觉的乔莉扭过头,问她毕业后打算做什么,施慈认真地想了?想,笑了?,回答:“就?先好好生活吧。”
乔莉推她一把,乐了?:“这算什么,谁还?不是?生活了?。”
施慈摇摇头,只有她知道,自己的重点在前两个字。
余光掠过高空上千英尺的云层,不假思索的,她又想起来?那张英隽面庞,以及,那颗眼?尾的小痣。
墨尔本,再见。
顾倚霜……算了?,好像不能?说再见,毕竟直到?现在,他们都还?不认识呢。
那就?说句你好吧。
第48章 钥匙与锁 “哪有什么真假,已经分了”……
施慈也没想到, 自己和他第一次吵架,是因为谈分手。
那?天早上——
“为什么?”
良久的沉默后,这是顾倚霜开?口的第一句。
深邃的
眉宇被斜上方的光线描绘, 阴影加重, 落在五官轮廓的起伏处, 长眉薄唇挺鼻, 自眼睫而下, 垂下一片浅灰。
他的长相风格偏浓烈, 尤其是在蹙眉时, 与主观意识无关, 多出几分不有自控的凶。
嗓音还在哽咽, 施慈深吸一口气, 将情绪收敛,定定地看过去:“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谈了,我玩腻了!”
“玩腻了?”被气笑, 顾倚霜冷着脸走近:“施慈,你把?谈恋爱当做玩, 还是单纯在玩我?”
说着,他一把?捉住她的手腕, 拦腰斩断了所有还没来得及脱口的言语。
他突然的靠近, 让她不再?敢盯着那?双眼睛。
呼吸交缠, 施慈意识到, 上次他们挨得这么近,还是为了接吻。
才沉底没多久的画面瞬间露头,一帧帧闪现,几乎将她整个?人吞噬, 从牵手,到拥抱、接吻,以及更亲密的那?一步。
她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也知道,放在将来也不会?有了。
他在她这里,实在是太重了。
猛地偏过头,施慈沙哑着开?口:“对啊,就是玩你,我现在玩够了不想再?玩了不行吗!”
“好?一个?玩够了不想再?玩,”话音一落,他顺势松开?了她的手,眼底敛起阴翳神色:“施小姐,你好?样的。”
施慈并不知道,那?天自己离开?后,他接到了一通来自外公的电话。
因为没听清,顾如?海又打电话来问午餐的菜单,还洋洋得意地说特?地请了鲁菜的厨师,要做那?道他提过一嘴,说施慈特?别喜欢的“葡萄鸡丁”,还保证口味绝对正宗。
耳边是从听筒里传来的喋喋不休,顾倚霜余光瞥向不久前她还站在的那?一小块地方,呼出一口浊气。
“不用了。”
“啊?什么?”
“我说,不用准备了,她今天不会?和我回家了。”
听出来了这话里的不对劲,顾如?海敏锐开?口:“是不是慈慈突然有工作啊,没事,晚上也行,或者明天后天——”
话没说完,顾倚霜淡淡道:“我们已?经?分手了,所以,都没有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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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下定决心从家里搬出去的事,施慈和施女士又吵了一架。
后者又拿出来一堆大道理朝她砸过来,她听得耳朵起茧,没什么反应,手上收拾东西的动作却没停。
房子是前两?天刚找好?的,就在工作室附近,是一对老夫妻房东出租的两?居室,据说原本是给女儿准备的婚房,但女儿却因为工作问题搬去了京市,并且和本地人丈夫结婚安定了下来。
这才让这做精装修的新房空置。
签合同前施慈去实地看过,一眼便喜欢上了,南北通透,地段选择也恰到好?处,尤其是价格,简直和她不能更适配。
想着搬了新家总要庆祝一下,施慈特?地喊了肖伊然来吃饭,她亲自下厨。
下班后肖伊然直接过来,一进门就感叹她撞大运赶上了这么好?的房子,随后又提起自己当年刚开?始和室友合租的奇葩经?历。
今晚这顿饭,除了施大厨亲手烹饪出来的三道小菜,两?人还在外卖平台上点了价值三位数的烤串,送到时发现烧烤店老板心善,还多送了两?罐瓶酒。
快乐指数又上升一半。
两?人席地而坐,边吃菜边撸串,吃到一半还腾出手喝口酒。
施慈喝多了爱上脸,加上烤串辣椒放多了,没吃几口脸颊就红扑扑的,魔鬼变态辣还给眼窝熏出来一圈湿润。
肖伊然就坐在她对面,嘲笑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这副能被辣椒素欺负出眼泪的没出息样子。
话题聊着聊着,就到了那?个?人身上。
“真分手了?”肖伊然冷不丁问。
施慈咬唇,咀嚼的动作慢下来,但也是吞下后才开?口:“哪有什么真假,已?经?分了。”
“舍得啊?你明明那?么喜欢。”
“喜欢又不能当饭吃,”没所谓没心肺地笑了下,她故作坦荡:“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浑身上下掏不出几张红票子,人家连住的屋子都是票子垒的,我就拿一句‘喜欢’去换,实在是没道理。”
“既然早知道没结果?,早分晚分,区别不大,也没必要托着两?个?人的时间。”
头一回在她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清清冷冷的,神色内敛,所有的情绪都被藏在心底,半点不露。
有点像薄雾后的月亮,乍看以为是全貌,实则遮遮掩掩,半点不由?探究。
手里的那?罐啤酒已经剩下不足一半,肖伊然晃荡两?下,纠结一会?,还是道:“慈慈,你要是想哭可以哭,别憋着自己。”
“我才没有想哭呢!”
施慈否认,笑得甜软:“你想啊,虽然分手了,可这段恋爱我谈得很开?心啊,过程我已?经?享受到了,结果?怎么样都没所谓,人生嘛,及时行乐就好?咯!”
说着,两只易拉罐碰在一起,酒液晃动,撞出一节清脆。
与此同时。
顾公馆内。
从飞机落地到推开?房间的门,顾倚霜风尘仆仆,在心底计算这拢共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
老宅里的阿姨送上宵夜,指着其中一道杏仁豆腐,说这是老人家特?地点的菜。
这是爷孙俩的暗号,也是自童年起就有的默契。
餐食一口没动,他拆下领带从卧室又前往一楼书?房。
推开?门,一眼就看到那?盆被从京市带来的素冠荷鼎就这样大喇喇地被养在墙边,也不讲究什么室温水温,盎然一副放任其野性生长的架势。
他见怪不怪,开?口:“外公。”
顾如?海原本站在书?架前,听到声音才缓缓转过身,浓重的夜被屋内柔软的光线冲淡,可落在老人脸上的那?一刻,时光的残忍又当仁不让。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位曾经?在魔都商界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如?今已?经?快七十岁了。
“你倒是会?躲我,前脚刚和我说分手了,后脚就跑到新加坡亲自盯项目,怎么,生怕我找你盘问?”
顾倚霜走近,从善如?流地帮他收拾起那?些已?经?用完的笔墨纸砚,指尖险些碰到那?面熟悉的字时,还是顿了顿。
他缓缓开?口:“没有躲您,只是事情来的着急,临时找不到合适的人。”
“这话你自己信不信?”顾如?海冷笑,反问:“得了,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我就问你一个?问题,真分手假分手?”
眼底滑过一片浓稠情绪,不太确定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三缄其口,最后也只是一句:“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是假的。”
顾如?海皱着眉,一口浊气梗在心头,生活阅历使然,也猜到了其中缘由?:“你和施慈谈恋爱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但各个?都是人精。”
“我明白您的意思?,已?经?让人去查过了,前天下午,她和周云意见过面。”
“这都是其次,”顾如?海摆摆手:“小霜,你是聪明的,不会?不知道你和施慈在一起她会?经?历多大的压力,多少人等着看她看你,她的身边,会?有成千上万只眼睛。”
“分开?也未必不是好?事,或许这样,才是对你们两?个?都好?的结果?。”
“既然现在你回来了,就先把?公司里的事做好?吧,你当年既然能从一段感情里走出来,这次应该也不会?例外,在考虑别人之前,先待好?自己。”
“就当做已?经?过去了吧,集团里还有很多人很多事在等你。”
不是在等他吧,他们只是在等顾氏的总裁。
在等顾家的二公子,而非顾倚霜。
心底忽得又烦又乱,他不轻不重地“嗯”了声,转身离开?。
没有回卧室,而是直接出了家门,没走多远,刚到一家便利店。
肠胃里还是空荡荡的,他随手从货架上拿下一只肉松面包,付了钱打开?包装,可才吃了两?口,就□□巴巴的口感刺激的食欲全无。
果?然,不能被外表欺骗。
没脾气地笑了下,面包到最后也没吃掉。
余光瞥见几个?似乎刚从网吧出来的中学时,他们喋喋不休,似乎在为自己换掉校服而躲过班主任搜查而引以为荣。
那?样的恣雎轻狂,惹人发笑。
没来由?的,他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
“大晚上搁这儿赏月呢?”
毫无征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顺着看过去,果?然是顾倚风。
后者手里拿了两?罐啤酒,随意地扔过来一贯,绿色的外包装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深受理科生青眼。
他波澜不惊:“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看我亲爱的弟弟陷入情伤,特?地来安慰一下吗。”在他身侧坐下,顾倚风坏笑,从口袋里取出刚从某家面包房里买来的贝果?,递过去。
“稀罕,你还有知心姐姐这个?栏目呢?”
说着,他接过贝果?,随手撕开?包装:“你不去和男人热炕头跑来找我,不怕时绰惦记一晚上睡不着?”
“吵架了,现在不想看见他。”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五分钟过去,那?只贝果?只剩一半,顾倚风想了想,脑袋里盘算差不多了:“你和施慈——”
“打住,”顾倚霜冷着脸,表情仿佛在说“我就知道”,轻咳了声:“等我吃完你再?问。”
顾倚风憋笑,点头说好?。
又是五分钟。
看着他熟稔地将包装袋叠起又丢到附近的垃圾袋,顾倚风才又一本正经?地开?口:“外公怕你想不开?,让我来问问,他希望你明确一下现在最应该做的事。”
顾倚霜笑了:“最应该做的事?指什么?”
“如?果?你打算和施慈有个?结果?,那?就去复合,可如?果?你也觉得在一起是互相折磨,那?就忘掉。”
“爱情与面包,总是不可兼得的。”
顾倚霜乐了:“你不就兼得了?”
“那?也是因为在我已?经?选择了面包的基础上。”
随着易拉罐的拉环被打开?,顾倚风不紧不慢道:“记不记得,小时候外婆和我们讲过的那?个?故事,‘门当户对’。”
“现在施慈比你先一步做出选择了,那?你呢?你选什么?”
第49章 钥匙与锁 这是一种自救之道
“没有选项, 我?为什么要?选。”
漫长的安静过后,空气中只冷冷地飘着这句话。
他?轻哂,视线顺着不?远处的霓虹连绵看去, 似笑非笑:“外公无非是希望让我?紧一紧心, 要?么做好顾倚霜, 要?么做好顾氏的总裁, 可人性使然, 心思总不?可能?一直放在一处。”
“这就?是你在这儿跟我?诡辩的理?由?”顾倚风眉梢轻挑:“外公是怕你丢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等十年十五年后再追悔莫及。”
“顾倚霜, 你觉得我?们这个圈子, 盛产什么?”
“渣男?”他?答得不?假思索。
顾倚风憋笑:”是啊, 渣男, 尤其是像陆予桁那?种笑面虎,就?是因为盛产,施慈才很难相信你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莲。”
“在她看来,顾二公子的万般疼宠未必是因为真心喜欢, 大概率是因为新鲜感?作祟,因为以前没见过她这款, 所?以才格外上心。”
“她担心将来某一天,新鲜感?被磨干净, 你们之间的情情爱爱必须遭受现实的毒打, 比如, ‘集团继承人和经济罪罪犯的女儿’, 啧啧,话题度想想都会爆。”
“门?当户对是重要?的,灵魂要?契合,俗到爆的社交名片、社会地位也得相符, 她不?想迎面将来可能?会发生的窟窿,不?想因为这些事给你惹麻烦,所?以在现在提出了结束,嗯,确实是非常理?智的选择。”
平心而论,顾倚风是很欣赏施慈的。
不?仅仅是她极其优秀的专业素养与能?力,更重要?的,是她懂得壁虎断尾,当断就?断的道?理?,哪怕疼痛,也为了避免更大的疼痛而离开。
即使概率很小,她也疯狂避免。
这是一种自救之道?。
而这一手,她曾见某人也用?过。
果然,命运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东西,你和它算清白,它和你耍无赖。
猛地想到很多年前,她侧目,看向那?个老手:“你不?会不?懂,这也是你为什么直接去了新加坡的原因,怎么样,给够自己考虑的时间了吗?”
“再说吧,”顾倚霜笑叹,还是没有回答有关选项的问题,手里的易拉罐已?经空了:“我?还需要?时间,我?得先认清自己。”
“你得快点了,还有很多人再等你。”
“不?,他?们不?是在等顾倚霜,只是在等‘顾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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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镜像空间》手游版的前期架构正式交接。
作为甲方,光行科技打尾款打得相当痛快,一串零砸进公司户头,给柳俞安兴奋地当天下午就?喊一众人吃饭。
餐厅定在徐汇区一家知名的湘菜,算上家属们,拢共不?过九个人,在订包厢时也只是个中包。
施慈是吃到一半,突然开始胃疼的。
抽痛感?绞得她倒吸凉气,脸色惨白,连粉饰太平拿筷子的力气都没了,只能?虚弱地求助身畔的蒋纯,她是柳俞安的未婚妻。
蒋纯也吓一跳,连忙跟柳俞安借来车钥匙,扶着人就?要?去医院,身后还有几个男生想一起,但却被施慈婉拒了。
“你们吃吧,别因为我?破坏了气氛。”
“抱歉。”
温温柔柔的两?个字冒出来,连蒋纯都有些没脾气,把人扶进副驾驶,她无奈道?:“你都疼成这样了还跟他?们说什么抱歉啊,要?是没有你,他?们能?不?能?吃上这顿饭还未可知呢!”
挤出一个笑,施慈强忍着痛感?:“大家今晚都很高兴,总不?能?因为我?胃疼而不?管不?顾啊,好不?容易赶上的一顿饭,哪能?随随便便散掉。”
说着说着,施慈看向面前的人,满脸歉意:“对不?起啊纯纯,辛苦你送我?去医院,我?下次请你吃饭。”
“你啊,什么时候能?别这么‘懂事’!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好吗!”
叹了口气,蒋纯也不?好多说什么,自顾自替她关上车门?,又?绕车半圈走到另一边。
随着这辆白色SUV驶离,不?远处的黑色迈巴赫也停掉了近光。
路灯明亮,本就?耀眼的店家招牌成了这场夜景大戏中的头牌。
今晚的天气不?是很好,阴云沉沉,仿若黑鸦过境,下午时分刚下过一场雨,现在雨停了,可声势却依旧浩浩荡荡,盎然不?打算罢休。
隔着人群,言特助坐在挡风玻璃后的驾驶座。
手还扶在方向盘上,有些不?确定地问:“顾总,刚刚过去的那?位,好像是施小姐。”
男人身着黑色衬衣,西装外套就这样随意地撇在一旁,领口不?显端庄,松开两?颗扣子,喉结下方的那?颗小痣清晰可见。
听到那?个称呼,原本点在手机屏幕上的指尖,生生顿住。
他?抬头,拧着眉看向不远处的一片空荡,又?觉愁绪:“你看错了,哪有人。”
言特助连忙:“是真的,刚刚那?辆车就?在这里,施小姐是被扶着进的副驾驶座,好像是生病了。”
眉间的川字愈加明显,手机被放下,他?望着窗外那?盏灯,心口微动,汹涌湍急。
“还记得那?辆车的型号和车牌号吗?”
“记得。”
“那?就?追。”
十分钟后,两?辆车一前一后进入中心医院的停车场。
人流如织,车流不?息。
目睹夜雨袭来,顾倚霜坐在车子后座,透过车窗玻璃再次看清那?张面庞,隔着人群与车影,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像疯了一样。
呼出一口浊气,他?幽幽开口:“拿两?把伞送过去。”
言特助:“您不?下车吗?”
静默一瞬,顾倚霜才半讽半嘲道?:“她现在,大概不?太想看到我?,你去吧。”
不?好再多说什么,言特助撑伞下车,朝那?两?道?身影走去。
隔着细密雨帘,看到言特助时施慈也是错愕的,接过那?两?把伞,冰凉的伞骨贴紧皮肤表面,意识到他?可能?就?在附近,她慌张到迷茫。
耳边是人来人往的吵闹,是车鸣作响,甚至还能?听到小朋友
的嚎啕大哭。
医院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有人赞它的起死回生之术,有人惧怕它的白衣红灯短刀。
她不?知道?他?在哪里,心口灼烧,残留着不?知道?起源于什么的余韵,让人急又?钝。
与施慈的心惊担颤不?同,蒋纯眼睁睁地看到言特助拉开那?辆库里南的车门?,险些惊出声:“我?的天,宝贝,你还认识这样的精英人士呢!”
怔怔地吞咽,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算认识吗,应该算吧,可又?是怎么认识的、因为谁认识,她一个字都挤不?出。
做完检查、吊完水已?经是三个小时后了。
不?好意思一直麻烦蒋纯,考虑到她还得回餐厅去接喝了酒的柳俞安,再三证明自己已?经没问题后,目送前者离开。
情绪没了波动,身体里一点异样都会被无限放大。
肚子空荡荡的,她暗自叹息错过一顿大餐,想着待会儿得补回来一顿宵夜回来才行。
回到新家已?经将近晚上十点钟了,她刚推开门?,却被眼前一幕刺激到险些退出去。
眉头紧皱,她涩着嗓:“妈妈?”
施女士不?知道?在沙发上坐了多久,听到声音才抬头看过来,眼睛里泛着红血丝,显然是好几天都没休息好,可一开口,仍让气氛更冷一度。
“这就?是你选择的新生活?”
“施慈,我?到底有哪里对不?起你,我?可是你妈妈,处处为了你,可你呢,就?为了彰显叛逆非得搬出来住,你存心和我?叫板是不?是!”
指尖还钻在门?把手上,她微微用?力,掌心被金属硌出细微痛感?。
是凉的,但和眼前、耳畔比起来,似乎又?没那?么凉。
她无力地笑了下,已?经没什么脾气了:“我?一开始就?和您说了,我?并不?是为了和您叫板,我?只是不?希望每天都有两?个小时浪费在路上。”
“你以前都能?接受,为什么现在受不?了了!你还不?是叫板吗!”
“凭什么我?能?接受就?证明活该我?接受!”
施慈咬唇,心脏在止不?住地抖:“妈妈,我?也是个人,我?也会累,我?想有属于我?自己的生活,属于我?自己的地盘,这难道?是一个很过分的要?求吗?”
“你这样做你让邻居们怎么看妈妈!”施女士再也忍无可忍:“你又?不?是那?些外地人,你有家有住所?,不?缺热菜热饭,我?到底哪里委屈了你,让你这么给我?添堵!”
“难道?只有外地人才需要?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小家吗?”
施慈不?懂了,为什么总是讲不?明白。
她只是想正式成为一个独立的人,不?想一辈子都蜗在那?间三楼小阁楼里,一间由储物室单独开辟出来的房间,墙壁潮湿,窗户靠西,冬凉夏暖。
她已?经长大了,有为自己生活买单的能?力了为什么妈妈始终不?愿意放手,就?因为小时候的她没得选只能?顺从,现在二十多岁了,还得顺从吗?
隐隐约约的,她仿佛听到哭声抽泣。
太阳穴猛地刺痛,她倒吸一口气,立刻去捂,眼前就?这样恍惚一片。
现实里的哭声与记忆里的哭声重叠在一起,她又?想起了学生时代的那?个自己,那?个懦弱到对身体上、心理?上的疼痛毫无反抗之力的自己。
那?个时候,她的身上总是会出现一些伤痕,或是被碎玻璃割伤,或是被什么圆润的重物砸出淤青。
多到她已?经分不?清哪些来源于辨认不?清现实与梦境的自己,哪些来自边哭泣边施暴,自责无法自控的母亲。
雨是在半夜停的,可施慈知道?,她心里的那?场雨,大概还要?很久很久才会式微。
隔天一大早,施慈找来了锁匠,换掉了原本的门?锁。
这次,没有把新钥匙给哥哥。
第50章 钥匙与锁 【祝你开心,天天开心】……
山海工作室迎来了新的投资人, 姓陆。
在会议室见?到陆予桁时施慈是意外的,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个人,但似乎, 陆予桁这趟来只为公事。
在表达了自己对《默山海》的兴趣后, 他指了指投资协议上印下的一串数字, 大方潇洒。
为了体现对这位新投资人的重?视, 中午柳俞安做东, 特?地把?用餐地点安排在附近规格最高的湘菜餐厅。
饭桌上坐了不少人, 施慈想着不用自己长袖善舞, 吃到一半去洗手间, 但没想到刚出来, 就被?镜子前的一道纤细身影吸引目光。
更是讶异。
收起补色的唇釉, 顾倚风侧目看来,笑得自然:“施小姐。”
施慈咬着下唇,故作淡定地走过来洗了手,礼貌道:“顾小姐。”
“方便聊聊吗?”将唇釉塞进随身带的小包里?, 鬓边碎发?微卷,她挽了下:“我没有恶意, 只是有关你和他的事,我想了解一下。”
“当然, 你有拒绝的权利, 这是你的自由。”
施慈摇摇头, 还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语, 抽出口袋里?的小包纸巾,擦净了掌骨、指缝里?的水痕,只道:“方便的。”
在侍应生的引领下,两人来到了需要提前预约的三楼。
与一楼二楼的装潢风格很不同, 更低调,更隐秘,也?更奢靡。
每隔几步路就能看到一幅挂在墙边的古画,从仕女图到风花雪月,再到山水猫狗,施慈不太懂这些具有历史价值的艺术品,但缀在最下面的署名?,却是从小学就听过很多遍的名?家大师。
“顾女士,您请进。”
随着年轻侍应生毕恭毕敬的垂顺,话?音刚落,门?扉打开。
偌大的包厢并非是寻常餐厅用餐风格,倒更像是星级酒店的套间,
古色古香,除了挂壁古画,还摆了香兰古琴,熏炉屏风。
随便扫去一眼,便是让人不敢细想的高额数字。
兴许也?是托了这段时间在顾先生身边见?过世面的福,她清楚明?白,真正能做到视金钱如粪土的人,除了不缺钱的人,也?只有不需要钱的人了。
可惜,她两者都?不是,所以更认得清自己的身份。
手边多了一杯掐尖叶绿冲出的茶,她端着杯小口抿着。
大概和个人魅力有关,在顾倚风身边,她并不会觉得紧绷,即使同样知道她也?来自那个钟鸣鼎食的世界。
“你和顾倚霜分开,是因为不喜欢了吗?”
顾倚风开门?见?山,浅浅笑着,没有迂回的意思:“或者是有什么别?的理由?”
施慈抿唇,瓮声瓮气道:“我们之间,是护城河与运河的区别?。”
随着她说完,偌大的房间陷入一刹的安静。
仿若时间停滞,连从茶杯中升腾而起的热气都?显得缓慢很多,似也?在为此刻的氛围做应景表演。
“那你有试着问他,愿不愿意做护城河吗?”
施慈脩然抬头,秀气的黛色柳叶眉拧着,中间还能隐约看见?一只小小的“川”字,瞳仁闪烁,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半晌,才缓缓道:“我不能那么自私,他也?不能那么自私,运河的建造是为了经济贸易,是商市互通,牵扯了太多人的早饮晚食,哪能因为一个人一句话?,就关市闭停的。”
“可你们现在只是在谈恋爱。”顾倚风提醒。
“可人是贪心的呀,”施慈笑了下,并不显得抑郁,反倒是豁达:“一样东西拥有久了,哪怕没有付钱,也?会潜移默化地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反倒是忽略了这样物品本身的可观价值,既然知道最后不能拥有,又何必给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们是不同生活轨迹的人,在他考虑跨洲留学的国家时,我还在因为高考模拟考因为选择题丢掉的两分懊恼不已?,意外相交,看过一路风景就够了,总不能因为我喜欢,就非得用彼此折磨的方式,顺便也?惹来其他一堆人不痛快吧。”
字字珠玑,条理清晰。
施慈觉得,当年的辩论?赛没白上。
虽然输了,但也?是有价值的输,就像这场开始得奇妙,结束得也?荒唐的三流爱情故事一样。
“顾小姐,你刚刚问我是不是不喜欢他了,很抱歉,这个问题我给不出答案,喜不喜欢,没那么重?要,能不能喜欢,一场喜欢下来的结果?,才重?要。”
她不是文学作家笔下,可以
为了爱情与全世界作对的果敢少女,她敏感自卑,怯懦自私,她有自己的小星球,在拥有其他星球的花圃前,她想先种好自己的玫瑰。
青春期时,她也?曾被?一些言情读物里?的纸醉金迷晃到眼睛,也?曾在梦里?设想突然出现一个人,来拥抱她来爱她。
告诉她只要自由且热烈地活着就好,一日三餐、锅碗瓢盆都应该为诗与远方、以及浓稠的爱情让路。
但现实是,这种故事让十几岁的少女憧憬,却只会让二十几岁的女士再度被?当头一棒。
已?经足够了,上帝关上了门?又打开了窗,让她有幸窥见窗外的这片风景,她欣赏过了,很是心满意足。
好聚好散,或许是对他们来说最好的结局。
施慈并不知道,在自己离开的五分钟后,那面仿造宋制的屏风发?出响动,男人自其身后走出。
随着步伐,他取下眼镜,随意一折,又放进小臂搭着的西装外套口袋里?。深灰色的衬衣一丝不苟,眼尾泪痣被?头顶的光线晕染出多样情愫,又通通被?揉进眼底。
顾倚风抬眸,淡淡道:“都?听到了?人家已?经放弃你了。”
“她放弃的不是顾倚霜,是‘顾总’。”
“有区别?吗?”
说着,她放下掌心的茶杯,摊手一笑:“她很清醒,也?很理智,甚至已?经替你盘算过了未来。顾倚霜当然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可顾家的少爷、顾氏的继承人不行?。”
“作为继承人,不仅要为伴侣和家人负责,更要为那些等着看你做出人生选择的股东和董事会负责,你让他们怎么去相信一个会因为爱情而不顾一切的人?”
“今天他可以为了爱情牺牲掉联姻可能带来的利益,那明?天有没有可能因为爱情而葬送整个集团?是,聊爱情的人爽了,那那些等着面包吃的人呢?”
“顾倚霜,施慈都?已?经放下了,你还在难受什么,也?试着放下吧。”
神色里?藏了几分晦暗不清,顾倚风浅浅笑着,心思埋得深。
“我放不下。”他言简意赅,深棕色的瞳仁仍旧邃然。
没了镜面遮挡,凛冽的寒意少了几分,可更多的,是理性?之下的感性?,更是跃然纸上的火焰。
顾倚风皱眉,问:“为什么?”
“就凭,她不断在告诉我,她喜欢的人是顾倚霜,而非那个一贯被?人奉承,被?人盯着抓错处窟窿,被?人当做倚仗的顾总。”
“面具戴久了,我也?想尝尝千疮百孔示人,仍被?春天热吻的滋味。”
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与青涩少年时,沉稳现在时都?不同,仿若陈年的冰居然从内里?燃出火种,并没有融化,火依旧滚烫。
她笑了,没脾气地叹了口气。
果?然,十年前就该清楚,她的弟弟,是个疯子。
“她说不想爬山,嫌累,她也?知道山不应该为了她而坍塌。可她这么聪明?这么通透,为什么不愿意去设想第三条路?”
“你指什么?”
“成为另一座山。”
顾倚风眯了眯眼睛,连名?带姓地喊:“顾倚霜,你现在的想法很危险。”
就站在距离她两三步远的距离,视角一高一矮,视线撞在一处,头顶是柔光白炽,斜斜倾落,将眼睫下折出一片阴影。
他兀地笑了:“危险才有意义啊。”
如是说着,男人的目光幽暗深静,被?他盯着看的是那杯只喝到一半的茶水:“山与树的故事结束了,接下来,是山与山的 。”
“她低估自己了,也?低估护城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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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施慈的人生轨迹也?慢慢回到从前。
和顾倚霜分手的第三个月,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下,《默山海》完成了初期的游戏框架,甚至进入了市里?的“手游技术、资金扶持计划”。
一切蒸蒸日上。
直到某天,在和陆予桁开完会后,施慈刚想走出会议室,身后的人接了个电话?,那串名?字就这样直愣愣地钻入耳蜗,轻而易举,便将她的思绪扰得天翻地覆。
咬着下唇,她停下脚步,在静待他挂断后,才缓缓回身。
发?现了她的小动作,陆予桁抬头,讲得自然:“他要去美国分公司了,为期半年,今晚践行?。”
指腹贴在牛仔裤外沿,浅粉色的软甲掐绞在布料上,施慈还是道:“是吗,那陆总替我转告一句祝福吧。”
陆予桁眯起眼:“什么?”
“祝他,前程似锦。”
离开会议室后,施慈捏着手机,躲到了自己的电脑后面。
她捂着脸,总觉得那段经历恍如隔世。
她不知道,那晚所谓的践行?,当事人中途就离场了,而那辆她再熟悉不过的黑色库里?南,就停在她的新家楼下,彻夜未走。
第五个月,山海工作室集体搬家。
规模扩大,施慈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办公室,学着小红书上的一些软装教程,她摆了不少调解心情的摆件,甚至还心血来潮,购置了一盆娇贵的大花蕙兰。
再后来,随着计划清单被?一项项勾掉,日程排期推进,在经历过反响极度热烈的内测体验服后,《默山海》的公测正式版也?终于定下了上线的时间。
施慈算了算日期,怪讽刺的,是她和他分手的第八个月整。
公测开服前夕,施慈收到了一束花。
娇嫩漂亮的洋桔梗硕大一捧,粉、白、桃红相得映彰,错落有致地簇在一起,浅色的包装纸配缎带,灵动花俏。
除了花,还有一张卡片。
起初她没多想,单臂抱花,随手将那张卡片翻到没有染绘的另一面。
可当视线缓缓垂在那一笔清隽俊逸的笔迹上,瞳仁瑟缩,陡然僵住。
【恭喜】
【祝你开心,天天开心。】
她的讶异不仅仅是因为这手字,更重?要的第二行?的八个字,她记得,印象深刻到忘不掉。
因为这是当年她离开墨尔本前,曾塞进他信箱里?最后一封信的落款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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