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谈判
见到那个流落浙北的皇子, 比沈琴央预想的要容易。
贺成烨稍作打听便知道,近日二当家柳相叶并不在府中,竟难得外出办事去了, 他腿脚多有不便, 一去一回需要的时日怕是也多些。
简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贺成烨现在军师的身份,令他十分轻易地就博得了二当家院中人的信任。毕竟浔江派有许多要务军师都会参与进来, 审问一下这个皇室的私生子也算顺理成章。
与沈琴央预想的有些不同, 浔江派的人并没有为难这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子, 而是分给他了一间上好的院落, 有下人侍奉着, 看上去竟比贺成烨这个军师的待遇都要好上许多。
除了里里外外都被浔江派的人看守监视着。
贺成烨带着沈琴央进了院落, 便听到了一阵悠扬婉转的琴声, 沈琴央站在院落中静静听了一会儿, 从窗户中望进去, 隐约可以看到窗边坐着的人。
最后的琴音落下,一曲终了, 沈琴央才提步迈进了门内。
只见屋中静静地坐着一个男子, 他抬起头来,沈琴央当即就愣住了。
因为此人实在生得太过俊美。
只要一眼,沈琴央就确定了他是贺成衍的亲儿子,面容几乎有七八分的相似。贺成衍作为小说男主的外貌自然是不差的,在书中世界待了这么久, 沈琴央见过能与其不相上下的人只有贺成烨,可现在又多了这个私生子。
要知道,按照这个世界的一般设定, 不重要的角色大都相貌平平,相反, 过于出众的一张脸之下必然隐藏着重要剧情。沈琴央还没弄清楚贺成烨这个《隐玉匣》中一笔带过的角色为何会生得这么好看,现在又出现了个俊美异常的皇子。
沈琴央当即警觉起来,证明这个皇子在未来,定然对这个世界的剧情线有极大的影响。
如果他能站在自己这边,那便是一大助力,若站在贺成衍那边,就成了一大麻烦。
“初次见面。”似乎是觉得沈琴央盯着自己看了太久,他率先开口道。
眼中并无惊异之色,像是早就料到了沈琴央的造访。
窗外明媚的阳光尽数落在他身上,而他也微笑着看向沈琴央,这景象恬静又平和。令沈琴央错觉自己与他已经相识了许久,宛如老友重见,而非一个不请自来闯入的陌生人。
“你的琴弹得很不错。”
此情此景下,沈琴央并没有挑明身份,而是转而聊起这种看上去没有任何意图的闲话。
“谢谢,是我母亲教的,她生前弹得一手好琴。”
提起那为已经故去的献族公主之后,他神色坦然,抚摸着手下那把看上去年岁长久的古琴,似乎在怀念过往。
苏柔青楼出身,即便是会弹琴,大概弹得也不过是些取悦男人的淫词艳曲。但方才他弹的曲子却是一首凄婉哀凉的□□花,颂的是山河破碎之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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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琴央自己捡了把椅子坐到他面前,“想必令慈是位志向远大,心怀家国之人。”
他笑了笑,摇摇头,“并不是,她一生漂泊动荡,心中最渴求的不过一隅之地的安稳罢了,只可惜到死都没能如愿。”
沈琴央打量着他,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举止谈吐却如此周全得体,就连神色气质都是淡淡的,仿佛超脱物外,竟沈琴央生出一种他早已看透了一切的错觉。
他就安静地坐在那里,等着沈琴央问他问题,似乎只要她问,他就会回答。若她不开口,他也不会追问她什么。
难得遇上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角色。
“你就不好奇我是谁吗?”
他笑了笑,理所应当道:“你不也没问我是谁吗?”
话虽这么说,但他才是被关在这里的人质,能从浔江派进到此处审他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身份。
不过沈琴央还是按照一般流程,例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贺景廷。”
念出这个名字,令他垂眸自嘲一笑。
毕竟以他这样尴尬的身份,的确是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名字;不仅随了贺成衍的皇姓,还按皇子排序的景字取了景廷这个正儿八经的名字。
“你母亲给你起的?”
贺景廷坦然道:“父亲起的。”
“什么?”
没想到贺成衍当时在浙北还给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取了名字?也就是说,他当时就是知道t苏柔怀了孩子的。
“很意外吗?我以为你能来到这里,对我便已经足够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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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景廷的表情始终是带着笑的,他看着沈琴央,似乎在欣赏她的惊讶与慌乱。
“你一定在想,为什么他知道我的存在,却恍若不知般任由我长到现在。因为他一直觉得我已经死了,从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天起,就派人在浙北追杀我和母亲。是母亲最后用自己的性命,才保住了我,让我能苟活至今。”
贺景廷解释道,但语气平淡到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沈琴央看着他,那张与贺成衍有七八分像的脸,些许不同在于那双眉眼。
贺成衍无疑是个狠毒无情之人,但他却生得一双含情目,温柔起来时,即便看个木头桩子都是令人动容的,所以才会让沈琴央曾经生出他钟情于自己的错觉。
而贺景廷的眼睛,却像蛇一般,即便他始终笑着,也令人觉得冷,可他又是温和的,眼尾的弧线生出些许阴柔之感。
“你恨他吗?”沈琴央看着他道。
这是一句很蠢的话,对于一个抛妻弃子,又为了自己九五之尊的体面而杀了他生母的人,怎么可能不恨?但沈琴央必须听他亲口承认。
贺景廷起身,面上是含蓄又温和的笑,“你不就是因为我的恨才来到这里的吗?”
看来沈琴央已经不必挑明自己的身份了,不光她的身份,她的目的贺景廷也已心知肚明。
果然,他侃侃而谈分析道:
“当今皇后无子,却需要一个可以操控的皇子来维持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无人会始终追随一个没有未来的主子,东宫之位可以空悬,却不能真的坐上一个亲近皇帝的皇子,不然那些皇后党的人就是在数着日子等死,即便为皇后娘娘肝脑涂地,日后太子继位,没有人能得一个好下场。”
他看着沈琴央,仿若能洞穿她,“这不就是你一直辗转难眠的问题吗?而我的出现给了你解决之法。”
贺景廷起身,向她伸出手,脸上带着友好,却胜券在握的笑意: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肯定的答案。”
沈琴央看着那双摊在自己面前的手,并没有急着握上去。
不错,她需要贺景廷,凭着他对贺成衍天然的恨意,他就是站在皇帝党对立面的一个最佳的太子人选。
但还在沈琴央一切都蒙在鼓里的时候,贺景廷已经远在浙北盘算好了一切,甚至算到了自己会来拉拢他。
又来了,这熟悉的被操控感。
沈琴央闭了闭眼,她凭着直觉感到浙北存在剧情之外的变故,于是反其道而行之,自认为跳出了一切规律来到了浙北。
可遇到贺景廷以后她发现一切还是在他人的计划之中,此人的心计之深,怎么可能单纯就是一个自幼跟着母亲流离失所,孤苦伶仃的十六岁少年?
他被浔江派绑来作为起义的由头,沦为人质被锁在这方院落之中,究竟是他疏忽大意,还是他刻意为之,故意令自己落入浔江派手中,好借着起义的消息,将他的存在传到京城中沈琴央的耳朵里?
她需要贺景廷作为自己的羽翼助力,而不是被贺景廷当作回到皇室的台阶利用。
“我拒绝。”
听到这句话,贺景廷在见到沈琴央之后,第一次露出了惊异的神色。他原本淡定自若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裂痕,闪过一丝阴狠的怒色,但很快就被他很好地掩盖起来,又变回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为什么呢?你根本别无选择,皇帝膝下为数不多的几个皇子里,不是忠心于他的蠢材就是不堪其用的废物。太子之位不可能永远空悬,你早晚要选择我。”
沈琴央道:“你深知我与皇帝水火不容,而我又的确膝下无子,所以没有别的选择。”
她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奇异的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
“但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同他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呢?”
贺景廷的眼睛顺着沈琴央的手落在她的肚子上,目光闪烁,嘴上却强硬:
“不可能。”
“我与他只是政治立场不同,但要不要孩子,不过是我个人的选择罢了。”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皇后一直没有孩子,是因为她自己不想生,并不是皇帝不同她生或她生不了。只要她愿意,嫡长子早晚能落地,届时不光其他的皇子不必再肖想东宫之位,他这个远在浙北的野种更没有可能。
沈琴央转过身,准备离开了,走到门前时道:
“既然你不是诚心助我,回去后我会重新考虑,毕竟亲生的孩子,不会算计自己的母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景廷站在阴影中看着沈琴央离开,没有再说话。
沈琴央走到院中,才看到一直等在门外的贺成烨,他并没有跟着自己进来,毕竟他现在的身份还是浔江派的军师,不宜在贺景廷面前露面。
“走吧,谈完了。”
沈琴央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脸色怪怪的,但也没过多在意,喊了他一声便准备离开。
结果猝不及防地被贺成烨一把抓住了胳膊,强硬地令她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
沈琴央吃痛回头,竟见贺成烨眼眶微红,他一字一句问道:
“嫂嫂回去以后,要和那个人生孩子吗?”
第052章 重要
怎么这话没把贺景廷唬住, 贺成烨这个小叔子先急了眼?
现在两人还在贺景廷的院中,他突然与自己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贺成烨, 你胡闹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全名叫他, 贺成烨盯着她,心中因为她这么叫自己不仅气消了好些, 还有些兴奋, 他嘴角勾了勾:
“我就胡闹, 嫂嫂要是真的回去和他生孩子, 我就不让你回去了, 别忘了, 我现在可是浔江派的军师。”
他抓着她胳膊的手又紧了紧, 嘴上听起来是玩笑话, 表情却发狠地认真。
“我说到做到。”
即便在贺景廷的院子里沈琴央不愿意与他过多纠缠, 但还从没有人能在面上威胁自己,她扬了扬下巴:
“那你信不信我也有办法让你这军师做不下去?”
两人就这么僵持不下着, 谁也不让谁, 贺成烨很少会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与她较真,但这次不知为何动了真脾气,固执地抓着她不放,非要她一个回答才肯罢休的样子。
“我信。”
贺成烨猝不及防松了手,又变回了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像是两人不曾针锋相对过。
他并不是敷衍,他是真信沈琴央有这个手段,哪怕在没有任何人脉资源的浙北, 她孤身一人也能做成大事。区区对付一个江湖门派的军师,贺成烨当然不会狂妄自大到真以为能凭这样一个临时身份去压制她。
她从来都不是个会受挟制的人。
沈琴央扫了他最后一眼, “先回去再说。”
“哦。”
贺成烨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眉顺眼地跟在她身后离开了。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屋中,窗边站着的人。
“皇后和王爷有趣。”
*
回到了贺成烨的别院,见沈琴央的表情并不算好,贺成烨还以为是自己惹她不高兴了,不免有些心虚。
沈琴央想做的事,没有人能阻拦她,贺成烨清楚这一点。
但他可以看着沈琴央去勾心斗角,哪怕去杀人放火,他甚至都能在旁递刀,唯独就是看不下去她拿这种事谋权夺位。
明明前几个月,沈琴央还因为贺成衍的阴狠手段险些在西北丧命,现在却又要为了东宫之位去同他孕育一个孩子。
只要想到这里,贺成烨的心中就燃起一股无名火,烧得他坐立难安。
然而沈琴央心里也不算好受,根本注意到贺成烨的异样神色。她在回想着方才与贺景廷交谈的内容,愈发觉得此人远没有想象的简单。
按照她来浙北前打听到的消息,贺景廷在如此环境下长大成人,必然会被养成一副唯唯诺诺,谨慎小心的性子。
自幼丧母孤苦伶仃,现在又被浔江派的人控制住,扬言要拿他作为起义的旗帜,去对付他的亲生父亲。
十六岁的少年人,怕是早该被吓坏了。
可此人却完全超出了一般常理,他与沈琴央交谈时的游刃有余,盘算自如,若没有强大的心理素质和叵测心机,根本不可能强装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对现如今朝中局势的分析也可谓是直切要害,一句话就点出了沈琴央的困局,而这些,证明了他不是孤身一人,必然培植出了手下,甚至在京城之中都有他的线人。
一个私生子,能做到t这种份上,若说没有多年的谋划,沈琴央是不信的。
她原以为这一趟浙北可以得到一个单纯木讷的傀儡,任由自己操控着他步入朝局。可没想到是贺景廷早就做好了局,等着沈琴央的到来,通过她这个皇后,名正言顺地回到皇室之中。
他的身世注定了他一辈子不可能步入庙堂,成为储君的备选。献族的血脉更令他终生带着亡国遗后的阴影,不得走到明面上来为自己正名。而贺成衍也会忌惮他,甚至憎恶他。
贺景廷若想名正言顺地回到京城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但有了沈琴央,一切就不一样了。皇后可以为他挡掉所有关于他身世的非议之声,同样也是面对贺成衍一心想置他于死地的一大庇护。
若他能养到皇后名下,便不再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而是储君之位强有力的竞争者。
最重要的是,沈琴央与他目标一致,她需要一个孩子,而他,恰好也需要一位母亲。
贺景廷这算盘打的太好,沈琴央简直都想为他鼓掌了。
其实她完全可以接受这个合作,贺景廷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合作伙伴;目的趋同,且聪明绝顶精于盘算,的确可以成为沈琴央的一大助力。
可沈琴央只要回想起贺景廷看着自己微笑的样子,不知为何便生出一种熟悉的,毛骨悚然之感。
他和当年的贺成衍太像了。
不仅是容貌的相似,那份温润君子的气质,与她分析朝局时眸中闪烁的野心之火。
仅仅三言两语,沈琴央就已经确定,贺景廷的能力绝对在贺成衍之上。
当年的贺成衍,靠着她对剧情的熟知才推翻了前朝暴君坐上了帝位。可现在的贺景廷完全凭着他自己的能力在浙北走到今天,若不是沈琴央对这个世界的运作机制有着敏感的直觉,她真的会当场答应贺景廷的合作。以两人的能力,贺景廷入主东宫并非没有可能。
但沈琴央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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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脑中突然生出了一种可怕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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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
贺成烨的声音打断了沈琴央的思绪,她回过神来,险些忘了他还坐在自己身边。
“你好久不同我说话,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沈琴央疑惑地看着他,才想起来他说的是方才在贺景廷院外两人拉扯的事,回来便一门心思梳理贺景廷的事,她都快忘了这点插曲了。
“没有,我在想事情。”
贺成烨小小地舒了口气,“你不怪我就好,嫂嫂可是在想贺成衍那私生子的事?”
沈琴央点点头,“此人的来历恐怕还需再调查一下,他远没有我们想象的简单,浙北定然有他的势力所在,甚至”
贺成烨见她眉头紧锁着分析,知道她当真是没把同自己发生口角的事放在心上。明明先前还担心她同自己计较,现在她完全不计较了,贺成烨又莫名觉得失落。
沈琴央顿了顿,继续道:“甚至,他的势力就在浔江派之中也未可知。”
贺成烨闻言也正色起来,“你是觉得,他是故意让自己成为人质,谋求浔江派的庇护?”
“不错,毕竟他需要自己的身份暴露,却又害怕贺成衍会暗中下死手,被浔江派这种江湖势力作为人质扣押着,看管严密反过头来也是层层保护。而浔江派又是一面硕大的旗帜,只要我抵达浙北,第一件事一定是进入浔江派寻他。”
经过这么一分析,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他就一十六岁的小屁孩,能有这么聪明?”贺成烨撇撇嘴不屑道。
沈琴央眸色沉沉,“别忘了,你哥当年到浙北赈灾,留下这个野种的年纪,也是十六岁。”
浙北赈灾是当年贺成衍在政绩上划下的第一笔,虽然最后功劳并没有落在他头上,但的确算是一个小说男主发迹的端倪。
而如今的贺景廷,也是十六。
贺成烨见沈琴央的脸上不仅愁云惨淡,甚至还多了些许惊恐之色,都怀疑自己看错了,沈琴央怎么可能害怕?
还是害怕这样一个没名没姓的少年?
“你怕他日后对你不利?”贺成烨直接问道。
沈琴央却一口否认,“不,我怕的不是他,是他背后的东西。”
贺成烨似懂非懂。
两人坐在屋中,屋内或多或少有些昏暗,但面前的大门敞开着,院中一片光明。沈琴央静静地看着外面,像是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其实很想找人说说话,说一些仅有她自己明白,憋在心里无人诉说的话。
贺成烨又恰好在旁。
于是她轻轻开口道:“你会不会有时觉得,冥冥之中,自己是被操控的?”
贺成烨刚想回答,沈琴央却又自顾自说了下去,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应。
“每个角色都有要完成的任务,一但达成,就失去了他的作用,而这个世界永远只为围绕着重要角色运转。”
贺成烨没有说话,同她一起静静看着外面,听她继续讲道:
“曾经,这个世界的重心在京城,但我为了跳出这一切,随着直觉来到了浙北。到了浙北却发现,不是我背离了规则,而是这个世界的重心,已经转移到了浙北。”
贺成烨忍不住搭话道:“所以是某个重要角色从京城来到了浙北?”
以往的所有问题她都可以给出确切答案,如今她的脸上却显现出些许的迷茫:
“可以这么说,但也有可能,是重要角色换了人。”
“我们是重要角色吗?”
“也许吧,但知道这一切后,哪怕重要也觉得不重要了,因为永远有人在操控着这世界,我们永远跳不出规则的桎梏。”
她轻叹道:“你说我来到浙北,究竟是因为我自己想来,还是因为那个重要角色需要我来呢?”
沈琴央自顾自说了许多,她从没有同一个人说过这么多她内心真实的彷徨。不知是因为贺成烨恰好在她最迷茫的时候坐在她身边,还是因为她迷茫时,恰好坐了一个她想要倾诉的贺成烨。
而沈琴央也没有发现,贺成烨从某时起,目光从院中风景处挪开,停留在了她的身上。
“不重要。”
沈琴央回过头,“什么?”
“想便是想,不想便是不想。也许有某种规律存在,可一切但随我心,即便结果早就书写在了那里,自始至终你也是遵从内心的选择走到这一步的,不是吗?”
贺成烨的话如同拨开迷雾的手,在她原本兵荒马乱的心中抓住了一线清明。
他站起来走到沈琴央面前,蹲下了身子,微微仰头看着她道:
“但如果嫂嫂不确定自己为何来到浙北,就告诉自己是为了我来的,如何?”
沈琴央没忍住笑了出来,摇了摇头:“自恋。”
“那些世界都要围着他转的重要人物,与我何干?我只想知道的是,在嫂嫂心里,我是你的重要人物吗?”
明知他是玩笑,可也许是因为贺成烨眸中星星点点的光亮,将这些话显得诚挚而珍重。
沈琴央的心,竟因他而乱了半分。
第053章 成亲
在浔江派又待了些时日, 大当家林挚回来了。
那位颇为神秘的二当家,也不知何时回到了山庄,如此一来人也算齐全, 当天晚上山庄之中灯火辉煌, 大摆宴席。
沈琴央与贺成烨携手赴宴,两人现在在浔江派中人的眼里还是夫妻, 做戏自然要做全套。
浔江派的人数实在太多, 即便是这座不亚于皇家行宫大小的山庄, 办起宴席来都有些人满为患。林挚为人豪爽, 并不过于在乎自己与部下的身份与礼数, 只要喝点酒来的便都是好兄弟。
宴席摆了好几个院子, 才刚刚开始, 林挚就已经喝了好几杯, 拥着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喝酒划拳。沈琴央向来喜静, 贺成烨便带着她寻了桌僻静的位置,坐在下面打量着众人, 挨个同沈琴央介绍着浔江派中有头有脸的几个人物。
“那是大当家手下最得力的副官, 姓丛,武功高绝,在浙北都是能排上名的。”
“正被林挚灌酒的是山庄的大管家,姓孙。他?以前是教书先生,被林挚绑来管山庄了。大当家二当家山庄里的事大多时候都不过问, 现在一应事务是孙管家在管。”
“那个?那个是林挚的妻子,一会儿你同我一道唤她周嫂便好。对那也是我嫂嫂”
沈琴央指一个,贺成烨就答一个, 他才来到浙北不过两三个月就已经同浔江派上上下下,从当家的到管事的再到家眷下人全混熟了。
沈琴央无奈摇摇头, 心中却t实在是佩服他,若说用人识人她还算可以,但同人打交道,搞好关系,却是沈琴央最犯愁的。
“既然是浔江派的宴会,那二当家为何不来?我还挺想见见他的。”沈琴央好奇道。
贺成烨耸耸肩,语气带了些不屑道:“柳相叶那人性格古怪又孤僻。大概是怕别人笑他是个瘸子吧,总之很少当众露面,像这种满满当当全是人的场合,他一般都不会来的。”
“哦好吧。”
听出沈琴央语调中的端倪,贺成烨撇撇嘴道:“怎么?他不来,嫂嫂很失望?”
沈琴央却没听出他这话里的醋意,解释道:“就是听了许多传闻,有些好奇是个怎样的人罢了。”
贺成烨穷追不舍,“可自从到了山庄里,你就一直念叨着想见那个二当家,若只是好奇,嫂嫂未免也有些太迫切了吧?”
沈琴央这才品出些许不对劲来,无奈饮了口酒,“好好好,我不好奇,也不想见。”
贺成烨终于放过他,笑着拿酒杯碰了下她的,一饮而尽。
一来二去,不知不觉就喝了许多,沈琴央的酒量其实不算太差,但不知为何今天几杯酒下肚就已经有些恍惚。
她在深宫之中习惯了与人虚与委蛇,说话虚虚实实永远带着目的性。这样放松坐在一处,说着没有任何作用的闲话,似乎已经好久没有过了。即便她穿进这个世界已有十四年之久,能真正与其谈笑闲聊,勉强称得上是朋友的,也只有隔着主仆关系的白芷竹苓。
也许如今,可以再加上一个贺成烨。
沈琴央看着院中灯火,陌生之人来来往往,他们路过自己,对上眼便相视一笑,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皇后,贺成烨又是什么王爷。
他们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人罢了。
她享受着逃离京城的当下,从前的自己拼了命地去争夺女主的位置,生怕会因为男主不再需要自己而被这个世界边缘化,被所谓的“重要角色”除名在外。
可如今的沈琴央,坐在这方院落中最不起眼的一处,没有任何负累的繁重身份,却觉得很舒服。
像是,十四年来,第一次得到彻底的喘息。
沈琴央伸了个懒腰,抬头望着浙北的满天繁星和一轮明月,千里迢迢走到这里,哪怕仅仅是为了这一瞬,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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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意识看向身侧之人,院中亮着的灯笼,投下来暖黄色的光笼在贺成烨身上,他的侧脸也变得柔和起来,嘴角还带着残余的笑意,薄唇之上因为沾了酒渍而微微莹亮。
沈琴央想起他问自己的话,不知是因为酒意上头还是夜入佳境,她突然想给贺成烨一个答案。
“就当我是为你来到浙北吧。”沈琴央没有章法地开口道。
贺成烨拿酒杯的手徒然一滞,泼洒出了两滴清酒。
她似乎有些醉了,眼下些许的红晕令平日里略显清冷的脸上多了分可爱之色,吐字也慢慢的,但贺成烨并不着急,等着她把话一点点说完。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重要角色,甚至现在,我也不确定我是不是重要角色,但你很特别,和我遇到的角色都不一样。”
贺成烨笑笑,像是怕惊醒一只即将入梦的小动物般,生怕沈琴央清醒过来会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他小心翼翼轻声问道:
“意思是在你心里,我是最特别的人吗?”
沈琴央摇摇头,“我是说你是可以跳出剧情的人,你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很羡慕你。”
听了这话,贺成烨不知为何眸色沉了沉。
“其实,我也曾被操纵着做过许多违背本心之事。”
沈琴央隔着眼中朦胧的醉意疑惑看他,“你也被操纵过?我们是被同一种东西操纵着吗?”
“也许吧。”
“那你是怎么摆脱的?”
哪怕是醉着的,沈琴央还是立马提起精神来,想要弄清楚解决之法。
可贺成烨却说:“我没有摆脱,或者说,曾经的我没有摆脱。”
沈琴央的眼神又模糊开来,这个问题果然不会有答案,她以为贺成烨会是给予她解决之法的人。
“沈琴央,你想过去死吗?”
“什么?”
贺成烨的这句话出现的突兀又尖锐,沈琴央猝不及防听见,还以为是出现了幻听。
他叫的还是自己的名字。
没等到沈琴央回答,他又摇了摇头,“没什么,忘了吧。”
沈琴央还想再追问,林挚的声音却传了过来,他明显是喝高了,兴致也水涨船高,拿着酒杯坐到他们这一桌来,后面跟着接踵而至来敬军师酒的人,看架势是不把贺成烨灌醉便不罢休。
“我说军师,我刚刚可在那看你好久了,和你家娘子躲起来说着悄悄话对饮了许久,如今陪我们喝两轮,不过分吧?”
其他人附和起哄道:“就是就是,今天军师可不能再跑了!上次在船上就等不及同娘子回去温存,今天晚上必须灌得他找不着回房的门不行!”
林挚平时说话便没什么分寸,喝多了更是口无遮拦,其他的人也都是跟着林挚从山上的土匪窝里下来的,同宫中的人相比说话难免粗鄙了些,贺成烨起身端了酒杯道:
“虽说央央如今跟了我,但到底还没过门,姑娘家不比我们这些人,就别为难她了。”
贺成烨余光感受到沈琴央眼神迷离地看着自己,似乎还在努力思考他刚刚的问题,并没有将众人的那些荤话听进去。
没想到林挚倒是将他这番话听进去了。
“什么?!亏我看得起你啊,人家这么好的姑娘从京城一路跟着你过来,你小子不赶紧八抬大轿抬进门好好宠着,怎么能让清清白白的姑娘就这么没名没分地跟着你?”
贺成烨原本只是想着给沈琴央解围,好别让这群老大粗天天对着她说浑话令她难堪,结果林挚怎么理解成这样了?
“啊哈哈哈这不是,先摆平了潇山盟,眼下又暂住在山庄,一时也操办不过来。”
林挚实在是喝多了,他那好热闹爱做媒的脾气习惯又发作起来,一拍贺成烨的肩膀,大声道:
“你跟我见外是不是?什么叫暂住山庄!这话我不爱听,你是我浔江派的军师,这儿自然就是你的家,如今你要娶妻,那更要在山庄里办!”
“啊?”
沈琴央同贺成烨异口同声,林挚这番话算是叫沈琴央彻底醒了酒。
然而林挚越说越激动,直接自说自话规划起来,“对对对,就在山庄办,择个好日子,弄一院子的喜宴,把兄弟们全喊来,热热闹闹的。哎等等,今天不就是好日子吗?宴席也摆了,兄弟们也都在,择日不如撞日啊!?”
“不不不”
林挚看着两人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顿时不悦,“什么意思?怎么看你俩这表情,好像不愿意成亲似的?”
“不是不是愿意愿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和贺成烨一时间都慌了神,又怕真胡闹到要成亲的地步,又担心驳了林挚的面子漏出马脚,还是没醉的贺成烨脑子更清醒些,上前试图稳住他:
“成亲这种大事,哪里能说办就办?先不说聘礼嫁妆,就是婚服喜房那些东西也得提前几个月准备。我既然真心想娶她,私心也是想给她准备妥帖些。”
林挚喝红了眼哪能听进去这些,朝后招了招手将周嫂唤过来,搂着她道:
“成亲哪里有你说的那么麻烦?我当年和你嫂子在山上,不也是看对了眼当场就扯了红布,往那榻上一盖就成了亲?兄弟们凑在一块有酒有肉,一样也是极热闹的!若真是意中人,何必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的虚礼!?”
周嫂在林挚怀里笑着,故意拿话噎他:“嚯,你现在也是出息了,繁文缛节这种词都会用了?”
林挚挠了挠头嘿嘿一笑:“二当家教的,二当家教得好!”
周嫂一脸幸福地看着沈琴央,开始帮衬着林挚劝说她:
“难为他都用上二当家教的话了,但道理却没错,礼数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你若是觉得今夜没准备,我那里还有原本给小妹备下的婚服,她先前也要成亲的,因着起义闹得一拖再拖。”
见沈琴央慌张犹豫,周嫂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拉着她的手安慰道:
“不用同我客气,军师帮了浔江派良多,我见你t也觉得同自家妹子一样,十分亲切。”
一来二去地,沈琴央不知为何就稀里糊涂地被推到周嫂的房中,换上了大红色的衣裙,梳了头簪了珠花金钗,描画了细致的妆容,成了待嫁的新娘。
“姑娘当真是好看极了,我们啊还没见过把正红穿得这么好看的人呢!”
给沈琴央描眉梳头的妇人们皆是赞不绝口,弄得向来待人接物镇定自若的沈琴央应接不暇,耳朵都红了。
待到装扮好了,一张红盖头铺天盖地落下来,她视线全然被遮住,触目所见皆是一片大红。
有人扶着她穿过了院门,沈琴央听见一路上浔江派的人此起彼伏的欢呼起哄声,随后终于回到了贺成烨的院子,坐到了床榻之上。
不一会儿,身边的榻上微微塌陷,贺成烨坐在了她身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周嫂她们的确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力准备齐全了,端了夹生的饺子,又拿了大枣花生桂圆莲子撒帐。干果迎头落下,撒帐的歌谣被一群根本没准备的妇人们念的磕磕绊绊,但还是令人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隆重。
沈琴央没有过大婚的经历,她嫁给贺成衍时,正赶上王府的老夫人离世。按理说守制中的子孙不得娶亲,但贺成衍只是收她这个侧室,又非名门贵女,他自己也是个不得宠庶子,因而宗亲王府连宴席都没摆。只给王爷王妃敬了一盏茶,便算礼成。
就连大红色都未曾穿过。
所以如今即便是匆匆而就的一场闹剧般的婚礼,与她而言也觉得无比郑重。
“挑盖头吧,新郎官!”
听到这话,沈琴央竟下意识地心头一紧。
而后,遮盖着自己视线的大红色终于移开,满满当当挤了一屋子的人中,沈琴央只能看到贺成烨。
他穿着林挚结婚时的喜袍,其实是有些不合身的,但那正红色穿在他身上还是十分好看。他笑着看自己,眸中浸了近乎满溢的笑意。
从前他同自己说笑,其实也是这样笑着的,但不知为何沈琴央却觉得不同于今日,他竟真心如此高兴吗?
还有,别人或许没有看到,他挑盖头的手,为何是颤抖的呢?
沈琴央来不及细想,众人吵吵闹闹地起哄开来:
“入洞房喽!入洞房喽!快走快走!”
方才还七嘴八舌站了满屋子的人,几乎瞬间就退了出去。
屋中挂了好些一眼便知是赶工挂上去的红绸,有些甚至还挂歪了。可床上的褥子被子又都整整齐齐地换成了龙凤呈祥花纹的大红色,甚至蜡烛都点的是印着金色囍字的喜烛。
极致的热闹过后显得屋中更为安静下来,沈琴央有些不知所措地绞紧了手中的帕子,一样也是大红色的,婴戏莲纹。
明明先前还若无其事地坐在院子里喝酒聊天的两人,现在却穿着喜袍婚服在洞房花烛中面面相觑。她目光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偏偏贺成烨还只看着她不说话。
半响他才终于开口道:“你穿大红色很好看。”
这话让她怎么答?沈琴央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句“你也是”。
“那个,我们这算成亲了吗?”
沈琴央愣愣地抬头,觉得他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回答。
“还没拜堂。”
贺成烨笑出声来,“听上去,你还有些遗憾?”
恐怕周嫂他们也忘了,洞房前还要拜高堂,行夫妻之礼呢。不过真记得这个流程,大概也没什么在世的高堂能拜,可能他们也是想到如此,才直接略过到洞房了。
沈琴央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看到一旁的桌子上还摆着饺子。
“我饿了。”
贺成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端起那碗饺子来复又放下:
“夹生的,吃了容易肚子疼,我去给你拿些席面来吧。”
说完他便转身打算出门,沈琴央不知为何心里不愿他走,也许是觉得自己凤冠霞帔地就这么自己坐在屋子里怪怪的,又也许是怕他出去会被那群人再灌好些酒回来。总之,下意识地,沈琴央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开口叫住了他。
贺成烨询问的目光里都带了笑意。
“那个,我又不饿了。”
贺成烨关了门又回来,有些好笑地看她,“你还想做什么?”
不是沈琴央控制不住大脑的想法,只是周围的环境实在过于暧昧,此情此景顺着这句话,很难不想歪掉。
“我…我想喝水。”
她的确有些口干舌燥,贺成烨倒了水来,她一口气全喝完了,十分顺手地把杯子递回给他。
贺成烨始终勾着唇角,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别笑了,又不是真成亲。”
沈琴央说完才发现,自己语气里带了些怒意,又不太像真的生气,倒像是嗔怪。
她不自在地咳了咳,怎么在这个人面前总是会不自觉地变得情绪化起来?
贺成烨一掀喜袍坐到她身边,“第一次娶亲,虽不是真的,但还是很开心。”
他顿了顿,像是随口道:
“因为娶的,的确是我心仪之人。”
第145章 诚意
沈琴央慌乱起身, 表情如临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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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喜烛暖黄色的火光明明灭灭,两人安静地对峙着,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沈琴央对感情上面的事情实在迟钝, 她与贺成烨自相识至今不过寥寥数月, 关系却已经比她朝夕相处数年的人都要近,甚至许多同贺成烨说过的话都不曾对白芷竹苓说过。
她以为不过是因为两人共度过几次险境, 比旁人多了些渊源罢了。
而贺成烨也的确时不时就会说几句于身份不合的话, 她也以为是因为贺成烨本性风流, 说话向来不着调惯了, 对什么人都是如此轻浮。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当然, 你是我的心仪之人。”
与沈琴央惊弓之鸟一般的神情不同, 贺成烨轻松地仿佛只是说了一句随口之言。
“放肆, 浔江派的人不知道, 难道你也不清楚我是什么身份吗?”
昔日皇后的威压又回到了沈琴央身上, 可惜,贺成烨并不吃这套。
“我时刻谨记的, 皇嫂。”
他也换上了平日里那张浮于表面的笑脸, 起身上前站在沈琴央的面前,明明还是一副纨绔松散的样子,气势却隐隐压了她一头。
“可你觉得,我几次三番救你,只因为你是贺成衍的皇后吗?”
沈琴央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 私下里与自己在一起时,他没有一次称贺成衍为皇兄,永远都是直呼其名。也就是说, 在贺成烨心中从未将皇帝当做自己的兄长。
“那是你的兄长,是皇帝”
“我不用你提醒我。”贺成烨打断她道, 声音倏然转冷。
这是他第一次在沈琴央面前流露出这种情绪,压抑着的怒意似乎眼看就要爆发,他在努力控制着自己,但周身张扬肆虐的尽是化不开戾气。
“倚竹园那夜,我何必要冒着被蛮族人杀掉的风险带你逃走?你被困西北,我又何必去叫赫函截堵贺成衍的车马只为留出时间亲自去接你?明知你是在利用我扳倒玉贵妃,我却还是陪你做了全套的戏。这里面桩桩件件,我可曾讨到过半点好处?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为什么。”
沈琴央眼睛睁得大大的,贺成烨说的这些里,有的她知道有的她不知道。从崇多属地逃出来后,她心里清楚即便日夜兼程也赶不上皇家车队,可偏偏就恰到好处地让贺成衍遇上了流寇强盗,退守等待了数日沿城军的支援,沈琴央才得以在圣驾回銮之前归复原位。
原本她以为是巧合,还曾在心中感慨过幸运,结果根本没有什么天助我也,是贺成烨在暗中为她提前铺好了路。
如此一来,贺成烨岂止是保了她的性命,更是全了她的名声。
贺成烨眼角微微泛红,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抓住了沈琴央的手臂,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还是说,向来洞察人心如你,却装傻充愣地纵容我接近你?同我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好让我死心塌地为你一再拼命吗?”
沈琴央下意识想开口反驳,可他说的,的确没错。
她不止一次地揣测过贺成烨的目的,每次又都不了了之,因为心中总有种莫名其妙地信任,觉得贺成烨不至于害自己,甚至都没有深思过这种凭空而来的预感是为什么。
原t来她潜意识里,已经猜到贺成烨的心思了,只是从未深究过。就像他说的,装傻充愣着纵容他为自己付出。
“不错,但是又如何?你说的这些,可曾有一件事是刀架在你脖子上做的?”
刻意佯装的冷漠并非是真的冷漠,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地道出事实,才是最伤人致命的决然。沈琴央坦然地看着他,轻轻开口:
“不过你一厢情愿罢了。”
贺成烨抓着她的手松开,即便屋中喜烛摇曳,红艳艳的绸缎高悬,都因为这话冷了下来。
“浙北天高地远,今夜这场逢场作戏的婚礼,的确令人意乱情迷。但你我这一生,注定只能是皇后与王爷的关系。”
“你现在同我说注定?”贺成烨怒极反笑,“你若真是信命的人,现在就不会在浙北。”
沈琴央开始后悔同贺成烨说那些话了,现在被他当做反驳自己的论据,弄得她哑口无言。
“你刻意去做背离身份的事,来到浙北就为了摆脱所谓的操控。现在我也做了和你一样的事,说了一个王爷绝不会说的话,你却又拿出皇帝皇后的身份来压我。沈琴央,你不觉得你有些太武断专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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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自己说的和他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这完全就是偷换概念!沈琴央也被他这番强词夺理弄得生起气来,质问他道:
“那又怎样!你轻飘飘一句心仪之人,是想我如何回应你?我也心悦于你?所以我们便不管一切,就此做一对亡命鸳鸯,余生都躲躲藏藏地苟活吗?”
“有何不可?”
空气瞬间因为这句话凝滞,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势也戛然而止。
“即便是做一对亡命鸳鸯,又有何不可?”
沈琴央微微张着嘴,竟被这般胡搅蛮缠毫无道理的话给问住了。她想反驳,列出种种所谓的不可抗力,却说不出任何。
“没有我你也一样是亡命之徒,但亡命鸳鸯,好歹也是对鸳鸯吧?”
“噗”
沈琴央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被这句无厘头的话逗笑了,贺成衍也松了眉头,两人相对而笑。
气氛因为这一笑缓和了不少,两人复又坐回到了床上,一起望着满屋子的红。这场闹剧的婚礼,的确令他们都心神不宁。
“莫名其妙地成亲,又莫名其妙地吵架,还真有点像寻常夫妻了。”
贺成烨微微往后仰倒撑在床上说道,又恢复了百无聊赖的常态。
“快闭嘴吧”
贺成烨笑着歪头看着她的侧脸,“但说实在的,你为什么一定要回去?”
一开始,贺成烨以为沈琴央就是那种野心庞大,贪恋权贵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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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握半个朝堂的命脉同皇帝博弈,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扳倒他,掌握一切。
可同她去西北走了趟,贺成烨发现她其实过得很难。
即便是身份贵重的皇后又如何?还不是稍有视察便在行宫里被当做刺客追杀,在回程路上被蛮族人轻易劫走险些丧命。
其实崇多比他敢想敢干,直接将沈琴央从蛮族人手里夺过来企图据为己有,自信带她远离皇帝身边,就能护她一世周全。
贺成烨当时自认为懂她,京中权力场是她的舞台,多年来拼了性命才夺得的权力足够她自保,甚至还能与皇帝一较高下,她不屑于将安危系于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身上。
她一定要回京的理由,不过是为了靠自己的力量体面的活着罢了。
可到了浙北,她告诉自己被操控着,束缚着,她想跳出这一切,与皇后的既定命运反其道而行。
贺成烨又觉得她心里其实渴望着自由,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囿于宫墙之内,一辈子勾心斗角只为坐稳一个根本不想要的皇后位?
沈琴央摇了摇头。
“我以前不是没想逃过,我甚至也试过。”
许多年前,大约在贺成衍登基后的第三年,那时他大批地选秀,花一样的宫妃填满了整个后宫。朝堂之上,也开始多方打压当时沈琴央手上为数不多的势力。
她一介女流,纵然身居皇后高位也抵不过一句后宫不得干政。况且,沈琴央也无意追逐名利权贵,想一走了之一了百了。
就在那时,第一个穿越女出现了。
沈琴央浑然不知,被害得险些身败名裂,命丧黄泉。贺成衍被那穿越女迷得失了心智,从此恨上了置她于死地的沈琴央,更加丧心病狂地报复她。
却不知她仅仅是为了自保,若不先下死手,就会被反杀。
渐渐地,她明白了,这个世界只要有新的穿越女进入,首要任务就一定是杀了她。自己已经与男主牵扯太深,成为了剧情重要的一环,一但离开皇后的位置便失去了对抗的力量,无论是贺成衍还是穿越女,甚至任何一个小角色,都可以随时要了她的命。
所以沈琴央不敢放手,不敢拿命去搏自由,因为一但放手,便再也无法回到京城,权力也如手中之沙散尽。
没有退路,唯有牢牢地将权力抓在手里,甚至需要更多。
她要这书中世界任其规则变换,自己永远有制胜的能力,随他们狼子野心,想要对付她依旧是蜉蝣撼树。
“我要去争,因为不争,就会死。”
话虽说得坚定,沈琴央的神情却显出些许落寞,贺成烨都看在眼里。
“也许你会觉得可笑,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也觉得没意思,但我真的不想死。”
宴席之上,贺成烨莫名其妙问她想过死吗,虽然沈琴央并不知道他这么问的目的,但如今也算给了他一个答案。
无论境遇如何,再看不到希望,对沈琴央而言,解决之法也绝不是死亡。
只要活着,就有一线生机。
“我知道了。”
贺成烨对她的话不置可否,沈琴央以为他并不认同自己。
估计在来去如风,潇洒自如的贺成烨眼里,她就是个画地为牢的蠢人。明明放不下权力地位的诱惑,却说得好像不得不做一样。
沈琴央不怪他,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本质如此,也不知道什么系统,什么剧情。更不会知道她身后追着层出不穷的异世穿书者,手握她人生的剧本,一来到这个世界就想要了她的命。
她又怎么会怪他无法感同身受?
沈琴央自己背负着这些至今已有十四年之久,在一个无人能理解她的世界,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贪恋权贵的毒妇,哪怕对着最亲近的白芷竹苓她也绝口不提。
她太孤独了,甚至都曾在玉贵妃身上,找到过一丝因为互通为现代人的知己快意,和同类的归属感。哪怕玉贵妃一门心思要她死。
贺成烨已经给了她很多理解,远超于许多人,她不会再奢求更多。
可贺成烨却起身跪在了她面前:
“如果你要去争,我便为你倾尽全力,若哪天累了倦了,即便亡命天涯,我亦同你一道。”
贺成烨坚定的目光太甚,乃至于生出一种虔诚之感。
如同跪在自己信奉的神明身前,宣誓着他的忠诚。
“相信我,利用我吧,我会成为你手里最锋利的剑。”
第055章 交易
庭院月色深深, 万物陷入沉眠寂静,小院里树影摇曳,沈琴央轻手轻脚地跨进了院子。
她穿着山庄中侍女的衣服, 瞒着所有人, 再一次来到了二当家处关着贺景廷的院落。
她需要再见一次贺景廷。
上次她拒绝贺景廷后径直离开,撂下大话拒绝了他, 还说要回去自己生个孩子扶植。可沈琴央自知无法生育, 贺景廷的确是她唯一的希望, 不过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不是走投无路罢了。
贺景廷是可以预见的重要角色, 她必须得到, 但要他也必须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第一次的见面, 沈琴央小瞧了他, 并没有套到太多的有效信息, 反而险些被他拿捏。此人年纪轻轻却心机颇深, 即便沈琴央这般泡在宫中数年的弄权之人,与他交谈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于是她避开所有耳目, 甚至包括贺成烨, 独自深夜潜来。
因为,沈琴央还没有完全相信贺成烨,即便他展露的真心的确令人动容,但沈琴央依旧持怀疑态度。
她还是信奉着那套行事准则;凡做事必有其目的,从前她想不明白贺成烨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现在她t怀疑贺成烨的心意。
他说心悦于自己,便一定是真的吗?
沈琴央才不信什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这世界一切都由利益驱使着前进, 人亦如此。
贺成烨的确在与她相识至今的日子里,用行动证明了他的心意。但沈琴央自觉没有那么大的魅力, 令贺成烨仅仅凭着御花园初见,与昭晨宫夜会的两面之缘爱上自己,紧接着就能做出西北为她赴汤蹈火的一系列举措。
再天雷勾动地火的一见钟情,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交付性命。甚至,她还是贺成烨的皇嫂,两人本身就没有修成正果的可能。
他又怎会付出至此,仅为了一段压根没可能有结果的露水情缘。
如果他在大婚之夜说的话是真的,那贺成烨必然在御花园初见之前就与自己有过交集,只是沈琴央不知道。
但若真在此之前贺成烨就留意到了她,又为何至今闭口不谈,始终装作与她初识的样子?
证明他对自己还是有所隐瞒和保留,便不算一片赤诚,他的话,更不能全信。
微凉的夜风令沈琴央的大脑异常清醒,她走到贺景廷的院前,却发现今夜这里的守卫异常松懈。
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人,仅有的几个来来往往的小厮侍女,路过她时目不斜视,没有一个人起疑,甚至都没人注意她。
沈琴央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也有可能因为那二当家回到山庄之中,人手都调回去跟前自己用了。
她没有想太多,这种机会并不多见,按照上次来时严防死守的程度,没有贺成烨军师的身份为她带路,沈琴央根本不可能靠近这座院子。
眼见着屋中昏暗一片,沈琴央悄悄推开了虚掩着的门。
纵然有着透进屋中的月光,依旧照不破这浓重的黑暗,沈琴央定在原地,并不敢到处肆意乱走。
黑暗让一切变得未知,她凭借着上次来时对屋中布局的记忆,朝着床榻的方向摸索前进。心想着既然已经熄灭了烛火,贺景廷应该已经入睡,悄悄将他唤醒便是。
视觉失灵让听觉敏感起来,细碎的声响放大了数倍。
突然,一阵箭在弦上的弓弦紧绷之声响起,沈琴央当即有种背后被注视的强烈感觉。
她慢慢回头,发现房间尽头的黑暗中,寒光毕现,一张弓弩被人握在手里,尖端的寒意瞄准了沈琴央。
只要那双苍白的手松开,弓弦拉满了的弩即刻便能将她射穿。
云层适时乍开,月光恰好自窗外落入,映照出一个端坐于窗边的人形,如一尊月华砌作的雕塑。
他一直坐在这屋中,从未动过分毫,就这么看着沈琴央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站在原地因为黑暗望而却步,朝着床边走时又犹豫彷徨。
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直至最后才拉开了弓弩。
想到这里,不适之感充斥了沈琴央的身体,然而沈琴央目光自那把骇人的弓弩上移,发现了更毛骨悚然的事——
那人长着一张鬼面。
青面獠牙,血色瞳齿,那张脸浸在黑暗中,饶是从不相信鬼怪之说的沈琴央都被惊得浑身一抖。
但很快沈琴央就冷静下来,这才借着微乎其微的月色看清,那不过是一张面具。
她心中已有猜测,看见那人身下坐着的轮椅才得以确认。
“浔江派的二当家,久仰。”
沈琴央已经率先开了口,柳相叶也不再装神弄鬼,亦开口道:
“皇后娘娘。”
沈琴央没想到会这么快被看破,第一句话就道出了她的真实身份。传闻这位二当家能通鬼神,可卜天命,难不成这也是算出来的?
沈琴央倒是不信,她更容易相信此人是比贺景廷更深不可测的人物,也更有能力打听到各路消息。
这种人,往往比真的厉鬼都要可怖。
“想不到,如此深夜,我这间寒舍竟得皇后娘娘的驾临。”
他嘴上恭敬,可手上那把弓弩却端得稳稳当当,箭头还是瞄准着沈琴央,没有丝毫撤开的意思。
沈琴央上前一步,“既知我是皇后,为何还不将弓弩放下?”
柳相叶笑起来,他的嗓音很好听,但因为唇齿都蒙在那副可怖的面具之后,所以传到沈琴央耳朵里时,便多了些森森鬼气。
“我说你是皇后,你就是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当真是个怪人,是他道明了沈琴央的身份,现在却又自己推翻了自己的判断,反过头来质疑起她来。
“据我所知,皇后在前去西北奔赴擎栾一族的路上,如何又会出现在我这区区一个小院落中呢?”
柳相叶果然眼线众多,虽不意外,但还是令沈琴央的戒备感更加强烈。
“若不是,我便可以将你就地射杀,若是,那娘娘为何要来此呢?”
“二当家既然都算到此处了,何必还要明知故问。”
那句赤裸裸的威胁,并没有令沈琴央畏惧退缩,她又往前走了一步:
“我来见这间屋子里原本住的人,当朝皇帝遗子,贺景廷。”
明明隔着面具,沈琴央却能感觉到他笑了。
柳相叶将弓弩放下,随意地扔在了一旁的书桌上,又转了转发酸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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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没有撒谎,我喜欢和坦诚的人说话。”
那种强烈的不适感重新回来了,沈琴央多年来身居高位,何曾被人拿话这么以下犯上过?就好像她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事后承认自己的错误被家长原谅似的。
这人先前的几句话,其实都在同沈琴央刻意彰显自己所掌握信息的广度与深度。沈琴央也不能再将他当浔江派其他好糊弄的人一般,遮遮掩掩已经没有了意义。
她直言道:“贺景廷呢,你将他弄到哪去了?”
“别急。”柳相叶缓缓道:
“你想见贺景廷,不是也想见我吗?难道就没有想问我的话?”
沈琴央皱了皱眉,柳相叶甚至都知道自己说过想见他的话,但她并没有表现出疑惑。既然他让问,她便大大方方问:
“是你一路刻意引导我进入浔江派,来见贺景廷的吗?”
柳相叶果然承认,“是。”
那这一切巧合都可以解释了,既然这都是柳相叶安排的,那贺成烨的身份他也一定知道。
“你也是故意放舒王以军师身份进入浔江派的。”
这话是肯定句,沈琴央已经确定。柳相叶语气里带了些肯定的笑意,似乎对她能立即想到这一点很是欣慰:
“聪明。”
沈琴央皱了皱眉,尽力压抑柳相叶带给自己的不适感,继续问道:
“所以你们浔江派是想瓮中捉鳖,将我和舒王一举拿下,好以此为人质?”
柳相叶慢慢摇了摇头,那鬼面一半浸在黑暗里一半映在月光下,动起来时仿佛有了细微变化的神态表情,愈发诡异恐怖。
他又换了副失望的语气,“错,你常伴君侧,应该比我清楚那位皇帝的冷血无情,又怎么会因为一个皇后和一个王爷而受到胁迫。甚至,他可能巴不得你们死了。”
面具之后的眼睛打量着沈琴央,“毕竟,你与舒王在一处,就已经向皇帝表明了他的背叛,不是吗?”
沈琴央一愣,她还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贺成烨到底是来给皇帝办事的,虽然他并不知道贺成衍具体委派他什么事,但无论贺成衍要做什么,都绝对于沈琴央不利。
如此一来,贺成烨站在自己的阵营,就无法同皇帝交差,她在浙北同贺成烨的一道行动的种种一但暴露出去,以皇帝的脾性,贺成烨死无葬身之地。
贺成烨想过这个问题没有?为何还能如此坚定地向她投诚?
柳相叶看出她的犹豫,笑道:
“想不明白就不用想了,我可以直接告诉你结果。皇帝给舒王的任务,是杀了贺景廷。”
“什么?”
“舒王没同你说吗?啧啧啧,我还以为他与你无话不谈呢。”
沈琴央神色一震,贺景廷于她而言有多重要,贺成烨不是不知道!而他来浙北的任务,竟然是斩断她此行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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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景廷决不能死。
柳相叶简直像是能听到她心中所想的心声。
“当然,我也不想他死,你与我都需要他,不是吗?”
沈琴央再次戒备起来,但柳相叶说的没错,浔江派需要借贺景廷的名义才能造一个名正言顺的大势,而沈琴央需要一个自己掌握的皇子入主东宫。即便各自为利,但殊途同归,都是t扶贺景廷上位。
甚至这个鬼里鬼气的柳相叶,都有与她联手的充足理由。
那跪在她面前发誓要助她的贺成烨,动机却仅仅是一句冠冕堂皇的我心悦你。
柳相叶的声音再次响起:
“贺景廷我自有办法让他归附于你,但作为交换”
他略微思索一会儿,然后像是临时想起了件随意的小事,笑着开口道:
“帮我杀了舒王吧,皇后。”
第056章 败露
京城皇宫, 养居殿内。
夜已经很深了,贺成衍还坐在小山似的案牍前翻看着朝臣们的奏折,李公公悄悄立在一边, 欲言又止了几次, 最终还是不敢开口。
该歇息了,但贺成衍批阅奏折时, 常常神情不悦, 满腹怒意, 谁若是这个时候凑上来多说废话, 一准讨不到好处。
不过今日贺成衍的似乎心情还不错。
他随手划下一笔朱批, 挑了挑眉道:“这些老东西倒是识相, 一听说朕要立太子, 连昔日追捧着皇后的几个都凑上来, 指手画脚地, 倒是为朕选起太子来了。”
李公公在旁笑呵呵道:“陛下福泽绵长,虽然膝下皇子不多, 但都孝顺懂事, 众大臣也是各抒己见罢了。”
贺成衍轻轻扫了他一眼,李公公常年侍奉在侧,立马恭谨低头,心知陛下这是起疑了。
“你倒是个会说话的,孝顺懂事, 朕这几个皇子,没有一个有主见的,也只能说是懂事了。”
李公公哪敢接茬, 溜须拍马道:“皇子们年纪尚幼,有陛下教导着, 日后必成大才”
贺成衍冷哼一声,“由朕教导?怎么?难道你也觉得,是因为朕令他们养在生母膝下,而非皇后教养,所以才教废了是吗?”
“啊?奴才哪敢奴才嘴笨!”李公公赶紧抽自己的嘴,这马屁算是拍马腿上了。
贺成衍在此事上如此敏感多疑,也是因为这几个皇子的生母,的确都貌美有余,蠢笨异常。
这种位份低下的宫妃,若诞下皇子,本应该由皇后教养。但贺成衍因为忌惮沈琴央,都做主让他们养在生母那里。
结果一个个养得性子唯唯诺诺,一天到晚就只知道揣摩打听贺成衍的喜好,谄媚讨好,和他们的生母一模一样。
即便年纪小,但三岁看老,也不指望能成什么大事了。
李公公赶忙开解道:“陛下正值壮年,日后必定还有许多皇子降生,何愁找不到合适的太子人选?”
贺成衍这才平心静气下来,的确,太子不必过早册立,眼下这几个实在不堪用,即便是为了对付皇后,也不必拿山河社稷来置气,将未来交到这几个蠢材手上。
反倒是沈琴央,现在应该比自己还要愁吧?
皇后无子,他一放出有意册立太子的消息,昔日还摇摆不定的中立党们都纷纷倒戈。这几个庶子虽是愚笨了些,无论选谁入主东宫都一样,但好在都是被贺成衍牢牢握在手里的。
群臣贵族不是傻的,即便眼下贺成衍与沈琴央势均力敌,那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呢?太子人选迟早会定下来,而太子也会渐渐参与进朝政之中。况且世家子弟,皇亲贵族,都是世袭荫封的,即便大家不为自己考虑,总要为后代考虑吧?
太子继位后,皇后还能有如今泼天的权势,还能安安稳稳地坐上太后之位吗?
以如今的帝后之争看来,皇后到时候有个葬身之地就已经不错了。
又有谁会选一个没有未来的主子侍奉?
李公公见贺成衍已然心情大好,胆子也大了起来,细声细语地劝道:
“既然陛下将册立储君的希望寄托在以后,那当下可就要做准备了,只是如今后宫清冷许久陛下您看”
贺成衍怎会不知道这话的意思,只是提起此事,他难免心中不适。
玉贵妃那个贱人的事才刚刚过去,一想到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会同蛮族那种下贱的畜生
贺成衍刚平息下去的怒火现在又烧了上来。
他最恨被女人欺骗,被女人背叛,玉贵妃的事发生后,他连后宫都不想踏入,更不曾出现一个令他感兴趣的女人。
“再说吧。”
贺成衍摆摆手,他当时喜欢玉贵妃,就是喜欢她身上那股不安常理出牌的新鲜劲。后宫的其他妃子,也漂亮,但太循规蹈矩,也太阿谀奉承,一脸的谄媚,他并不喜欢。
他喜欢从前的沈琴央,看似乖顺温柔,实际眸中尽是野心之火。像漂亮精美的瓷器,内里却装着与外表截然相反的东西。
玉贵妃与她只有那么一点像,就已经足够圣宠不衰。
可惜,她死后,贺成衍再也没找到另一个可以代替她的女人。
门外通传声响起,李公公去开门。
“这么晚了,怎么事?”贺成衍不耐烦道。
李公公轻手轻脚地回来,压低了声音道:“是曹大人,带了从浙北来的消息。”
贺成衍抬眸,“让他进来。”
随后,一个体型精壮的男子自侧门进入,快步到贺成衍跟前跪下。
此人名唤曹九,是贺成衍手下的暗卫,专门替皇帝做一些掩人耳目的秘密任务,若他有事来禀,必然不会是闲事,更何况是这么晚的深夜前来。
浙北估计发生什么预料之外的事了。
他虽然派了舒王前去浙北解决那个私生子的事,但其实贺成衍并不完全信他,不过是因为实在找不到合适人选罢了。
这事非同小可,若是用贺成衍自己培养的人,一但风声走漏一点,他谋杀亲子的事也就曝露大白了。
沈琴央将他的人盯得太紧,即便是曹九带领的这支暗卫,也是他近几年花了大力气养出来的,废了许多心思才避开沈琴央的耳目。
这事走漏出去,败坏皇家脸面,且他不知道沈琴央会如何借题发挥。
甚至,她还有可能利用那个皇子做点什么,当然,这就是最坏的结果了。
让舒王去做这件事,一是因为名义上两人手足兄弟,舒王所享受的一切都是他这个兄长赐给他的体面,他必然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再者他也是皇室中人,浙北那个私生子的身份算是皇家丑闻,暴露出去对他也没有好处。
即便真有暴露的那一天,贺成衍也可以一句话就推到舒王身上,扣一顶谋杀皇家血脉的帽子便是,总归比皇帝暗杀亲生儿子这种事更容易为世人所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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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舒王向来不涉朝政,且行踪不定,随时随心就离京逍遥自在去了,京中少了个舒王谁都不会过多在意。沈琴央不会在此人身上花费什么心思去盯着,她也绝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对舒王委以重任。
当年宗亲王府的事,舒王因为久病缠身,没有参与进来。因而才能有今天的安逸,舒王没有挡过他的路,但不代表就能完全博得他的信任。
舒王,到底与自己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宗亲王府出来的人,贺成衍一个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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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前脚派舒王前去浙北,后脚就安排了暗卫跟踪。
贺成衍凝眉道:“浙北那边出什么事了?舒王有问题?”
曹九拜道:“舒王,暂时还没出什么问题,和计划一样,他以军师的身份顺利潜入了浔江派,博得了大当家林挚的信任。”
贺成衍松了一口气,这个弟弟还算识相,能让他省点心。
“那出了什么事,还值得你亲自从浙北赶回来,这么晚了入宫禀报?”
曹九有些犹豫,似乎是事太大了,不知道如何说明,半响才道:
“那个,我们本是跟着舒王的,在榕江上,林挚他们与潇山盟的人起了冲突。那潇山盟的人为了同林挚鱼死网破,开船撞了浔江派的船。”
贺成衍越听越头疼,“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舒王若是想博得林挚的信任,自然会先做出点成就来。拿下个潇山盟罢了,也值得你特意跑回来禀报?”
曹九忙道:“若只是如此,属下自然不会小题大做,是当时两方船只因为撞击损毁,船上的人都掉入了水中。我们混在浔江派的船上,也一同掉进了水里,原本是想继续跟着舒王的,却阴差阳错捞上了一个面熟的女子。”
曹九做事向来稳妥,就是为人有些过于小心谨慎,贺成衍原本就是欣赏他这种特质才委以重任,现在却觉得曹九有些太啰嗦了。
“说重点!”
“是是是”曹九磕了个头赶紧道:
“那女子,是皇t后身边的贴身侍女!”
“什么!?”贺成衍猛然起身。
沈琴央的人也到了浙北!
这不就意味着皇后已经知道了贺成衍的计划,也知道他派了舒王前去调查的事,甚至都有可能知道那个私生子的身份了!?
贺成衍慌乱起来,可静下心来仔细一想,沈琴央若是知道如此重要的消息,怎么可能会派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宫女前去浙北?
既是贴身侍女那必然是用在身边的人。
贺成衍的心又悬了起来,沈琴央说自己要去一趟西北,拜会擎栾族赫函而他又在这时恰好派了舒王去浙北
如此巧合。
“就捞上这一个侍女来吗?还有没有其他女子?”
“潇山盟船上的侍女也多,混乱之中并不能逐一仔细辨认且当时两边都在捞人,属下怕打草惊蛇,只尽力救下了那一个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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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成衍厉声问道:“侍女呢!她人在哪!?”
曹九吓了一跳,“带来了!就在门外押着!陛下要是想见,属下立马提上来。”
门外曹九的人即刻押着一个衣衫凌乱的女子入了殿,贺成衍上前扯着她的头发强迫她抬头,定睛一看——
果然是皇后身边,那个叫连翘的侍女。
第057章 同盟
回到贺成烨的院中, 沈琴央发现本该已经就寝的贺成烨没有睡,而是支了两张藤椅在院中坐着。
见她穿着侍女的衣服回来,贺成烨的神色并没无意外之色, 而是指了指身边另一张藤椅:
“坐, 这边看星星不错。”
沈琴央沉默着坐过去,她此行的确瞒着贺成烨, 即便日前他刚刚表达过对自己的忠诚, 转头她就在夜晚溜出去, 见的还是柳相叶。
沈琴央记得贺成烨一直不喜此人。
不过那又如何, 贺成烨不也有事瞒着她吗?嘴上说着愿意倾尽一切为她所用, 皇帝派他杀贺景廷的事还不是闭口不提?
本以为贺成烨会质问她的行踪, 可等了许久, 贺成烨枕着手臂都快在躺椅上睡着了, 都没说一句话。
竟真是出来看星星的。
“喂, 醒醒。”
贺成烨睡眼惺忪地起身,沈琴央有些莫名其妙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看星星啊, 刚刚不是同你讲了。”
深夜中的小院, 树影摇曳,偶尔有一两声虫鸣,配上浙北繁茂璀璨的星空,的确惬意又美好。
可惜沈琴央现在没有这份闲情逸致。
“你就没有什么事想问我吗?”
沈琴央穿着浔江派侍女的衣服,又在深夜从院外回来, 她都觉得自己可疑,贺成烨难不成在同她玩什么欲擒故纵?
贺成烨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差点忘了, 还真有件事,你等等。”
他从藤椅上起来, 进自己的屋子里翻找了一会儿,拿着一卷纸筒出来递给沈琴央。
应该是什么重要的信件,封得严密,还未曾拆开过。
沈琴央接过来,“这是什么?”
“今天刚从京城快马加急送来的信。”
沈琴央拆开来看,先不管内容如何,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枚朱红色的印章,她最熟悉不过。
“这是御笔亲书的圣旨?”
“算是吧,不过没那么正式,他私下里会与我通信,我在浙北的一举一动也会回信于他,也就是回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他眨眨眼,“和你成亲的事没说。”
沈琴央现在懒得理他的废话,贺成衍的字迹她认得,印也没有假。她一目十行先将内容扫了一遍,其中表达的主要信息却是她已经知道了的。
“贺成衍要你杀了贺景廷?”
闻言贺成烨耸耸肩,“是吗?”
这信没有拆开过,沈琴央疑惑道:“你不知道?”
“知道了,你刚刚不是说了。”他看着沈琴央一脸无辜道。
也就是说他还不知道贺成衍要他解决贺景廷的最终任务,甚至贺成衍的信件到了他的手上都没有拆,而是等着沈琴央回来一起拆。
“我屋里还有先前他寄给我的信,不过我都拆了。无非是些要我进入浔江派打探贺景廷的消息,还有询问浔江派势力分布的一些事,没什么意思,你要是想看可以一并拿去。”
沈琴央捏紧了那封薄薄的信纸,方才柳相叶说出贺成烨的任务是要杀掉贺景廷时,她即刻便相信了贺成烨的背叛。
如今,她的确不知道怎么面对贺成烨的坦然相待。
“你可知道,我不可能让贺景廷出事,甚至我还要带他回宫,扶他入东宫坐上储君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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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贺成烨不疑有他。
“那你可知,与我同在浙北的谋划若有朝一日暴露,你又放任贺景廷回京,以贺成衍的行事风格,恐怕整个舒王府上下都会被株连。”
“知道,我素日不爱用人,舒王府同个空宅子没区别,也未曾娶妻亦无子嗣,不怕株连。”
沈琴央其实还想问他许多,但望着他充满坚定之色的眼睛,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她最终叹了口气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成烨,你到底想要什么?”
贺成烨几乎不假思索:“我想要你真心待我。”
这个答案对完全现实主义的沈琴央来说还是有些太抽象了,她只相信利益趋同的合作,而贺成烨冒死为她坐到这个份上,却只要什么真心,她理解不了,也不会相信。
“我没有那种东西,但我可以告诉你一句实话。”
沈琴央将那张信纸重新收好,轻轻放在他的椅子上,“贺成烨,我们不是一路人,我很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你就当我是个没心没肺的恶人吧。”
贺成烨眼神冷下来,“你到底还是不相信我。”
“我是不相信真心。”
沈琴央答道,这句话她没有撒谎。
她信过一次贺成衍向她展露的真心,下场就是她的今日。于是她从此再也不会相信真心,也将自己的真心就此抹杀,才能在这个你死我亡的世界活下来,活到现在。
贺成烨看着她,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冷漠,像是在看某种冷血怪物。
沈琴央暗自心惊,她从不觉得贺成烨与贺成衍容貌上有相似之处,因为两人也没有血缘关系。但此时的贺成烨眸色之中却染上了贺成衍的薄凉,那是独属于帝王家惯有的决然无情,仿佛能一刀两断世间一切情缘。
他没有再说任何,转身离去。
沈琴央知道这一别日后就是形同陌路了,甚至两人各自为营。她看着贺成烨的背影,无论如何,这个人的确几次救她于水火。
“等等,你日后要小心二当家柳相叶。”
贺成烨没有因为她的话产生任何反应,背影恍若未闻,回到了屋中。
*
次日,沈琴央就从贺成烨的别院离开,启程前往云霄山。
那是贺景廷现下所在之处,当然,这个消息也是她同柳相叶交换来的。
她没有答应柳相叶的条件,柳相叶自然不会再帮她收服贺景廷,但他也将贺景廷被移送到云霄山的消息告诉了沈琴央,至于如何说服贺景廷,那就要看沈琴央自己的本事了。
云霄山算是浙北最高的一座山峰,山上建有成片的庙宇,其中有不少禅房供人居住。也许是因为浔江派山庄人多口杂,加之贺景廷的身份暧昧又贵重,山中清幽佛门寂静,很少有人能想到贺景廷会被移送至此。
沈琴央只身前来,独自登上了云霄山。
云雾缭绕之中,远远地看见了寺庙的山门,上书松云寺三字。这山实在不算矮,前来拜会的香客不多,沈琴央步入寺中,便有一位僧人走上前来。
沈琴央合了合掌道:“我想拜见停云师父。”
僧人闻言,神色微微一滞,便将沈琴央带到了后山处,十分隐蔽清静的一间禅房门前,随后便自行离去。
原本以为虽住在寺庙之中,但实则还是关押看守,贺景廷的住处自然还会有浔江派的人层层把守。可一路上只有那一个僧人带路,直至门前都畅通无阻。
沈琴央敲了敲门,听到了门内应声。
一推开门,贺景廷坐在茶几旁,已经沏好了茶水,他对面的空位上刚好摆了一杯,还冒着热气,似乎在等着沈琴央的到来。
沈琴央倒也不意外,毕竟贺景廷与她在浔江派山庄的初次相见,就已经早早预知她的到来。
贺景廷笑着朝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沈琴央也不同他客气,径直坐下,抿了一口茶。
她一路从山底徒步爬上来,渴得要命,很快便喝空了一杯,贺景廷笑笑,坐在对面帮她倒满。
“浔江派的人将t你移居到此处却不派一个人来看着,竟对你如此放心?”沈琴央四处打量着屋中的陈设,不动声色道。
明明贺景廷不过临时居住,屋中事物却一应俱全。但可以看出并不是仓促置办的新货,许多家具摆设,陈列用品,都像是经年使用过的。贺景廷身在其中,有种久居此地收放自如的支配感。
贺景廷只当她是闲聊,随口答道:
“因为我也没打算走,他们自然不必派人来盯着。”
沈琴央又喝完了一杯,能尝出来是上好的君山银叶,这贺景廷明明是浔江派劫来的人质,待遇未免也太好了,这茶即便她在宫中都算少见。
贺景廷也不介意她拿着好茶当白水灌,又为她斟满一杯。
“听说能行路上山的人都心诚,拜佛时许的愿也灵,娘娘既然都已经登上来了,不如顺道去拜一拜,说不定能心想事成。”
“不必了,我不信佛。”
贺景廷点点头,“虽说人能有个信仰之物是好事,但我也不信。”
他顿了顿,看向沈琴央,“看来,娘娘同我是一种人。”
沈琴央不信佛,是因为她知道这世界无非一本小说而成,系统就是这个世界的神佛,主宰着npc们的命运。在看透这种本质后,烧香拜佛都显得无比可笑,即便她自己也曾在殿中请了佛像,日日诵经,但不过为了令自己心安。
贺景廷却道:“因为,我信我自己。”
沈琴央笑了笑,不置可否。
“娘娘徒步上山,想必也不单纯是为了讨一杯茶水。那日浔江派山庄之中匆匆一别,或许,娘娘是改换了心意?”
“不错,我是为此而来。”
贺景廷露出意料之中的笑意,似乎早就猜到沈琴央会妥协,“如此一来,日后我便要称您为母后了。”
沈琴央却抬手道:“不急,我还没说我的条件,既然要同盟,我们彼此总要拿出些诚意。”
“洗耳恭听。”
“对你来说,很简单。”沈琴央笑得纯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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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杀了浔江派二当家,柳相叶。”
第058章 烧山
贺景廷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半响, 他才开口,嗓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
“为什么?”
沈琴央笑着喝了口茶,“没有为什么, 这就是我的条件, 接不接受随你。”
茶盏又空了,这次贺景廷却没有再为她斟茶, 而是盯着她道:
“娘娘未免有些太看得起我这个人质, 我不过是个幼年丧母无依无靠之人, 即便流着皇室的血, 活得还不如平头百姓安逸。多年来遭到各方势力的抓捕暗杀, 能活到今日已是大幸。浔江派二当家, 且不说他身边有多少护卫, 就算是准备万全, 我一个被关在山中的人质如何能近他的身?”
沈琴央面无表情地听完:
“你说的这些, 与我何干?该怎么近他的身,如何杀了他, 这是你该考虑的东西。我已经将我的条件摆在这里, 柳相叶,我不仅要他的尸首,我还要他死亡的消息公之于众,传到浔江派与整个浙北都人尽皆知。你做不到,就没得谈。”
贺景廷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但沈琴央无意瞥见他桌下的手握成了拳,骨节都泛白了。
“怎么?做不到吗?”
沈琴央笑着又添了把火,“你若这点本事都拿不出来, 如何能在日后尔虞我诈的朝堂之上存活,去争那九五之尊的位子?贺景廷, 想做我的儿子,没那么容易。”
原本贺景廷在她面前那副尽在掌握的怡然自得现在尽数崩溃,他漂亮到像雕塑一般完美的脸上,因为恼羞成怒裂开了条条缝隙,再也装不下去那镇定自若的优雅姿态了。
“你这分明是强人所难,我怎么可能做到!?”
“怎么不可能?”
与贺景廷的暴怒截然相反,沈琴央冷静地端坐于对岸,“你是林挚起义的旗帜,纵然柳相叶再得人心,再有恩于他,林挚都不会拿你怎样,你只管先斩后奏便是。”
沈琴央抚了扶衣袖,“既然未来有可能做你的母后,本宫便先教你这一回。”
即便她现在一袭素衣,身处山中寺庙,却仿若身披华服头戴凤冠,依旧是那个统管六宫掌握半个朝堂命脉的皇后娘娘。
“林挚能将你安置于柳相叶的院中,而柳相叶又将你转移到了云霄山中,不派任何人来看守。虽然是因为他料定了你不会主动逃走,但也证明了他没对你设防。柳相叶知道我要来找你,也知我皇后的身份,只要随便寻个由头告诉他,有一件同皇后有关的事与他相商,柳相叶自然来见你。”
沈琴央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轻轻放在桌上,沉甸甸的金属接触到桌面发出了冰冷的声响,贺景廷目光下移,双唇紧抿看着那把躺倒的利刃。
“怎么杀人,就不用我教你了吧?柳相叶不过一个瘸子,可别说你打不过。”
贺景廷冷笑道:“我若是被柳相叶反杀,你这趟浙北可就算是白来了。”
“不会的。”
沈琴央十分笃定笑道:“柳相叶不会杀你,因为你的身份,可比他贵重的多。”
贺景廷闻言,目光试探地抬起看了她一眼,而沈琴央已经起身准备离开。
她推开门,山中传来悠远的钟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火味。
“只要柳相叶一死,我们便即刻启程回京,从此你就是皇后的亲生儿子,皇帝的嫡长子。储君之位,本宫也一并许你。”
她最后留下这一句,迈出了屋门。
贺景廷从桌上拿起那把短刀,握紧了它,眸中闪过一丝阴诡的狠厉之色。
“呵,为了保下舒王是吗?只可惜,舒王必须死在柳相叶前面。”
*
回到浔江派山庄已是次日傍晚,沈琴央推开贺成烨别院的门,发现屋中空空如也。
他为数不多的一些换洗的衣衫物品都不见了,只留下一间空荡荡的屋子。
院中传来声响,沈琴央赶忙走出去,发现是林挚的夫人,周嫂来看她。
周嫂笑着拉了她的手,到屋中坐下,温声安慰道:
“难为你了,刚成亲就独守空房,外面这几日出了点事,好像是潇山盟跑了的应韬又现身了,林挚他无暇分身,便派军师去了。”
原来如此,沈琴央还以为他一气之下又消失了。
似乎是看到沈琴央神色有异,周嫂试探道:“小两口吵架了?”
“没有的事,周嫂。”沈琴央笑着摇了摇头。
“笑得比哭都难看了,还说没有!”
有那么夸张吗?沈琴央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惯是会隐藏情绪的人,不至于装得这么差吧?虽然同贺成烨是这么个结局,的确令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其实夫妻俩吵吵嘴很正常,但才洞房没两天就闹脾气,属实是军师不应该了!没事,等他回来,嫂嫂替你教训他,实在不行还有我家那口子呢,林挚也能说上他几句。”
沈琴央实在无奈,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承认也没意思,只好点点头应下来。
她突然想到了个问题,便开口问周嫂道:“这几日,二当家可还在山庄中?”
“二当家这两日有事出去了。”
周嫂有些疑惑,“你找二当家有什么事?”
毕竟贺成烨都是在林挚手下做事,同柳相叶几乎没有交集。沈琴央怕她起疑,解释道:
“也没什么事,就是听夫君他说自己与二当家说不太上话,我想着既然都是为浔江派做事,日后在山庄中还需多多照应,去拜访一下也是好的。”
周嫂皱了皱眉道:“你这么做原本也是应该的,军师似乎确实有些不喜二当家,但二当家那个人有套自己的行事做派,向来不必同林挚汇报行踪,总神出鬼没的,林挚倒是信任他。”
沈琴央听出这话中微妙的意思,不禁追问道:“嫂嫂是觉得此人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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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嫂赶忙摆摆手,“那倒是不至于!二当家是浔江派的恩人,若是没有他的筹谋,浔江派现在还是山沟里的绿林草莽罢了。”
她叹了口气,复又拉过沈琴央的手,“本不想同你说这些,但你既嫁给了军师,也是浔江派的人,日后又是在山庄之中与我长作伴的,嫂嫂也没必要同你撒谎,毕竟这事只是我的一点妇人之见。”
其实不然,有的时候女人的直觉不讲道理,但往往是最敏锐的。
沈琴央忙道:“嫂t嫂你说。”
周嫂缓缓讲道:“当年浔江派还没发迹时,浙北最大的帮派其实是潇山盟,但潇山盟行事强悍,盟中风气极差,四处烧杀抢掠,十足十的恶贯满盈。浔江派在那时不过山中土匪,但我们惯是只劫富户恶霸,从不动平民百姓。因而也难以扩大什么势力,渐渐地就有些难以为继。”
“潇山盟曾经的势力竟这么强大?”
沈琴央想起贺成烨同自己讲过关于潇山盟的事,他们背后的那位神秘的盟主,难道在那时就是他在做主盟中事务吗?既然曾经如此辉煌过,为何如今他却放任浔江派一派独大,而潇山盟没落至此呢?
周嫂点点头,继续道:“所以当时潇山盟便起了吞并浔江派的意,派人围堵上山,同我们打了几天几夜,因为山中地势易守难攻,所以哪怕他们人多,一时间也没法轻易攻克。于是潇山盟的人便准备围守山下,切断了我们的粮食供给,想等着我们自己投降。”
她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其他的细节都有些记不清了,但唯独那个人,周嫂记得清楚。
他拖着一条病腿上山的样子,苍白的皮肤犹如白日游魂,面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据说是被潇山盟的人毁了容又打断了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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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般弱势者的惨状,周嫂却第一眼就觉得此人不一般。
“就在那时,二当家柳相叶出现了,他独自上山来,自称是被潇山盟害死了全家的平民百姓,脱着一条病腿上山为林挚献计。用一条放火烧山之计,将所有潇山盟的人骗到了浔江派阵地,全烧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皱了皱眉,潇山盟的人又不是傻子,只要老老实实守好山底不放任何人上下山,何愁浔江派不投降?
这柳相叶的计谋未免有些太厉害了,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竟将他们全部骗上山。
周嫂继续道:“大火烧山啊,烧了七天七夜才熄灭,浔江派的确逃脱一劫,但也没了阵地,山中是回不去了,只得拼一条新的出路。于是林挚当即决定彻底离开山中,不再做土匪,而是建帮立派,势必要闯出一番天下。那场大火烧死了潇山盟小半的人,元气大伤,才令我们有了喘息的机会,一再壮大。加上二当家神鬼莫测的谋划,才有了今日。”
沈琴央默默听完,现在不光周嫂,就连她这个仅仅听了复述的人,都觉得柳相叶大有问题。
一切都太顺利,太巧合了。
就像是为了柳相叶此人光鲜亮丽如救世主一般的出场,才有了潇山盟这一趟围山。又为了柳相叶成为未来第一大帮派的二当家,浔江派才因为大火烧山而被迫在浙北建帮立派。
周嫂见她的表情也带了疑惑,压低了声音道:
“可当年,潇山盟的人将那山围得铁桶一般,我们的人常年隐秘于山林,都无法避开他们上下山,柳相叶当时废了一条腿,是如何逃过潇山盟的眼睛上山的?”
第059章 重伤
周嫂见沈琴央面色凝重, 想必是真听到心里去了,难免有些慌乱,毕竟二当家于整个浔江派有恩。
“咳你看我, 同你说这些干什么, 这也就是妇人家家的一点见识,不成体统的, 你别往心里去。”
沈琴央柔和地笑了笑, “我知道, 周嫂, 咱们就当是闲聊了。”
许是怕她多想, 周嫂便多说了两句:
“其实想来以二当家的智谋, 当年绕过潇山盟的人上山并不是件稀罕事, 后来也确实因为此人的加入, 浔江派才有了今日繁荣, 我实在不该疑心他,就是总有种感觉”
“有言道智多近妖, 忌惮也是人之常情, 大当家为人豪爽不拘小节,有周嫂你在旁细心敏感一些也是好的。”沈琴央宽慰道。
周嫂拍了拍她的手,满眼都是对沈琴央的赞许之色,心里更是十分喜欢这个军师的新夫人。
“走,陪我出去走走, 咱们这个山庄可大着呢。”
浔江派的这处山庄的确大,连着大片的田庄农户都是浔江派的地,每年种的作物供给整个浔江派都还能有余买卖。周嫂学了些管理经商的知识, 又亲自操持着,这么多年下来为浔江派积攒了非常可观的家底, 彻底摆脱了从前土匪的身份,也再也不用靠打劫富户赚取钱粮了。
周嫂带着沈琴央在田庄逛了逛,讲了好些关于种地收成的事,沈琴央从前虽统管着后宫,对这些田间地头的事务却是不懂的,但也颇为感兴趣,一趟下来同周嫂学到了不少东西。
两人相谈甚欢,回到浔江派时天色已晚,山庄里都挑了灯笼。
远远地周嫂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虽说这个时间燃着灯笼也正常,但怎得烛火都明明灭灭,像是庄子里的人都挑着灯笼奔走着。
定是出什么大事了。
周嫂放不下心来,让沈琴央先安坐在马车上慢慢停靠,自己跳下了车去问询。
车夫才刚刚将马车停稳,沈琴央从车上下来,就看到周嫂火急火燎地朝自己跑过来,面带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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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琴央见她的样子,不知为何心中惴惴不安,她预感向来准,许是跟她有关的坏消息。
果然,周嫂上前来先拉住她:“是军师出事了。”
沈琴央一瞬间抓紧了周嫂的手。
“他受了重伤被送回来,林挚已经把山庄里最好的医师都请过去了,现在人就在别院。”
他前几日不是还和自己斗气吗,怎么会突然出事!沈琴央想问清楚缘由,但周嫂眼下也是刚知道消息,她惯是临危不乱分毫的,竟手足无措起来。
周嫂拉着她往别院走,“你先别慌。”
自己慌了吗?沈琴央不知道,她现在只想快些见到他,弄清楚伤势如何,会不会危及性命。
到了别院,院内忙成了一团,下人们进进出出。沈琴央跑进院中,看到他们端着一盆盆的血水,里面浸着染满了鲜血的纱布。
到底受了多重的伤才会流这么多血!
周嫂揽住她,撤出来到院外,“先别进去了,在外面等吧,浔江派一年到头常有人受伤,因此养的医师也都是浙北医术最精湛的。你放心,军师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沈琴央白着一张脸点点头,纵然心中已然大乱还不忘嘱咐道:
“周嫂他幼时有疾,一直吃着药,身体底子不好,务必让医师们用药时不要用药性太烈的。”
“哎哎,好,你放心,我去同他们说。”周嫂找了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来看着沈琴央,自己去找医师了。
小丫头本想扶着沈琴央去旁边的院子坐着,但凭她这个年纪怎么能看住沈琴央,一句话就打发着离开了。沈琴央走到院前,抓着门框往里看了一眼,屋内站了许多人,好几名医师忙得团团转。
人影交错的空隙,沈琴央望见了躺在榻上的贺成烨,他脸色白得像纸一般,了无生气,再没了从前逗她时的顾盼生辉。她想到同贺成烨最后的对话,自己说与他不是一路人,叫他只当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恶人便罢。
沈琴央闭了闭眼,可她现在那颗慌乱不定悬着的心,又是为何?
别院忙到后半夜,贺成烨的血终于是止住了,脱离了险境。
林挚和周嫂派了两名医师住在偏房,以备不时之需,便让其余所有人退了出去。
屋内只留下了沈琴央。
贺成烨还没有醒,沈琴央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他,其实是因为林挚与周嫂走时,她坐在贺成烨身边抓着他的手,好令自己看上去更符合一个忧心忡忡的妻子形象。
但林挚和周嫂走了,屋中早就没有人在看着,沈琴央却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直没有动。
屋内唯余蜡烛融化烛芯时不时炸裂的声响,灯火昏黄下,贺成烨的脸看上去也有了些血色。
沈琴央又看了会,才惊觉自己还抓着贺成烨的手,原本因为失血过多而冰冷的掌心,已被她的体温暖了过来。
她想悄悄撤开,却在刚动弹的时候被抓住了。
“你醒了?”沈琴央有些慌乱道。
似乎是还不习惯光亮,贺成烨的双眼微微眯着,漆黑的瞳仁看着沈琴央,薄唇微微抿起,带出些许锋利的薄凉,不知为何令人暗自心惊。
“嗯。t”
“我给你倒些水喝。”
沈琴央想起身,但她的手还被贺成烨抓着,而他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其实贺成烨受了这么重的伤,只要她稍稍用点力气就可以挣脱,但又怕扯到他的伤口,只得任由他抓着。
贺成烨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周嫂说你去处理潇山盟的事,应韬现在手下怕是没几个人了,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倒不是为了打破这尴尬,沈琴央的确想知道起因经过。贺成烨的武功不算差,且他只是军师,并不必亲自参与行动,怎么回来的其他浔江派中人没受一丁点的伤,他却险些丧命?
“因为不是应韬伤的我。”
沈琴央皱了皱眉,若不是应韬,下如此死手的
耳边柳相叶那阴柔的嗓音响起,“帮我杀了舒王吧,皇后。”
难道是柳相叶因为她的拒绝,而自己下手了吗?可他听命于林挚,怎么会自己出手去伤林挚的军师,留下这等把柄?
况且他若是能动手早就动手了,何必还要以此为条件来同沈琴央交易?
“怎么,你有头绪吗?”贺成烨看着她,声音淬了冷意道。
沈琴央摇摇头。
“对了,你拜托我的事,倒是有了些眉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手上一凉,是贺成烨松开了她的手,她皱了皱眉问到:
“我何时拜托你做事了?”
贺成烨没回答她,继续道:“潇山盟中没有你的侍女,但打听到了,有一小批人,从榕江中捞了个女子出来后直奔京城去了。”
沈琴央大惊,连翘身份特殊,她们又是乔装来到浙北,却在劫了她后直奔京城
极有可能是贺成衍的人。
“必然是贺成衍派人跟踪你,却意外发现了连翘的身份,将她绑回去同贺成衍复命了。你在浙北这么久,难道没发现贺成衍的人在跟踪你吗?”
贺成烨脸色差极了,似乎并不想说太多的话,只“嗯”了一声,闭了闭眼道:
“随他吧。”
沈琴央发现他的异常,似乎自从贺成烨醒后,便对她格外地冷淡,也不愿同自己多透露些信息。明明他突然跑出去,受了这么重的伤回来,却一句解释都没有。
“你就没什么别的想说吗?”
贺成烨冷笑一声,因此扯到了伤口,雪白的绷带上洇出丝丝血迹来。
“没有了,不就是因为从我的嘴里已经套不出什么有用消息,皇嫂才决定弃了我的吗?”
沈琴央一时间有些没听懂,“你说什么?”
“事到如今,我没能如愿死得干干净净,令你失望了?”
他眼中是沈琴央从未见过的冷漠,才明白贺成烨不是在说胡话,而是真恨了她。
“你觉得是我派人杀你?”
沈琴央简直不敢置信,贺成烨遇刺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在浙北根本没有可以调动的人,能从哪找来高手近他的身?这点贺成烨明明最清楚!
贺成烨似乎已经不想同她分说,强撑着伤口被撕裂的痛,抬手从怀中摸出了一把短刀。
这刀,沈琴央认得,因为就是她的,她亲手交给贺景廷的。
她自云霄山上下来回到山庄之中不过两日,这刀怎么会到了贺成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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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琴央上前抓过那把刀,上面竟还留有未擦拭干净的血渍,她惊慌无措地看向贺成烨胸前的伤口,那里因为他的动作已经牵扯出了大片的鲜血。
“是我的刀伤了你?”
贺成烨没有回答,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琴央的声音有些发颤,这里面有被他误解的怒意,还有不敢置信的无措。
“就凭一把刀?”
说什么倾尽全力相助,又说什么真心诚意相待,到最后还不是因为区区一把刀就疑心上了她!这就是他贺成烨承诺过的真心?不过如此!
贺成烨的眼神像是在欣赏着她演一出好戏,再不复从前的真挚赤诚。
他看着她,轻声问道:
“那夜去见柳相叶,皇嫂许给他用来换取贺景廷的东西,就是我的命吗?”
第060章 起义
沈琴央就在贺成烨面前收拾了东西, 外面还是一片漆黑的,但她下了决心要走。
贺成烨坐在榻上冷冷地看她,并没有阻止, 却开口道:
“即便要走也不差这一晚了吧, 还是说,柳相叶给你安排了住处?”
“嗯, 就等我过去住了。”
沈琴央懒得理他的阴阳怪气, 事到如今也不差这一点误会, 一口答应下来。
她收拾妥帖, 推开屋门没有一丝犹豫准备要走, 贺成烨在她身后捂着胸口处的伤, 恨恨道:
“沈琴央, 你若是踏出屋门去一步, 我就杀了贺景廷。”
沈琴央背影一滞, 冷笑道:“好啊,我等着你。”
贺成烨到底是为皇帝做事的, 如今既然已经同沈琴央分道扬镳, 便没有必要再帮她护着贺景廷,继续履行他此行的任务也是情理之中。
说得难听些,贺成烨现在对她来说,确实没有作用了。
如果他真的转头就去暗杀贺景廷,反而会成为沈琴央的绊脚石, 而挡她道的人,即便是救了她数次的贺成烨,沈琴央也不会手软。
她大步迈到院中, 林挚和周嫂恰好赶来,见她拿着行李一脸的决然, 周嫂赶忙上前拉着她。
“军师才刚醒,这是怎么了?”
沈琴央自然不能说实话,苦笑了一下,“既然他没什么性命之忧了,我准备回京去。”
林挚和周嫂都吓了一跳,“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要回去,况且现在天都这么晚了,山庄外头可不安全。听话,先回屋里,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咱们有什么话好好说。”
沈琴央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她同贺成烨如今已经无法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处,即便是演戏也演不下去了。
林挚也在一旁帮腔,“邱烨他都伤成这样了,你就多担待担待,他可是鬼门关走了一趟,鲜血淋漓地被送回来神志不清的时候还一门心思惦记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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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沈琴央疑惑道:“什么惦记着我?”
林挚挠挠头,“就他说”
屋内传来声响,几人闻声回头,贺成烨竟强撑着起身,扶着门走了出来。
林挚吓得赶紧去扶他,贺成烨的致命伤可是刚止住血,才清醒过来找回神志,稍微牵扯一下伤口都痛不欲生,他怎么能起得了身!
贺成烨苍白着一张脸,目光轻蔑地落在沈琴央身上,深吸一口气吐出几个字。
“让她走。”
周嫂下意识就松了抓着沈琴央的手,趁着这个空隙,沈琴央头也不回地走了。
“怎么会这样”周嫂甚至都反应过来,明明军师负伤回来时她还着急得要命,那副关切的神情装不出来,可既然是真担忧军师,又怎么会偏偏在当晚执意离开?
林挚也有些生气,质问他道:“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怎么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邱烨你同我说实话,她到底是不是你娘子!?”
胸口的绷带早被血染透了,贺成烨扶着门框踉跄了一下,还好被林挚及时接住。
“不怪她,是我赶走的。”
林挚惊疑道:“为啥?你人抬回来的时候,不还抓着我说,让你周嫂拦着别让她进院子,怕吓着她让人家担心吗?”
他摇摇头,“就当是我多想了吧。”
林挚还想说些什么,贺成烨却突然咳出一口血,吓得他也不敢再问,将他扶回了床上。
山庄之外,沈琴央一路走到了白日周嫂带着她走过的田庄。
山中的夜色格外浓郁沉静,没有一个来往的行人,田间静静地停了一辆马车,似乎早就在此等了沈琴央许久。
她想都没想,直接跳上了车。
车厢中,果然有人在等。
柳相叶还是带着那副鬼面具,他似乎格外喜欢于夜间出没,沈琴央同他的几次会面都是在深夜。
“我们很有默契。”
他端正地坐在车厢的另一端,可以看到鬼面之下隐约透露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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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琴央嗤之以鼻,“你引导舒王误以为是我要谋杀他,算到他今夜就会同我反目,我自然无法再久留浔江派,这也算默契?”
柳相叶却像是十分无辜,“我只是帮你看清,谁才是可以托付的盟友罢了。”
“那我倒是要谢谢你了。”
那日她t没有答应柳相叶的要求,不仅没利用贺成烨的信任而加害于他,反而与他割席并提醒他小心。继而去找贺景廷,想用相同的手段令他背刺柳相叶。
只是沈琴央没想到柳相叶会这么卑鄙,逼着她做了选择。
贺成烨真的以为自己答应了他的条件,与自己反目并决心完成皇帝的任务,沈琴央不能与掌握她太多把柄的舒王树敌,更不能允许他挡住自己收服贺景廷的路,这样一来贺成烨就必须死。
至于贺景廷,那把她递过去的刀最后落在了柳相叶的手里,就证明了他的无用。
柳相叶自然知道沈琴央的盘算,“很妙的一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可惜,贺景廷只可能听从我的安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挑眉道:“哦?你就这么笃定?”
“那把刀就是最好的证明,不是吗?”
“也就是说,想得到贺景廷,我就必须按照你的计划走,对吗?”
柳相叶摆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不错,其实眼下的局势很清晰,从今日起,贺成烨必然会不留余力地追查贺景廷的下落,试图杀了他。而我们,只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我想问你一句,你为什么一定要贺成烨死?”沈琴央打断道。
若林挚知道贺成烨的身份,不仅不会杀了他,还会将他当做同贺景廷一般的人质严加看管起来,因为同为贺家皇室,林挚手上的人质分量越重,越有谈判的话语权。可柳相叶不同,他从一开始就一门心思地要贺成烨去死。
这其实很不合常理,证明柳相叶与林挚并不是一条心。
他面上那副浸润在夜色中的鬼面惨然诡异,如同地狱之中爬出来的厉鬼。
柳相叶很聪明,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
“那你呢?皇后,你又为什么一心想要他活?”
沈琴央也没有回答。
*
过了些时日,柳相叶将她沈琴央安置在了离云霄山不远的一处私宅。
从前身在浔江派山庄之中,沈琴央难以发觉,现在与柳相叶身处同一阵营才知道,浔江派山庄之中大半都是柳相叶的眼线。贺成烨先前的顾虑是正确的,别院的下人仆役也都听命于他,就连林挚的日常起居一举一动,都被盯得死死的。
不过也正因如此,为沈琴央带来了许多关于贺成烨的消息。
多亏了沈琴央先前的嘱咐,当时给他用的药都不烈性,浔江派的医师用药膳给他调养着身体渐好,下地走路已经没有问题。这般致命伤大都伤及根本,尤其对他这种习武之人来说更是损耗,但似乎贺成烨这伤好得比寻常人都要快些。
先前朝廷派到浙北的先行部队,或多或少都被浔江派逐个击破,而远在京城之中的贺成衍迫于西北擎栾族的压力,并不敢将朝廷的全部兵力都送往浙北消耗。
所以先行部队之后,实际上并无更多支援,起义的准备已做的够多,是时候该一举发兵京城了。
大部队已准备妥当,自浙北发兵前,需要一场鼓舞士气的仪式来造势。
届时浔江派的所有人都会到场,而必然会参加这场仪式的,就有象征着起义为天命所趋的真龙天子,贺景廷。
这也证明着,远在宫中的皇帝必然会对舒王施压,催促他赶紧解决掉贺景廷,只要起义的大旗一倒,缺了名正言顺的由头,声势也就大大削减。
留给贺成烨动手的时间不多了,他却迟迟没有动静。
沈琴央压根不在乎这场起义该如何开始,又如何结束,她只要贺景廷这个人。柳相叶也答应了她,会将贺景廷交到她手上。
也就是说,在仪式开始前,贺成烨与沈琴央都会对贺景廷动手;一个要他死,一个要他活。
无论谁先行得手,这场启程前的誓师大会注定不能善终。
沈琴央只要先发制人,抢在贺成烨动手之前,就不会与他对上。
贺景廷就在柳相叶手中,只要严加看管,不放过任何的漏洞,便是万无一失。仪式开始的前一晚将贺景廷悄无声息地转移出来,次日林挚一觉醒来即便发现,一切也都晚了。
她与柳相叶商量妥当,避开了林挚的人,仪式的前一晚将贺景廷转移到了他处。
待到第二日一早,仪式于浔江派山庄前的空地上声势浩大的举办,似乎半个浙北都能听得清浔江派起兵的锣号之声。
包括身在距离浔江派山庄不远处的,柳相叶私宅。
沈琴央静静地立在连廊,听着锣鼓喧天,等待着一切尘埃落定。
林挚派出去的人会亲上云霄山,在松云寺僧人的祝祷之下,恭迎真龙天子入世。等到他们发现贺景廷已经不在,这场起义大概便会无声无息地消散去了。
身后传来轮椅转动的声响,沈琴央闻声回首,柳相叶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宅子里。
“你不去仪式现场?”沈琴央疑惑道。
按理说他是浔江派的二当家,虽然他素来自称不喜露面,但这般盛大壮观的场合不亲临现场,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还是说,你害怕到时候事情败露,林挚怀疑到你头上?”
面对沈琴央这般嘲讽,柳相叶倒也不在意,依旧是那般的细语柔声道:
“娘娘不必担心,林挚怀疑谁也不会怀疑我。”
林挚性情忠直,认定了的人就不会怀疑半分,尤其是对浔江派有大恩的柳相叶。若没有他的相助,林挚一家和部下们恐怕早就死在了当年山中的土匪窝里,有今天声势浩大到足以揭竿起义的地步,全靠着这位二当家。
柳相叶深知这一点,也将林挚的脾性拿捏得分毫不差,所以才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这么大的手脚。
“再者,现场的热闹,恐怕还不及我这宅子里有趣。”
他隔着面具笑道。
即便是在白日,那副鬼面都令人心中发毛。沈琴央觉得他这话大有深意,刚想追问,柳相叶悠哉悠哉地自己开了口:
“啊,这个时间,我们的舒王殿下,大概已经上山了吧。”
沈琴央转过身,蹙眉道:“你什么意思,舒王为什么会上山?”
贺成烨身上的伤恐怕才刚好,他为何要同迎天子的队伍上山?
柳相叶却摆出一副假模假样猛然记起的样子,惊异道:
“哎呀,忘记事先告诉娘娘了,林挚派上云霄山接贺景廷的人,就是舒王。”
也就是说,贺成烨现在还以为贺景廷在云霄山上,而今日是他最后动手的机会,他必然准备好了借此机会在山上解决掉贺景廷。
贺景廷一死,他在浙北的任务就算彻底完成,没有了继续待下去的必要,直接一手金蝉脱壳便可一走了之。
听柳相叶的意思,估计林挚派了贺成烨上山,就是他这个二当家引导促成的。
可既然那里已经人去山空,换谁去发现这个事实再去禀告林挚,又有什么区别?柳相叶为何要费尽心思令舒王上山?
一种不好的预感漫上沈琴央的心头。
柳相叶阴恻恻道:
“想象一下,舒王亲自登上云霄山,发现等待自己的不过是一座空山,和一场浩浩荡荡的山火,会是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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