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羞辱 看明白了吗,萧大人?
顾屿桐的营帐门口有重兵把守, 外人根本进不来。
“外头那个,”顾屿桐忽然出声,“朕叫你呢。”
门口的带刀禁军首领闻声掀开帐门, 还没等顾屿桐开口,便提醒道:“陛下, 国师有令,秋猎期间您不能单独会见他人。”
“萧……”
“北疆人暂时撤离,萧将军已经回朝。”禁军首领继续说, “今夜的篝火晚会他自会到场,届时,陛下自然能见到。”
“……欺人太甚。”阿黑暗中用手拨开剑鞘, 准备冲上去的前一秒被顾屿桐拽了回来。
顾屿桐稳住他。
又听到禁军首领接着说:“只是听说萧大人此番自北疆回朝后,伤病加身, 又格外畏寒,身体也大不如前。今夜风大,不出意外还好, 若是出些意外,陛下能不能见到人便另说了。”
顾屿桐蹙眉:“你说什么?”
“末将多嘴。”
顾屿桐掷下茶盏,起身:“朕让你再说一遍。”
“不过是些流言,陛下不必当真。”
顾屿桐甫一冲至门口,外头便响起齐展展的抽剑声。
那个首领头子率先拔剑, 剑锋一晃,迅速在顾屿桐的眼尾下方留下一道血痕。
“放肆——”阿黑护在顾屿桐身前, 一脚踹在首领的心窝处, 将人踹出几米的距离,他忙去看顾屿桐,“陛下您没事吧?”
血顺着顾屿桐的颧骨流下。他宽慰道:“小伤, 无妨。”
眼见首领被踹,其余禁军蜂拥而上,作势要将阿黑擒下。
顾屿桐侧身护住阿黑:“几个脑袋,敢动朕的人?”
“李无涯只让你们看住我,没说要赶尽杀绝吧。有些事情朕暂时忍你们一时,别非逼得朕不高兴。”
几个禁卫军面面相觑,最后息事宁人。
顾屿桐带着阿黑往营帐内走去。
这让阿黑委屈不已:“陛下,从来都只有您让别人受罪的份儿,您又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大不了我出去和他们拼命,您趁乱去找萧大人,不必管我。”
顾屿桐擦着颧骨的血,笑了笑他:“你还没讨老婆,哪里能放你出去拼命?万一有个好歹,不是可惜了你辛苦攒下的老婆本?”
气氛稍稍缓和了些。
“有朕在,别担心。”
阿黑迟钝地点点头:“嗯。”
“显眼吗?”
阿黑一愣。
顾屿桐指着眼下的伤:“这个显眼吗?”
“……嗯。”阿黑如实回答,随后着急找补,“不过陛下生得好看,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我给您止血擦药。”
“不用管。”
*
夜里,旷野有劲风吹过。
篝火晚会的地址选在狩猎场附近,世族子弟于席间饮酒赋诗,正中央的篝火燃得正旺,一派热闹的景象。
席间却始终空着一个位置。
众人酒过三巡,喝得酣然快意,有些忘乎所以,交谈声也逐渐大了起来。
“萧大人不是回来了吗,今晚怎么没看见他?”
“这不是病倒了吗。听说是这次在北疆落下的病根,这病也怪,任谁看了都说治不好,畏寒畏风,有人说,若是再寻不到药,只怕难撑过这个冬天。”
顾屿桐再也坐不住,准备离席。
一旁的李无涯慢悠悠道:“陛下去哪儿啊?”
“朕去哪儿轮得着你来过问?”
李无涯给身后的禁卫军使了个眼色,笑吟吟道:“可臣记得,陛下您从前不是这样的。您在臣的床榻上说过什么自己还记得么。”
顾屿桐额角突突,死攥着拳。
“陛下说,今后都会听臣的话。”李无涯面色如常,并未有任何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不过也是,你这点和他一点都不像。”
顾屿桐闻言,讥笑了声:“朕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究竟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你心里清楚。不过这无所谓,你是谁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顾屿桐不愿同他多纠缠,转身欲走,却被营帐后门处的一排禁卫军堵住去路。
“一帮狗奴才,你们好大的胆子敢拦陛下。”李无涯的声音在后头幽幽地响起,“陛下您醉了,臣带您下去休息。”
席中众人继续醉酒吟诗,没人察觉到异常。
刚出营帐群,顾屿桐便猛地挣脱开禁卫军的束缚,朝着李无涯扑去!
李无涯不慌不忙往后一退,轻飘飘抬手,旋即便有更多的禁卫军奔上来,将顾屿桐死死按在了地上。
顾屿桐低吼道:“解药、你把九寒丹的解药偷走了是不是?!李无涯,你毒害朝廷重臣,挟持当朝天子,你想造反吗?!”
“造反的另有其人,臣这是在保护陛下您的安危。至于解药,臣只是帮萧大人保管保管。”
顾屿桐瞪着他:“他旧伤未愈,丹毒发作,又没有解药,你这是要他的命。”
“想见他啊?可以。”李无涯抱臂而立,语气惋惜,“不过今晚不行。明天便是第一场围猎,到那时候臣可以安排陛下和他见一面。”
顾屿桐隐隐不安:“今晚你要做什么?”
这时,李无涯的身后走出一个身形和顾屿桐差不多的人,黑纱覆面,瞧不清面容,但语气音调和顾屿桐一模一样:
“瞧瞧这张脸。”
原主在顾屿桐面前蹲下,细细观摩了会儿:“还真是一模一样呢。”
顾屿桐:“他在利用你。”
原主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也微微上扬:“知道。”
顾屿桐有些错愕:“知道你还……”
“这便是你和他的区别。”
李无涯走到真正的陛下身边,用手背蹭蹭那层黑色薄纱,“走吧。”
两个疯子。
顾屿桐疯狂挣扎起来:“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夜色渐浓,营帐群逐渐归于寂静。
皇帝的帐篷中,正燃着足以令人神智错乱的异香。
床褥凌乱,低喘声阵阵。
侍者给萧域明带路,为他掀开帐门:“萧大人,陛下在里头等着呢。”
彼时的萧域明已经中毒颇深,冷汗涔涔,现下他孤身一人来到营帐内,尚不知道帐中等着他的是如何一番场景。
等他走进,映入眼帘的是率先是一地的衣衫。
“陛下,您请的贵客到了。”男人嗓音低沉,蓦地笑出声,“不把他请进来坐坐吗。”
空气中弥漫着黏稠浓郁的气息,萧域明蹙眉,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
床榻上陛下的声音绵软沙哑:“合适吗?”
“想来也是,萧大人是前来取药的,怎能叫他看见这样的场景。”李无涯扯下一旁的纱幔将身下人裹住,却并不裹严实,殷红的吻痕若隐若现,让人浮想联翩。
“……陛下,是你吗?”屏风后,萧域明脚步迟钝。
“萧卿。”陛下的声音仍如从前那般,“爱卿怎么不进来?”
“轰——”
面前的镂空屏风被寒剑劈成两半,萧域明收剑,眸中墨色喧嚣,阴沉森冷。
陛下从床褥里支起身,一双狐狸眼弯起:“萧卿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见萧域明站在原地不作答,陛下继续道:“因为朕骗了你,拿走了你的解药是吗?”
萧域明手里握着的剑微微抖动,他看着对方那张熟悉的脸,缓缓吐出一句话:“苦衷……有没有苦衷?”
“朕是天子,谁能逼迫朕?”陛下笑笑,“相处这么些时日,萧卿愿意如此相信朕,朕很高兴呢。”
李无涯俯下身,骤然发力,而后托起身下人的细窄腰身:“看明白了吗,萧大人。”
“我杀了你……”萧域明提剑上前,还没走两步,忽然呕出一大口鲜血,跪倒在地。
帐外的禁卫军听到动静就要进来,被李无涯制止:“不必进来,如今他一个废人还能做什么呢?”
九寒丹的解药被盗走,萧域明如今也只能生生捱着。
榻上男子喘声不断,虚虚笑道:
“……萧大人真是一往情深,朕都快被感动了。”
第62章 公然弑君 罪臣萧域明,斩立决……
萧域明剑柄一抖, 砸落在地:
“你说什么。”
“朕说爱卿的真心给得真是轻率,但凡谁稍稍施舍一点善意,便把身家性命都交付了出去。”
床榻上的陛下轻笑了声, 这声笑很快被身上人越发肆意的动作碾得粉碎,“朕今夜叫你来的目的, 现在清楚了吗?”
萧域明前不久被调往酆门,甫一平息战乱,便被召回国都, 参与秋猎。
剑伤未愈,又恰逢丹毒发作,刚刚炼制的解药却忽然不见踪影, 正当他饱受病痛摧折之际,这天夜里, 侍者忽然传来陛下召见的旨意。
没有解药的消息,等来的是——
“……是你们事先就做好的局。”
萧域明声音呕哑,四肢百骸泛着寒意:“李无涯, 你好算计。”
陛下起身骑跨在李无涯的身上,搂着他的脖子,转而看向地上的萧域明。
“你的解药是朕拿的,从前对你的好也是朕装的,若不是为了今天……”
李无涯亲昵地扶着他的腰身, 猛地往下一沉,撞得身上人话都说不完整。
原主双颊绯红, 水雾淋漓的眸子挑衅般地看着萧域明, 边平复急促的呼吸,边说:“若不是为了今天,朕怎么会和你这样的人搅和在一起。萧卿如今看着自己这番模样, 不觉得好笑吗?”
萧域明缓缓对上他的视线:“你有没有……”
“没有喜欢过你,自始至终。”
萧域明以剑撑地,还想站起来说些什么时,眼前一阵晕眩,彻底倒在了地上。
李无涯拽过被子将原主裹过,然后召来门口守着的禁卫军。
“败坏陛下的兴致,还不快把此人拖下去。”
禁卫军架起萧域明往外走。
“我杀了你们……!”
若是从前的萧域明,要撂倒区区几个禁卫军不在话下。
但现下他中毒颇深,又无解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无涯搂着身旁人,而他怀里的人正笑意盈盈地看过来。
和前世如出一撤的场景。
“杀了……你们……”
萧域明离开后,陛下觉得没意思地推开李无涯:“那人说得没错,你总是利用朕。”
李无涯垂眼看着他,想去碰他的下巴却被他躲开:“陛下今日怎么了?”
“乏了。”
计划顺利的李无涯并没有像平时那样,而是额外地、出乎意料地亲了亲他的眼尾:“陛下口是心非。”
“……”被这一吻搅乱心神的原主愣了一瞬,他很轻地叹了口气,“还来吗?”
李无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好吧,朕来动可以。不过在这之前朕想问国师一个问题,”原主的语气有些无可奈何,“朕、权,你会选哪……”
“陛下,既然萧域明已经走了,帐中的熏香就不必再燃了。”李无涯将他从身上抱下来,走下床,“以免这熏香也扰了陛下的神志。”
*
角落营帐里,顾屿桐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
今年秋猎的第一场已经开始,秋风萧瑟,狩猎场号角声不绝,马背上,世家贵族和王公大臣尽显风姿。
李无涯派人前来传话。
顾屿桐强横地挣脱缚住双手的绳索:“萧域明在哪里?”
“奴才就是来向陛下禀明此事的。”前往传话的老太监瓮声瓮气道,“国师大人特地恩准萧将军同陛下见上一面,地点就在狩猎场外的竹林东边。”
“备马!”
“嗻。”
马蹄踏过,竹叶轻晃。
顾屿桐伏低上身,纵马疾驰在林间,所过之处雀鸟惊飞。
不远处的狩猎专场内,有人敏锐地捕捉到这一抹矫健轻盈的身影。
“那是谁?”
“你个瞎子,那不是陛下吗?”
“陛下刚刚还在这头猎到一匹野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边的竹林?”
“陛下的行踪也是你我可以妄议的?赶快噤声吧……”
顾屿桐夹紧马腹,加快速度,终于在竹林的东侧找到了记忆里熟悉的身影。
他眼中一亮:“萧!——”
顾屿桐忽然住口,随着距离的靠近,眼前的场景逐渐清晰了起来。
萧域明似乎是刚醒转的模样,唇边的污血还未来得及擦,脸色不是太好,手边还放着一把角弓。
他醒来的第一眼就看见了朝他奔来的顾屿桐,他的表情很淡,眸底的黑却浓郁深沉,暗藏杀机。
“萧域明?”
最后一百米的距离。
萧域明拿起弓箭,拉弓、沉肩、瞄准,三秒钟后离弦之箭划破长空,簌簌然的声音响彻竹林,最后精准地冲着马背上的顾屿桐飞去!
羽箭被李无涯的人动了手脚,挨近箭头的地方装了鸣哨。
一旦羽箭离弦,破空之时便会发出不小的动静。
“萧……”
顾域桐瞳孔剧烈一颤,下一刻,那支羽箭便扎向了心口。
鲜血四溅!
顾屿桐从马背上翻落了下来。
马受了惊,发出惊恐躁怒的嘶鸣声。
竹林里又是一阵骚动。
萧域明站在原地,始终没什么表情。
刺眼的阳光让他不自觉蹙眉,抬臂去躲头顶投射下来的光线。
身上的疼痛让他神智混乱,直到竹林尽头人头攒动,蜂拥而来的禁卫军持刀持剑从远处奔来,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萧域明。
“大胆逆臣!!竟敢公然弑君,还不快抓住他!!”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紧接着群情激愤起来,手握凶器的萧域明瞬间成了众矢之的。
——这一切都太过于顺理成章了。
一个自愿投身陷阱,一个浑浑噩噩只为弑君。
没有任何人逼迫过他们,一切水到渠成。
这便是李无涯的手腕,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成功离间两人,继而借刀杀人。
顾屿桐滚落在泥里,胸口的鲜血不住地涌出来,离他五步之距的萧域明就站在那里,冷冷地俯视而下。
心口撕裂的剧痛让他说不出话:“萧……”
自御花园一别,两人便再也没见过面。
在那之后,顾屿桐被软禁宫中,萧域明带伤出兵,两人再度重逢便是在今天。
——萧域明要杀他。
禁卫军包围了萧域明,轻而易举地将他拿下。
随后失血过多的顾屿桐被人搀扶起来,周围一片混乱,叫嚷着喊太医的、痛斥萧域明的、对萧氏一族落井下石的……唯独没有听见萧域明的声音。
他被李无涯的人送去了指定营帐。
在场人皆有目共睹,萧域明的弑君罪名落实,无人有疑。
系统在脑海中不断嗡鸣:【本世界系统将不会提供任何额外援助,请宿主自行解决当下危急。谨记,作为宿主,不要让自己死亡。】
涣散的意识里,顾屿桐依稀感觉到自己被抬到了李无涯跟前。
李无涯的声音响起:“是死是活?”
太医回话:“能活。”
“答错了。”李无涯给一旁的禁卫军使了个眼色,禁卫军手起刀落,顾屿桐垂在床沿边的手忽然感受到一股喷溅而来的温烫液体。
尸体被拖下去,新的太医替了上来。
他跪在李无涯脚边,颤抖着答道:“陛下已经驾崩。”
这时,从床后屏风里走出一个人。
也是一样的狐狸眼,凤目含情,和床榻上的陛下唯一不同的便是没有眼尾的那道伤。
李无涯哂笑一声:“也错了。”
那名太医紧盯着原主的脸,又惊恐失措地去看床上的人:“你……这、这……”
下一秒,他也人头落地。
李无涯掸掸膝上的灰,看向床前跪着的一排太医,下达自己的命令,指向顾屿桐:“这人不能活。”
“而他。”李无涯又指向床边站着的原主,“才是那个重伤后被医救回来的陛下。能记住吗?”
“微臣谨记国师教诲。”
“很好。”李无涯随意指了个人上前,“给他号脉。”
此时,血液已经将被褥浸染得鲜红一片。
床上人的胸膛起伏弧度也逐渐平息。
那名太医跪在床边,仔仔细细地给顾屿桐号完脉,对李无涯道:“国师大人,他已经死了。”
“确定死了?”
“没有脉象,没有气息,微臣可以确定。”
李无涯看向一旁的禁卫军:“刀给我。”
“人都已经死了,补刀也没那个必要了。”原主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胸膛,又去看床上的那人,毕竟两人一模一样,死相太惨总归让人心有余悸,“现下最关键的是处理掉他的尸体,然后杀了萧域明。”
李无涯细想想觉得在理,扔了刀吩咐道:“运走,处理好。”
秋猎期间出此大事,所有活动一律停止。
王公大臣之间人心惶惶,虽说东凌大厦将倾,但谁都不希望表面这番和乐繁荣的景象被打破。
一国之君,哪怕再昏庸,也不能死。
可笑至极。
为了所谓的“国泰民安”,比起推翻昏君重立新主,众人更倾向于保持现状的安稳,即便对方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在所有人都惴惴不安时,第二天,李无涯宣布:经过一天一夜的救治,陛下最终无恙。
皆大欢喜。
众人的仇敌、公认的乱臣贼子——萧域明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
恢复精力之后的陛下降旨:
罪臣萧域明,居心不轨,公然弑君,大逆不道,罪行确凿,斩立决。
*
东凌北上,是绵延千里的草原。天幕低垂,和远处巍峨的雪山相接。
占据天险的酆门关横亘在北疆和东凌之间,成为保家卫国的重要关隘。
在东凌和北疆之外的西洲,有一个古国,叫汜丹。
汜丹国力强盛,地大物博,自古便凭借着自身实力独立于各国之间,数百年间,无人敢犯。
也从不参与周围北疆和东凌的战事。
“沈沨,给你编的花冠好不好看?”
繁荣至今,历代国君基本上都不会太大的烦扰。包括这一任国君。
直到他膝下小儿子,人称“汜丹霸主”的三殿下在无比寻常的一天失踪了。
“滚开,你拿这种小孩子家家的东西戏弄谁呢。”
“三殿下息怒,我给殿下道歉还不行嘛。”
“赔礼可以,肉偿滚蛋。”
这位三殿下性情跋扈,举止嚣张,霸主之名实至名归,三天两头地不回家是常事。
可从来没有失踪过这么长的时间,汜丹王翻遍了草原也没找到他的小儿子。
——不过好在,在六个月之后,他的小儿子安然无虞地回到了他的身边。
比起从前的乖戾,竟意外地乖顺了许多。
他的父王对此表示很稀奇。
因为三殿下从前最喜欢也最擅长的事情便是恃强凌弱、以大欺小。
当然,他也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三殿下如今对外倒是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怎么对我还是这样?”
沈沨坐在湖边,闻言,掬起一捧水甩向说话人:“去你的,我右腿差点被你打瘸了,能给你好脸色瞧吗?”
“三殿下这话有失偏颇,”顾云修甩了甩脸上的水,也不恼,纵容般看着他,“当初害得我差点栽在汜丹的人可是三殿下您啊。”
“当初本王年纪尚小,还不懂事。不行吗?”
顾云修躺在草地上,枕着后脑:“六个月前的殿下已经二十有五,正值盛年,何来年纪小一说。”
沈沨没理他,自顾自地继续说:“更何况本王那时候哪里知道你中了蛊毒,只管把你关在柴房里拿你解闷逗趣,你又不肯开口同本王服软,自然少不了吃些苦头嘛。”
当时的情况远比沈沨嘴里的严峻得多。
李无涯多疑,在顾云修离开京城前给他种下蛊毒,顾云修一路行至西洲这才发觉,原本这蛊毒并不复杂难解,只需要尽快服下解药即可。
可偏偏顾云修那时候又碰上了沈沨。
异国人、眉目俊朗、又硬气得很。
沈沨少不得要戏弄他一番。谁知,得罪错了人。
最终强行闯出去后的顾云修在临死前最后一刻服下解药,然而他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主儿,报复是免不了的了。
沈沨被他拐走。
顾云修用了最直接最极端也最折辱人的办法,在沈沨身上实施了他的报复。
“所以走了那么多的弯路。”顾云修转头看他。
沈沨的双眸包含莽原一样的野性,黑亮而有生机。
沈沨轻笑一声,高束的马尾在风中轻晃:“亏你还有点人性。”
“以后不要那样做了。”
“哪样?”沈沨无畏地笑笑,“割腕吗?你这不是把我救回来了吗。担心个屁。”
顾云修点头。
沈沨割腕后失血过多,所有大夫都说人已经无力回天。
是他向萧域明讨药,镜十连夜翻遍炼药房,最后才找到一颗救命药。
想到这些,他喃喃道:“不知道京城如何了。”
苍茫的天极划过一只雄鹰。
是一只极有灵性的鹰,它顺着两人的方向俯冲下来,最后在顾云修肩侧停下。
顾云修直觉不好,忙起身,最后在鹰嘴里找到了衔着的一张字条。
他迅速将字条看完。
沈沨停下玩水的动作:“怎么了?”
顾云修眉目冷峻:“北疆数国向东凌正式宣战了。”
“呵。”沈沨骨子里还是那样率性嚣张的个性,本性使然,他讥笑道,“区区一个北疆,跳上跳下,惹人烦得很。我让我父王和皇兄灭了他们不就好了。”
顾云修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他缓缓道:
“京城果然出事了。”
“他们两个……都出事了。”
第63章 久别 你就一个,怎么会认错
北疆向东凌宣战并不是临时起意。
数次三番的挑衅, 几欲失守的酆门,这一切都蓄谋已久。
秋猎结束之后,一切仿佛都被按下了加速键。
“陛下, 这仗如若真打起来,势必民不聊生啊。臣以为, 只有割地求和,方能保一方安稳。”
朝中也不乏有理智清醒的人在。
老太傅一大把年纪,撩起衣袍跪在阶下:“启禀陛下, 此战凶险,朝中既无人能战,老臣愿领兵出征。”
“……太傅你都一大把年纪了就别跟着瞎凑热闹了。”原主扶额, 阶下你一句我一句,聒噪得很。
他从龙椅上走下来, 拨开吵得不可开交的大臣,往殿外奔走。
身旁的声音还在继续:
“陛下,您去哪儿啊?”
“陛下, 此次北疆数国联手,攻破酆门是迟早之事,不管是迎战还是议和,都应该早做准备。不然届时兵临城下,那便为时已晚了啊!”
“若是从前的萧大人没有, 或许可以一搏……”
“今日便是萧域明的行刑之日,倘若——”
“闭嘴!”殿门口, 陛下实在被搅扰得心烦意乱, 厉声呵斥,“国师呢,国师人去哪儿了?!”
金殿外, 兵器甲胄的声音响起。
李无涯率领禁卫军走进大殿,他在原主面前站定。
原主头昏脑涨,有些神经质地抓着李无涯的衣袖,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国不能亡,百年基业不能毁在朕手里!”
李无涯任他拉着。
“不能让他们攻进来,朕不想死,国师、哥哥,你快想办法,快点想办法啊!”原主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他蹙眉咬牙,下定决心般对李无涯说,“朕、朕去守关,朕亲自率兵,总之不能让他们打进来!”
“陛下。”
李无涯逆光而立,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他忽然伸手把人搂住,用手扣住他的后脑,死死按进怀里:
“两个都不想要。”
怀里的人微微一愣:“什么?”
“陛下不是问臣,陛下和权力,臣会选哪个吗。”李无涯的声音极为温柔,仿佛在说缠绵婉转的情话,“怎么办,两个都不想要。”
刚说完,陛下的后颈忽然一烫,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飞溅了出来,浇在了脑后。
被亡国的恐惧支配着的原主这才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刹那间,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齐齐涌入了耳中。
周围满是呼救声,原本还在高声阔论的众臣子此刻已经成了禁卫军的刀下亡魂,雕刻有双龙戏珠细纹的大柱也被鲜血染得殷红一片。
陛下低头去看,黏稠的红色液体正向他的脚边蜿蜒。
“你……你!”他猝然抬头,“战事在即,你这是什么意思?”
“战事?”李无涯的声音笑得有些颤抖,“北疆人一旦攻进皇城,这些人的下场还不是和现在一样的。再说,陛下不是知道自己和这些人的结局吗,还在白白操什么心?”
“……”原主浑身血液在一瞬间冻结,“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说什么。”
“臣很好奇,既然陛下清楚最后的结局,那东凌国破的真相陛下又知道多少?”
李无涯很平静地、诱导着他说出这个答案。
是个很浅显的答案,但他抗拒了很久,终于脱口而出:
“……是你。”
“陛下圣明。”
原主开始挣扎,罕见地反抗起李无涯。
李无涯收拢这个怀抱,直到将人死死地勒在怀里,不得动弹。
“我二十岁时第一次遇见你,将你从湖中救起,一直陪着你走到今天。君臣该做的,不该做的,我们都做了,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李无涯的神情比之前在床榻上的任何一次都要温柔:“是因为你好骗,蠢到相信那次落水是意外,蠢到任何时候都愿意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交给我,甚至蠢到愿意将你的江山双手奉上。”
巨大的信息量搅得他脑中嗡嗡:“可朕没说让你毁了它!”
陛下想推开他,却始终无法挣脱。
他浑身颤抖,将李无涯的话从头到尾顺理了一遍,最后失魂落魄地问:“守好江山是假,下水救我是假,十数年的所有都是假的。那为什么、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除了逃走的,殿内众臣都已经被禁卫军斩杀。
金殿内血流漂橹,空荡荡的,死寂一般。
李无涯轻抚着他的发顶:“陛下是九五之尊,生来便坐享荣华富贵,但陛下知道臣从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吗。”
李无涯的手如同毒蛇般游走在他的发顶,而后又猝然掐住了他的脖颈:“这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东凌很快就会被北疆的铁蹄荡平,到那时候,臣儿时所有的不痛快都会随着北疆人带来的战火而消堙,这里会变成一片净土的。”
用极尽亲昵的姿势,说完了世间最残忍的话。
“权力和你,我都不在乎。我只想毁了这一切。”
“如果有必要,这其中也可以包括你。”
禁卫军已经将大殿包围了起来,秋末冬初,阳光开始变得稀薄而浅淡,整座皇城都透着一股颓死的气氛。
李无涯说完这些,身后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来者“噗通”一声跪在李无涯脚边:
“国师,押送罪臣萧域明前往刑场的路上,有、有人劫囚——”
李无涯眼神阴鸷,他沉了沉气,竟然笑了出声:“果然。”
“果然是装的。”
“国师,现在该如何是好?”
“追。”李无涯竭力隐忍着怒火,“追到后立刻杀了。”
*
长街上摩肩接踵,两边人潮如织,纷纷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在通往刑场的路上,囚车被生生劈成两半,铁链和手铐散落一地,押送的衙役们也狼狈地倒在地上,唯独不见囚犯的身影。
萧域明的身上简简单单披了件玄色大氅,纵马疾驰,在人群中劈开了一条路。
他神色如常,并未有任何不适的表现。
黑目深沉,沉稳得像是一汪湖:“不是让你——”
镜十在一旁截断他的话:“信条已经送达,人也安全护送到了酆门,我放心不下主子,所以才折返回来。”
萧域明言简意赅:“这里危险。”
的确危险,处处都是李无涯的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更何况还要加上一个陛下。
金蝉脱壳,实属下策。
镜十警惕地往后看去:“主子,他们的人追上来了。”
萧域明早有预料:“无妨。”
果然话音刚落,两人身后出现一群死士,拦在了追兵跟前。
两人成功脱身,纵马向关外驰去。
“人怎么样?”
不消多想也知道主子问的是谁。
镜十如实禀报:“胸口那一箭的位置找得极好,没有伤及筋脉。假死药的药效已过,人已经醒转过来了。”
“汜丹那边如何。”
“南昭王收到信条后,今早已经赶到了酆门。”
初冬的风霜如刃,刮擦着萧域明硬朗的下颌,他逆着疾风北上,好像北方有什么在牵引着他。
“不惜代价,守好陛下。”镜十重复萧域明的命令,宽慰他,“我都和弟兄们交代过了,主子您大可放心。”
日夜兼程,风雨无阻。
萧域明抵达酆门时,正好是第二天的夜里。
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主子,我们到了。”
夜色和角楼几乎融为一体,古朴深灰的关隘在茫茫野原里显得神秘而苍劲。
“诶,主子,角楼上站着那人是……”
寂静的夜里,风声不绝于耳。
烈马的嘶鸣声撕开夜色,马蹄卷起尘泥,朝着角楼狂奔而去。
高耸的角楼上施施然站着一个高挑劲瘦的身影,穿惯了明黄色的人偶尔换成淡青色,竟也清举落拓,风姿绰约。
顾屿桐显然也注意到了纵马的人。
阿黑刚从后厨出来,他将姜汤递给顾屿桐:“姜汤已经热了三回了。”
“嗯。”
“陛下您身上的伤才刚好,要不先回去休——”
这时,角楼下响起镜十清脆嘹亮的声音:“陛下,主子回来了!”
顾屿桐闻声望下去,猝不及防撞进了萧域明那双眼里,阔别已久,只消一个眼神,便能知悉对方心意。
萧域明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镜十,三步并两步上了角楼。
所有侍者都识趣地退了下去。
偌大的角楼,瞬间只剩下两人。
萧域明登上角楼,在三步开外的距离静看着他,目光隐忍:“怎么瘦了。”
“姜汤,再热就不好喝了。”顾屿桐把姜汤端给他。
“……”
萧域明跨步上前,解了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顾屿桐身上,然后不由分说地把人搂进怀里。
力道很大,让顾屿桐有些喘不上来气。
他掐着顾屿桐的腰,腾出手按住他的后颈,把他的唇往自己跟前送,而后咬住了顾屿桐泛凉的下唇。
姜汤撒了一地。
这个吻急躁、不安,和萧域明从前的风格截然不同,唯一不变的是动作间强有力的侵略性。
顾屿桐微扬下巴,乖顺地任由对方撬开唇齿,侵占着唇舌深处的每一寸角落。
最大程度地在萧域明面前袒露自己的所有,这样的姿态能快速让他平复下来。
他很懂得怎么安抚焦躁的萧域明。
像是给一只大型野兽顺毛。
啧啧水声盖过了两颗心脏蓬勃跳动的声音。
顾屿桐作势要推开他,挑眉笑道:“萧卿怎么知道自己不是亲错人了?”
留意到他眼尾的伤,萧域明眉头微蹙,用指腹擦拭过那道已经结痂的伤。
“怎么搞的?”
“怕你认错,担心计划失败,所以一头撞在禁卫军的剑上留的疤。”
萧域明揉搓着那道伤,从来都是冷如寒霜的目光难得地软了下去:
“你就一个,怎么会认错。”
他轻叹口气,又开始检查顾屿桐身上有没有别的伤。
手从脸颊下移到胸口,最后在羽箭扎进去的位置停下。
顾屿桐握住他的手:“早就不疼了,没事的。”
萧域明回握住他:“在这里等了多久,手怎么这么凉?”
“很久。”顾屿桐如实相告,“我等了你很久。”
顾屿桐就是这样的人,对你的好要真真切切地告诉你,生怕你少见到一份自己的心意。
从来不肯吃亏。
向来铁石心肠的人也意外地很吃他这套。
“是吗。”萧域明的声音也跟着暗哑下去,他把人扛了起来,扛在肩头,往厢房走去。
“做什么?”
“总不能让陛下白等,不是吗?”
厢房里燃着炭火,暖意横生。狭窄简略的床榻上躺着两个男人的身体。
这样的氛围却比两人之前呆过的任何一处环境都要让人心安。
两人久别重逢,呼吸和动作全都挤在这间狭小的厢房里,你贴着我我贴着你,很难没有想法。
“我的伤才刚好……”顾屿桐这时候知道卖可怜了,“还是你亲手伤的。”
萧域明在这方面的心肠再狠也不至于一上来就动粗。
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
他握住顾屿桐的踝骨:
“腿并好。”
“我不进去。”
第64章 欲拒还迎 有火自己灭,少折腾别人
“有火自己灭, 少折腾别人。”
顾屿桐的右脚踩在萧域明的左肩,欲拒还迎地轻轻一踢。
被萧域明重新握住脚腕。
“催情散的解药还在我身上。”他的筹码有十足的份量,“陛下这是有求于人的态度吗?”
没错。
顾屿桐确实还没吃过催情散的解药, 上回在御花园吃下的只是假死药。
“整个计划里,我唯独反对这一环。”顾屿桐有理有据地说, “你分明可以把两种药一起给我,但偏偏只给一种,这很难不让人怀疑你背后的意图。”
“臣知罪。”
“少装。”顾屿桐并不买账, “你什么时候这么守规矩了?”
“你看,你自己不也知道我是哪样的人吗。”萧域明抓着顾屿桐的两条腿并在一起,高举过肩, “现下,解药就在我身上。你要哪个。”
屋里的炭火燃得很旺, 两人都脱了外袍,身上只剩单薄的亵衣。
这番动作下,顾屿桐半个身子都被萧域明控制着。
萧域明跪在床榻上, 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带着点似有若无笑,重复道:“陛下,臣和解药,你要哪个?”
顾屿桐双腿被钳, 无奈只好起身,却被萧域明按了回去:“外头都是臣的人, 陛下逃出去也得被抓起来送回臣的床上。”
喊着最规矩的称谓, 内容却极尽狎昵。
顾屿桐认命般栽回床上,他身上枕着软垫,懒懒地朝萧域明勾勾手。
俗话说, 吃一堑长一智。
但这一招对于萧域明来说,可谓是百试百灵。
萧域明甫一倾身而下,猝不及防撞上了他的唇。
虽说他的两条腿被萧域明紧抓着,但这个吻的角度却找得极好,浅尝辄止,一触即分。
“喂我解药,我就答应你的要求。”顾屿桐的嘴还停留在萧域明的唇边,说话时轻轻呵出的气尽数喷洒在他的脸上。
萧域明不做声,将解药拿出含在嘴里,把人彻底推倒在床上。
而后俯身咬住他的舌头。
将解药推送了进去。
顾屿桐眉梢微挑,服下解药,谁知吞咽的动静太大,刚一吞下,就感受到了对面亵衣下的异样。
“……你别得寸进尺。”
“陛下一言九鼎,该兑现承诺了。”
顾屿桐还没说话,就忽然感觉腰下被重力拍了拍。
“腿。”萧域明的亵衣系带已经散开,古铜色的肌肤裸露出来,他语气严厉,“并紧。”
本就不是什么好人的萧域明在这方面有着更为不良的嗜好:“你知道的,你来和我来是两回事。”
半阖的窗子卷进来一阵北风,吹在外露的肌肤上,寒意陡生。
“啧……知道了。”
好在萧域明也算是个守信的。
他单手圈住顾屿桐的两只脚腕,往上一抬,向前倾去。
腿.间肌.肤柔嫩,顾屿桐又是生得偏白的那一类人,白釉般的皮肤底色很快就被搓染出一大片绯红。
从顾屿桐的角度看过去,能将两人.的景致看个一清二楚。
两物叠在一起。
萧域明年纪比他小一点,不过浑身上下也只有年龄比他小了。
顾屿桐移开眼,用极为平静的神色掩盖着血液沸腾的现实。
“陛下怎么不看了。”
男人微哑的声音传来,呼吸声在说话间变得急促,“这是第一次见呢。”
顾屿桐被惹恼了,开口想骂却惊觉嗓音哑得不像话:“……赶紧的。”
萧域明眉宇低压,晦暗的视线扫过顾屿桐的腿缝,那里原本瓷白的皮肤又红又烫,每一次的研磨于他而言既是快慰,也是折磨。
察觉到萧域明逐渐阴翳的目光。
顾屿桐喝道:“你敢……!”
萧域明原形毕露,哂笑:“有何不敢。”
果然……果然就不该信他的话!
“主子,北疆有新情况。”外头忽然传来镜十的声音。
薄薄一片木门根本不隔音,再加上这床年久失修,随便一动便咯吱咯吱作响。
床板的声音传到外头,让镜十听见后,他开口问:“主子,若是您已经睡下了,那我便明早再来。”
顾屿桐不知想到什么,顽劣一笑:“战事紧急,有什么事现在就说吧。”
“陛下的声音?”
顾屿桐在萧域明疑惑的眼神下,骤然夹紧双腿:“朕和萧大人都在,有何事你在外头说就是了。”
萧域明闷哼一声,猝不及防地中了他的套。
眼见镜十还在门外站着,只好粗声粗气地问:“……北疆、何事?”
顾屿桐半撑起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主动起来。
“哦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有些奇怪。”镜十公事公办地回禀道,“就在方才,北疆方向来了一波骑兵作势要攻城。”
在这方面,顾屿桐鲜少会主动。
而此时,他半躺在软垫上,用修长两腿研磨着萧域明。
“但就和之前一样,攻到一半便不战而退,假模假式,奇怪得很。”
萧域明薄唇紧抿,竭力忍耐着冲动。
顾屿桐嘴角噙一抹邪笑,变本加厉地用手覆上了他:“既然北疆宣战是李无涯在背后一手促成的,”
镜十认真思索着,久久不肯离去:“陛下言之有理,可镜十思来想去都猜不到李无涯这么做的目的,还请陛下赐教。”
“赐教容易。”顾屿桐舔了舔润亮的下唇,用口型对萧域明说:“让人听见成何体统,爱卿安静点。”
顾屿桐继续着手里和腿下的动作,分析道:“换位思考,如果你是李无涯,接下来你想怎么除掉你家主子?”
“这……镜十不知。”这个问题对于镜十来说,不是很好回答。
“如果是朕,朕会吧通敌叛国的罪名安在他身上。”
弑君、出逃、通敌三桩罪名,每一桩都是死罪。这样做既能拉整个东凌下水,又能顺手除了萧域明,简直一举两得。
镜十虚心求教:“可栽赃陷害一事和北疆的异动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屿桐沉浸挑逗人的乐趣中,有些上头:“你听朕给你分析,首先——”
“就到这里。”
萧域明沉声止住两人的交流。
“主子,您的声音怎么了?”
“你回去。”
“是。”镜十向来听萧域明的吩咐,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立刻退下了。
萧域明的眸中翻涌着危险的墨色:“玩得开心吗。”
顾屿桐意犹未尽:“勉勉强强,爱卿忍不住出声那才好玩呢。”
萧域明的那点耐心终于被消耗殆尽,原本想体谅人的想法也烟消云散。他不顾顾屿桐的阻挠,攥紧他的两只脚腕,加重了腰下的力道。
顾屿桐玩过了火。
“……萧域明你、你当真要弑君吗?!”
“微臣惶恐,微臣不敢。”萧域明眉目硬朗英俊,说这话时嘴角微微勾起。
顾屿桐被掇弄得出了身汗,刚想问他怎么还不好,萧域明便一个俯身,将他按进床褥里。数十秒后,顾屿桐瞳孔涣散地盯着他,来不及闪躲。
萧域明用手去擦,却看见顾屿桐探出舌尖,将嘴角溅到的舔了个干净。
“吐出来。”
顾屿桐直勾勾盯着他,喉头一滚。笑了笑。
萧域明彻底被他撩起了火,刚要一不做二不休,门外又响了敲门声。
“六弟,哥给你煮了点糯米丸子。你出来吃点。”
萧域明连番两次被打扰,脸色已经很难看:“让他滚。”
“皇兄,朕刚好饿了。”顾屿桐如获大赦,哼哧哼哧起来穿好衣服,给顾云修开了门。
顾云修一进屋便将目光精准地锁定了萧域明,警惕、狐疑,还带有一丝敌意。
顾屿桐见他两手空空,便问:“糯米丸子呢?”
顾云修负手而立,抬头看别处:“哦,忘带了,下次煮给陛下吃。”
顾屿桐:……
萧域明:……
最终只得作罢。
夜色渐浓,三人挑灯登上谯楼。
雄关锁钥,酆门以南是高山深谷,往北是草原大漠。
顾云修问:“所以这一切都是你们提前计划好的?”
“没错。”衣料摩擦让本就发红的腿根更加难受,顾屿桐干脆停下来,“算是勉强蒙混过来了。”
当初药王谷的谷主就曾告诫过萧域明,要警惕身边有和他一样的人。这话并不难解,再加上系统曾经不止一次提醒过顾屿桐,世界线已经崩坏,万事皆有可能。
——意味着,可能还有谁也从上一世穿了回来。
这个猜想在镜十直言在御花园眼花看见了另一个陛下时得到了印证。
如若真是原来的陛下回来了,李无涯势必会借助这一点将两人一网打尽。
顾屿桐便提出假死,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瞒天过海,金蝉脱壳。
虽然过程憋屈还很考验演技,但好在效果不差。
“不过朕很好奇围猎开始前的那晚,李无涯召你去都说了什么?” 顾屿桐联想到竹林那日萧域明的眼神,莫名觉得背后发寒,“还是说你看见什么了?”
萧域明也不多说:“想知道?”
顾云修就看不惯萧域明这副故弄玄虚的模样:“陛下问什么你答什么,卖什么关子。”
萧域明闻言,揽过顾屿桐的肩,俯身耳语。
顾屿桐闻言瞪大眼:“当真?”
“不仅如此,”萧域明贴近他的耳朵,“……”
顾屿桐来了兴致:“若真是朕,爱卿该当如何?”
萧域明默了一瞬,倾身附耳把话告诉了他。
“……?!”顾屿桐的脸色由红转青,心有余悸地捂住前后,勉强稳住心神,干笑了两声。
“……”
顾云修打断两人,“我快马加鞭从汜丹赶来这里,不是来看你们俩咬耳朵的。接下来怎么办?”
如今两人身上的毒也都已经解了,只剩下眼前的困境。
站在酆门最高的谯楼上往北瞭望,苍茫一片,尸骸遍野,北疆人锈迹斑斑的兵戈散落一地。
萧域明:“小兵小卒,不足为惧。”
他豢养的死士数量庞大,酆门关几乎全是他的人,除了李无涯整日忌惮的那五万骑兵,还有不胜数的步兵、水兵、弓弩兵等等。
“你究竟背着朕偷养了多少兵……”
萧域明谦虚道:“攻下一个北疆不在话下。”
“北疆不过就是个蛮荒之地,如此弱国竟养出这么多刁民,真叫人大开眼界。本王瞧他们如此不知死活,宣战正好,一举歼灭就是。”
身后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
顾云修蹙眉看他:“这儿楼高风大,你又有腿伤,怎么上来了?”
沈沨健步如飞,轻嗤:“这不是早就好了吗。”
这是萧域明第一次见到沈沨。
他想起来那天前来求药的顾云修,向来以高位者自居的人竟然肯放低身段,好声好气地来他府里讨药。
原来就是为了这人。
沈沨的骨子里还是那个乖戾张扬的三殿下,不屑道:“本王就是看不惯这些乱跳的臭虫,怎么,你们怕了?”
顾云修沉着眉叫住他。
“……”沈沨噤声了三秒,随后又忍不住开口,“若是你们有难处,或是手头紧,大可同本王说,打架这事儿本王有钱有闲,随叫随到的。”
顾屿桐礼貌地推辞了几番,随后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三殿下阔气。”
“陛下太客气了,本王还略懂些折磨人的法子,若是军中有叛徒可以——”沈沨话还没说完,就被顾云修扛了起来,“大庭广众的顾云修你发什么疯?”
顾云修面色有些难看,他匆匆辞别两人:“我们先走了。”
月明星稀,高耸的谯楼又只剩下了顾屿桐和萧域明两人。
两人安静地待了会儿。
忽然,萧域明说:“这仗可以不打,你若是想走,我们便离开这里。”
顾屿桐便问:“什么都扔下不管了?”
“嗯。”
“皇城里已经有一个亡国之君了,你可以只做你自己。”
顾屿桐眸光一动,对于这样的提议他承认自己确实很心动。
这时,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宿主,‘扳倒李无涯’的主线任务尚未完成,不允许半路跑路哦~】
【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想跑你管得了吗?】
系统习惯了宿主的桀骜,知道他吃软不吃硬:【可是宿主您的奖励不想要了吗?我猜您也很想继续留在这个世界吧,如果不完成任务,哪来的奖励,没有奖励,哪来的相守一生?】
【……好像也有道理。】
萧域明的声音被夜色浸染得低沉好听:“你若想留下,我便反了他们。”
顾屿桐笑笑,不置可否。
后半夜,在离开和留下之间,顾屿桐犹豫了许久。
当然这样的犹豫并没有持续太久。
有位来自皇城的不速之客的出现打断了顾屿桐的一切考量和思虑,将事情的进程往前推了一大步。
于是抉择便这样做出来了。
在和萧域明回厢房的路上,城下传来萧萧马鸣。
来者衣衫带血,一骑绝尘,甫一抵达酆门便从马背上滚落了下来。
待两人上前查看,揭开那人的面纱,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原主的脸上满是割伤,接近毁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面容。
他虚弱地嗤了声:
“少他妈可怜朕,朕自己动手划的。”
“朕有笔买卖,做不做?”
第65章 那便反 要回去。得杀了李无涯。……
还没等原主说出第三句话, 萧域明便将顾屿桐护在身后,旋即拔刀相向。
萧域明垂眸,冷眼看他:“新花样?”
原主仰面躺在沙地里, 剑刃在脖颈擦出一条血印。他身上的致命伤应该不少,不然反应不会这么迟钝。
“朕和他说话, 轮得着你个罪臣插嘴?”原主做了两辈子皇帝,除了在李无涯面前,他从来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
顾屿桐拨开萧域明的剑, 蹲下,手中匕首抵在他的脖颈间:
“洗耳恭听。”
“这皇帝给你当,你帮朕保下东凌江山, 怎么样?”这话说得轻飘飘,像是玩闹间将手边物信手相让, 可细听能听见话里的细颤,“反正是同一张脸,只要国还在, 谁坐哪个位置不是坐?”
他是个昏君没错,但他不想做亡国之君。
如果有法子既能保东凌无恙,又能把面前两人害死,他自然会选择这样两全其美的办法。
如果没有,那便退而求其次。
他的确昏庸, 但决不是什么拖泥带水之人。
“朕是个昏君,也确实还想杀你们泄愤。”原主丝毫不收敛自己的獠牙, 开始道德绑架, “但偌大一个东凌,这么多臣民总归和你俩没仇吧,就当是为了他们。”
他只惦记着百年基业不能毁于他手, 但却忽略了眼前的萧域明同样不是什么以苍生为重的好心人。
萧域明破天荒地笑出声:“你的臣民,与我们何干。”
“朕顶着这张脸逃出来,跑来酆门,这已经是最大的诚意了。”原主转而握住顾屿桐的手腕,“你没有理由拒绝朕。”
顾屿桐明白他的意思。
原主从皇城逃出,转而投奔酆门,而酆门是萧域明的地盘,这个举动可以有很多种说法,只要他们想,萧域明的弑君之罪便能凭此洗脱。
甚至能倒打李无涯一耙。
原主回光返照的时间已经接近尾声,话音急促:“你们可以将竹林一事归咎到李无涯身上,说这一切都是他在做局陷害,萧域明当日举动完全是逼不得已。”
顾屿桐蹙眉:“洗罪容易,但你以为这个皇帝人人都想当吗?”
原主轻哂着摇头,从怀里摸出兵符,递给他:
“……两个蠢货,还以为朕是在同你们商量吗?”
“你不愿代替朕,那朕死在酆门,你的萧大人可就真背上弑君的名声了。你没得选。”
顾屿桐终于反应过来,这人威逼也好利诱也好,留给他接下来的选择只有一个。
——顶着这张脸来到酆门,又将虎符交给他,不惜命绝于此也要偷天换日,他已经把顾屿桐所有的后路都堵死了。
这个皇帝顾屿桐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顾屿桐几乎是很迅速地就做好了决策,收回匕首,把人拽起来:
“想死可以,但至少现在不行。”
“成天情情爱爱的恶心不恶心。”原主猜到他们的意图,语气嫌恶又隐含悲凉,“李无涯不会因为朕在你们手里,就对你们手下留情的。朕从来就不是他的软肋。”
他撩开袖袍,小臂上全是触目惊心的伤痕,急于印证似的,却蓦地笑了起来:“不信你们看。”
他的眼神很难形容,有将死之人的平静,也包含着另外一些很复杂的情绪。
于是他看向顾屿桐的脸,又转而去看萧域明。
想起那天晚上去萧府偷解药时,他突发奇想问为什么没有桂花酥,那时候萧域明早就看透了他的身份,不愿同他多说话,只是应付式地解释道陛下过敏,不宜多食。
“其实朕也不爱吃桂花酥……”
说完,便要去夺顾屿桐手里的匕首。
顾屿桐反应敏捷,顺势一拽他的手腕,原主重新跌回地面,顾屿桐趁机从后反剪住他的两手:“少寻死觅活的,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
萧域明心领神会,朝身边的暗卫使了个眼色。
原主很快被抬到了一间小厢房,镜十在为他施针,萧域明的原话是“就算只剩半口气了也得吊着他这条命”。
厢房外。
阿黑始终抿唇不语。
顾屿桐见到他这副模样,不禁想起来他曾经说过的话,便逗他:“不是说怎么都不会认错陛下这张脸吗,现在呢?”
阿黑脑子轴,又想起秋猎那日在营帐里顾屿桐对他的处处维护,便依循内心如实说:
“按规矩,我应该立刻将您拿下,可按良心,我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背弃您的。”
“新君登基时起,我便被调到了陛下身边做贴身侍卫,但真算起来,我跟着您的时间比跟着陛下的时间还长。”
“虽然我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无论是您还是他,我都会拼死保护的。”
他坚定内心,又看了眼顾屿桐:“尤其是您。”
顾屿桐正想笑他肉麻,房内传来镜十的声音。
镜十扎完最后一针,已经是满头大汗,末了,他对萧域明摇了摇头。
萧域明:“能拖多久是多久,留着他有用。”
镜十很少会对萧域明的命令表现出为难的神色:“主子,狗皇帝身上多处淤血挫伤,筋骨也断得差不多了,能从皇城一路骑行到酆门已经是奇迹,强行续命也续不了多久。”
“身上的伤由来已久,本就不指望能再治好,所以从宫里禁卫军的手里逃出来的那一刻朕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原主刚想抬脚踹人却发现没有力气,他声音虚虚:“还有,谁他妈准你叫朕狗皇帝了……”
萧域明并不手软:“不管用什么手段,留口气就好。”
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这个小插曲闹得并不大,至少顾云修和沈沨还没察觉。
在原主口中,顾屿桐得知了李无涯通敌叛国的原因——纯粹是想报复东凌的臣民。
而北疆数国的部队在不久前已经潜入东凌国,攻打酆门的小部分兵马不过只是障眼法罢了。
镜十大悟:“难怪我说这些北疆人怎么打一阵歇一阵的,原来是做样子给我们看的。”
顾屿桐对萧域明说:“如果真如他所说那样,我们又得回一趟京城。”
萧域明很郑重地告诉他:“我的名誉不重要,弑君也好,叛国也罢,只要你不想回去,我们便离开这里。”
顾屿桐淡然地摇摇头:“要回去。得杀了李无涯。”
“那便反。”
萧域明的回答并无犹豫,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
原主的脸已经毁了,从此,天底下只有一个陛下。
这件事情知情的并不多,知道的也都是萧域明手底下的人,没有后患。
为了防止北疆偷袭,萧域明在离开酆门前留下了部分人手,而沈沨担心兵马不够,于是折返回汜丹,准备向汜丹王借兵。
顾云修则留下来守城。
两天后,一切准备就绪,顾屿桐和萧域明启程回京师。
顾云修和二人分别时,给了顾屿桐一块长命锁:“带着吧,保平安的。”
顾屿桐没有去拿,而是让一旁带着面纱的原主去接。顾云修把长命锁亲自交给了原主,转身离开时,又回头看了眼他。
“他是?”
不等顾屿桐回答,原主抢先一步开口:“新来的,面生正常。”
顾云修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移开了:“此行凶险,多加小心。”
“嗯。”
回程路上,萧域明驭马,而顾屿桐和原主同乘一座轿辇。
镜十还在给原主把脉,脸色不是很好。
这位两世君王靠着窗户,捻起帘子往外看了眼,彼时,军队和车马正行至一座石桥上。
桥下是汹涌的湖水。
原主手里还捏着顾云修给他的长命锁,兀自开口:“算你沾了我的光,我的大哥对我可好了。天底下,会盼我好的只有他。”
任何人被偏爱时都显得幼稚而天真。
万人之上的陛下可能也一样,说话间连称呼也变成了象征个人身份的“我”,而不是一国之君的“朕”。
镜十把完脉后给了顾屿桐一个眼神,摇摇头。
这时,车队前方响起了一声怒吼:
“有埋伏,对方要炸桥!”
原主并不意外:“是李无涯的人。”
车队的行进速度明显加快了。一路颠簸中,顾屿桐掀帘查看外头的情况。
原主气血亏损严重,每多撑一秒与他而言都是凌迟:“看你们造化了。”
所幸发现得及时,队伍在萧域明的带领下很快冲出了石桥。
“朕知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吊着朕的这口气不就是为了掣肘李无涯吗。”原主看着窗外急速推移的景色,“不想东凌国破是一回事,可成为你们的人质就是另一回事了。”
“朕被人利用了一辈子,总不能临到末了连死都不能自己做主吧。”
说完,他眸心一沉。
顾屿桐瞬间反应了过来,倾身去拉他。
没能拉住。
原主从狭小的车窗外跳了出去,毫不犹豫,干脆果断。
与此同时,天地间响起一阵巨大的爆炸声,火硝味瞬间弥漫开来,
所有人都朝着石桥下逃,只有他一个人往反方向跑。
石桥下方铺了火药。
这是李无涯的人动的手脚,企图在途中用火药炸死两人。
只不过上天护佑,两人侥幸逃过一劫。
只有一个出挑的、逆行的身影吸引了李无涯的注意。
不远处的山腰上,李无涯稍稍往前站了一步。
他的暗卫上前禀告:“国师,被他们跑了。”
“底下那是何人?”
“那人带着面纱,看不清脸。”
石桥禁不住火药的威力,逐渐坍塌,断裂的石砖坠入底下汹涌的湖水中。
记忆猛然间被拽回二十岁的那个午后,落水的太子殿下不会游泳,在湖面上扑腾着水花。
岸上只有一个人。
他浑身都是刚刚被街边的恶棍殴打过的伤痕,抱臂而立,对水里那人笑道:“叫句好听的,我就救你上来。”
太子殿下被水呛得很狼狈,胡乱喊着:“哥……哥哥,救我。”
“国师,接下来做什么?”属下的声音把思绪拽回现实。
石桥已经全面坍塌,桥面上的那人不见踪影。
一切又重新回归平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翻涌着的湖面,和贯穿耳膜的嗡鸣声。
罕见地,李无涯失神了片刻。
“别…别炸了。”
第66章 疯魔 陛下,不认得我了吗?
这一声太轻飘, 以至于这名暗卫没能听清,于是复而问:“国师,您方才说什么?”
李无涯没有继续发布施令, 也没有派人去追萧域明,而是问他:“陛下何在?”
“陛下?陛下不是已经逃出宫了吗。”这名暗卫显得很困惑, “五天前您曾传令,说如若是陛下要出逃,那便放他出宫, 不必多加阻拦。”
国之将破,他一个亡国之君的下场能好到哪里去。
逃出宫也许会比待在宫里好。
但其实李无涯一开始并不打算放他走,不管是活人也好傀儡也罢, 只要陪在自己身边,今后的无数个长夜总不至于太过孤寂。
但他最近睡得很不好, 梦魇时总会有一阵很强烈的濒死感,彻底昏头时也会奋起反抗,只是每每这时, 他总会醒过来,然而一醒转便能看见自己掐在陛下脖子上的手。
“李……李无涯,你是不是疯了……”原主力气没有他大,只能徒劳地去拽李无涯的手。
他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发现陛下的身上莫名其妙多出很多伤。
于是在一个很普通很寻常的夜里, 李无涯解开镣铐, 破天荒地给他擦拭干净身体,暗地里遣散了他身边所有的禁卫军。
在李无涯三十年的人生里,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一次信任别人。
但就是这一次的信任, 虎符被带走,多年的亡国计划也差点毁在他手里。
站在山腰上俯视,空中弥漫着的白烟已经散尽。
李无涯凶恶地拽着那名暗卫的衣领,指着那座断桥:“让这群废物别炸了,桥上还有人没看见吗?!”
暗卫惊恐地看了眼早就被炸断的石桥:“国、国师,桥上没人。”
“你的意思是我疯了?”李无涯把人踹开,转身对身后的禁卫军下令,“把桥上的那个人抓回来。要活的,快去!”
所有人都惊惧地看向那座石桥,那里空无一人,但又都不敢顶撞李无涯,只好战战兢兢地下山去断桥上捞人。
他眼珠布满血丝,整个人不复往日的温润,显得整个人有些疯魔,就连刚刚才问过的问题又拎出来重问一遍:“陛下呢,我问你陛下呢?”
方才被踹倒在地的暗卫吃痛地爬起来:“国师息怒!”
“三日之内把人找到带回宫!”
“国师大人!”暗卫跪地,就差没叩首了,“如今您大计未成,萧党也还未除尽,现在不是糊涂的时候——”
李无涯只觉头重脚轻,一时间竟没能听清楚他嘴里说的什么。
“国师大人……?”
不知道这个称呼又是哪里刺激到了李无涯。
“你叫我什么。”李无涯的神志濒临崩溃,上前一步,死死掐住暗卫的脖子,“不是这个,不是这个……怎么不叫我哥了?”
下山找人的禁卫军已经返回,他们一赶回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暗卫的脸憋得青紫,一双手正紧扼着他的脖子,李无涯眼神森冷,杀意横生,丝毫没有罢手的打算。
“叮啷——”
一阵风过。
一声铃铛的脆响打断了他,李无涯终于松开手,怔怔地看向说话人手中的那物。
“国师,没发现人……只找到这个……”
*
国都内的情况远比顾屿桐和萧域明二人想象中还要严重。
东凌国都满目疮痍,所过之处断壁残垣,战火纷纷。
行过石桥后,顾屿桐后半程改为骑马。他和萧域明并列骑行,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兵马。
顾屿桐眉头没有松泛过:“没拦住,死了。”
萧域明沉稳应道:“意料之中。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刚一踏进皇城,道旁零零散散的人群便惊慌起来,都以为这是北疆人的队伍,吓得抱头逃窜。
残败的旌旗下冲出一个小孩儿,年岁不大,四五岁的模样。
慌忙奔逃中,他跌倒在顾屿桐的脚边。
不多时,一个妇女冲出来抱住她的孩子,哀戚地跪了下来:“大人行行好,小孩子不懂事,您要抓就抓我,放过我的孩子吧!”
顾屿桐下马,将妇人扶起:“起来说话。”
“你们不是北疆……”妇人泪眼模糊,看着身后的东凌旗帜,又仔细打量了番顾屿桐身上黑金色龙袍后,这才抓着他的袖子噗通一声跪下,泣不成声,“陛下,陛下——您可算回来了!”
萧域明看了眼那位妇人搭在顾屿桐小臂上的手,面色不悦地走过去,将人扶起、拉开:“有话好好说。”
“事情是这样的。”妇人擦干眼泪,“前不久,皇城内不知为何涌出了一大批北疆人,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仅仅三天便攻入宫中,国师不作为,陛下也不见踪影,苦的只有我们百姓……”
“北疆人现下就在宫中?”
妇人抱着孩子,点头:“是。”
顾屿桐和萧域明两两对视一眼,随后不再停留,翻身上马,直奔皇宫。
萧域明眉骨低压,警惕十足:“北疆人不足为惧,只是要小心李无涯。他炸桥未成,势必会在其他地方使手腕。”
顾屿桐:“你带人从正门走,我走侧门。兵分两路。”
萧域明作战经验丰富,很果断地拒绝了他的提议:“不行,这次一起。”
原本以为的血战并未如期来临。
军队行至宫门外,却发现偌大的宫门无人把守,安静得有些异常。
“怎么回事?”
萧域明眯眼:“跟紧我,不要离队。”
大部队继续向前行进,途径御花园时,忽然扑面而来一股异香。
“是北疆的蛊香。”萧域明还没来得及提醒众人,便看见身后已经倒下了一大片。
顾屿桐掩着口鼻,大声喝道:“小心——”
萧域明转身去看,空中密密麻麻全是羽箭,正朝着这边飞来!
他吼道:“原路返回!”
金属的箭头和铜铁的盾牌相撞,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在蛊香和羽箭的侵袭下,原本齐整的队伍变得零零散散,失去秩序。
马匹纷纷受惊,开始仓皇逃窜。
萧域明驭马跟在顾屿桐身后,空气中的蛊香逐渐浓烈起来,顾屿桐稍不留神,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萧域明刚想上前施救,身后簌簌然射来一只淬毒的羽箭,生生穿透了他的左肩,贯穿而出!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他依稀看见一群人将顾屿桐从地上捞起带走。
“……艹。”
*
顾屿桐再次睁眼时,身边不再是御花园的场景,而是阴冷冰冷的石壁和铁栏。
像是地牢。
他尝试去活动手脚,却发现手腕和踝骨都被上了一重重镣铐。
“靠,放开我!!!”
顾屿桐的猛烈反抗,惊醒了外头坐在太师椅上的李无涯。
李无涯满脸都是倦色,眼神却是掩不住的激动和兴奋。
他看向顾屿桐的神色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透着浓烈的病态。
他命人打开牢门,大步流星地冲过去,不由分说地紧抱住石床上的顾屿桐。
“滚开,离我远点!!!”
“陛下、陛下,”李无涯一改往日的温和亲近,暴露出假面下的凶狠兽性,“臣等了您好久,您怎么现在才回来。”
顾屿桐手脚并用地去反抗:“李无涯你疯了,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谁?!”
“几日不见,陛下怎么变成这样了,”李无涯满眼血丝,全然是一幅疯魔的模样,他把人推倒在石床上,扼住顾屿桐的脖子,“陛下不认得我了吗?”
“臣帮您想起来,如何?”
第67章 阴翳 把人还我
李无涯说着说着便开始去解顾屿桐的腰带, 他神志混乱,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手上力道很大, 三下五除二便将顾屿桐的外袍脱了下来。
顾屿桐直觉不好,下意识想要挥拳, 手腕却被重锁死死拷在石床边,不得动弹。
阴湿的地牢内,回响着锁链砸在石壁上的声音。
李无涯欺身而上, 将锁链卷在手里,往胸前猛地一拽:
“为什么要躲我,为什么不肯见我, 是生我的气了吗。”
顾屿桐的手腕被拽红了,他震惊又愤怒:“李无涯你吃错药了吧, 发神经前麻烦先看清楚人!”
“陛下,底下的人都说你已经坠湖了。”李无涯的眼神哀哀的,却低声笑了, 他用手背贴上顾屿桐的脸,“可是你看,你这不是好好地待在我身边吗?”
“……”
顾屿桐一阵悚然,忽然觉得李无涯有些不对劲。
下一秒,李无涯探向腰侧的手拽回了他的思绪。
顾屿桐一激灵:“你要干什么?!”
李无涯把手撑在顾屿桐肩侧, 自上而下将人圈揽在怀里,拿出平生所有的诚心低哄道:
“陛下哪儿都别去了, 就待在我身边好吗。”
“难吃的桂花酥以后不吃了, 东凌我们也不待了。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国师和陛下,只有我和你,我们离开这里。”
“我们去你最想去的西洲, 去看你哥哥寄给你的书信里提到过的大漠和苍鹰,就我们两个,好不好……”
顾屿桐内心一片唏嘘。
李无涯的情绪有些激动,连带着扶着顾屿桐腰的手都在细细地抖,他神情恳切,高居上位了小半辈子的人好像瞬间回到了从前被街头巷尾的恶棍欺凌的日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顾屿桐的眼色。
他手里明明攥着象征禁锢的镣铐,可好像被困住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好吗?”
他又柔声问了一遍。
李无涯分不清人了。
他好像有点不正常。
顾屿桐猝然握住李无涯准备更往里一步的手,制止他。
顾屿桐神色淡定,甚至弯起嘴角:“好,我答应你。”
李无涯明显一愣,原本以为会被拒而准备的说辞通通咽了下去,反应过来后他怔怔地看着顾屿桐,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赦。
他声音渐渐哑下去:“我以为你不会原谅我了。”
顾屿桐应付自如,他放缓语调:“我跟你离开这里,你带我出去,我们去西洲。”
“好,我带你走。”李无涯果然冷静了点,把顾屿桐从床上扶起来,帮他把衣服重新穿好。
顾屿桐很耐心地和他说话:“但现在我的手腕和踝骨好痛,你先把铁链解开,行嘛?”
李无涯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解镣铐,而是去看顾屿桐的脸。
顾屿桐硬着头皮,放软语气:“你看,我的手腕和踝骨都已经红了,这样肯定跑不远,你先帮我解开,然后我们再一起走,好不好?”
李无涯摩挲着顾屿桐红肿的手腕,蹙眉,随后立刻拿出钥匙解开了锁扣。
顾屿桐往外看了眼,地牢里的守卫并不多,大多都是禁卫军的装扮,只有少数几个服饰特别的异邦人。
顾屿桐猜测他们便是北疆人。
顾屿桐身上的铁链悉数解开后,他肩头一颤,立刻往李无涯身前靠了靠,故意问:“外头是什么人?”
“禁卫军和北疆人。”李无涯安抚性地拍着他的肩,低声说,“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宫里现在怎么样了?”
李无涯神色一顿,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虽然北疆人已经攻破皇城,但我答应你,今后做什么都不会再瞒着你,什么都依你,我们重新开始。”
“你的意思是宫里现在全是你的禁卫军和北疆人,那——”
那萧域明现在怎么样了。
“我杀了他们,在大殿上,我把他们都杀了……”李无涯的情绪陡然间又失控,颠来倒去地说着这句话,“臣子,侍下,全杀了……”
顾屿桐瞳孔一震:“你还杀了谁?!”
“但我那时候不明白,我不明白……”李无涯自说自话,神情悲怆而痴颠,“在大殿上,我当着你的面杀了那么多人……是我糊涂了,不作数,那些话通通不算数……”
此地不宜久留。
他得赶紧离开这里,去和萧域明会合。
顾屿桐双手放在他的肩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柔缓:“不作数,不作数。我们走吧,现在就走。”
“好,好……”
两人出了牢门,沿着昏暗冗长的甬道往外走。
甬道尽头出现了亮光,亮光一点点变大,在黑暗的通道里显得很刺眼。
隔着一段距离,顾屿桐无法判断那是天光还是火把,昏迷时没有时间的概念,他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直到走进那点亮光,顾屿桐这才发现,出口处站满了举着火把的人,这些人的装束既不像禁卫军又不想北疆人,倒像是——
“叮啷——”
又是一阵铃铛的脆响。
顾屿桐下意识低头查看,这才发现地上躺了一串破碎严重的小铃铛。
是从李无涯袖中掉出来的。
李无涯身形一顿,很迟钝地捡起来,随后看向顾屿桐。
“门口是你的人吗?”顾屿桐仍然端着方才那样安抚的笑,轻声问,“怎么不继续走了?”
李无涯停住脚步,盯着掌心里的那串小铃铛出神:“这个不是陛下的吗,怎么会在臣手里。”
没能察觉到对方言辞中的变化,顾屿桐继续哄着他:“可能是不小心掉出来了,我出去就带上。”
李无涯没有理会,眸底刹那间涌过无数种情绪,铃铛在掌心滚动,却始终冷冰冰的,没有任何人残余的温度。
末了,他声音呕哑低沉:
“他的东西,你配带吗。”
说罢,眼神陡然一变,出手迅速地揽过他的肩,扼住了他的脖子。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一支银箭从地牢出口飞来,精准地钉入了李无涯的心口!
“主子——”
出口处传来镜十的声音,他一手下达指令,一手去搀扶萧域明。
“主子您身上的箭毒还没取出,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了。您怎么又……唉。”
混乱中,一群穿盔带甲的死士鱼贯而入,将中箭的李无涯团团围住。
萧域明一身玄衣,提剑走至李无涯面前,眉宇间尽是冷峭的杀意:
“人还我。”
“”
一个时辰前,萧域明和其他手下被押入大殿。
甫一踏进大殿,便看见一个穿戴者兽骨的北疆首领斜坐在龙椅上,扶着山羊须,用一口并不流畅的东凌官话说道:
“就他?杀了就是。绑来我跟前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底下的喽啰谨慎回答道:“李国师还没说怎么处置,擅作主张恐怕不太好。”
“还李国师,现在就是一神志不清的疯子。”
首领一脸不屑,拿出他的大砍刀,走到阶下,“从前看他手握东凌实权,为了吃他手里那点好处,这才客客气气地喊他一声国师,现在他疯了,我们也如愿攻了进来,还需要看他一个疯狗的脸色吗?”
“首领说的是。”
“这人应该是守酆门的那小子,杀了咱们这么多弟兄,就这么弄死他太便宜他了。”首领思考了会儿,“上油锅——”
门口无人回应。
首领脸色稍有不悦,重复道:“上油锅!——”
“上你爷爷的油锅,你看你爷爷我像不像油锅?”
门口传来少年清脆澄朗的声音。
镜十一身轻裘,鲜红的抹额系在眉上,细长飘逸,随风而动。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给我割了他的脑袋泡酒!!!”
“按照我们东凌的规矩,泡酒得用你这样的蠢脑袋那才叫香呢!”
首领被气糊涂了,连门外的异样都没能察觉出来,邀着殿内的弟兄抄起家伙就要上。
谁料刚动一步,殿门前忽然一黑。
乌泱泱的死士立在殿外,浑身是血,
镜十意气风发,朝他一指:“主子说了,谁今日若是取到首领的首级,赏良田千顷,黄金万两。”
说完,周围响起刀剑厮杀声。
镜十赶忙上前,给弟兄们解绑。
萧域明早已经挣脱了绳索,自己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地抖了抖膝上的灰。
萧域明和顾屿桐明面上强攻,镜十负责背地里玩阴的,带人包抄——原计划就是这样。
“禁卫军已经归降,其他绝大部分北疆人都已经死了。”镜十走上前,将虎符还给萧域明,“陛下呢?”
“计划有变。”萧域明急急往外走,连肩头处汩汩流出的黑血都丝毫不在乎,他的眼神异常阴翳,“带一部分人手,我要杀了李无涯。”
在最短时间里,萧域明带人在整个宫里进行了一遍地毯式的搜寻。
最后把目标锁定了地牢。
地牢出口被火把的亮光分割成了明暗两地。
萧域明的语气冷到极点:“你策划除夕事变,诬陷前朝重臣,背地里通敌叛国,几次三番谋害天子,你李无涯几条命够杀的。”
“哈哈哈哈哈……”李无涯整张脸隐在黑暗里,狂狷嚣张,“那你呢,萧大人?”
“你拥兵自重是事实,几度刺杀也是事实,你不也想起兵造反吗?谁又能比谁清廉到哪里去呢……”
萧域明正欲下令,却看见李无涯掐在顾屿桐脖子上的手又往深了一寸。
有血丝渗了出来。
他眉头紧蹙,恨恨道:“谈条件,别伤人。”
事到如今,一无所有的李无涯还有什么条件想和他谈呢。
在无数次的推拉对抗后,他终于找到了萧域明的致命弱点。
从前他以为自己没有软肋,便觉得全天下的爱侣都一样,仇恨和欺瞒才是最真实的底色。
到头来发现,要掐住毒蛇的七寸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李无涯清醒的时刻其实很有限,正如北疆首领所说,他似乎已经成了条疯狗。
这个疯子检索了脑子里所有角落,发现自己如今不仅一无所有而且一无所求。
他蓦地笑了,“让我走。”
镜十恶狠狠地看着他:“你逃不掉了。”
“筹码在我手里,按我说的,让我走。”
萧域明死死攥拳:“去哪儿。”
“啊……我想想。”李无涯长舒一口气,满是倦色的眼神忽然不易察觉地亮了一瞬,“我要去西郊的云水桥。”
今夜格外不同寻常。
宫里风波甫一停歇,又闹到了西郊。
云水桥的倒影映在湖面里,湖边垂柳轻抚水面。
安宁静谧。
围观的群众远远地看着,萧域明的人站在桥下,桥上只有李、顾、萧三人。
李无涯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湖边的某处,而他手里的顾屿桐正暗地里寻找着脱身的机会。
“你心里一定很得意吧,最后能靠着这张和他一样的脸鸠占鹊巢。”他蓦地开口,“可从我见你的第一面时起,你就暴露了——那晚你从行宫回来上了我的轿子,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不过现在问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李无涯的声音没有起伏,他看着眼前的场景,觉得似梦似幻,“他死了,我怎么能看着你好好地活在世上呢?”
这一刻,李无涯觉得浑身脱力。
他紧扼着顾屿桐的脖子,目光一狠,准备往桥下跳。
顾屿桐一路都被他掐着脖子,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他力量的变化。此时时机正好,他一个下蹲,躬身、肘击,正好捶在李无涯中了箭的心口处。
萧域明:“放箭——”
说着,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顾屿桐重新揽回怀中。
“没事吧?”
“别担心,没事。”
无数只密密匝匝的毒箭奔着李无涯去了,而他也再没有力气反抗,结结实实地扛下了这么多羽箭。
他撑着桥梁的石栏呕出一口血,下意识看向湖边的某处。
那里站着很多看热闹的百姓,人群中有一个岁数不大的小男孩挣脱母亲的手,欢快地跑向湖边想要玩水。
可湖边青苔多,石头滑,男孩一不留神失足跌进了湖水里。
李无涯苟延残喘,头脑一昏,竟然倒转方向朝着那处奔去。
——于是,罪大恶极的李无涯做了这辈子的第一件善事。
第68章 心悦一人 逼宫还是嫁我,选一个(世界……
李无涯冲过去的时候, 附近的人群自觉退让出一条道路。
空中的箭雨已经停了,李无涯中箭不少,失血过多, 再加上大势已去,无论如何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萧域明拿来狐裘给顾屿桐披上, 两人站在桥头看着举止怪异的李无涯。
他兀自在湖边捞着,湖里什么也没有,没有牵着孩子来看热闹的妇人, 也没有失足落水的孩童。
——临终前一厢情愿做的一场梦罢了。
镜十走上桥扶住萧域明:“好歹曾经也是堂堂一介国师,如此痴傻成这样,还真让人唏嘘。”
顾屿桐裹紧狐裘:“至少他想要东凌国破家亡的心愿实现了一半, 但也仅此而已了。”
穷极一生,心愿得以实现, 到头来却发现周围再也没有可以支撑自己继续走下去的人和事,换成谁都会疯的。
镜十好奇,又有点看不明白:“他到底喜不喜欢狗皇帝啊?”
“小孩子家家的, 少问。”
“求陛下赐教。”
镜十好像格外擅长哄顾屿桐开心。果然,顾屿桐终于开口,却并不直言:“他见到我的第一面就知道我不是他。”
在所有人眼里一模一样的脸,李无涯却能看出差别,看出端倪。
“宫里的情况你也看见了, 北疆人和禁卫军无处不在,这样警戒的环境里, 你口中的狗皇帝却能在负伤严重的情况下单枪匹马杀出皇宫, 甚至一路毫无障碍地行至酆门——这里头有谁的授意?”
顾屿桐反将问题抛回给他:“你觉得他喜欢吗?”
见镜十想不通,顾屿桐于是拍拍他的肩,鼓励他:“所以说人还是要多多培养兴趣爱好, 别总再一棵树上吊死,这棵树倒了,咱们换别的树吊是不是?”
话刚说完,就见萧域明往前踉跄了一下。
攀谈了许久的两人这时才想起来他左肩的毒箭伤。
“坏了,忘了你身上还有伤。”顾屿桐刚要伸手去扶,却见萧域明不动声色地躲了躲。
萧域明冷着脸,意有所指:“不碍事,臣这棵树倒了,陛下还有大把的选择。”
眼见人多,顾屿桐便压低音量:“我哄人小孩儿玩,你还当真了?”
萧域明没搭理他。
直挺挺地背对他站着,愣是一声不吭,任肩膀处被牵扯到的伤口血流不止。
顾屿桐蹙眉:“血流成这样,先回去把伤治好,其他的日后再说。”
萧域明岿然不动。
顾屿桐拗不过他,只好说:“朕答应你,朕日后不立后纳妃,不开后宫,这样如何?”
萧域明觑他一眼,眉头舒展开,有点被安抚到了。
于是带着镜十转身离开:“走,回去上药。”
顾屿桐的皇帝梦泡汤,虽心有不甘,但众目睽睽之下,帝王威仪还是不能少的。
他清清嗓子:“罪臣李无涯蔑视朝纲,诬陷朝中重臣,通敌叛国,草菅人命,带走听候发落。”
这场闹剧终于落下帷幕。
宫中经历了一次大换血,几乎所有的禁卫都替换成了萧域明的人,以至于后来的整个禁卫军系统成了他的一言堂——很符合他一贯强势的作风。
北疆人已经清剿得差不多了,蔓延了七日的战火终于熄灭下来,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李无涯也被绳之以法,锒铛入狱。
风波刚刚停歇不久的皇帝寝宫内,凌乱的床褥里躺着两个人。
萧域明还在睡,顾屿桐撑着他精劲的胸膛起身,率先醒了过来。
他扶着酸痛的腰,吃痛地倒吸了口凉气。撩起被褥往下一看,好在身下清清爽爽,这点算萧域明有良心。
系统的光晕在床沿缓缓升起,亮闪闪的大光球扯着机械音说道:【恭喜宿主,本世界任务完成!现在从这个没穿衣服的男人身上下来,小光带您前往下一个世界~】
【不是说有奖励吗?我想留在——】
小光见怪不怪,直接打断他:【明白,了解,允许。】
如愿以偿的顾屿桐终于对小光球露出了点满意的神色,正欲抬手挥别它,却看见它下一秒滑行至萧域明身侧。
【宿主,还记得这个世界的任务设定吗?】
顾屿桐问:【什么意思?】
【萧域明的人设是反派,在这个世界中,任务成功的前提是不能感化反派,如今任务成功,说明躺在您身旁的这人仍旧是个逞凶斗狠的恶人,您不害怕吗?】
【……】顾屿桐低头看了眼熟睡中的男人。
【您不担心他会像李无涯那样——】
“咚咚咚——”
三声敲门声打断了这边的对话,光球系统的光晕逐渐消失在空中。
外头是镜十的声音:“陛下,李无涯伤势过重,今晚已经死在了狱中。”
顾屿桐手中无聊,正给萧域明的发尾编着小辫儿,闻声,他淡淡应了声。
认罪诏书已经拟好,李无涯的罪行昭然于天下,他的余党也逃不掉,但凡是和李无涯有牵连的朝中余孽,都会被萧域明连根拔起。
“陛下,酆门有新情况。”镜十犹豫片刻,问,“主子现下在您殿内吗?”
萧域明睁开眼,目光掠过顾屿桐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红痕,拽过一旁的被褥给他裹得严严实实。
随后穿好衣服,应道:“在,你进来。”
镜十进来后目不斜视,不敢多看别的:“主子,南昭王来信,说酆门关外的北疆残余势力还在负隅顽抗。”
萧域明:“我去一趟。”
说罢起身。
“属下现在就去备马。”
镜十走后,萧域明把顾屿桐重新按回被子里,顾屿桐鬓发散乱,又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就走?”
“很快回来。”
正值隆冬,再过七日便是除夕。
“马上除夕了。”顾屿桐算算时间,“你的生辰也快到了。”
萧域明没想到他能记住这个,展眉一笑:“在那之前会回来的。”
上一世,也是这样的冬天,萧域明从酆门带兵攻进皇城,野心昭然若揭。
系统提醒他,这样的人既然存了谋反之心,那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
按照它的说法,现在放他回酆门,无异于放虎归山。
顾屿桐松开他的手:“去吧。”
萧域明刚走两步,又折返回来。
他蹲下,把顾屿桐的手塞回被子里:“宫里如今都是自己人,阿黑也在身边,别担心。”
他想了想,又说:“有事传信来。”
“从京城到酆门关有足足两天两夜的路程,万一真出事了,你飞过来啊?”
萧域明揉捻着他的眼尾,似笑非笑:“嗯,飞来。”
“那你可得快点,不然等你回来,我后宫都佳丽三千了,说不准孩子都能叫你一声萧伯伯。”
萧域明不喜欢他这样的玩笑,脸色沉下去:“此次平定北疆后,我便留在京城。娶妻生子,陛下大可以试试。”
“哎呀,我和你开玩笑呢……”
“臣倒是没和陛下开玩笑,”萧域明的警告意味呼之欲出,“阻止陛下这样做的办法有很多,最直接的一种是逼宫谋反。”
顾屿桐隔着被子轻轻踹了他一脚:“像李无涯那样?”
“主子,可以出发了!”镜十在外头喊道。
萧域明不置可否,起身时用手背蹭了蹭顾屿桐的脸颊。
“等我回来。”
*
萧域明走后,京城便更冷了。
铁证如山,罪行已定,李无涯的事情告一段落。
御书房内的灯通常要燃到很晚。
阿黑便跟着在旁伺候,给顾屿桐递茶:“陛下,别看了。”
顾屿桐昏昏欲睡,他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天的第几本奏折:“……无妨,朕还不困。”
阿黑看了眼他手里的奏折,沉默片刻,说:“陛下您拿反了。”
“……是吗。”顾屿桐默默倒了回来。
战后重建,恢复生产,刻不容缓。
朝中大臣死的死,伤的伤,正是引进新人才的时候,顾屿桐虽然没有过治国经验,但好歹历史书看过不少,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元气大伤的东凌在顾屿桐的引领下实行休养生息政策,经济、政治、文化实力正在逐渐恢复。
只不过,才安稳了没多久的东凌,又在街头巷尾流传起这样的传闻。
“只怕除了一害,又来一害。”
“说句不怕死的,如果我是那萧域明,手里握着这么多的兵,又有钱有权,肯定夺了那位置自己当皇帝!”
“听说他就快从酆门回来了,到时候恐怕又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唉,快别说了……”
宫中,顾屿桐搁笔:“不过就是些传言,随他们去。”
“陛下不罚那些多嘴生事之人?”
“现在不是严刑苛政的时候。”顾屿桐再度提笔,蘸墨,悬腕停住,“今晚便是除夕,酆门那边还没消息吗?”
阿黑摇头:“暂时没有。”
今年的除夕宴比往年都要冷清,王公大臣散去后,顾屿桐也没心思继续吃喝,索性换上装扮和阿黑出了宫。
宫外热闹得多,爆竹声不绝于耳,穿好新衣的孩童们嬉闹着从顾屿桐身侧跑过。
顾屿桐生得俊逸,招人喜欢,身边很快就聚集了一群小不点非得缠着他玩闹,顾屿桐也没架子,遣散了身后的暗卫,和他们玩得不亦乐乎。
小屁孩各个都嘴甜,搂着亲着顾屿桐,说想要漂亮哥哥给买糖吃。
顾屿桐被哄得晕头转向,给他们一人买了一个豪华版的糖画。
吃糖吃开心了的小屁孩们又拉着顾屿桐玩起了过家家的幼稚把戏。
“哥哥得和我拜堂!!”
“才不是呢,哥哥才不想和你拜堂!!”
一群牙都还没长齐的屁孩儿哪里懂什么男女亲疏之别,只不过是看顾屿桐模样清俊,性格又好,所以各个都想和他亲近。
眼见他们要打起来,顾屿桐赶忙上前拉架:“别打了别打了,哥哥和你们每人拜一次堂总行了吧……”
这时,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义正词严地站了出来,晃着脑袋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们:“你们吵也没用,真正能和哥哥成亲的人才不是你们呢。”
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子……?
顾屿桐瞧他眼熟,想了半天才记起来这就是那天跌倒在自己马前的男孩儿。
只见那小孩儿凑上前,一脸神秘地跟他咬耳朵:“皇帝哥哥,我知道你要和谁成亲。”
顾屿桐被逗乐了:“谁?”
“那天站在你旁边的那个哥哥。”
顾屿桐哑然失笑。
他看了眼正朝这边走过来的大人们,于是起身,拍拍他的屁股:“先别管哥哥到底和谁成亲,你们大冷天跑出来疯玩,小心屁股不保哦~”
暗卫上前护住了顾屿桐,一群人往回走。
阿黑打了个喷嚏:“陛下,快下雪了。”
“嗯。”
果然行至宫门处,天空中便飘起了雪。
轻盈洁白的雪洋洋洒洒,倾泻而下。
顾屿桐撩开轿帘,用手接了一瓣雪花,冰晶在掌心逐渐融化,此时,远方传来震天的爆竹声,他知道,是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生辰快乐。”
*
雪下了一夜,整个东凌裹上层素白。
新年第一天,京城的郊外是被一阵疾风骤雨的马蹄声震醒的。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天地间被白色填充得满满当当的,盈盈雪色中,唯有一抹鲜艳的红显得格外扎眼。
萧域明手攥缰绳,鬓发沾雪,下颌硬朗,金丝玉冠将墨发高束,一袭朱红喜服衬得男人眉宇更显英毅俊朗。
队伍纵马疾驰,在风雪中匆匆赶至京城。
“不好了不好了!!萧域明果然带兵打回来了!!!”
“大家伙快逃啊,这回的阵仗这么大,恐怕又是一场硬仗!!”
“果不其然是个十足的变态啊,逼宫谋反还要穿红点翠的!!!”
“……”
萧域明充耳不闻,纵马奔驰在城中主道,嚣张肆意。
消息传来传去,传得更加离谱,传到顾屿桐耳朵里时,内容已经污糟不堪。
大殿门口。
阿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顾屿桐的神情,试探着说:“陛下,这都是些流言,您不必往心里去。”
顾屿桐神色自若,置若罔闻。
雪好像停了,云层散开,暖融融的冬阳投射下来。
马蹄声渐近,张扬跋扈,带着几近逼宫的架势,从宫门外一路横冲直撞,来到了大殿前。
顾屿桐还裹着萧域明的大氅,里面还存留着萧域明的气息。他往里缩了缩,像是一只出来晒太阳的狐狸崽。
萧域明的装束最为显眼,顾屿桐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风姿绰然,楚楚谡谡。
茫茫白色间,萧域明一身朱红,高骑在马背上。
顾屿桐站在阶上,高高俯视他,笑骂道:“萧卿放肆,回宫述职见到朕为何不跪?”
萧域明扶正冠发,嘴角含笑:
“回禀陛下,臣今日并非回宫述职。”
“臣心悦一人,还请陛下赐婚。”
顾屿桐莞尔一笑:“何人?”
“九五之尊,明堂天子。”
“爱卿自己都说了,朕是天子,岂能容你胡来?”
萧域明翻身下马,拾阶而上,走到顾屿桐面前,语气嚣张而不容推辞:“逼宫还是嫁我,选一个。”
“回来得这么晚,还想要朕都听你的。凭什么?”
“今后不会让你等我了。”
萧域明就是萧域明,他的确奸佞妄为,但决不可能变成李无涯。
顾屿桐挑眉,表示自己被哄好了。随后左看看右看看,继续刁难他:“喜服就只准备了你自己的,我的呢?”
“在陛下您的寝宫内。”萧域明这话说得暧昧狎昵。
顾屿桐推开他,转身走回大殿,被萧域明一把拽住,带到了他怀里。
萧域明搓了搓他被冻红的指尖,语气难得柔和下来:“北疆战事已平,今后我便留下来。往后的除夕不会再留你独自过,嗯?”
顾屿桐的指尖被他搓得发烫,心也跟着温烫起来:“嗯。”
“是想我了吗。”
“有点。”
“城中百姓都说我是来夺权篡位的,不怕吗?”
“你不是李无涯。”
萧域明笑了起来,用手去触顾屿桐眼尾下方结的痂:“有些方面还是有点像的。”
“你敢!”
“有何不敢”
萧域明逗也逗了,哄也哄了,于是一把揽住顾屿桐的腰往殿内走。
“做什么?”
“做成亲该做的事。”萧域明忽然想起来什么好玩的,于是说,“对了,你之前不是总问那个铃铛覆面是做什么的吗,待会儿就知道了。”
顾屿桐挣扎起来,萧域明力气大,一把把人扛了起来,径直往寝宫里去。
“萧域明你简直禽兽不如,赶紧把我放下来——”
“头一次见直呼夫君全名的。”
“你算哪门子夫君?!”
“陛下待会儿别哭着这么唤臣。”
“真是天大的笑话,朕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喊别人作夫君?”
北疆战乱平息,顾云修和沈沨也平安回了西洲。
今后,酆门关不会再是横尸遍野的荒芜之地,那里会迎来草长莺飞的第一个春天。
而未来的东凌会在某位专权霸道的摄政王和某位洗心革面的陛下的共同统领下重新恢复生机,逐渐繁盛。
但此时此刻的陛下寝宫外——
琼树生花,傲雪寒梅。
忽而急劲的风声里,断断续续传来一些零散细碎的哭吟:
“夫君……”
萧萧北风中,只有系统独自在积雪的角落黯然神伤:【挑拨离间失败……又得再等一百年了……】
第69章 激怒 一个挑衅而又放浪的车吻
“抓到后艹一顿的事情。一个beta而已, 肚子又怀不了,顶多把人玩废。”
黑色SUV后座,alpha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腕表, 衬衫袖被挽起,露出青筋偾张的小臂。
车窗外是飞速闪过的夜景, 立交桥下灯红酒绿,霓虹光闪。
身旁的助理紧张地观察着男人的神色,手里还举着正在通话中的手机。
电话那头传出低喘和娇吟的杂音, 刚刚那道声音继续道:“他们耍阴招在先,派个beta来盯你,我们杀鸡儆猴是应该的。但你最近风头盛, 别闹出人命。”
alpha始终一言未发,但整理腕表的动作在此刻停住。
助理心领神会, 收回手机,毕恭毕敬地回对方:“沈先生,纪总说先挂了。”
沈迟山那头正玩得正尽兴, 懒得多管,只是在挂断电话前稍加提醒:“姓纪的发起病来下手没轻重,你们劝着点。”
电话一挂断,车内瞬间只剩死寂。
纪琛的脸上无甚表情,眉峰冷峭, 黑目幽沉,瞳仁深处那点暴虐因子被藏得极好。
空气中充斥着佛手柑刺激而强烈的味道, alpha失控时的信息素在车内冲撞。
车内的保镖都是受过特训后才被允许成为纪琛的贴身打手。
不然在这样强横的信息素的影响下, 一车alpha得当场厮打起来。
刘右跟着纪琛的时间最长,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试探着开口:“纪总,人我们去抓, 要不……您先回去休息?”
纪琛不置可否。
他单手摘了腕表,这意味着他要亲自上手,显然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黑色SUV疾驰在立交桥上,身后整齐地跟着好几黑车,他们的目标很明显——前方两百米处的那台比亚迪。
就快追到了。
“封路,堵人。”
alpha的嗓音低沉,不容置喙。
刘右收到命令,抄起对讲机低语了几句。
不出五分钟,周围的车辆明显变少了。
原本处于晚高峰的立交桥瞬间沦为纪琛一人的围猎场。
这里是海市——寸土寸金、穷奢极欲的地界。
敢如此横行造次的,有史以来,纪琛是第一个。
alpha缓缓开腔:“死活不论。”
*
夏季的天气阴晴不定,几个滚雷过后,空中开始酝酿一场暴雨。
两百米开外,比亚迪驾驶座上的人紧紧握着方向盘,双手因冷汗浸湿而险些脱手打滑。
“……第几个世界了?!”
一个光球静静地悬浮在他耳边:【亲爱的宿主,这是第四个世界。】
【您穿进了一本口碑急转直下的小说里。这本小说本因狠辣的反派人物而出圈,但结局却在作者五千帜的笔下崩得一塌糊涂。】
反派纪琛是纪家的次子,因刚出生时母亲难产而死,后又被检测出腺体缺陷,所以被纪家果断弃养,扔入福利院。
孩童的恶是招摇而袒露的。
基因突变、腺体残缺、克死母亲、纪家弃养……任何一条都能让童年的纪琛饱受非议和霸凌。
纪琛就是在一声声“怪物”、“畸形儿”、“丧门星”、“野种”中成长起来的。
而他的双胞胎哥哥纪林自小便顺风顺水,是光风霁月的纪家集团唯一代表人。
两者对比鲜明。
纪琛“不负众望”,终于在十八岁时落实了怪物的名声——他纵火烧了整个福利院,整场事故策划得缜密周到,甚至给自己留了万全的退路。
他伪造死亡痕迹,从此海市再也没有“纪琛”这号人物。
直到十年后,新品特效抑制剂在全国范围上市,以极恐怖的速度发展壮大,隐有垄断市场的苗头,最后甚至进军海市,强压老牌产业纪家一头。
【十年后,纪琛杀回海市。】
系统继续说:【本应该掀风作浪、藐视一切的反派,后期却被纪林派来的一个beta感化,强行洗白后的纪琛称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引起父兄的注意,他是渴望温暖、渴望重返家庭才出此下策。】
对此,晋湖读者纷纷表示:
【这样的反派还有什么意思……作者你实在不行退钱吧。非路人,纯恶意。】
【啊啊啊恨不得穿进书里打醒纪琛的脑袋啊!他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这还是那个阴狠疯批的纪琛吗……老天奶……还我妈生纪琛……】
【还渴望温暖?就是黑化了二十年的我渴望起温暖来了,纪琛他都不会渴望温暖。望作者悉知。】
系统将本世界的任务布置下来:【作为关键人物,您需要停止一切洗白和感化行为,将反派的黑化值提升至100%,即算任务成功哦~】
过了一遍剧情的顾屿桐稍显从容了些,他瞥了眼后视镜,不出意外看见了紧跟其后的黑色SUV。
他脚踩油门,引擎轰鸣:“所以这回,那个试图用爱和真心感化反派、结果不幸被对方发现了的蠢货beta是我?”
【嗯哼~】
顾屿桐蹙眉,面色凝重:“这和原剧情有出入——至少纪琛现在不应该发现我是纪林派去他身边的卧底。”
【由于您的穿越,导致原书剧情点发生改变,纪琛在此时发现您的真实身份也是正常的。】
“先不说这个。”顾屿桐刚刚穿过来,脑袋有些发沉,“前四个世界的很多细节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你对我做了什么?”
不记得情节、不记得对象、甚至不记得自己的身份……
【悟已往之不谏。宿主,做好当下的事情就好。】
“说得轻巧。”顾屿桐换挡提速,转速表飙升,高速行驶的车辆开始抖动,“被疯子追杀的人不是你,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话音刚落,一阵巨响,猛烈的顿挫感从后背传来!
——纪琛的人,或是纪琛本人撞上来了。
到了这一步,如此悬殊的实力差,只消纪琛的一句话,就能轻易截停顾屿桐。
但对方没有。
那辆黑色SUV骤然发力撞完顾屿桐的车尾后,又收力,蓄意留出一段看似安全的间隔距离。
顾屿桐眸光微暗,鼻尖微皱:“……妈的,玩谁呢?”
车内。
刘右请示:“纪总,下一步?”
纪琛语气很淡:“激怒他。”
狩猎就是要见血见獠牙才有意思。
刘右按住耳麦:“再上来两辆,继续撞。”
顾屿桐刚一穿来就坐在车里了,此时的体力和耐性早已被磨得所剩无几。对方却仍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甚至摆出一副挑衅和游戏的姿态。
紧接着又是两声巨响,比亚迪的左右侧冲出两辆车,不给他任何思索时间,恶狠狠撞了上来。
随后又故技重施地退离开来。
车窗被刮花,震碎。
顾屿桐率先感到一阵耳鸣,紧接着身体各处才缓慢地传来疼痛。
被撞疼的顾屿桐瞬间火起,他看向后视镜里那辆操纵全场的SUV,强压下怒意:“偏不如你意。”
纪琛要挫他的锐气,要激怒他,看他被惹火后狼狈惨败的模样。
他偏不如他的意。
暴雨如期而至,响雷劈下,恍如白昼。
顾屿桐缓缓勾起嘴角,撞开雨雾,冲出包围圈,在两车相距一百米的时候,开始猛打方向盘——
车身在惯性向前滑行间倒转了180度!!!
SUV和比亚迪的车头在瓢泼大雨中相碰,车轮卷起的雨花飞溅一地。
在车头相碰的一瞬,两人赤裸裸的审视目光也交织在了一起。
这个车吻比纪琛刚刚那招更有攻击力,挑衅而又放浪。
系统雀跃一声:【成功激怒反派,黑化值提高至10%~恭喜宿主,请再接再厉~】
顾屿桐知道纪琛也在看他。
他挑高眉梢,单手扶稳方向盘,向后倒去:“嘘~”
一个更挑衅更放浪的流氓哨。
刘右虽然知道这个由纪林派来的beta风流放肆,但不知道他这么风流放肆。
他心惊胆战地望向纪琛。
空气中佛手柑的信息素浓度飚至顶峰,纪琛同样不是什么有耐性的人,启唇:
“就玩到这里。”
“收网。”
纪琛手底下的人执行力很强,不一会儿,所有黑色车辆便包抄了上来。
这段路已经被封,路尽头也有纪琛的人在守株待兔。
与其浪费时间,不如把力气都省下来——想想怎么在一个动了杀机的疯子手里活下来。
顾屿桐识时务地降速,停车。
刚一停下,周围的黑车便冲下一群人把他拽出来,反剪住双手,往他的膝窝处一踢,让他不得不跪倒在地。
雨还在下。
“你们要抓的是人,不是畜生吧。”顾屿桐被这伙人按在地上,被迫低垂着头,“怎么我连人权都没有了是吗。”
纪琛不下车,没人敢轻举妄动,也没人敢回他的话。
顾屿桐身上的薄衫湿透,紧贴腰际,既显出细窄腰身的同时,又露出暧昧的肉粉色肌肤。
——那声流氓哨不算浪得虚名。
“纪先生,有本事抓我、没本事下车见我?”
两人耗着彼此所剩不多的耐心。
赌谁会先失态。
雨势小一阵大一阵。
顾屿桐浑身被浇透,发梢垂着水珠,纤而密的长睫被雨打得颤巍巍,毫无怜悯的暴雨顺着颈侧冲下去,在精致的锁骨窝内蓄起一汪水。
明明是个beta,却比omega还勾人。
失态、凌乱,还隐隐压着怒意,和方才吹口哨的那人两模两样。
这模样总算取悦了些正处于正常和失控两者临界点的alpha。
三分钟后。
顾屿桐被迫伏低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双手作皮鞋,往上是折角锋利的西装裤。
“我面前,你谈人权。”
冷薄的嗓音和暴雨一同浇灌而下。
顾屿桐脊骨酥麻,往上看去。
“顾执事,有本事卧底,没本事认罪。”
纪琛的脸和他的声音一样冷沉,眉骨低压,眼神锐利,黑眉耸入鬓间。
他的身侧有人撑伞,一群人静立雨中,阵仗很大。
顾屿桐本来是纪林身边的beta执事,只不过临时受命,被派去纪琛身边,目的就是摸清这位疑似死而复生的“胞弟”的身份真假性,盯着他的同时也尝试化解两人之间的仇恨。
通俗点来讲,顾屿桐就是个卧底的说客,是无脑感化反派的炮灰男配。
“我骗了你吗,做过对你不利的事吗?没有吧。”
顾屿桐身经百战,自然知道应付这样的反派应该怎么做——先假意顺服,再暗中筹谋,百试百灵。
“纪先生,我是纪林的人没错,可我一没泄露过您的行踪,二没窃取过您公司的机密。”
“唯一可能惹您不快的,无非就是昨晚我在答应和您上床后,衣服刚脱到一半、中途出去接了个纪林的电话,结果被您发现了。”
“您的敌意未免有些太大了吧。”
强词夺理,不必理会。
纪琛俯视而下,能瞧见beta白皙流畅的后颈,顺着脊骨往下,腰腹间肌肉明显,并不似omega那样娇美甜软。
在某些方面或许承受得起更暴.虐的对待。
于是话题一偏:“你该庆幸你不是个omega。”
顾屿桐露出点费解的神色。
他很怀疑这人不会说人话,也听不懂人话。
纪琛抬抬手指,按着顾屿桐的保镖接受到指令,抓住他的后颈,让他摆出挺腰和抬头的姿势。
纪琛迈步上前,用虎口卡住他的下巴:
“一,是你主动要爬我的床;二,通话录音我已经听过了。”
“跟我谈条件的筹码,你有吗。”
敢情这原主温暖人的方式还真是用爱啊,实打实地把爱做出来,好一个“感化”。
顾屿桐默默叹服。
“……”顾屿桐自知理亏,试探道,“纪先生再怎么在海市只手遮天,也不至于光天化日对人下死手吧。”
“只要我想。”
alpha手中力道愈深,昭示着耐心的告罄。
又是封路又是劫人,阵仗这么大,不过是给纪林一个下马威。
至于顾屿桐,无足轻重。
不过得罪了纪琛,下场自然不会太好看。
纪琛抽回手,利落起身:“带回去。”
顾屿桐隐隐不安,余光瞥见了刘右手中的胶带和绳索。
他有直觉,如果就这样被带走,未来的几小时内很快就会有一场车祸、火灾或是别的什么“意外事故”发生在他身上。
“纪先生!”他猛然挣开、站起,没了束缚后重新挺起肩背,直视纪琛,“我是纪林的执事,也可以是你派去纪林身边的执事。”
当场倒戈。
保镖上前,作势要重新摁住顾屿桐。
纪琛扬手挥退。
“卖主求荣。”纪琛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玩味,“脑子转得快,可惜是个墙头草。”
“纪林能在您身边派盯梢的,您为什么不能在他安插眼线?”
纪琛眸底兴味更浓:“一个靠背弃旧主求生的人,凭什么以为我会选你。”
纪琛多疑,没那么容易被说服。
“没有新主旧主之说,哪方局势有利,我就转投哪方。”顾屿桐肩背挺括,乍一看坦然从容,狡黠和算盘却都藏在眼底,“纪总是商人,利益至上的道理不会不懂。”
顾屿桐嘴角挑起微笑的弧度:“我是见利忘义没错,可除了我,纪先生能找到比我更适合的人选吗?”
卧底来当卧底,这个反串的确最保险最不容易被人怀疑。
“十年了,纪先生重返海市,不只是想开拓新品市场吧。”
“福利院的十八年,也是纪林众星捧月的十八年。同为纪家后人,一个被骂‘怪物’,一个渊清玉絜,换成谁心里都不好受。”
“骨血至亲在利益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巴掌要打,生意也要做,我知道,您也是这样想的。我有把握拿到纪林的把柄,拿到容兴集团的把柄。”
“海市的水既然不干净,那就把它彻底搅浑。”
一个见利忘义,一个阴毒狠恶。
确实合拍。
“不想和我试试吗?”顾屿桐轻飘飘地一笑,“床上还是床下都可以。”
这声笑不知又哪里刺激到了纪琛。
他再次捏住顾屿桐的下颌。
点评道:“不知死活。”
佛手柑的信息素味道在周围扩散、肆虐。
纪琛的腺体受损,易感期的频繁和恐怖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这样的症状伤人伤己,市面上已有的抑制剂根本没用,每一次的易感期都是在私人医院的监禁室里度过的。
刘右抬手擦汗,声音略颤:“纪总,教训也给了,我现在送您去医院。”
周围的保镖即使受过特殊训练,出发前也都服下过特效药,可在这样紊乱狂躁的同类信息素影响下,不由得隐隐有些躁怒。
气氛开始变得古怪。
顾屿桐是个beta,虽然闻不到但余光瞥过这些人,忽然察觉到什么。
他幅度轻微地用颊肉去蹭纪琛的指腹,浅褐色的狐狸眼不怀好意地挑起:
“啊……”
“您对我发.情了。”
第70章 兽性 不禁掐,不禁疼,不像他……
此话一出, 包括刘右在内的所有人都惊惧地不敢出声。
腺体残损一直以来都是纪琛的隐疾,没人会上赶着触他的霉头,更别提当着他的面把“发.q”二字说出口。
纪琛按了按顾屿桐的脸颊, 当做回应:“别找死。”
“不找死。”顾屿桐笑意愈盛,半真半假道, “找艹。”
面前胆大包天又故作狡猾的人和之前只知道冲他摇尾巴的beta,简直判若两人。
但显然,眼前的人更有意思。
纪琛眼眸微眯:“纪林就是这么教你的?”
顾屿桐佯装无辜, 不对自己的任何话负责:“我开玩笑呢,您别当真。”
beta的身体构造和omega不同,无法像omega那样释放信息素来安抚易感期的alpha。
同样也不会受到alpha信息素的影响, 没有人能通过标记来强行和他产生羁绊,更没有谁能在他身上宣誓主权。
他永远冷静、独断、作壁上观。
下颌处的痛感加剧, 纪琛对他的忍耐已经濒临极点:“我对beta没有兴趣。”
顾屿桐嘴角轻佻,收放自如:“雨还在下,您的头发湿了。”
说罢, 用手背去蹭纪琛额前正滴水的发梢。
纪琛梳着一个利落的背头,湿发垂在额前,性感又禁欲。
一个没想到真能碰到,一个没想到真敢碰。
顾屿桐的手不小心蹭到了纪琛的眉梢。
“果然好烫。”顾屿桐轻笑两声,浑然不觉危险, “烧成这样,说明您进入易感期已经有阵时间了——原来抓我比泻火更重要。”
“还是说……”他站得离纪琛更近了点, “您就是为了抓我去泻火的。嗯?”
如果说菊花和命只能保住一个, 傻子都知道选后者。
刘右和一众保镖简直快要被纪琛身上的压迫感逼到窒息,可顾屿桐不仅置若罔闻,甚至还在出言不逊。
“纪总……您这次的症状比之前严重得多, 再不处理,恐怕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您先上车,我们得送您去医院了。”
纪琛松开顾屿桐的下颌,却反手攥住他的手腕,往车上走。
顾屿桐乘胜追击:“纪先生不是不对beta感兴趣吗。”
终于,上位者的高傲姿态被卸下,露出alpha原始兽性的面貌。
“顾执事不是找艹吗。”
纪琛的动作丝毫没有怜惜的意思,将人掼倒在车后座,随后拽松衬衫最上方的两颗扣子。
如果现场有omega,肯定会被这样狂躁的信息素刺激得当初发.q。
“遗憾的是——”
但顾屿桐始终清醒,置身事外,“您标记不了我。”
alpha在易感期里的领地意识会到达顶峰,无法标记意味着无法占有,这对任何一个易感期中的alpha来说,都是赤裸裸的精神折磨。
更何况是掌控欲本身就很强的纪琛。
“来卧底前不是查过我吗。”
纪琛语焉不详,上车将人按在车后座,用手摩挲着beta的后颈,“知道我是做药的吧。”
“新品特效抑制剂的产业巨擘,恒耀集团的背后老董,纪家双生子之一,容兴集团纪林纪总的亲弟弟。”
顾屿桐细数完纪琛的所有身份,随后客观评价道,“除了癖好变态之外,您是一个很优秀的企业家。”
纪琛轻哂:“漏了一个。”
“有没有可能,我可以在这里——”纪琛的指腹粗粝,骤然捏住顾屿桐的后颈肉,“强行植入一个omega人工腺体。”
顾屿桐很细微地挣扎了一下,眼里的抗拒一闪而过:
“……市面上的正规手术需要向上逐级提交申请,有批条才能办事,就算是去黑市找专人动手也很难保证成功率,更何况,以目前的科技手段来说,强行植入腺体后的人就没有活到三十岁的案例。”
换而言之,想要植入腺体,要么上头后台够硬,要么黑市有自己人,要么自己有这个手段和本事。
纪琛还是那句话:“只要我想。”
佛手柑味的信息素铺天盖地地洒下,浸透顾屿桐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纪琛吩咐下去:“回半山别墅。”
“用这种的手段让别人服软,未免太过低劣卑鄙了吧,纪先生……”
顾屿桐仰躺在后座上,后颈被禁锢着。
“不是说想替我办事吗。”纪琛堂而皇之,“就这么完好无损地回到纪林身边很难不让人起疑。”
“省点力气,晕在手术台上大家都不好办。”
尽管很隐秘,但顾屿桐还是捕捉到了alpha蓄满恶意的腔调。
周围的保镖和打手结束任务,准备返程。
刘右正准备给纪琛关车门时,手机一震,他掏出来、接通。
神色微变。
“纪总,是证监局的人。原本约定的谈话时间提前了。”
纪琛因为易感期的原因,浑身燥热,额角突突:“现在?”
刘右点头:“是的,那边在催了。”
顾屿桐如获大赦,撑起身体,哂笑:“真遗憾啊纪总,看来只能等下次了。”
纪琛似乎并未有放过他的打算。
他下车前吩咐开车的人:“带回去,先看好。必要时允许采取特殊手段。”
顾屿桐坐在SUV的后座,一直盯着纪琛的背影,直到看到他上了一辆黑色商务车,这才稍稍松懈了些。
此时的掌心早已冷汗密布,顾屿桐缓慢地活动着僵硬的关节,又揉了揉被捏疼的后颈。
高度紧绷的神经忽然松懈下来,顿时让他有些乏力。
一众保镖将顾屿桐送至半山别墅。
这里是纪琛的住宅。
林荫成群,建筑庄肃,后花园和庭院面积不小。
人阴森,宅子也阴森。
刘右跟着纪琛走了,把顾屿桐送回来的这群保镖里地位最高的似乎是刚刚开车的alpha。
孔翔的眼下有一道很长的刀疤,蛇眼,窄脸。
他抄兜跟在顾屿桐身后,动手推搡了一下:“他妈的,倒是走快点啊。”
顾屿桐不想多生是非,忍住了。
谁料孔翔仍然不依不饶,笑了起来,指着顾屿桐的后背和身边几个哥们调侃:“也不知道纪总怎么就放过了他,一个beta,没有信息素,大概也只能凭点床上功夫来取悦纪总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跟着一起笑的估计是孔翔的跟班。其余保镖立在原地,他们只听纪琛一人的话,没有一同调侃,也没有多管闲事。
“我看他刚刚那副勾引人的样子,得亏是个beta,要是个omega那还得了,指不定有多骚——”
孔翔话音未落,脸上猝不及防砸来一个拳头!
“嘴巴给我放干净点。”顾屿桐一个转身,出拳狠准,“特么腌臜谁呢。”
孔翔的鼻骨断裂,鼻血瞬间流了下来:“草……你一个在床上摇屁.股的,不过是仗着今天纪总多看了你几眼,竟然活腻了敢打老子?!”
“仗着纪琛?”顾屿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打你需要还仗着谁吗?”
孔翔眼神淬毒,招呼几个兄弟上前:“今天用完明天就扔的货色,就连纪总都说必要时可以采取特殊手段,别真把自己太当回事了。都上,给他点颜色瞧瞧!”
beta和alpha的身体结构不同,凭体力和体型,顾屿桐当然打不过,可论巧劲和阴招,这些人未必是他的对手。
顾屿桐险险夺过一记直拳,抓住孔翔的手肘借力转身,沉肩一顶,一个漂亮的过肩摔。
砸翻了身后一个正准备偷袭的alpha。
剩下两个alpha一齐上前,顾屿桐眼疾手快,一个滑铲,在成功绊倒一个后,顺带给了另一人的裆下一击肘击。
满地狼藉。
呼了口气,顾屿桐站在原地扯松领口:
“看清楚了,狗仗人势的人是你们。我从来不需要仰仗谁。”
又看向孔翔:
“打你,我仗的是我自己的拳头。”
这一带是林荫,两排是修剪得当的罗汉松,直直通往道路尽头的纪宅。
素来庄静肃正的宅子,今晚彻底打破沉寂。
大道的另一头响起鸣笛声。
刺目的车灯在顾屿桐眼前一晃而过。
顾屿桐抬手去挡的功夫,车上下来了一群人,很快便和纪琛的保镖厮打在一起。
“纪……总?”
顾屿桐看过去,车的副驾驶下来一个alpha。
眼梢狭长,眉骨低压,和纪琛很相似的一张脸,只不过多了几分顺风顺水的矜贵柔和。
这是纪林。
容兴集团的长公子。
纪林大步迈向顾屿桐,牵起他刚刚受伤的手:“……纪琛已经被叫去监管谈话了,暂时不会回来。早该想到他不是什么善茬,当初我就不该让你来这里。”
“手疼不疼?”
剧情里,顾屿桐很早就跟了纪林,一直都是他的执事。
而他派顾屿桐去纪琛身边,一来是出于信任,二来是真心想要劝纪琛迷途知返,收敛本性。
在原剧情里,纪林一直都是正面形象。他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是从小被寄予厚望的集团接班人,也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团男一。
在他眼里,世界是光明而美好的,他无法理解纪琛,更无法接受这一切都毁在纪琛手里。
所以他忌惮纪琛、憎恶纪琛,更瞧不起他。
纪林和纪琛,代表着两个极端。
一个朗月清风,一个罪大恶极。
顾屿桐摇摇头,收敛敌意,笑道:“揍人揍的。”
纪林慢慢倾身,在顾屿桐颈侧闻了闻。稍微缓和的神色倏地冷了下去:“他碰你了。”
顾屿桐一怔,他虽然闻不到纪琛的信息素,但不代表纪林闻不到。
刚刚两人这么近的距离,身上肯定沾了不少味道。
“没有。”顾屿桐暂时不想同时把这两个alpha都得罪,只得宽慰道,“只是挨得近,刚好他易感期,所以衣服上不小心沾上了点味道。”
纪林纠正他的说辞,板正脸色:“不是一点,很浓、很呛。”
顾屿桐隐隐察觉到纪林对他的态度不同寻常,但并未戳破。
他暂时不想节外生枝,如实解释:“身份暴露是意料之外的事情,纪琛本来就不是什么善人,从他手里逃脱不是一件易事,少不了肢体和言语冲突。”
纪林素来温润的面容露出嫌恶的神色:“他有病,不正常,脑子和身体都是。”
纪林一看顾屿桐这副模样,就知道他肯定淋了雨又受了委屈,于是脱了外套罩在他身上。
“纪琛从小性格孤僻,骨子里就是冷血冷情的人。既然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
“这样的人渣,我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纪林的眼神不同于纪琛,像天山融雪,和煦温暖:“也不会让他再碰你一根手指头。”
打起来好,打起来就不愁黑化值了。
顾屿桐眉梢微挑,点点头。
一行人在接走顾屿桐之后扬长而去。
他现在需要重返纪家——
因为在原剧情里,纪家的水很深,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知道有一样东西,只要找到这样东西,就能进一步激怒纪琛。
系统温馨提示:【黑化方法千千万,请宿主量力而行。本世界并不提供任何复活装置哦~】
顾屿桐置若罔闻。
车内,顾屿桐忽然偏头来了句:“纪总,当年您和纪琛出生时是早产对吗?”
*
“据相关消息,近来势头强劲的新型抑制剂制药企业——恒耀集团遭到群众匿名举报,被指疑似违规经营,目前,海市证监局已对集团老董纪琛纪先生采取监管谈话……”
“有传闻称,纪琛和十年前福利院火灾事故中确认死亡的纪家次子同名同姓,样貌相似,系同一人。”
“传言一出,商界流言纷纷,更有阴谋论指出此次举报是有人蓄意为之。”
“今晚将是纪琛先生的第一次公开露面……欸,纪先生您好!”
谈话结束。
海市中心大厦下,纪琛一身铁灰色西服,阔步走出旋转门。
门口围堵着的记者蜂拥而上,快门声不断,镜头聚焦在面前这个面容英毅俊朗的alpha身上。
“纪先生,自您前段时间现身海市以来,关于您和纪家关系的传言便层出不穷,请问您有没有什么想回应或澄清的呢?”
“纪先生,此次谈话会不会影响恒耀集团接下来的发展或是导致市场股价下跌?”
“……”
刘右一边拦截人群,一边小心谨慎地观察着纪琛的神色。
立交桥上的推拉博弈已经耗尽了纪琛的全部耐心,再加上为期一个半小时的谈话,此时此刻的纪琛随时都可能会失控。
后果显然不是这些人能担待得起的。
“纪先生,如若流言属实,是否能说明这一切都是容兴集团的纪林在背后推波助澜,今后又是否会对贵公司做出进一步的制裁?”
纪琛停住脚步。
主干道上驰来一辆黑色商务车,在路边停稳,车牌是显眼的五个零。
刘右紧张地看了眼那名提问的记者,眼神示意他住嘴。
“他大可试试。”
纪琛看向镜头,语调轻慢。
压迫的信息素让在场众人纷纷退后了几步。
短短五个字,几乎回答了所有问题。
是兄弟。
纪林的手段他都知道。
但他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好……好的,谢谢纪先生,慢、慢走。”
在闪烁不停的聚光灯下,纪琛上了商务车,刚一坐下就听见车尾的沈迟山含混笑道:
“我说纪总啊,收收你的味道。我前脚才伺候好这些小o,你别一上来就勾他们,这些家伙都磨人得很呢。”
纪琛脱了外套,随便一扔。领带被扯松。
“有火冲你那个beta发去,”沈迟山将额前碎发一撩,在怀里小o的脸上留下一个酒气的吻,“老子事刚办完,你一个电话就来这里接你了,合着快十年的交情你拿老子当司机使唤呗。”
刘右赶忙道歉:“沈先生,今天实在是特殊情况。那个beta还没来得及处置,我们就接到监管谈话提前的通知,纪总又还在易感期……所以……”
纪琛眸光冷寒,蓦地出口:“回别墅。”
空气中的信息素浓度过高,饶是沈迟山也不得不调整了一下坐姿,警戒道:“去你的医院。”
车后空间宽敞,有不少嘴甜温顺的omega。
纪琛的旁边就坐了一个。
乖巧柔顺,腰软肤白,又千依百顺。
沈迟山冲他调笑道:“小乖,你去灭灭纪总的火。要是能讨到纪总的欢心,我车库里的车随你挑。”
刘右刚要开口阻拦,却被沈迟山叫住:“你别拦着,你家纪总这么多回易感期都没尝过omega的味道,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今儿个我看着,给他开开荤。”
纪琛的易感期和普通alpha的易感期不一样,刘右要拦是有原因的。
搞不好会出人命。
那个omega细皮嫩肉的,模样讨巧,他小心翼翼地挪过去,而后跪在了他的脚边。
抬头看他。
却猝不及防被纪琛攥住下颌。
alpha的声音含混粗哑:“谁准你靠过来了。”
佛手柑味的信息素对于眼前的omega来说,无异于催化剂。Omega往前靠了靠,带着几乎是讨好的笑,喊他:
“……纪总。”
纪琛微不可查地蹙起眉。
Omega的脸很软,性格也柔顺,信息素也是甜甜的花香。几乎不需要逼迫和激怒,便乖巧顺心地贴上来。
和那人不同。完全不同。
纪琛手上的力道加深。
“纪、纪总,我的脸被您掐得好痛……!”
纪琛回过神时,omega的下巴已经留下了一道绯红的指印,娇嗔道:“纪总,您轻点呀。”
不禁掐,不禁疼——不像他。
纪琛的眉蹙得更深,面色不虞。
沈迟山注意到这边,不着正经地哂笑:“怎么?不喜欢乖的?那可怪了,不喜欢omega难不成喜欢beta?”
Omega的脸被攥得通红,饶是如此,却仍没有脾气般地往上贴,伸手就要去解纪琛的皮带。
“滚。”
纪琛不是不喜欢乖的,也不是不喜欢omega,但他却听见自己沉着声音低斥了一句。
沈迟山好像懂了什么,掀唇低笑了两声,阴阳怪气道:“啊,不得了,看来的确病得不轻,快去医院吧。”
车驶进纪琛的私人医院,刚一停下,下车前,刘右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刘右的神色顿时一寒:
“纪总,人被带走了。”
不是走了,也不是跑了,是被带走了。
主动和被动的表述差别就在于,后者也许意味着立交桥上的较量或许只是一场用于拖延时间的骗局。
他们早已串通好了。
沈迟山生着一双含情桃花眼,他撩起眼皮轻飘飘扫了脸色阴沉的纪琛一眼。
半是调侃,半是叹惋:“从不失手的纪老板,好像已经是第二次栽在这个beta手里了。”
*
私人医院的监禁室里。
灯光昏暗,氛围死寂。
特殊金属制成的防护栏将监禁室里的alpha和外界隔开来,监禁室外的走廊落针可闻,正站着一群伤得不轻的保镖。
伤势最重的孔翔站在最前头。
房间里,纪琛的脸上戴着金属止咬器,将随时可能显露的獠牙暂时压制。
他的手腕上绑着监测仪器,由专门的医生随时监测他易感期的各项生命体征数据,便于随时阻止他的失控行为。
监禁室没开灯,Alpha的脸隐在浅淡的月色里,晦暗不明。
一双浓墨般幽黑的眼正盯着房间里唯一亮光的一块屏幕看——那是纪宅的监控。
监控里,纪林带着一群人闯入纪宅,带走了顾屿桐。
两人姿势亲昵,纪林俯身在顾屿桐颈窝处嗅闻的动作被拍得一清二楚。
纪林将身上的外套披在顾屿桐身上,挨得很近,亲密地一同上了车。
孔翔抹了把鼻血,恨恨道:
“那小子揍倒我们后,纪林就带人闯了进来。他们看上去就是提前串通好的样子,计划缜密,那小子也没有任何抵抗,披了纪林的衣服后就上了他的车。”
“纪总,我们被这伙人给骗了!”
孔翔心中有恨,话里藏私,说得自然添油加醋。
不幸的是,监控上两人的表现恰好能佐证这些话。
显示纪琛体征数据的机器屏开始发出警告声,数值开始飙升,直到远远高于正常值,尖锐的嗡鸣声在安静的监禁室里显得格外可怖。
走廊尽头的医生拿着护具匆匆赶来。
纪琛的嗓音寒意浸骨,森然一笑:
“好本事。”
记录仪突然炸开,刹那间,火花四溅。
“好一个鹣鲽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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