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底牌 以命抵命
两个小时前。
沿江大道上, 一辆库里南飞驰而过。
“小顾总,张凡现在已经被控制住了,位置在东郊的一家地下游戏城。”副驾驶的林清橙像是汇报任务一样, “定位发你了。”
“嗯。”顾屿桐点头示意,忽地转头问, “过去还需要多久?”
“跨江大桥还在施工,需要绕路,但车程不长, 二十分钟就能抵达。再算上把张凡带回的时间,大概一个小时以内可以完成。”
顾屿桐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路,不知道在想什么, 随后他拨通一个电话,声音拉到最小, 没开免提:“三十分钟后行动,动静要大,嘱咐过你们要说的话要记牢。”
挂断电话后, 他又扭头对林清橙交代道:“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先把张凡带回去。你会开车的。”
为了张凡这一环不出什么意外,他特意亲自跟来,而自己雇来绑架做戏的那群人会在三十分钟后开始行动,只要到时候那群人把他提前交代过的话术一说, 让池端以为是池年绑的自己,就能提高他最后10%的黑化值。
同时, 以张凡为击破点, 池章的真正死因会浮出水面,最终池年也将会被移交司法部门,听候审判。
挺好的。
“听你声音好像很哑。”林清橙侧脸看他, “如果开累了那就换我来。”
顾屿桐握紧方向盘,笑着摇头。
林清橙坚持道:“顾濯知道你这几天忙着找张凡很累,他让我来就是帮你的。没关系,你可以都交给我。”
顾屿桐嘴角微扬,扔了自己的手机给他:“手机里有一段马场监控视频,找出来,以匿名方式发布到网上,煽动舆情,会吗?”
林清橙专业能力过硬,怎么可能不会。他掏出自己手机,双管齐下,挑眉道:“给我三分钟。”
一切都按照顾屿桐设想的计划稳步进行着。
江风沁凉,临近日落,攒了一天的燥热褪得很慢,天有些发灰。
沉闷黏热的空气中,好像在酝酿一场暴雨。
“好了。”
林清橙做完一切后,正准备把手机递回给顾屿桐,耳边却猝然响起轮胎擦碾过地面的声音,紧接着,车身一侧被什么人猛地撞了上来。
顾屿桐的手机顿时飞出了窗。
自己的手机摔落,被迫关机,滚到了座位底下。
林清橙惊道:“怎么回事?!”
顾屿桐转头一看,瞳孔微缩,只见一辆黑色套.牌车稳稳停在了车前左侧的位置,目的很明显,那就是截停他。
这辆车他见过,和之前在跨江大桥上挑衅他和池端的黑车是同一辆。他来不及解释,猛踩油门,提速到最高,把方向盘向右打死,冲了出去。
那辆车并没有追上来,如果真的是池年指使的,那就不可能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唯一的可能就是,前方的埋伏已经足够多,足够万无一失,少它一辆也无所谓。
“打电话给池端和顾濯!快——”顾屿桐在沿江大道把车速飙到最高,喊道。
林清橙艰难地捡起自己的手机,正准备开机之际,顾屿桐突然一个急刹,他整个人狠狠栽了上前,手机屏幕也重重地砸在中控台上,一时半会儿再开不了机。
前方好几辆黑车以同样的高速朝顾屿桐他们相向而来,亡命之徒一般,不逼停顾屿桐誓不罢休。如果顾屿桐不停,那就干脆撞一起,你死我亡。
看来花钱请人绑架自己属实是多此一举了,有人早就惦记上了他这条命。
他攥着方向盘的手早已汗湿,额角突突,勉强镇定下心神后,他问林清橙:“跨江大桥施工完成没?”
林清橙摸出了腰间别好的刀,目露凶光:“你别冒险,我下车和他们打。”
“别下去。”顾屿桐按住他,“这些人不是冲着我们的命来的,他们真正的目的,是用我们来要挟池端。况且对方人多势众,我们根本不占上风。”
“那现在怎么办?”
“赌一把。”
顾屿桐能从后视镜里看到车后蠢蠢欲动的几辆黑车,前方,左侧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只有右侧的跨江大桥可以搏一把。
恶人不可怕,最可怖的是亡命之徒。这样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不计后果,不计代价。
顾屿桐额前布着一层细密的汗,他看准时机,再度发车,这一次却不再选择硬刚,而是选了一条极为凶险的路。他声音发着细微的抖:“抓紧。”
林清橙知道他要做什么,咬牙劝阻道:“太危险了。换我下车,最坏不过就是我死在池年手——”
“闭嘴!谁的命不是命?!”顾屿桐的声音在灌进来的风声里显得有些邈远,“没时间了,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黑云低压,山雨欲来风满楼。
大桥的重建工程已经收尾,但临近东郊的一端,还剩大概不到十米的中空截断。
如果车速足够快,如果足够幸运,或许可以……这很冒险,简直是赌命,任谁看了也觉得是在胡闹。但没办法。
顾屿桐他就敢。
池年不会抓到池端的任何一根软肋。
顾屿桐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天阴得厉害,狂躁的风夹杂着雨腥味灌进他鼻子里,吹得发丝凌乱,衣襟褶皱。
顾屿桐攥着方向盘的手早已汗湿,眼神却出奇地平静,像看死物一样地盯着前方逐渐逼近的那截断裂带,车速已经达到了极限,车身也在狂震,浓云里隆隆声不断,一切都显得疯狂而不切实际。
唯独那颗心是静的。
如果能得天眷顾,如果能飞跨过去,那么——
那么——
事实上,其实没有那么多戏剧性的时刻。
痛感在一声巨响后姗姗来迟。
一辆早已埋伏好的面包车提前蹲好点,在顾屿桐准备最后冲刺的时候从左斜侧方提速撞了上来,制止了这个疯子。
一声闷雷炸响,雨幕应声落下。
两辆高速状态下的车撞在一起,产生的作用力可想而知。
库里南整个车身歪斜着撞向了大桥的防抛网,桥侧护栏被撞毁,车身正好卡在了护栏断裂的中间,车的左半边已经凌空,几百米往下就是汹涌的江涛。
顾屿桐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炸裂的碎玻璃击中了头部,整个人在巨大冲击力下猛地倒向右侧。
视线骤然间颠倒错乱,让他一时间失去了方位感。
痛感让他短暂地失明了一瞬,等再支撑着意识振作起精神时,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的一幕,车的左半侧摇摇欲坠,而车门大开,林清橙正吃力地单手抓着窗框,整个身体已经悬空。
自己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恰好卡在了座椅和损坏的中控台中间而已,下一秒,就有跌下去的危险。
血和雨模糊着顾屿桐的视线,唯独还算清晰的感官就是听觉。
“妈的,这个疯子!”
“死了两个开车的兄弟,其他人轻伤。”
“先别管这些了,把老板叮嘱过的人捞上来先!拿绳子——”
一群黑衣人拿着家伙什走到了护栏边,正往车内张望。
顾屿桐和林清橙头部都受到了重创,深红色的血渍从创口流出来,糊了满脸。此刻林清橙意识接近于无,再不获救,恐怕连手上那点由求生本能激发出来的力气也快被耗尽。
闪电惨白,巨雷在天边轰然落下。
顾屿桐竭尽最后一丝力气,在狂风骤雨里歇斯底里地喊,不要命地喊:
“顾屿桐,我去你妈的!这些人果然都是冲着你来的,早知道一开始老子就该把你扔下车——”
雨声淅沥,雷声轰鸣,整个世界癫狂错乱。
救命的绳索最后捆住的是林清橙的手腕。
几乎是同一时刻,摇摇欲坠的车身终于支撑不下去,伴随着尖锐刺耳的摩擦声,翻滚而下,跌入了几百米下的江涛。
坠入水中的那一刻——
【系统警告,宿主生命值过低!】
【系统警告,任务失败——】
本就涣散的意识被奔腾的江流冲荡得更加细碎,嘴里,耳朵里,肺里呛了很多水,沉甸甸的,好像又倒灌进心脏,压得人生疼。
周围全是汹涌的水声,顾屿桐却觉得世界安静极了,安静到他耳畔只剩下那人的一句“明天见”。
池端说“明天见”。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听见自己说:“积分……最后……一个积分换……”
要明天见,不要死。
还不想死。
系统拨开水流,跃到他面前,却仍旧是那道冷得发寒的机械音:
【最后的积分可兑换一个生命置换装置,一旦和选定对象置换成功,所牵连到的所有人、他们的命运或许都将在一瞬间被改变。】
【你一念之间,可以篡改甚至打乱所有人原定的生命线。】
【宿主,您考虑好了吗?】
顾屿桐早已陷入深度昏迷,失去了神志。
系统开始进入倒计时,在三个冰冷的数字数完后,一道温暖刺眼的光将顾屿桐的全身都包裹住,水流声悉数消失,周围只剩下一片骇人的死寂。
【默认启动装置。对象选定中……】
【对象“林清橙”选定成功!】
【置换开始——】
*
【系统通知:黑化值目前已达90%,任务截止时间仅剩26个小时。】
顾屿桐再次睁眼时,看见的是医院病房天花板的刺目灯光。
各种医疗器械围着自己,心电图的电流声在静谧的夜里有规律地响着。他抬手摘了呼吸机,试图发出点动静叫醒趴在自己身侧的顾濯,却发现对方根本没睡。
听见动静,顾濯抬起头看见醒过来的顾屿桐,眼底积攒着的躁郁才褪去了些。他声音哑得不像话:“醒了?”
碎片化的记忆如浪潮一样涌上心头,他强撑着最后一点侥幸心理缓慢地梳理着思绪,却在看见顾濯这副模样时,蓦地感应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顾屿桐尽量稳住声线,却连指尖都是颤抖的:“清橙……林清橙,他——怎么样了?”
窗外骤雨袭来,林叶簌簌。
“坠江。”顾濯眼底满是红血丝,“被池年的人带走了……”
他的头垂得很低,几欲哽咽,终于把话说完:“情况很不乐观。”
顾屿桐想起来了。他都记了起来。
他用最后一个积分兑换了一个道具,可以和指定对象置换生命,昏迷中依稀听见系统说过,一旦置换成功,不仅是置换对象,就连所牵连到的其他人都会受到影响,甚至改变其原有的命运。
所以,系统选定的对象是林清橙。
“池端一直打不通你的电话,刚要开车去找,我后脚就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是池年打来的。”顾濯缓了缓,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电话那头很乱,听声音是在快艇上。池年在那头说他好心把坠江的林清橙从水里捞了起来,人现在在他手上,想要赎人就让池端单独去找他。”
“他短信发来一个地址,是邻国海域附近的一处公海上的海岛,还附了张照片,是清橙。池年给了24个小时的时间,不能报警,否则赎到的就会是一具……尸体。”
“紧接着池端派给你的保镖就来了电话,说已经把你送来了医院。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你已经换好药睡下了。医生说,连环追尾车祸还只是轻伤,算你福大命大。”
顾屿桐头痛欲裂,反复确认:“出车祸的是我……坠江的是清橙?”
“保镖说,他们赶到跨江大桥的时候,你和清橙的车已经被撞得不成型,周围全是池年派来的人和车。他们把你从车里解救出来的时候,只看到你一人,没看到第二个人。”
“他去找你前,我交代过他的,让他务必保证你的安全。”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中途下了车,在和池年的人打斗的过程中,不慎坠江。”
一句句,如同利刃,直挺挺插在了顾屿桐心口。
他回想起当时还在车上时,林清橙一脸义无反顾也要下车保护他的样子,当时要不是他紧急飚速,说不准林清橙真的会拉开车门,不顾死活地下车和那些人血拼。
——原来从他在江底说出那句话开始,很多事情都开始悄然改变。
死的可以活,活的同样也可以死。
原本尘埃落定的命运,掷了一轮新的筛。
“生日宴中途被迫结束,池端现在应该已经在飞邻国的私人航班上了。他不会放过池年的。”不知道是在安慰顾屿桐,还是在安慰自己,顾濯替顾屿桐掖好被子,这样说。
又是一道惊雷。
顾屿桐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攥成拳,像是在告诉自己:“……是池年不会放过池端的。”
他早已经见识过了那群亡命之徒的疯狂程度。
“我去找池端。”
“不行。”
两句话在同一时间响起,各自都清楚彼此心底的真实想法。现在情况危险,顾濯拦他估计也是池端的意思,只是剩下用来完成任务的时间不多了,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更何况如今的境况是他一手造成的,由他而起,也理应由他结束。
顾屿桐很安分地把手缩回被褥,在病床上躺下,闭眼对顾濯道:“哥,清橙一定、绝对会平安回来。你今天忙前忙后也累坏了,先回去休息吧,我也睡会儿。”
顾濯起身,关灯,开门,低声打了个电话,随后又对门口的保镖俯身低语了几句,随后才离开。他太清楚顾屿桐了,必要时候,要想拦住他只有采取强制措施这一个办法。
顾屿桐也太了解顾濯和池端了,因此,他不会硬来。
咱哥以前好歹也算是个当红顶级明星,躲狗仔、甩跟踪,以及如何快速在一众私生围堵中逃出生天,在这些方面,他可谓是早已修炼得炉火纯青。
半个小时后,医院大门外的车道旁。
顾屿桐脱下护士服,扯下假发马尾,朝马路招了招手:“taxi~”
“咱这是正经出租车嗷!”
“叔,人家正经得很。”顾屿桐抬起手背擦去嘴巴的口红印,来不及多解释,“机场,速度!”
*
顾屿桐事先看过,距离那个海岛最近的机场是邻国最东边的一个国际机场,抵达后无论能不能遇到池端,这都是最省时间的一条方案。
夜幕无边。
万里高空上,系统的声音幽魅般在脑海中响起:
【二十四小时倒计时开始!任务失败,即刻绞杀。】
时差原因,顾屿桐下飞机时,已经是下午。此时距离任务截止时间已经不足二十个小时,而他甚至连池端人都还没能见到。
机场出口。
他掏出新手机,熟练地拨号……动作进行到一半,顾屿桐突然感到腰间抵上了一柄硬冷的物件,意有所指般往前一怼,他心下一紧,停下手里所有动作,余光一瞥——
是一个黑人兄弟,肌肉紧实壮硕,块头极大。
他用并不熟练的中文说:“跟我走。”
于是顾屿桐被带上了车,车一路开到贫民区的一个街角。
在一处极为偏僻隐秘的角落,他被黑人小哥推搡着下了车,随后从后门上了一栋极为普通的矮楼,自始至终都没有过反抗的动作,因为他大概能猜出来个大概。
距离自己出逃已经过去十个多小时。
顾濯肯定已经知情,顾濯知道,那么就意味着池端也会知道。所以——“这是短短三天内你们犯的第二个低级错误,蠢货们。”
黑人小哥抿唇叹了口气,帮顾屿桐推开一间房门,往里指了指,用蹩脚的普通话和顾屿桐说:“你,完了。他、生气,很多。”
顾屿桐以为这是他的语言方式,于是有样学样:“谢谢、提醒,辛苦,你了。”
黑人小哥把门关上:“上帝保佑。”
门被关上。屋子里只剩下他和池端两人。
他看着窗边男人的背影,出声:“不怪那些保镖,是我自己执意要来。”
池端穿着紧身无袖黑t,腰背挺直,肩宽腰窄,背对着他站着,没有回应他的话。
“池端,池总……池老板?”
顾屿桐走近,伸手就要去碰他,刚一触摸到衣物,手腕便被对方反手握住,池端猝然转身,眉眼压着沉沉的怒意。
池端把人甩倒在沙发上,整个人暴戾阴狠的气息倾轧下来:“需要我提醒你这样做有多危险吗。”
男人的身体滚烫,肌肤相触处,显得有些灼人。
顾屿桐躺在沙发上看着压在身上的池端,两个手腕被对方一只手死死攥着,像拷上枷锁。他消化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难以承受对方如此盛大的怒火。
池端森然道:“我说过,问你话的时候要回答。”
他的视线轻掠过顾屿桐脸颊、额角、脖颈处那些轻微的擦伤,随后暗骂一声,蓦地松开手,从顾屿桐身上站了起来。
千言万语的怒斥和诘难顿时只消化为一句简单的数落:“教不会的东西。”
“教会了的。”顾屿桐给自己辩驳,他坐起身来,看着池端笑,那是一种无所畏惧、又带点有恃无恐的笑,“可是我还记得,那天晚上你说,要明天见。”
很无赖很无厘头的一个辩解,可以算得上牵强,甚至还有点隐隐约约的撒娇意味在里头。
“不是吗?”顾屿桐死皮赖脸地求证道。
池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在胸腔里兜了个圈,最后自己给硬生生消化了:“对……”
“我来不仅是因为你,”顾屿桐敛了嬉笑,转而认真说,“还有林清橙。他是为了我才坠的江,我没那么宽的心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危险。”
他想起马场的那段监控,隐约觉得或许只要是自己想要的,池端都会给,这是他能感知到的池端给予自己的特权之一:“我想要能站在你身边,这个可以给吗?”
池端想开口说什么,却最终没有。
他沉默着把人拉到窗边,贴墙站好,接着他挡在顾屿桐面前,伸手,幅度极小地扒开窗帘一角,露出楼下一角。
这栋楼位于贫民区,附近鱼龙混杂,大环境的原因,人和人一旦起冲突,可以动用的武器不仅有拳头和刀子。
“那群穿黑衣的人,从我踏进这栋楼开始就在底下守着,期间轮岗过三拨人,有组织有目的,这些人百分之八十的可能身上是带着家伙的。你要跟我留下,是想挨枪子儿吗?”
顾屿桐没理会他的恐吓,直戳重点:“是池年安排的人?”
池端握着他的手腕,指尖用力到发白,声音克制又隐忍:“我的意思是让你走啊……”
这份特权的前提是顾屿桐的人身安全必须得到保障。
“不可能。”一字一顿。
顾屿桐任由他握着,感到腕骨发烫,池端虎口处覆茧,是长期握枪才有的粗粝。
池端迫近了些:“待会儿会有人把你接上车,晚上八点的航班,马上走。”
“我说了,我不走。”顾屿桐仰视男人的脸,鼻尖几近相触,那股热意更为明显,他注视着池端黑得发沉的眼,忽然意识到什么,皱眉道,“你发烧了?”
说罢就要伸手去碰池端的额头,却被破门而入的黑人小哥打断。
他看着竟然还是衣冠整齐,完好无损的顾屿桐,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比了个大拇指:“牛!”
随后朝池端招招手:“人、上来了,全部。跑!”
池端再看向楼下时,原本站满了人的街角已经空无一人。楼道里传来紧促的脚步声。
三人从卫生间的窗口离开,池端殿后,甫一落地,房间里就传来了破门声。几人穿过狭小逼仄的旧巷,来到巷尾早就停好的一辆二手车前。
一路上,黑人小哥的嘴就没停过。根据两人简短快速的对话,顾屿桐很快抓住了关键信息。
池年早就掌握了池端所有行程,所以池端周围才一直有人盯梢,在获悉池端开始暗中调用人手后,池年彻底坐不住了,认为他背信弃义,出尔反尔,准备采取措施。
顾屿桐被池端一把扔进后座,随后迈克一脚跨进驾驶座,猛地踩下油门。
池端知道,除了他自己把人强行扭送上飞机,任何人都没办法请走这尊菩萨。
“先在旧城区绕几圈把人甩掉,之后抄小路去码头仓库换车,再去机场。”池端交代完后,看了眼顾屿桐,“我亲自送你走。”
迈克郑重点头示意明白了。
上了车后,池端递了瓶水给顾屿桐:“跑累了就喝点水。”
“他说这么快,你反应得过来?”顾屿桐毫无防备地喝了两口,有些惊讶地问迈克。
池端回复:“他中文很好,偶尔口吃。”
现在不是交流两国文化的时候,顾屿桐往车后开了眼,确认没人追上来后,有些愕然:“池年哪里来的这么大本事?”
池端声音里透着刻骨的冷静:“马场断腿博同情是假,让我们放松警惕才是他的目的。这段时间他应该花了不少心思布局,国内外也都安插了人手。不然凭他的本事,这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做到绑架、出国、监视这些事情。”
“所以林清橙的身份早就暴露了。”顾屿桐若有所思,“跨江大桥那场车祸,池年早就打定了注意,我和林清橙至少绑走一个。”
手机震动。池端接起,示意噤声。
是个未知号码,对面是池年阴郁发狠的声音:“说了让你一个人来,结果你想玩阴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是吧?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人?!”
“人已经撤走,只剩我一个。按你之前说的,今晚零点我去岛上接人。”
“你都看见了,周围都是我的人。别逼我把事情闹大闹难看,你自己体体面面来找我,总好过浑身窟窿被人抬着来见我。”
池端鼻尖微皱,瞳色很深,像某种发飙前的大型猫科动物。他压着火:“电话给林清橙。”
池年已经全然失了心智,提刀扎向一旁林清橙的大腿,逼迫他痛出一声闷哼。他森然一笑:“放心,还喘着气呢。”
“……”池端本不是什么擅长隐忍的善类,但人质在对方手上,激怒他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行为。
电话挂了。他沉沉地靠向椅背,抒了口气,借以缓解胸中郁结之气。
随后打给顾濯:“人暂时没事。”
那头声音短促地应了声,随后问:“自己一个人去能行吗?”
池端的回答很保守:“至少把人还你没问题。”
对面好像还说了很多,池端没有应允,而是另起话题,看了眼顾屿桐:“派人把他接回去,动作要快。我没让他露过面,但不排除池年已经发现的可能。”
挂完电话后。顾屿桐只觉得气血上脑,昏沉得厉害:“那你自己呢,又是发烧,又是遣散人手,你自己的安全难道就有保障了?”
林清橙在池年手上,这就是最好用的筹码。池端没办法彻底豁出去和他鱼死网破,没办法把事情做太绝。
“本来就不该把你们牵扯进来。”他的语气很淡,仿佛把自己从考虑范围里摘出去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说话间,三人已经下车,来到了码头仓库外的侧门口。此时临近傍晚,正是船只靠岸卸货的时候,来往工人应该是一天里最多的时候。
可放眼整个码头,只有远处零星几个船员,异常安静。
迈克正准备开仓库门,却被池端制止。
池端蹙眉,忽然说:“回车上。快。”
话音刚落,仓库门从里打开,出来了十几个膀大腰圆的打手。
这是池年的警告方式,仓库很大,池端不确定到底来了多少人,血液里的暴戾因子在一瞬间被唤醒,在躯体本能地迎击之前,他把顾屿桐推进车里,让迈克从里反锁了车门。
不知道是不是在倒时差,顾屿桐的头越来越昏,车门已经被反锁,迈克是绝对不可能会放任自己开门的。他徒劳地去砸窗,却感觉身体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
灰蒙的车窗像是一块陈年的银幕,窗外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池端出手凶狠野蛮,丝毫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这种打法甚至称得上不要命。他臂膀上全是血,分不清哪些是对手的哪些是自己的,像是从鬣狗堆里厮杀出来的狼王。
“这些人、不够他打的。比起、以前,这简直、小儿科。”迈克善解人意地安慰顾屿桐。
顾屿桐隔着窗遥遥看着,直到一根插满铁钉的木棍直挺挺照着窗户劈下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池端的手就已经握住了那人的手腕,反手一击,将那人撞开。
他迅速拉开车门,几乎是以扑向顾屿桐的姿势上了车,随后抬起手背擦去颊边的血:
“他们看到你脸了,你必须马上走。”
“不走。”嗅到一股极强的血腥气,顾屿桐鼻尖一皱,冷静地规划,“你发烧了,身上也有伤。今晚零点,要么我和你一起去,要么我替你去。”
“你非得跟我犟是不是。”
“对!”
车速飙到最高,轰鸣声里,顾屿桐保持着被压倒在后座上的姿势,仰面看他,拒不推让。
“欠收拾。”池端忍无可忍,找出根麻绳就要去绑他的双手,“给我听好了,滚回国待着等我消息。”
顾屿桐拼命挣扎起来,两手绕过绳索,伸到池端背后将其紧紧抱住:“我就不走,你别想能绑住我!”
“……”
池端一愣,深深地喟叹了声,扔了绳子:“撒娇也没用。”
“你身体好烫。”
“停车。”池端叫停迈克,随后盯着顾屿桐,“真想好了要留下来?”
“嗯。”
池端语调不甚起伏,拿起他的手背贴在自己额头:“那能帮我买点退烧药吗?”
手背触碰到的地方像火烧一样的烫,让顾屿桐分不清到底是池端烧得严重,还是自己在发热,其实他现在有些晕乎,使不上多大的劲,但他还是把这当做是池端松口的意思,很愉快地起身、下车:
“等我回来。”
车内。
顾屿桐前脚刚走,迈克就疑惑问:“你不是、刚刚吃过了?”
池端没回答。
顾屿桐穿过马路的时候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其实池端刚刚的行为但凡放在平时,他一定能很迅速地反应过来,但现在可能有点困难。
在踏进药店前一秒,他终于支撑不住,脚下一软,但没摔倒,身侧很快跟上来几个人扶住了他,晕倒前最后一刻,他听见那几人在讲电话。
再熟悉不过的声线从对面传来,泛着沉沉的疲惫:“拜托。”
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叫醒他的是脑海中系统的声音:【距离任务截止时间仅剩最后一小时!】
顾屿桐猛地睁开眼,浑身被冷汗浸湿,他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是栋烂尾楼,而自己双手被缚,正绑在椅子上。
楼外夜风沉沉,脚边躺满了人,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要让他吐出来。
脑子像被生锈的斧头劈开过一样痛,他逼迫自己镇定下来,试着开始回溯记忆。买药、晕倒、发烧……最后停在池端最先递给自己的那瓶水。
水里下了药,难怪自己一直提不上劲!松口是假的,买药是假的,原来池端早就打好了算盘,要派人把自己送回来!!
“……该死!”顾屿桐咬牙暗骂一声,距离任务结束只有最后一个小时,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意味自己现在已经被送回了国。
地上躺着的人里有几个外国人面孔,想来应该是池端派来保护自己的,更多的是他没见过的生面孔,他不清楚这些人是不是和池年有关。
所有问题的答案在听到一道莫名熟悉的声音后水落石出。
“这帮人下手都没轻重的,是吧,小顾总。”张凡从断壁残垣里踱步出来,带着腻人的笑,“好久不见啊。”
顾屿桐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劲,开始强烈挣扎起来,他低吼道:“原来你他妈一开始就和池年串通好了,要用你自己引我上钩,只不过没想到最后抓走的人却变成了林清橙,是不是!”
“抓谁都一样,不过都是要钩出池端的诱饵罢了。”张凡走到他面前,俯身,摸他的脸,“对了,说起池端,想不想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
他蓦地露出一个森然的笑:“算起来,时间也差不多了。要不要见见他?”
“什么时间差不多?!你们对他做了什么,把话说清楚!!”
“好伤心哦,怎么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池端呢。”张凡如同蛇腹般冰冷的手指缓缓挂过顾屿桐的脸,语气满是遗憾,“也是,他把他自己身边的所有人手都派来保护你,这么会疼人,难怪小顾总浪子收心看上他呢。”
张凡说得越多,顾屿桐心里的不安就愈发强烈。
接下来张凡的话彻底印证了这股不安:“池端这人在国外混了六年,在那种地方没点自己的亲信谁信?虽然他口口声声说撤了你哥给的人,但像池端这样的商人最奸险狡诈了不是吗,谁敢保证他没暗地里留一手?”
“但是你猜猜看,在这个世界上谁出事了,他最担心?”
这个答案在张凡的口中呼之欲出,但他没说出口,而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顾屿桐濒临崩溃的表情。
“能让他把所有底牌和筹码抛出去,不惜让自己身处险境,也要护住的人,”张凡絮絮地低笑起来,难掩得意,“就是我们讨人喜欢的小顾总啊!”
“池年两次派人去围堵你们,都是点到为止,就是为了让他觉得,你呆在他身边只会有危险,这样他才会不惜代价地派这些人把你送回来,这样我们才能抽走他手里最后的底牌。”
“但没办法,就像六年前那样,老天爷这次好像也没站在他这边呢。”张凡看着倒了一地的人,故作遗憾地说。
顾屿桐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被冻住了,坚硬的冰碴锥得心脏生疼,连话也说不出。
夤夜漫漫,最后五分钟的倒计时在脑海中响起。
与此同时,张凡蹲在顾屿桐身前,打开平板,森然开口:“算起来,池年那边应该差不多了。我们猜猜看,待会视频接通,看到的是凭一己之力反败为胜的池端呢,还是一个狼狈不堪的手下败将呢?”
“和老天爷打个赌吧~”
长时间被绳索束缚着,四肢的血液都被阻塞。顾屿桐全身发麻,系统因倒计时即将截止开始在宿主胸腔内释放警告的电流。
【倒计时三分钟,任务即将截止,为警告宿主,开始加大电流强度!】
视频接通前的“嘟嘟”声和电流的刺啦声不断刺痛着顾屿桐的神经,削弱着他的意志。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意识逐渐涣散。
只有痛觉还一清二楚,张凡恶狠狠地攥着顾屿桐的下巴,把平板拿近,无不恶毒地逼迫他贴近屏幕,生怕他错过什么精彩的桥段。
——“滴”地一声,视频接通。
【倒计时最后两分钟,电流强度继续加大!】
顾屿桐的脏腑仿佛在一瞬间被搅碎,可比起痛觉先一步抵达的,是眼底的酸胀。
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感知不到了,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面前这块亮起的小小屏幕。
屏幕里有很多血,血里躺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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