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在他眼里看见了烟花的倒……
第二期录制的最后一晚, 林宛白提议放一场海边烟花。
“在烟花绽放的一刻许愿,愿望会成真。”
池慕拿着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花棒。绚烂的火花一路燃烧, 照亮了一方小小的天地。
而林宛白口中的惊喜远不止于此。
宽阔海面的上空,盛放的烟花化作无数散落的星子,点亮了漆黑的夜空。
烟花的寿命很短, 只在绽放的一瞬达到顶峰。池慕握着烧尽的烟花棒, 亲眼见证了一场盛大的告别。
烟花炸开的剎那, 池慕忘了许愿。他兴奋地转过头,想与裴嘉之分享这一瞬的灿烂。
裴嘉之在他眼里, 看见了烟花的倒影。
次日,裴嘉之和池慕坐同一班飞机回程。
“接下来忙吗?”
飞机上,池慕没话找话, 不让气氛太沉闷。
为期三天的旅行就像一场梦,三天后,他们又回到了现实。
“还好。”裴嘉之模棱两可,“有一些工作上的应酬。”
池慕一听到应酬就联想到酒桌上的推杯换盏,他刚入行时见识过几次圈内的聚会, 无一不是以酒会友, 觥筹交错。
“少喝酒。”他如临大敌, “我教你一个办法, 往酒里兑点水,一整局下来都不会醉。”
裴嘉之哑然失笑, 以他今日的地位,滴酒不沾也不会有人置噱。但池慕的好意,他还是接受了。
“学到了。可惜私人聚会用不了这招,那帮老狐狸会盯着你的酒杯, 看酒挂不挂壁。白水是不会挂壁的。”
裴嘉之拆开来一点点和池慕讲,越说越觉得池慕是温室里娇养出的玫瑰。他看似高傲,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实则单纯天真,丝毫没有等级观念。
而所谓的等级观念,正是裴嘉之避之不及,又躲不开的东西。一场酒局里,座次的安排,敬酒的顺序都有讲究。裴嘉之坐在上座,看底下人像NPC似的一个个敬过来。到他时,也得象征性地抿一点酒,表示礼貌。
“你父母没有强求你接手家业,是一件正确的事。”裴嘉之沉吟了一下,“这些酒桌上的事,少沾染为妙。它就像一个染缸,迟早把人染黑。”
池慕点了点头,直觉告诉他,裴嘉之也厌恶这些利益上的往来。
人和人之间的待遇天差地别,同样是独生子女,他活得自由自在,裴嘉之却要被家业束缚。
池慕往咖啡里丢了几块方糖,为自己先前的浅薄无知感到羞愧。
他想当然地以为,像裴嘉之这样成熟稳重的人,是不会有什么烦恼的。
“我有个朋友回国了。”裴嘉之喝了一口不加糖的咖啡,“改天带你见见?”
“带我?”池慕半天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带我?”
“你去了就知道了。”裴嘉之没有过多解释,“他很想认识你。”
不认识的、回国的朋友,这两个词语组合在一块,怎么听怎么熟悉。池慕眉头一皱,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人名。
付子安。
他罕见地犹豫了。
裴嘉之但凡早两天说,池慕都会毫不迟疑地一口答应。这么一来,既解了叶眉联系不到付子安的燃眉之急,又实现了对苏听荷的承诺,可谓两全其美。但眼下这个关头,代言引起的舆论风波刚刚平息,池慕不想节外生枝,招惹是非。
最关键的是,他不想再连累裴嘉之了。
裴嘉之还在等他的回答,池慕端起咖啡掩饰,刚好遇上飞机受气流影响,在空中颠簸了一下。他没拿稳,咖啡撒到了裤子上。
“完了完了。”池慕放下咖啡,焦头烂额地摸出纸巾,“等会下飞机怎么见江远,他看到我的裤子,肯定会嘲笑我。”
“你别动。”裴嘉之问乘务员要来了冰块,“我帮你弄。”
池慕听话地原地不动,看着裴嘉之低下头,用冰块一点一点吸掉了咖啡液,又用湿纸巾覆盖在咖啡渍上,耐心地擦拭。
一番操作后,浅色的牛仔裤上,留下了一块稍深的印迹,并不显眼。
“好厉害。”池慕抖了抖裤子,惊叹了一声。“看不出来了。”
“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裴嘉之丢掉纸巾,嘱咐道:“不要碰,等它自然晾干。”
池慕立即抬起手,突然想起被中断的谈话。
“关于见面的事,我下个星期有点忙。”他吞吞吐吐地说,“不一定约得上。”
“接新戏了?”裴嘉之不免意外,“连轴转吃得消吗?”
“不是接戏,是接了两支广告。”池慕遮遮掩掩地说着违心话,“我休息得够多了,该干活了。”
“那见面的事再看,等你有空。”裴嘉之并未强求,转而介绍起了他的朋友。“我这个朋友你没见过,他是个有趣的人,喜欢旅居,爱好是拍摄风景。书房墙面上挂着的那些拍立得,就是他寄给我的。我想,你们会有共同语言的。”
裴嘉之的描述,使池慕陷入了困惑。他一下分不清裴嘉之描述的,究竟是不是付子安。
在叶眉的回忆里,付子安脾气古怪,想一出是一出,还有着严重的强迫症。而在裴嘉之口中,付子安俨然是一位特立独行的艺术家。
他们都没有说谎,都是根据主观印象去判定的。
池慕再一次觉得,裴嘉之是个包容的人。
多亏了裴嘉之的帮忙,来机场接他的江远压根没注意到他裤子上的异常。池慕拉开车门,隔着车窗叫住了裴嘉之。
“我走了,再见。”
他小声地告别,心里空落落的。裴嘉之挥了挥手,让他路上慢点。
车开出去一段了,池慕仍频频回头。江远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坏心眼地狠踩一脚油门。
“开慢点。”池慕愤怒了,“你会不会开车?”
“你这羞辱过分了,我拿驾驶证快十年了。”江远嘻嘻哈哈,不当回事。“你有本事就别坐我的车。”
池慕不理会他,自顾自地靠着车窗发呆。
人在经历极致的幸福后,是会产生戒断反应的。昨晚那场盛大的烟花,深深地印在了池慕的脑海里。只要他一闭上眼,就会想起烟花绽放的瞬间,裴嘉之望过来的双眼。
“喂,喂,池慕。”江远叫了好几声,听不到响应。“你魂丢了?”
“在呢。”池慕不耐烦地应了,“你好吵。”
“你真不知好歹。”江远握着方向盘,利索地转了个弯。“我问你,距离下次综艺录制还有多久?”
“半个月左右。”池慕数了数天数,“准确来说,是十六天。”
“不长。”江远记性力很好,“你们最长一次没见,是两个月。”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池慕急了,“难道我能未卜先知?”
“消消气,别沮丧了。”江远吹了声口哨,“你信不信,我有个主意,能让你和裴嘉之下个星期见上一面。”
“以你的德性,不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馊主意吧?”池慕充满怀疑,“比如直接去他公司楼下,或者蹲在家门口守株待兔?”
虽然他想见裴嘉之,但不至于用这种侵犯隐私的方式,体面是相互给予的。裴嘉之给了他最大程度的尊重,反之,他也应该尊重裴嘉之的生活。
人,还是要有点分寸感。这是池慕新得出的感悟。
“想什么呢,我是那种鬼鬼祟祟的人吗?我有的是正大光明的法子。”江远把车停在路边,领着池慕进了一家咖啡馆。
这家咖啡馆和池慕去过的那家很像,门框上都挂着一串彩色的风铃,风一吹叮叮当当的,甚是悦耳。
他们进了私密性较强的包间,江远掏出手机,发给池慕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笑意盈盈,披肩长发垂落在小香风西装两侧,令人见之忘俗。
“记得她是谁吗?”江远两眼放光,“咱们班班花。”
陡然见到高中同学的近照,池慕差一点认不出来,只依稀记得她姓程,在班上的绰号是橙子。
“她发在社交网站上,我一看就回想起了那段青葱岁月。”江远眼含憧憬,“如果能再见她一次,我这辈子就值了。”
“我好像猜到你打什么鬼主意了。”池慕放下手机,“说是为了帮我,其实是为了接近橙子。”
“你又不吃亏,咱俩互利互惠。”江远大言不惭,“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毕业多少年了,是该聚一聚了。既然裴嘉之这个名正言顺的班长不组织,那就由我来扛这杆大旗。”
“裴嘉之不在,谁听你的号令?”池慕泼了一盆凉水,“你真当自己是高举三色旗的自由女神了?做梦。”
“此言差矣。”江远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裴嘉之不在,你顶上。试问咱们班的同学,谁不是真心护着你?前几天的事一传出来,你知道炸出了多少同学为你鸣不平吗?上班族搁置了手里的工作,当父母的放弃了陪孩子玩耍。他们顶着巨大的压力,为你正名,说你高中的时候就参演了多部舞台剧,实力有目共睹,还说裴嘉之为人正直、严谨、有担当,是他们心目中最负责的班长。”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池慕大为震惊,“我完全不知道。”
“我们新建了群。”江远一一道来,“是橙子把五湖四海的大家汇集起来,同出一份力。我也是被打动了,才想着借此组织一次同学聚会。你和裴嘉之两个主人公,总得到场一个吧。”
“我保证来。”池慕当即表态,“地方你来找,钱我出,按最高的规格招待。不管裴嘉之来不来,我一定准时到。”
“你放心,裴嘉之会来的。”江远打了个响指,邀请池慕加入了群聊。
同样的说辞,对裴嘉之再来一遍,算不上难事。
池慕一进群,就向昔日的同学们表达了感谢。他的感谢,不是公式化的书面用语,而是情真意切的流露,感动了好几位多愁善感的女同学。
“你一来,就把我风头全抢走了。”
江远嘴上抱怨,手上飞快打字,敲定聚会的具体日子。
池慕进群的当天晚上,裴嘉之在万众瞩目中出现在了群聊里。
当显示有新成员加入时,同学们还以为是加错了,只有池慕睁大眼睛,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点开微信置顶,给裴嘉之发信息。
池慕:江远和你说过了?
裴嘉之:说过了,我订了位置,账单我付。
池慕:不不不,我们一人一半,别争了。
裴嘉之:行,那周日晚上见。
池慕:嗯嗯,不见不散。
池慕回完短信,一头钻进被子里,拿枕头捂住了脸。
不见不散。
他喜欢这个词。
周日晚上,池慕准点赴约。他穿了件简单的灰色卫衣,口罩遮住了半张脸。
这一身低调到江远都没认出来,池慕见他来来回回几趟,就是找不到自己,被迫摘下口罩追了上去。
“江远,是我。”池慕压低声音,“你眼瞎吗?”
“你怎么穿成这样?”江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像破产了似的。”
“这叫返璞归真。”池慕反唇相讥,“你穿得像个暴发户,穿金戴银的。没听过时尚的完成度靠脸吗?还有,你眼睛长头顶了吗?”
“你戴个大口罩,谁认得出来?”江远不服气,“我们打赌,我赌没人认得出你。”
“行啊。”池慕依言戴上口罩,“赌一顿饭,愿赌服输,不许反悔。”
“忘了说,裴嘉之不算。”江远紧急加上一个前置条件,“你化成灰,他都认得出来。”
“闭嘴,不要说不吉利的话。别站门口了,我们进去。”
池慕瞪了江远一眼,下一秒,一个披着长发的女孩快步走了过来,停在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
“是、是池慕吗?我是橙子啊,你还记得我吗?”
橙子的眼里泛着激动的泪花,池慕连忙伸出手,和她握了握。
“记得记得,我们高中一起表演过舞台剧,你演舞台左侧的树,我一走过就招手,假装有鸟雀飞过。对不对?”
“对。”橙子破涕为笑,“有一次体育课,我在跑道上摔倒了,裴嘉之有事不在,是你背我去的医务室。”
“有印象。”池慕一拍手,“后来裴嘉之请我吃了根冰棍,是芒果味的。我们在冰柜里挑了半小时,那老板脸都黑了。”
“我也想起来了。”江远插话道:“你说那是家黑店,不找学生零钱,要我上门教训老板一顿。”
“你去了吗?”橙子好奇地追问道:“原来那家黑店停业整顿,是你的功劳?”
“不是我,我不能冒领功劳。”江远摇了摇头,“我去是去了,但我到那儿的时候,店已经关了。听周围人说,是学校出手,整治了一批专坑学生钱的不良商贩。”
池慕托着下巴想了想,忽然笑开了。
“我知道是谁了。”他笑着说:“除了裴嘉之,还有谁能上报学校呢?待会我们一人敬他一杯酒,感谢他为附近学生做出的贡献。”
三人不顾形象地笑成一团,池慕指指橙子,对江远挑了挑眉。
“你赌输了,欠我一顿饭啊。”
“等下等下。”江远不笑了,“橙子,你是怎么认出池慕的?你连他脸都看不见。”
“很容易啊。”橙子一脸认真,“会在室内戴口罩的,不就只有池慕吗?”
江远心上中了一万支箭。
裴嘉之订的宴会厅宽敞明亮,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桌面是精心布置过的,陈列着各式甜点和香槟。
“这是同学聚会吗?”橙子一入厅就愣了,下意识地检查起衣着。“怎么越看越像名流晚宴?我需不需要回去换一套正式的服装?”
“不用不用。”江远打岔道:“池慕穿得那么普通都昂首挺胸,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
“让他们破费了。”橙子颇觉过意不去。
“没事,他们有钱。”江远拉着她往里走,“不花白不花。”
他和橙子套完近乎,一抬头,池慕人不见了。
十年前的同学相见,有的人抱头痛哭、有的人暗自垂泪,感叹岁月流逝、时光一去不回。
场上自动按照境况的相似程度作出了分类,分成了六七个小群体。同学们三三两两散开,各自谈论着近况。
池慕是东道主,没有人不欢迎他。但他转了一圈,总感觉哪个群体都融入不进去。
“怎么不聊了?”橙子端着甜点走过来,“裴嘉之到了吗?”
“他堵车堵路上了。”池慕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了,“我和同学们说不上话,为什么呢?”
“正常。”橙子开解道:“因为你很特别。这种特别放在高中时期,是受欢迎的要素。但放到现在,则变成多余的了。”
她示意池慕看向宴会厅里唯一一个独自品酒的女孩。那女孩身材高挑,妆容精致,仿佛生来就属于豪华的宴会厅。
“你瞧,徐幸被孤立出来了。孤立她的人也不是有意的,只是接受不了她变得这么光彩照人。”
徐幸?这名字有点耳熟。
池慕茅塞顿开。
这不就是当年那个拖欠班费的女同学吗?
第 29 章 他把西装外套盖在池慕身……
“她变化好大。”池慕不禁感叹, “和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对徐幸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上学时穿着发白校服的瘦弱女孩如今变成了气质出众的成熟女性,如果不是橙子提醒, 池慕是不会把这两者联系到一起的。
“我以为徐幸不来了。”橙子轻声细语,“她高中毕业就没和班上同学联系过了,我除外, 我以前帮过她一点小忙。她和我说, 很讨厌灰暗的学生时代, 也不想直面过去的同学。这次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改变主意了。”
她话音未落, 徐幸忽然转过了头,一双乌黑的眼睛掠过他们,直直地朝门口望去。
宴会厅内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池慕察觉到异样,立即跟着转了头。
裴嘉之一进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正装出席,领带打得规规矩矩,浑身上下散发着精英人士的气场,令人望而生畏。
“裴嘉之是真来赴宴的, 穿这么讲究。”橙子往后缩了缩, “我都不敢和他搭话了。”
“怕什么, 这说明裴嘉之足够重视。”池慕顺口揭了裴嘉之的老底, “他平时都不戴领带夹的。”
外面在下雨,雨水打湿了裴嘉之深色的西装。江远见状, 上去问他要不要换一件。
“不用。”裴嘉之直接脱下西装,搭在手臂上,“不耽误时间了。”
他低头擦了擦镜片,再抬头时已经没了那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池慕举着一勺蛋糕, 呆呆地看着裴嘉之游刃有余地融入了同学中,甚至打破了他们自发组成的圈子,重新建立起一个以自己为中心的交际圈。
“天生的领导力,羡慕不来。”橙子见怪不怪,“高一开学军训时,很多人不服裴嘉之的,因为他是老师指定的班长,不是评选出来的,再加上他特低调,也没暴露过家世什么的,就老是有人过去挑衅他。”
“然后呢?”
池慕以生病为由逃了军训,对这段往事一无所知。
“然后被裴嘉之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再也没人敢反对他。”橙子纳闷道:“奇了怪了,没打没骂的,那帮刺头怎么就服了?”
池慕后背一凉,马上想起了被裴嘉之眼神支配的恐惧。
“你怎么发抖了?”橙子吃了一惊,“难道裴嘉之经常凶你?他不会家暴你吧。”
“你想多了。”眼见橙子的思维越来越发散,池慕急忙咽下蛋糕。“我只是见过他凶的一面,当时我们还不熟。”
“骗人。”橙子乐了,“没人比你们更熟了。你想象一下我看到热搜的心情,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高中同学居然扯一块去了。我坐着想了半天,愣是没想起你们在学校时有什么交集,好像各方面都不搭。我宁可相信你和江远结婚,都相信不了你和裴嘉之。”
“是吗?”池慕心里凉飕飕的,像有一阵寒风穿堂而过。
“但我只见过你们高中的样子。”橙子自知失言,连忙挽回。“人总是在成长的嘛。”
池慕点了点头,没作声。他望着不远处和人叙旧的裴嘉之,脚下像生了钉子,走不过去。
避嫌两个字如影随形,搅得池慕心烦意乱,索性撂下杯子,径自去了洗手间。
与此同时,人群中的裴嘉之一抬眼,池慕已经不在原地了。
————
就不该期待同学聚会的。
池慕掬起一捧水,扑在了脸上。
他一晚上,没跟裴嘉之说上一句话。这种期待落空的失望感,是最难承受的。
“你去哪了?”江远打来电话,“我看裴嘉之出去了,你两遇上了吗?”
“没有啊。”池慕一头雾水,“我一直在洗手间,没看到他。”
“行,你别磨磨蹭蹭的了。”江远催促了几句,“快点回来,我有话和你说。”
洗手间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会所为了减轻噪音,在地板上铺设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走上去基本不会发出声音。
池慕顺着来的路往回走,走到一半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他循声望去,在走廊的尽头看见了两个人影。一个是背对着他的徐幸,另一个是没碰上面的裴嘉之。
池慕心中一动,突然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
他怕惊动两人,一闪身躲进了拐角处。
“一直以来,非常感谢你。”徐幸声音依然是细细的,却不再带着哭腔了。“十几岁的时候把面子看得比天大,交不齐班费都不想读书了。如果不是你帮了我,我可能就坚持不下去了。”
“言重了,分内之事而已,我没帮上什么忙。”裴嘉之实事求是,“你有今天的成就。归根结底还是靠你自己。”
徐幸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她看出来了,裴嘉之不想承这份情。对他来说,这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更别谈什么感谢和报答了。
“总之能当面谢谢你,也算解开了我的心结。”徐幸笑得苦涩,省略了多余的话。来之前,她设想过很多种裴嘉之的反应,有惊讶的、困惑的、欣然的,但唯独没有这种。
那点小小的苗头立马熄灭了。十年过去了,她摒弃了自卑,落落大方地站在裴嘉之面前,得到的甚至还不如十年前多。
徐幸终于明白,不论裴嘉之离没离婚,她有没有变得光鲜亮丽,都不是靠得近他的理由。
“我先回去了,再见。”她提起裙角,仓皇逃开。
裴嘉之静静地站了一会,等徐幸的身影完全消失了,才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池慕靠着墙角,颇有些撞破了别人隐私的尴尬。他离得不近,听不清具体内容,只看到了徐幸转过身,匆匆离开的全过程。
他沉思半晌,探出头叫了裴嘉之一声。
裴嘉之停下脚步,环视着空无一人的四周。池慕怕被同学撞见,伸手给人拽了进来。
“你蹲在这做什么?”裴嘉之一个踉跄,领带歪向了一边。
“我没在听墙角。”池慕一紧张,不打自招。“我是碰巧经过,看你和徐幸正聊着,不便打扰。”
“我们没聊什么。”裴嘉之重新系了领带,“一点同学间的寒暄罢了。”
池慕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我看你兴致不高,是遇到什么事了吗?”裴嘉之观察力极为敏锐,从进门起就注意到了待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池慕。
这和他往常的风格大相径庭。
“没什么。”池慕闪烁其词,“就是有点落差感。”
和同学相处时的落差,和裴嘉之关系的落差。
在这短暂又漫长的一晚上,池慕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和裴嘉之没有协议离婚,将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他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在裴嘉之身边,以共同的名义组织一场聚会,而不是遮遮掩掩,极力保持着距离。
他们先后回到宴会厅,江远等得不耐烦,上来就是一通埋怨。
“你诓我呢。”他把酒杯塞到池慕手里,“还说没碰到裴嘉之,都前后脚回来了。快喝一杯,当赔罪了。”
“我晚上开车,碰不了酒。”池慕严词拒绝,“喝酒开车是犯法的,请遵守交规。”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江远恨铁不成钢,“同学聚会马上结束了,你装醉,让裴嘉之送你回家。懂了吗?”
“他会送我吗?”池慕小声道:“我怎么听着不太靠谱,像是个坑。”
“他不送你谁送你?”江远往杯子里哗哗倒酒,直至倒满为止。“只要我一口咬定有事不送你,他难道会把你一个人丢下?裴嘉之不是不负责的人。对了,这酒度数低,是我在一堆高度数里好不容易找到的。你多喝一点,三分醉足够了,别露馅了。”
江远言之有理,池慕举起酒杯,听话地一饮而尽。浓烈的酒液从喉咙直烧到胃部,呛得他连连咳嗽。
“你倒的什么酒?”池慕一把揪住江远的袖子,整个人都开始摇摇晃晃。“这酒度数不对。”
“果酒啊,你怎么一杯就倒?”江远闻了闻瓶口,脸色大变。“糟了,我不小心拿错了,你没事吧。”
“晚了。”池慕扔下空酒杯,晕晕乎乎地一头栽倒。江远手忙脚乱地扶着他,上演了一出假戏真做。
原定的计划乱了套。江远只能先把池慕弄到沙发上躺着,再替他送走同学们。
橙子临走前不放心,想多留一会,被江远好说歹说地劝走了。
“你一个女孩子,晚上在外面不安全,池慕由我照顾,你放一百个心好了。”
江远嘴上说着由他照看,其实分外有自知之明,池慕真醉了的情况下,谁来照顾都没裴嘉之稳妥。
“你能不能收留他一晚?”
宴会厅里空荡荡的,人都走完了,剩下两个站着的和一个躺着的。江远打定主意,绝不接手池慕。
“凌晨了,伯父伯母早歇息了,我没脸上门叨扰,交给你了,就一晚。”
“这不合适。”裴嘉之面有难色,“要不你带他回去,万一有状况,随时打电话给我。”
“哥,你行行好吧。”江远是真急了,“我这辈子,就没伺候过人。把池慕交给我,你放得下心吗?”
裴嘉之沉默了。
他用手背试了试池慕脸颊的温度,一片滚烫。
“我保证,不会有人知道池慕是在你家过的夜。”江远竖起三根手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的人品,我要是信不过,那世上无人可信了。”
裴嘉之叹了口气,妥协了。
他弯下腰,把西装外套盖在昏睡的池慕身上,抱起人快步走了出去。
第 30 章 你们还有未来吗?
外面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寒意逼人。裴嘉之空不出手撑伞,便用西装外套裹紧了池慕。
他拉开车门,把没淋到一滴雨的池慕放进后座, 安置妥当。
车灯闪了闪,雨刮器启动,裴嘉之转动着方向盘, 透过后视镜瞥了池慕一眼。
醉了的池慕不吵不闹, 一心一意闭眼睡觉, 十分让人省心。
到家后,裴嘉之根据以往的经验, 用保温杯泡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放在池慕床头。
池慕睡得很沉,裴嘉之在床边守了两个多小时,见他呼吸平稳, 没出现酒精中毒的不良反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家里就一张床,他让给了池慕,自己则去沙发上凑合了。
池慕是后半夜醒的,他的记忆停留在断片前, 知道是江远拿错了酒, 害他弄假成真, 醉得不省人事。
那杯酒度数不是一般的高, 池慕头疼欲裂,在床上翻来覆去, 没个停歇。借着微弱的灯光,他瞅见床头柜上放着一个保温杯,想也没想就拧开喝了一口。
微甜的蜂蜜水缓解了宿醉的痛苦,池慕的头疼慢慢褪去。他摸了摸蓬松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被子, 竟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他起先以为是在江远家里,但江远哪会这么细致地备下温度适中的蜂蜜水,能弄杯凉白开都算不错了。直到看见床头开着的小夜灯,池慕才猛然发觉,他身在何处。
那盏小夜灯是裴嘉之买给他的。
池慕从小有个习惯,睡觉时开着灯。他怕黑,一关灯就没了安全感。
和裴嘉之刚住一块时,池慕还不太敢轻举妄动。睡觉不关灯这样过分无理的要求,也只有父母能容忍,发小都不行。
他硬着头皮关灯睡了几天,然后实在受不了了。
某天临睡前,裴嘉之起身去关灯时,池慕拉住了他。
“能不能不关?”
他没什么底气,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他想着如果裴嘉之断然拒绝,大不了分房睡。虽然新婚没几天就分房传出去不免丢人,但事已至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可是裴嘉之没有拒绝。
他陪着池慕开灯睡觉,哪怕影响了自己的作息也从未有过怨言。他努力地适应着池慕的习惯,戴上眼罩隔绝光源。
那是池慕第一次感受到和父母同等的爱。他是被宠着长大的,对同龄人轻而易举说出的喜欢不屑一顾,也从没当过真。
追求者塞满抽屉的情书、过生日收到的贵重礼物、捧着一大束鲜花的真情告白;这些在池慕看来不过是飘在空中的气球,可有可无、随时会飘走,而裴嘉之的爱是落到了实地上。
池慕看不下去了,提议分房睡,但伴侣之间,一旦隔开一道房门,感情势必会受到损伤。
而他们都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
再三权衡下,池慕让裴嘉之买了个小夜灯,就摆在自己的床头。他见不得裴嘉之整晚整晚的失眠。每次看到裴嘉之的黑眼圈,池慕心里都不好受。
这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促使着他做出退让,尝试着接受在夜灯的微光下入眠。有一次江远来家里做客,发现了池慕的改变,还打趣了他一番。
“我是说呢,你那万年不变的老毛病,怎么一下子改了。敢情是结婚了,会心疼人了。”
后来池慕频繁接戏,跟着剧组东奔西跑,进过深山、淌过河流、足迹踏遍了人迹罕至的地方。
在断电的村落里,蜡烛烧不了一整晚。黑暗无边无际,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池慕躲在被子里,吓出了一身冷汗,手脚都是冰凉的。他躺在冰冷的被窝里,想起家里小夜灯的暖光,还有裴嘉之在身侧的安全感。
在一次次的脱敏后,他渐渐改掉了怕黑的毛病。如果不是今天醒来后见到了这盏熟悉的小夜灯,池慕一度忘记了,他怕过黑。
但裴嘉之没忘。
暖色调的灯光分外柔和,像罩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池慕掀开被子,轻轻地推开了门。
衣帽架上,挂着一件满是褶皱的西装外套。池慕一眼认出,这是裴嘉之白天穿过的。
他走进客厅,碎银般的月光照入室内,像流水似的缓缓流淌。裴嘉之躺在沙发上,任由月光洒了一身。
池慕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靠近。
月色朦胧,月光照得裴嘉之的脸庞半明半暗。池慕屏住呼吸,眼神落在裴嘉之的眉眼上,再一路下移,没入衬衫遮挡的锁骨。
时光同样厚待裴嘉之,没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只增长了他的阅历和经验。
池慕久久地凝视着裴嘉之,专注的目光仿佛一个漫长的、单向的吻。
————
第二天一早,裴嘉之的生物钟准时启动。他在沙发上睡得并不舒服,腰背那一块僵硬得厉害,一动就钻心的疼。
“早上好。”池慕兴冲冲地从厨房端出两个盘子,“我给你做了简易版的三明治。”
说是三明治,实际上就是两片面包夹了张生菜叶。池慕边往面包上涂色拉酱,边留意裴嘉之的神情。
“谢谢你昨晚收留我,不然我可要流落街头了。”
他这话有夸大其词的嫌疑,江远再不靠谱也不可能扔下他。但被江远带回去,貌似和流落街头也没什么差别。
“你不介意我们擅自做主就好。”裴嘉之咽下味道寡淡的三明治,“下次小心点,别喝这么多了。”
“我没喝多,是江远的错。”池慕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只喝了一杯。”
他急于解释,没注意到裴嘉之的脸色越发苍白,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等池慕结束长篇大论,裴嘉之已经疼得直不起腰了。他的腰伤是常年伏案工作埋下的隐患,好比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会引爆。
“你、你怎么了?”池慕几乎没见过裴嘉之强行忍痛的一面,一时间手足无措,满脸惊慌。
“没事,躺一会就好了。车钥匙在桌上,你可以开我车走。”
裴嘉之的状况显然不如他描述得那样轻松,池慕缓过神来,猛地抓住了裴嘉之的手臂。
“我们去医院。”
“让我先躺下好吗?”裴嘉之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腰伤发作了,走不动。”
“你有腰伤?”池慕怔了怔。他是第一次听说。
“不太严重,偶尔发作一回。”裴嘉之扶着桌角站起来,池慕赶忙上前,分担了大部分的重量。
他把裴嘉之扶进卧室,又去洗手间拧了块毛巾,给裴嘉之擦了擦汗。
裴嘉之的身体在轻微地发抖,脸上失去了血色。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
“裴嘉之,你撑得住吗?”池慕坐在床沿,急得快要哭出来。“我叫家庭医生,行不行?”
他不知道裴嘉之的症状有多严重,需不需要专业治疗。他只知道,裴嘉之现在很难受。
“你帮我拿下抽屉里的膏药。”裴嘉之喘了口气,伸手指了指柜子,“第二层最里面。”
池慕拉开抽屉,动作麻利地找出膏药,自告奋勇地帮他贴。
贴膏药前,池慕先捂热了手。他按照裴嘉之的指示,将膏药分别贴在了腰的两侧。
“你好点了吗?”
一贴完,池慕就迫不及待地发问。
裴嘉之本想说药效没这么快,但不忍让池慕失望,便编了个善意的谎言。
“好多了。”
池慕眼睛一亮,信以为真。他把手放在裴嘉之腰上,轻轻地按了按。
半小时后,膏药发挥了它迟来的作用,从白天到傍晚,裴嘉之从躺着、坐着、再到行走自如,已经并无大碍了。
“你晚上有空吗?”裴嘉之穿上风衣,“饭点了,我请你吃饭,辛苦你照顾我一天。”
池慕欣然应许,在谁请客的问题上和裴嘉之小小地争执了一番,还没争出个结果,遗忘在客厅的手机忽然响了。
“你在哪里?我过来接你。”叶眉开门见山,“你两天没接我电话了,还在生我的气?”
生气?池慕一愣,随即明白了叶眉话里的意思。
“姐,我没生你的气,我就是希望你做事经过我的同意,我不想被蒙在鼓里。”
“好,我会的。”叶眉爽快地答应了,“所以我打电话来就是想征求你的意见。我联系上付子安了,他约我们见一面。”
“你怎么联系到的?”池慕压低声音,看了一眼卧室里的裴嘉之。“付子安不是行踪成谜吗?”
“山人自有妙计。你既然不想依靠裴嘉之,那就只有靠我出力了。”叶眉简明扼要地挑出重点,“付子安约的是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池慕声音不由自主地抬高了些,“我没空,我有约了。”
“有什么约会是比见付子安更重要的?”叶眉无法理解,“和裴嘉之吗?”
池慕默认了。
“你是真打算放弃事业了?”叶眉难以置信,“池慕,你怎么想的?你知道多少人在抢和付子安见面的机会吗?我好不容易为你争取来的,你压根不当一回事。怎么,你是要全身心地挽回失败的婚姻,放弃做演员了吗?”
“姐,我的确想歇一歇,但没打算放弃。我的婚姻出现了状况,我需要时间调整。”池慕纠正她,“我因为演艺事业忽视了裴嘉之是事实,这是横在我们之间的一道坎。我要想越过,就必须在婚姻和事业里找到一个平衡点,哪怕为此牺牲掉一些东西。”
“裴嘉之值得你牺牲吗?”叶眉言辞犀利,“他提的离婚,你们还有未来吗?”
池慕的心像被击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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