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但你不是东西。
郡主一直盯着她, 令唐瑶不自觉吞了吞口水,“怎么?我说错了吗?”
眼见郡主向她靠近,她连着后退几步, 抬手在身前放备,“你想干什么?”
前面还威胁她说手段, 什么手段?
这张脸看着倒无恶意,但不可被欺骗, 小视了这人的狠毒。好在郡主站定, 稍偏了下头, 问:“那你说, 什么是喜欢?”
“……啊?”这是什么问题, 找茬吗?
不过郡主倒是一脸认真,还等着唐瑶的回答,她咳了咳嗓子, “喜欢么……就是看见他就开心, 见不到就想念,和他在一起感觉很幸福,大概……”
她的认知也仅限于周围人和话本子啊!
郡主皱眉,像是不认同,“你和父母在一起不也是这样?”
“不一样啊, ”唐瑶已经放松警惕, “啊倒也有说法是情人最后都是亲人,所以……大概也差不多?”
肯定不一样, 郡主心道。知道从她这里也得不到答案了, 便换了个问题:“那你喜欢辛澄么?”
唐瑶连忙伸手立掌, “虽然我说了辛澄不如来喜欢我这种话,但我想了一下……”
她浑身一激灵, 搓了搓胳膊,“噫呃,感觉还是太别扭了,我只把她当普通朋友。”
“朋友……”郡主若有所思。
“你不会连朋友都没有吧。”唐瑶这下说起来有底气多了,“就是一起喝酒,一起吃饭,一起玩闹的朋友咯。”
郡主点点头,仿佛想通了,眉目舒展,“那我也是。”
“什么意思?”
此时一缕晨曦破开林间雾气,朝霞万丈。
郡主眼角被闪了一下,她抬眼望去,微微笑道:“我同你一样,只想与她同游江湖而已,所以,是朋友。”
顿了顿,又道:“那么我不喜欢辛澄。”
唐瑶咂摸了一番此情此景此人此话,说不出来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因为饱含向往的眼神还是过分温柔的语气?
哦,因为这个恶鬼郡主居然这么温柔才觉得奇怪的吧。
郡主没再理她,回身去叫人起来准备接着上路了,唐瑶恍了一下,追上去说:“那你和她说清楚,喜欢一个人多重要,你既然不喜欢就别耽误她,拒绝,远离,放她去寻找真正喜欢的人,别嘴上说着不喜欢,干的还是暧昧的事啊。”
郡主没有回话,但郡主放在心上了。
一日住宿在客栈。
辛澄:“今天也喜欢郡主哦。”
“我不……”郡主正色道,“辛澄,我对你并不抱有类似于男女之间的爱恋之情,请你明白。”
辛澄拿着两个青团,本想接“那最后两个青团都归我了”,但郡主突如其来的正经令她愣了一下,“……哦。”
倒也无甚在意,她看了看,伸出一只手去,“那给郡主腌笃鲜的吧。”
郡主低头看了一眼,“要红豆的。”
“腌笃鲜的更贵哦。”
“我要甜的。”
“好吧。”
郡主拿到红豆馅的青团,舒了口气,站在二楼上向下看去,对着唐瑶眉梢微挑。
唐瑶嘴角一抽,这位郡主不会以为那就是拒绝吧。
拒绝应该冷漠无情,狠狠地骂她几句,再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打她两巴掌就更好了——话本都这么写的。
肯定不是说着拒绝还一直盯着她看等着回应的。
这两个人都没觉得哪里不对吗?一般人春心萌动表白心迹再被拒绝的戏码,应该伤心欲绝泼盆大雨吧?这两个人就这么波澜不惊吗?还若无其事吃起来了!
“等等,”唐瑶突然出声,“那是不是最后两个了!”
辛澄点头,是昨天她们赶上乡里社祭,她们也赶了趟早集,在集市上买的。
“甜的咸的我都爱,都给我吃。”
郡主握在手里,下楼去,道:“确定属于本郡主的东西,便绝不会让给别人。”
辛澄跟在后面,已经吃了两口,“你再去外面买呗。”
“……”
又一日,在山道遇劫匪,不仅要钱开路,见她们都是女子,还出言调笑。
“当中那个小娘子老子是真喜欢,你们别跟老子抢!”
当然一炷香后劫匪都趴在地上哭着要给她们钱,在辛澄已经教训过一遍后,郡主又给她一脚,“你是什么东西,也配!”
唐瑶收起刚用来自保对敌的药粉,对郡主道:“对,就是这个语气,这个态度,就这么拒绝辛澄啊。”
辛澄正在搜刮他们身上有没有能用的东西,闻言抬头:“?”
郡主皱眉,义正言辞道:“辛澄又不是猥琐下流心思肮脏的烂人,岂能一概而论。”
辛澄低下头去笑:“嘿嘿。”虽然并不知道为什么夸了。
唐瑶:“……”
她也没说辛澄是,重点是态度,拒绝的态度!
……算了。
大约是偶然一日,被抽条的柳枝挂住一摆,抬头见一片黑色剪影穿过,才惊觉已是燕子来时,梨花落后。
穿过如雾般的朦胧春雨,她们在夹岸桃花中且歌且行。
辛澄唱完一首妹妹看过来的情歌,问郡主:“好听吗?”
郡主骑着马,意态闲散,“叫声姐姐就告诉你。”
辛澄撇嘴。
后方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回头看去,是十八。
她骑马上前,“我回来了。”
辛澄惊疑,“你刚刚不在么?那你可错过了我的天籁之音。”
今天十八没空和她开玩笑,“有人跟着我们。”
已经对辛澄和郡主无视了的唐瑶掀开车帘,三人俱是紧绷起来。
“已经被我解决了。”
放松下来。
“但不好说还有没有其他人跟着。”
心又提起。
辛澄捂着心口:“你怎么知道?”
“杀手的直觉。”
——好酷哦。
向来是郡主拿定主意:“前面就是太华山的地界,我们将唐瑶送去太华剑派,便去与车队汇合,快到京都了。”
唐瑶从路线上也感受到她们是要去京都的,但是,“喂,把我送去太华剑派干嘛?”
“太华剑派乃剑宗之首,正派领袖,你不会武功,将你送到那便安全了。”
辛澄朝她挑眉,“怎么,大小姐舍不得我们啊。”
“拉倒吧,谁想跟着你们这些瘟神,我一个人也安全得很,不去!”
郡主岂会由着她。
“去了那他们肯定要把我送回去,我难得出来一趟,要四处游历,完善我的毒经医典。”
“喂!”
几日后,太华山下云集镇,只见青山暝曚,云雾缈缈,如同仙境一般。
早就听闻太华山有仙名,传闻中有神仙在此坐道感悟,飞升上界,这里也的确供奉了不少的庙祠,想不到还真有不少人来此访仙问道。
街道上碰见不少行人素衣毛驴,颇有些仙风道骨之姿。
她们先在客栈安顿下来,已经商议好了明天便送唐瑶上山,郡主让十八今天先跑一趟去送封信打声招呼,以免失了礼数。
辛澄则是暗地找到唐瑶,伸手,“车费该结一下了吧?”
唐瑶不情不愿地从随口的布口袋里取出几瓶药罐,眼珠一转:“给你可以,你得帮我个忙。”
拿到药后,辛澄便一蹦一跳去找郡主,“今天天色还早,郡主我们去镇上逛逛吧,我刚才一路过来看见有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听说晚上还有鬼市呢。”
郡主也正有此意,正要应下,见到辛澄身边跟着唐瑶,她被提醒了,改口道:“不了,我不去,不和你一起去。”
辛澄奇怪,“是不想去还是不想和我去?”
见郡主皱眉,辛澄靠近道:“怎么了?”
“你离我远一点。”郡主道,“你要记住,我不喜欢你。”
“哦……”辛澄挠头。
郡主垂眸,胸口起伏两下,回屋去了。
辛澄有点疑惑,郡主怪怪的,好像有点不怎么高兴,但应该不是冲她的。
郡主真的对她动怒不是这种感觉,辛澄知道,那是为什么呢?不如说最近这些天郡主都怪怪的。
唐瑶过来拍她的肩,“那不刚好,走了。”
她拽着辛澄出去,不忘朝郡主的屋子高声道:“那我就和辛澄一起出去玩了!”
待她们走后,郡主将门打开一条缝,向外张望一眼,又关上。
是夜,月明星疏,郡主一人坐在客栈屋顶上,夜色冷清却并不安静,街道上挂着灯笼,四下里时而响起一两声欢声笑语。
她在夜风中想,唐瑶说的没错,若是不喜欢,便是要远离,拒绝,不可再与她亲近,最好是祝福她早日寻得真正的心上人,到时,她就应该……
“郡主——”
一声熟悉的声调打断她的思绪,郡主回头,果然见到从下面屋子里冒出一个头来,不是辛澄还能是谁。
又裹着一身热闹劲闯进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
“急用,借郡主一根头发。”说着就对郡主脑袋伸出手去。
郡主手疾眼快拦住,眸色一沉,“干什么?”
辛澄在郡主身边坐下,“郡主听过一句话吗,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所以?”
“现在街心那块,”辛澄手指过去,“有真仙人,说是取了头发和他的符箓烧在一起,便能延年益寿,长命百岁。”
“……”
“一张符只收五文钱,是不是活神仙?”
说着,辛澄又看向郡主的头发,想着从哪薅一根下来不会痛不会被发现。
“别说你没看出那是个骗子,”郡主踢她的脚,“到底想干嘛?”
“求长生。”
“再说一遍。”
“取郡主的头发和我的一起去月老庙牵红线。”
郡主踢她的腿,“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辛澄笑了,“郡主我们一起去嘛,听说很灵,不是,听说不灵的,我们就当是玩玩嘛。”
郡主咳了一声,“唐瑶呢?你把她丢下了?”
“她在牢里呢。”
“?”
辛澄一笑,还很骄傲,大拇指对着自己,“我送进去的。”
郡主失笑,方才那一点冷清感全不见了,伸手拍她,“快说,怎么回事?”
辛澄便解释:“她见那个骗子赚了不少,就放蛊折磨他。”
“不是做好事了么?”
“她说要一张符涨价到十文,分她一半。”
郡主满头问号,这两人出去一趟到底干了些什么,“她缺钱吗?”
辛澄摇摇手指,“不缺,她说想看人对她顶礼膜拜,叫她仙女。”
“……行,然后呢?”
“我一早报案叫了衙差啊,当场抓获。”辛澄双手握爪,向前一伸,表演了一番。
郡主扶额,这都是些什么事,就出去那么一会,这么精彩?
以为郡主担心唐瑶的安危,辛澄又道:“放心吧,捕头大哥和我说了,她没事,交了保金就能赎回来了。”
“那你是回来拿钱赎人?”
“我有钱啊,”辛澄拍拍钱袋,“我是回来请郡主一起出去玩,她等明天十八回来再说了,她本来是想串通我跑路的,说不想去太华剑派,我给了捕头一点银子,让她在牢里暂住一下。”
辛澄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见郡主抱着膝盖,脸埋下去,渐渐笑出声来,肩膀一抽一抽的。
“郡主我是不是又立了一件大功啊?不值得奖赏一下吗?”
郡主脸抬起来的时候,面色如常,“是你故意编谎话来哄我的吧?”
辛澄赶紧摇头,“是真话,但也是故意哄郡主的。”
辛澄终于正色:“我不知道郡主怎么了,但我希望郡主能开心。”
——所以说那么多,还故意表演给她看。
“郡主刚才有开心一下吧?走吧,我们出去玩玩,肯定比待在这里有趣对吧?”辛澄站起来,向郡主伸出手。
“你也是对她这么笑的吗?”
突然没来由这么一句,辛澄怔住:“谁?”
——不可以,不可以用这种眼神看别人。
“属于我的东西就要完完全全是我的,一点都不能分给别人。”
辛澄停住想偷偷薅头发的手,缩了回去。
“但你不是东西。”
也不用突然骂她吧。
辛澄见郡主站了起来,抓住她的手腕,她不由地向前趔趄了一步,便离郡主靠得格外近,也听得格外清楚。
“可我就是自私!”
但意思完全不明白,辛澄正要问,变故突生。
“砰!砰!”
几颗烟雾弹突然被丢下在她们身边炸开,浓烈的白烟迅速蔓延,辛澄下意识将郡主推了出去。
自己却脑后一痛,晕了过去。
第72章 笨。
掉皮的墙壁, 湿腻的青苔,空气中弥漫着极重的灰尘味,还有经年累月被熏出来的线香味, 不远处有火堆燃烧干柴的哔啵声,以及人躺在茅草上翻动的沙沙声。
辛澄已经醒了, 但没睁眼感受了一遍周围的环境,这里大概是一间破庙。
想起晕之前的情况, 辛澄气从心来, 还没问郡主那是什么意思呢, 不知哪来的贼人把她抓来绑在这。
好在她背后是墙, 抓她来的人在她身前, 不会看见她的动作。
自上次在云来寺遇险后,她吃了教训,就在里衣袖口处缝了枚指节大小的刀片, 不是特别锋利, 但悄悄割断绳子是够了。
她听见有一阵脚步声匆匆过来推开庙门,立刻停下动作,同时判断出她应该是靠在庙右侧的这道墙上。
来人回身关门,接着又道:“哥哥们,开饭了。”
不一会, 辛澄便闻见了烤鱼味。
很一般, 一闻就知道没她烤的好吃。
在辛澄割绳子时,他们闲聊起来, 听声音有三个人。
“可惜没抓着那个郡主, 不然咱哥几个直接拿了图走人。”
果然又是打的藏宝图的主意。
“大哥不是说了, 一样的,就拿她换。”
“我还是觉得靠不住, 那个郡主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丫头片子,能就这么听话的被咱,不是,被这丫头拿捏了?”
“那你想个办法?”
“我要是那郡主就不来,来了也要耍点花招。”
“怕什么,大哥都计划好了,我们还有另半张图在手,诶老二,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那么暂时没声音,辛澄却兴奋地快笑出来了,另半张藏宝图在他们手中?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过还不知真假,辛澄立即加速磨绳子。
一会,那边又道:“估计得合并出一张整图才能看出来是什么。”
“行了,去看看人醒了没,给人留点吃的和水。”
“唉,还得照顾她。”
“咱又不是地痞流氓,跟人也没仇没怨的,别造孽,赶紧的。”
辛澄听见脚步声走过来,迅速判断了方位和距离。
来人扒拉了她一下,回头道:“没呢,剩下的我吃……”
辛澄一瞬暴起,一拳击中这人的腰眼,飞身向剩下两人掠去,同时从袖口中捏出颗药塞进嘴里——感谢唐瑶的馈赠。
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时,辛澄已至,从地上抄起一根烧火棍攻了过去。
顷刻间也将这两人拿下。
他们趴在地上,“你怎么……”
辛澄扔了烧火棍,拾起自己的短剑,嗤笑一声:“就凭你们还想打龙脉的主意,简直痴心妄想!”
她走过去从一个人手中拿到那半份图,展开一看,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些人真是撞大运,竟找到了另半张真图,喜的是现在归她了!
辛澄小心收起来,心情大好,有闲工夫打量了被她打倒的这三个人,和她所料不差,都不是猥琐相,衣服也不破烂,还挺规整,猜他们不是一般的山匪盗贼,可能还是大门派里出来的。
“看在你们没有动手动脚,还算讲江湖道义的份上,姑且饶你们一马——”
话虽如此,辛澄是准备再动手给他们一个教训,至少要让人瘫了,免得放虎归山。
说时迟那时快,辛澄正准备动手时,破庙门自身后洞开,一道身影袭来。
地下躺的三人齐声惊喜道:“大哥!”
竟还有人!转念间辛澄已与他过了一招,他手持双锏,力能崩石。
辛澄手臂一震,当机立断飞身后退欲逃。
他身形不慢,黏了过来,吼道:“合击!”
战至后院,辛澄感觉自己像是被藤蔓缠住,根本绕不开,而倒地那三人又纷纷各持武器追来。
更不妙的是,辛澄记着时间药效快过,然对面四双手七八件武器齐攻,她连补颗药的空手都腾不出。
无奈她一咬牙,抬手硬挨了一锏,趁机塞了颗药,势要突出重围。
但对面越打越顺手,刀劈剑挑双钺突刺,重锏大开大合,招式紧密又互为攻守,如一张网铺天盖地压下来。
破庙后院,腐叶翻飞,瓦碎梁塌,辛澄剑舞如虹,丝毫不敢停滞,却怎么也破不开这张网,僵持不下时,辛澄突然双腿一软,她心道,完了。
下一瞬刀剑钺分别击中她的胳膊大腿和侧腰,后背又被重锏狠狠一扫,她人如纸片飞出几丈远,呜哇吐出一大口鲜血,感觉脊骨快断了。
她连抽气的劲都没了,任他们检查了不是装的,又被捆结实提了回去。
刚拿到的藏宝图只看一眼还没捂热就又被夺了回去。
连带她身上的刀片和药,还有一堆零碎,甚至还想拿走她的狐狸印章。
辛澄手脚皆被缚,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扑上去想咬人,“别动!还我!”
“你这疯狗!”他往后退几步,一看印章,“辛澄?是不是就是那个皇帝的起居使?”
辛澄还趴在地上,拱着向前,叫道:“还我!”
那个大哥过来看了一眼,把印章丢回给她,“别让她死了。”
辛澄便又被提回到墙边靠着,得以缓了口气。
“他姥姥的,差点阴沟里翻船,还好大哥回来及时。”
那大哥对着火光捏着药丸仔细看了看,“她们身边还跟着唐家大小姐,难怪能赢了比武。”
辛澄喘口气都疼,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看来至少在唐家的时候他们就跟着了,不是普通的山贼,他们想干什么。
这间破庙是真破,风一吹都能倒了,可惜刚才没辩出方位在哪,只知道现在应该是第二天下午,不知道郡主怎么样了。
想到郡主,辛澄强打起精神,试探道:“你们也算是江湖人,抢别人东西有失道义吧?”
那大哥嗤一声,道:“所谓龙脉是前朝皇帝搜刮天下得来,金银珠宝是天下人的,各门派的武学典籍当然归属武林,如今皇帝已死,便是无主之物,你那郡主不也是抢来的,谁有本事谁拿,又不是你家东西。”
“龙脉就是我家的。”辛澄道。
其余几人一愣,哈哈笑起来,说她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一人冲她笑道:“新朝不过二十载,当年的事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当今夺位后可是把前朝皇族应氏一脉全都杀光杀尽了,宗室连带旁支诛了上万人,你是哪家的啊?”
“行了,”大哥一抬手,“小丫头不必再饶舌,我们兄弟四人只为求武功秘籍,不伤你性命,你只要老实呆着便是。”
其中一人从梁上扯了块破布抖了抖,将她那些零碎都包在一起,放在一旁道:“等一会那郡主来赎你,自会还你。”
看来倒真是能好好说话的,他们是在等着用她来向郡主换藏宝图,大哥刚才出门便是给郡主送信了,那郡主肯定没事。
辛澄心里一松,脑子转起来。
她拉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几位大哥高义,小妹佩服!不过可惜你们打错主意了,知道为什么吗?”
那大哥摆了摆手,让他们不去接话。
辛澄便自顾自道:“几位大哥久在江湖,我给你们讲讲朝中局势。当今皇帝格外防范各诸侯王,时不时便遣使到封地监视,令他们上京觐见,因为他自己就是谋朝篡位得来的龙椅,自然格外不能安心。
“郡主的父王景王殿下自请永留京都,郡主自小便与家人分别,此番拿到藏宝图上京献给皇帝,便是想求个恩典以后能一家团聚,左右景王殿下膝下只有一女并无承嗣不是?
“可若是丢了藏宝图,天子一怒,不说重聚无望,恐怕还会因此被牵连,连累景王,故郡主绝不会让藏宝图落入他人手中。”
辛澄向后靠,摆出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来,“你们怎会想到抓我,我就是皇帝派去监视郡主的起居使,她恨我都来不及,怎会搭上自己团聚的希望来救我?”
大哥一笑:“那我也告诉你一点江湖上的事,近半年来不少人入王府盗图,当然,大多都有去无回,不过传闻却流出来不少,都说这位郡主殿下,最是护短。”
“郡主护的是王府的人,而我不是。”
“等着瞧吧。”
辛澄摇头:“郡主不会来救我的,你们绝不会成功。”
他们再也不理,轮换休息看着辛澄,直至天色渐暗,他们将她带到了一处渡口。
辛澄立刻明白这是太华山下的大江,江宽浪急,此时节又赶上春汛,波涛汹涌,仿佛怒兽般奔腾而下,而渡口处泊着一艘小船。
他们是想乘船而走!
* * *
十八是见到信号弹赶回来的,那是王府的人特有的联系方式,在这里就毫无意外是郡主发的。
那必定是十万紧急的情况,她赶回客栈找到郡主,“出什么事了?”
郡主眉头紧锁,一脸疲态,将一封信递给她看。
十八扫了两眼:“辛澄被抓了,用藏宝图换人……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
昨晚屋顶上,烟雾炸开时郡主被辛澄推开,立即屏息回身,掌心化风破开烟雾,却已经没了人影。
她以追踪术探查,追出去几里后便彻底没了踪迹,不知去向。
当即放了信号弹让十八赶回来,孤身回到客栈后便发现这封信。
郡主咬牙,可笑,竟就在她的眼前,让辛澄被人抓走了。
“那怎么办?”十八知道藏宝图对郡主有多重要,自图落入郡主手中她又为此耗费了多少心血,可是辛澄……
十八突然想到:“对了!郡主不是仿制了几张假图么,除了内容有些微区别,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就用假图换辛澄!”
“……”
* * *
暮色沉沉,如燃烧后的火堆,火星一点点熄灭。
辛澄被带到江边的凉亭,她倚靠在亭柱上,望向云集镇的方向。
“在期待她来?”一旁的大哥问道。
辛澄摇头,坚定道:“郡主不会来。”
绝不能让图落入旁人手中,所以不能来,不要来,不该……
茫茫天色尽头,忽而出现一抹白色人影。
辛澄怀疑是自己盯太久以至于眼花了,她眨眨眼,却又被眼泪模糊视线。
明明想的是不该来的,但真的见到那抹属于郡主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的心像是被火苗狠狠一烫。
除去刚开始那一下的战栗,余下的尽是温暖。
逐渐身影靠近,果然是郡主,一身绯色衣裙,外面一件雪白披风,像是被冰雪冻住的一团火。
她先看向辛澄,朱唇动了动。
辛澄眼泪汪汪回道:“对不起。”
她看出来,郡主是骂她:“笨。”
大哥听到后堵上了她的嘴,拉着她到大路上,这四人兄弟一人在江边守船,大哥拿了柄九环大刀架在辛澄颈侧擒着她,另两人在两边警戒。
“那个高手呢?”
听到大哥的话,辛澄才反应过来,郡主怎么一个人来,难道十八还没回来吗?那他们要生抢怎么办?
不同于辛澄的紧张,郡主看起来像是在喝茶一样闲适,“重要么?”
郡主没说不在,那十八肯定躲在暗处,辛澄心想自己真是笨,连这点都没想到。
而大哥都想到了,他嗤一声,“我们的确不是那个杀手的对手,先将图交来。”
郡主漫不经心道:“不如你们先放人。”
“重要吗?”大哥声音低沉,刀逼近辛澄的侧颈,是柄好刀,辛澄未感觉到凉意,却破了层油皮,划出道血线来。
郡主眼睛一眯,辛澄感觉她手里的茶杯像是换成了匕首,准备见血了。
她拿出一卷天蚕丝的卷轴,在手心摩挲,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给。
“别耍花样,也别想拿假东西瞒天过海,我们可看得出真假。”
辛澄心里一凉,其实她也想到了郡主可能会用假图来骗人,但他们有另外半张图在手,当然辨得出真假。
可惜现在辛澄被堵着嘴,没办法给郡主传消息。
郡主却道:“是真的。”
辛澄身体一僵,这个认真的表情,郡主几乎不会说谎的,难道郡主带了真图来?
此时她已经顾不上考虑为什么要带真图来,她舔了舔后槽牙,咽下口水,尽力用嗓子发出声音来,“嗯——!”
而后看着郡主,脖子用力向刀口撞去。
在最后一点模糊的视线中,她想说的是,怎么郡主也这么笨啊,当真不必来的,绝不能让龙脉落入其他人手里啊。
就算是她死,也不能。
第73章 不会让自己死。
电光火石间, 大哥的手一收,辛澄没能成功,随即后颈被一击, 她又晕了过去。
大哥收手,“好个烈性子!”
“住手!”
“人死不了, 速将图交来!”
“若你们不放人呢!”
“我们兄弟几个只为求宝,杀她何用!”
江风渐急, 水浪翻涌呼号, 夜色如泼墨, 唯渡头边挂着的一盏豆点灯火, 在风中忽大忽小。
留在船上的兄弟催道:“大哥!”
他们兄弟以前在江上讨生活, 船就是家,这点风浪还不放在眼里,不过他们为了跑路乘的是轻舟快船, 浪再高些船就保不住了。
郡主一手拿着图, 一手是毒镖,而大哥也看出来了,局势紧绷,随时崩塌。
郡主一双眸子清亮,将他们兄弟四人的样貌盯遍, “你们当知本郡主的身份, 若她有好歹,我必不放过尔等!”
说着将图丢出, 大哥接住:“老二, 验货!”
“是真的!我知道了, 原来……”
“走!”
那两人带着图已掠到船上,拔锚起航。
郡主几枚毒镖射出, “还不放人!”
他横刀挡下,“请殿下稍候,我知那杀手就在附近,先让我兄弟安全,自会放人。”
风越来越大,郡主衣角猎猎,她看向辛澄,她跪在地上,全靠贼人擒住肩膀才没倒下去,脑袋低垂,像被抽走了全身劲气。
“传闻不假,郡主殿下果然护短得很。”大约是图已到手,大哥还有心思寻笑起来。
郡主只看着辛澄,拳心紧握。
远远的,小舟起落间已到了江心,远远的随风送来呼喊声。
大哥立即抓住辛澄的肩膀往亭中一丢,自己飞速后掠,一猛子扎进江里,如鱼一般扑腾了几个水花便淹没在夜色掩映的江水里。
而郡主已扶起辛澄,探她脉息时手抖了一下,指尖血凉,怎会已没了生气?!
“辛澄!”
* * *
辛澄意识模糊间,听见有人在她旁边争吵,她全身都疼,尤其是背上和颈后,疼得她都想晕过去算了。
但争吵还在继续。
“我哪知什么时候能醒?你别太过分,本小姐可是你的恩人。”
“还不是你给她吃的乱七八糟的药。”
——是郡主!
“喂,喂喂喂!郡主、殿下!你讲点道理,她自己要的,而且药有什么错,知道给她的药多——贵重吗?关键时候都是能救命的!”
好像是她吃的假死药被郡主发现了,辛澄努力睁开眼,“郡……主……”
郡主立刻看过来,好像见到郡主对她笑了,一眨眼却见郡主脸上分明染着怒意。
还瞪着她。
辛澄清醒多了,扫了一眼便知她在客栈的床上,看样子已经被郡主救回来了。
她伸手,想要碰到郡主。
“醒了?”
她的手被横插过来一个人拿捏住,又给塞回被子里。
“醒了就没啥大事了,那边那个啊,莫名其妙发一通火,可能正在信期,你最好别惹她,我给你拿药去。”
唐瑶一顿夹枪带棒指责完后,推门出去了。
辛澄知道郡主的信期不是这几天,而且郡主最心软了,她伤成这样,肯定会关心她啊,这么想,身上也没那么痛了。
她又伸手出去:“郡主……”
郡主却转过身后背对她,像是不想见她。
“对不起……”辛澄听到她们先前在吵药的事了,猜道,“郡主是不是以为我死了啊,对不起让郡主担心了。”
“担心你?”郡主侧身,眉头高挑,一脸否认。
辛澄小心道:“一点都没有嘛?”
“是,担心。”床前有凳子,郡主拉远了一步才坐下,“当时见你死了,本郡主担心一个人挖不了坑埋你。”
“……”
“转念一想,拖江里不就好了,省时省心。”
——谢谢郡主没想过让她曝尸荒野。
“还担心,担心给陛下的奏疏怎么写,不过已经打好腹稿,就写起居使辛澄蠢笨如猪,不慎跌入江中,喂了鱼腹。”
辛澄垂眸,让郡主咬牙说出这种话来,她可真是罪大恶极。
“还担心——”
辛澄静静挨批,却没听到下文,她抬眼,只见郡主盯着她,眼神如笔在她面颊每一寸扫过,弄得辛澄感觉脸上痒痒的,不太自在起来。
难道她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她活动活动了脸颊,可惜看不着。
良久,郡主挪开视线,轻声道:“还担心人死债消,本郡主借你的一千两没了着落,不知该找谁讨债去。”
辛澄一愣,郡主怎么变得和林英一样守财了,无奈道:“我记得的,会还啦!”
这一下牵动了背部,辛澄龇牙咧嘴。
正当她想办法怎么让郡主略过挖苦她的这一茬,却见郡主站了起来,看着她道:“辛澄,没有什么比命重要。”
郡主极少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不是玩笑,没有生气,而是极正经地在嘱咐她,她愣住。
然后道:“我喜欢郡主。”
郡主的脸色裂开条缝,“都什么时候了!你……”
“我知道的。”辛澄趁机用力起身抓住郡主的衣角,用眼神恳求别甩开,她道,“我提前吃了假死药,藏在我的后槽牙里,而且当时我收了力的,不会让自己死,我没那么傻。”
辛澄抓住郡主的衣袖晃了晃,讨好一笑,“我喜欢郡主,我想和郡主在一起,所以无论遇见什么困境,我都会给自己留后路,然后回到郡主身边。”
果然郡主是在生气她轻易去送死,辛澄解释清楚,并信誓旦旦地保证。
郡主把衣袖无情地抽走,冷道:“不必,下次你还是早点投胎去,我一定记得提前准备好棺木给你收尸。”
辛澄一点不怕,她知道郡主又是心软嘴硬了,欢快道:“不,我就要喜欢郡主,我就要在郡主身边。”
郡主又瞪她,辛澄便笑得越开心。
“咚咚”两下敲门声打断这里的氛围,唐瑶端着碗药过来,“我刚忘说了,要静养……不过算了,我看郡主骂你一句比喝药还管用。”
“嗯!”辛澄笑着点头。
唐瑶看了看郡主,“行啊,看样子你把那个乱发火气的哄好了,那来哄哄我吧。”
“……啊?”
唐瑶笑眯眯地过来,把药碗搁在桌上,一手叉腰道:“既然这么有精神,就来算算我们的账吧,把我扔牢里算怎么回事!亏我那么相信你!”
辛澄默默扭过头去,“唉呀好疼。”
“你还装!”
郡主拦住唐瑶,道:“先喝药。”
唐瑶双臂一抱:“还指望本小姐伺候人?”
“……”郡主突然看向窗外。
唐瑶警惕,“干什么?”
“十八说她给太华剑派送信表明来意后,掌门人便说要要派弟子来接你,不知到了没有。”
“不是吧?”唐瑶转了两圈发现没地躲,又冲郡主道,“你还有没有人性!我帮了你这么大忙,你利用完就丢!”
“等等,”辛澄抬了下手试图拦着,“怎么回事?”
郡主却突然退后一步,抬手抱拳做了个江湖礼,道:“他们既是我请来的,我自然有办法拦回去。你是医者,辛澄的伤情你最清楚,治伤一事还请亲力亲为。”
“……”
辛澄偷笑了一下,要知唐瑶惯是驴脾气,事事不想顺着人,但要是好声好气同她讲话,她耳根子也软,当下便是眼睛转了转,略有些不自在道:“你……这么求我的话,也不是不行,不过说好了我不去那什么剑派啊!”
唐瑶来扶她,辛澄配合着支起上半身,又戏谑地看了眼郡主,郡主自然也最擅长这恩威并施的把戏。
“喝药。”郡主命令道,“不然把你扔江里。”
“我不是小孩子啦,不被吓唬也会好好喝的,”辛澄顺从道,又看向唐瑶,“对了,你说的帮忙是怎么回事?这边发生了什么?”
* * *
那日十八提议用假图换辛澄,以防万一,郡主的确有假图在身,但她却摇了摇头。
“辛澄的命在他们手里,不知他们是什么人,不能赌,万一被他们看出来呢?”
“不,”郡主立即想到,“他们应该能想到我们或许会用假的蒙混过去,那他们肯定有鉴别的办法,一旦被识破,辛澄就麻烦了。”
十八问:“那怎么办?”
郡主一直在考虑,试图找出保全辛澄和图的万全之策来,一夜过去,却好像只能在图和辛澄之间二选一。
无奈中,郡主其实已经有了抉择。
但十八随口问了一句,“唐家的那个小丫头呢?”
郡主紧绷的脑中电光闪过,立刻出门去了小镇衙门见唐瑶。
省却一大串唐瑶对辛澄的控诉,郡主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当然没告诉具体是什么图,只问她有没有什么办法。
当时郡主道:“为策万全,我必须给出真图,你有没有什么能在图上留下印记,之后再追踪的办法?”
“还真有?”听到这里,辛澄有些意外,出声问道。
“那当然了。”唐瑶喂完了药,说起来一脸得意,她本想掏出来让辛澄见识见识,又想起已经拿给十八了,便描述道,“子母蛊。”
“将那劳什子图剖开,子蛊放进去再封好,之后无论子蛊被带去哪,母蛊都能感应到方向。这便是子母连心,千里相应。怎么样?是不是多亏了本小姐!你们这些人还恩将仇报,我真是倒了大霉才……”
唐瑶说得激动,辛澄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好。
这么说十八定是去追图了,现在两张半图都是真的,便是完整的一张藏宝图,她不担心龙脉会落入那伙人手中,以十八的本事定能追回来,可若是两张图都落在郡主手中,凭郡主的聪慧定能参破图中玄机,得知龙脉所在,怎么办?
要提前出手吗?不行那样会对郡主不利,可若是让郡主知道龙脉所在,那且不说辛澄自己的计划一切皆休,郡主一定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到时郡主就危险了!
怎么办?!
辛澄越想越惊,还无计可施,浑身都冒出冷汗来。
忽然,一点冰凉的触感碰到她的脸畔,辛澄抬头,是郡主伸手碰了碰她,眉间微蹙,“还是需要静养吧?”
唐瑶也发觉了她的不对劲,又给她把脉,“药没问题,你才刚醒又说那么多话,还是先歇下吧。”
辛澄暂时无力回应她们,回身躺下,但心里仍然提起一点放不下。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唐瑶出门去了,郡主又在她身边坐下,“好好休息。”
看着郡主温柔的神色,辛澄眼眶一热,暗暗咬牙,“郡主,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郡主失笑,轻拍她的被子,半嗔道:“快睡。”
第74章 只能喜欢我一人。
江边多水汽, 傍晚时便飘起了雨,到了夜里已有泼盆之势。
十八带着蛊盅,趁着避雨又看了一眼, 很好,蛊虫的反应越来越强烈, 看来马上就可以追到了。
她辨明方向,在隐隐的雷声中向着江边的一间水神娘娘庙飞身掠去。
靠近时却听见雨声中夹杂着打斗声, 她缓步隐匿, 向庙中看去。
只见一戴着幂篱的白衣女子与两人缠斗, 地上已躺着两具尸体, 她手持一柄细窄软剑在围攻下游刃有余。
“轰隆”一道电光闪过, 白衣女子攻势陡然凌厉,手中软剑似银蛇,来回探绕间留下一道血线, 十八便见到了一张愤怒又不甘的脸。
是绑架了辛澄的贼人。
那白衣女子未做停留, 伸手去拿火堆边木箱上的东西,十八立刻出剑要做黄雀在后。
却已迟了,白衣女子似早有察觉,抽剑回身以对,并将已拿到的半张图塞入怀中。
十八当即剑雨猛攻, 招招直攻她弱点。
方才观察时见这白衣女子一直护着左手腕, 可能是有伤在身,十八剑剑挑她手腕而去。
离近了方才看清她左手腕上带着一串檀木佛珠。
白衣女子武功不弱, 当下更是被她激出几分戾气, 软剑银蛇似柳枝狂舞。
水神娘娘身披霞衣, 慈眉善目,看着这遍地血尸与缭绕剑光。
又一声炸雷贴着头皮落下, 仿佛天神降怒,白衣女子方才战过一轮,体力被消耗,此时稍一迟滞,便被戳了个血洞来。
她知不敌,转身即逃,十八提身便追,却见白衣女子身轻如燕,几个起落间身形便模糊在漫漫雨夜中。
十八记挂着还有半张图在庙中,没再追上去,回去火堆边将剩下半张图收好。
方才斗法时她都心静手定,现在却有些骇住了,那人的轻功可谓惊艳,而且十分眼熟!
* * *
唐瑶说了一句静养,辛澄便当真静养着,不说话也不动弹。
当然身子痛是真的,还有就是她仍在担心十八带回了两张图怎么办。
这些天她还时常半夜惊醒,梦见郡主得知了龙脉所在,兴冲冲去发掘却落入他们的陷阱,死无葬身之所。
每当醒来,她都浑身是汗,整日思考着该怎么办,还尽力不想让郡主看出异样来。
“喂,喂喂!”
“……啊?”辛澄回过神来。
她正半卧在床上,唐瑶坐在床边给她喂药,郡主在不远处看着。
唐瑶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勺子抵在她唇边。
“你怎么神思不属的?喝个药还能分神?”
辛澄不敢说话,忙低头去咬勺子,但这一口喝得太急,唐瑶还没准备好,不仅她呛着了,还撒了一身。
大小姐跳了起来,“喂!你怎么搞的?”
辛澄咳了两声,忙道歉。
一旁的郡主递了手巾来,问:“是不是能加一味安神的药?”
唐瑶点点头,“行吧,我待会去看看药方。”
辛澄只穿着一件中衣,褐色的药汤洒在衣服上,她也不舒服。
唐瑶对她道:“你也别动了,干了这碗,直接脱了衣服,我给你看看后背。”
辛澄点头,慢吞吞地开始解衣带。
她伤得最重处便是后背被打中了一锏,好在骨头没断,但留下一道痕迹又红又肿,多亏唐瑶每天给她涂擦药酒。
辛澄解开衣带,正要往下脱,却察觉到一道视线,她抬头看去。
怎么郡主还在!
她连忙拽住衣襟,感觉胸前一片皮肤发烫起来,“郡、郡主……”
平时这时候郡主都会出去的啊。
唐瑶取了药箱回来,见辛澄还穿着衣服,甚至脸红了,“干嘛呢?”
辛澄扭过身去,不敢看郡主。
唐瑶是见得多了,属实没什么顾忌,还嫌辛澄磨叽,“干嘛呢?看了那么久,今天想起来害羞啦?”
辛澄心道,之前唐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又有心事,也顾不上那么多,便都很自然的过来了。
今天郡主还在,她才惊觉自己竟是赤条条给别人看的,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多少还是有点羞耻的。
唐瑶也发现多了一个人,“哦因为你也在啊。”
郡主看了她一眼,又扫过辛澄半遮半掩的肩头,未发一言,推门出去了。
辛澄松一口气。
“快点。”房间里唐瑶催道。
果然郡主不在,辛澄就自在多了,她面前床里脱了衣服,翻身趴在床上,唐瑶一动手,她叫道:“你轻点!”
“我看你弯腰转身都没什么顾忌,应该是都差不多好了,以后不用再擦了。”
“那你也轻点啊。”
“少矫情。”
屋外,郡主靠在门上,静静听完了里面一人揉捏一人叫唤的全经过,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晚间,辛澄又一次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发现外面夜色如墨,桌上的蜡烛已经燃了一半。
可郡主还坐在那里,看着本书,她想了想,和之前一模一样,这本书竟这么好看,让郡主看得入神以至于忘了时间?
见郡主翻了一页,她趁这空档唤了一声 ,“郡主怎么还不回去?”
郡主放下书看向她,分明想说些什么,一开口:“你……”就再也没说下去。
怎么欲言又止的。
郡主收回视线,起身到窗户旁边,推开。
辛澄随之望去,今晚月亮又圆又亮,繁星遍天。
郡主道:“今晚月色真美。”
“嗯。”
辛澄应了一声,却见郡主仍倚在窗前,静静的背影望着窗外。
她有一个念头冒出来,“郡主是在等什么吗?”
郡主回身看向她,许是夜色温柔,辛澄见郡主的神色都温柔了几分。
可是半天都没听见郡主的回答。
辛澄几乎脱口而出,郡主是在等十八回来吗?
怎么办!
耳边却传来幽幽一声叹息,辛澄听见郡主道:“看样子明天天气很不错,听唐瑶说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她顿了顿,道:“她说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对你的伤有好处。”
“……不了。”辛澄现在哪还有心情,她满脑子都是,若是十八真的带图回来,她就只能出手把那一半的图拿走。
这是她这么多天想来想去还是不得已为之的办法了。
当然,她现在这副样子肯定没办法从十八手里抢东西啊!辛澄想想就头大。
“那你好好休息吧。”
辛澄再一抬眼,便只见郡主关好窗出去的背影,烛火晃了晃,那本书还留在桌上。
第二天,唐瑶再给她喂药的时候,念叨了一句:“你受了这伤,精神不好不说,怎么还这么少话?”
辛澄喝着药,随口应着:“有么?”
“当然了,连你平时最喜欢说的话都不说了。”
辛澄这才愣了一下,“什么话?”
唐瑶放下药碗,都有些意外了,“喜欢郡主啊,你不是每天都要说一遍的么?有时还说好几遍,这几天倒是一句也没听过。”
啊……辛澄心里一叹,唐瑶哪知她现在内心的煎熬。
唐瑶偷笑一下,“这几天郡主不是一直在你这里么,我本以为你要趁着受伤时博可怜,再偷偷占便宜呢,结果你意外的老实啊。”
辛澄白她一眼,她现在哪有心情,甚至害怕见到郡主。
完成任务似的给辛澄喂完了药,唐瑶轻手轻脚靠在窗户边,偷偷向楼下瞄。
辛澄眼神询问她,她竖起食指令她噤声,并夸张地手舞足蹈比划了一番。
辛澄看明白了,是太华剑派的弟子来接她了,郡主正在帮她拦,还有顺便把她们三个都骂了一遍。
楼下,太华剑派一男一女着青白道衣,腰间悬剑,正与郡主对谈。
郡主有礼道:“烦请转告贵派掌门,此处有一病人还需唐大小姐亲自照料,晚些时候我们再送她上山。”
辛澄从唐瑶的表情判断,她并不满意郡主的说辞。
楼下两名弟子商议了一番,决定师妹留下照应,师兄回去禀告。
唐瑶偷听完溜回床边,对辛澄道:“哎明天我们一起出去玩。”
“你是想趁机开溜吧?”辛澄看着房顶,一语道破。
“那又怎样?”唐瑶对她被子拍了一下,“你的伤已经好了,还整天躺着干什么,你上次出卖了我,别告诉我你这次还准备关我。”
“不用的,”辛澄没什么心情,“郡主说了帮你,那就一定会帮你,别担心了。”
唐瑶掀她被子,“就算不为这个,你也赶紧起来。”
“为什么?”
“不然那个郡主总以为你还没好,昨天又问我一遍,你赶紧起来,不然本小姐天天给你熬药喂药,真成老妈子了。”
辛澄不想动,唐瑶去把窗户推开,“你看看,大好的春光啊!”
正是阳春三月,天光正好,风吹进来已经不再寒冷,而是暖意融融,远处青山色调浓重,近处街边篱笆墙上开出一簇簇五颜六色的小花,色彩绚丽,锦绣春光令人观之忘忧。
辛澄不由得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一时被镇住了。
见无边春色,突然生出悔意。
她竟然错过了这么好的景色,还一连几天没有对郡主说喜欢,她真可恶!
至于连日来的忧愁,她突然想通了,无论如何,她想保护郡主都是不变的,事已至此,等十八带回图来,郡主知道龙脉所在,她不就也知道了,那就把计划提前。
虽然有很大的风险,但不是不可一博!
一念通而百事顺。
辛澄感觉浑身都有劲了,迎着春风笑道:“好。”
她忽有所感,转头一看,郡主不知何时站在门前,正望着她。
她想起昨晚郡主也说要她出去走走,便快步过去,“郡主我们一起玩吧。”
郡主看了眼她身后的唐瑶,“是因为……”
她又没再说下去,垂下眼眸,“好。”
辛澄更开心了,连忙道:“郡主,今天还有之前许多天,我都喜欢你哦。”
郡主却道:“把鞋穿上。”
辛澄低头看了一眼,她直接从床上下来,木地板也不冷,就忘记了,“好。”
她右拳锤了下左掌心,“干脆我们现在就去吧!”
春日游,便是要乘兴而至啊。
无需收拾,辛澄换了件衣服便出门了。
果然是好春光!太华山素有仙山之名,又以奇、险为人称道,此时节只见山谷中有万壑争流,崖壁旁是千峰竞秀,常年不散的云雾裹在山腰间,偶然能得见溪涧中仙鹤腾飞,仔细听来有猿猴在林中狂吠。
她们只在山脚下信步而走,见有旁的游人便也跟着去看个热闹,一路踏野草,摘山花,涉清溪,没过几时便见到一处小山坡,开了漫山的桃花。
辛澄冲郡主一笑,疾步迈入桃花林中,却又连连可惜,回身道:“若我们早些时候出来就好了,现在桃花都落了。”
风一吹,便下起来一阵桃花雨,落得满头满肩,也是恼人。
郡主只笑着摇头。
小山坡不大,她们很快登上坡顶,辛澄拉郡主坐下。
“郡主是累了么?感觉都不怎么开心。”
话一说出口,辛澄觉得有点熟悉,又一想,和被抓之前在客栈屋顶说的话一样,那时她也是在哄郡主开心。
“你很开心么?”郡主问道。
“和郡主一起当然怎么都开心啊。”
“……”
辛澄想到便问了:“对了,那天晚上郡主想说什么,就是被打断了,自私什么的……”
山风顺着坡底吹上来,携带青草和桃花的香气,令人神思一清。
郡主发丝被吹乱,她抬手理好,也像是理好了心情,认真道:“辛澄,你可以喜欢别人。”
辛澄眉毛耷下来,“郡主在说什么?”
郡主视线绕过她,向后看去,唐瑶也和她们一起出来的,正在不远处摘一朵桃花又闻又尝,似乎在考虑桃花的药用价值,但品了一下又扔了,俯身研究树干上泌出的桃胶。
虽娇蛮任性,却也不失青春灵动。
“我喜欢郡主啊!”辛澄扯了下郡主的衣袖,让她看着自己,“难道郡主到现在都不相信吗?”
“你喜欢我?”
郡主居然还在问这个问题!难道郡主还怀疑自己的心意吗?是因为她这些天没有对郡主说喜欢吗?
辛澄抿直唇线,同样认真道:“让我亲郡主一口,来证明我的喜欢吧。”
被郡主抵住额头,“那只能证明你是变态。”
辛澄徉怒,握拳砸了下大腿,“那郡主要怎么样才能相信嘛?”
“你当真是喜欢我?”
“当然了!”辛澄左右看看,转头冲山谷喊道:“我喜欢郡主——听,山都在重复我的话。”
“好——”郡主侧身正坐,“我给过你机会了,既然你不变心,那从今以后,你便只能喜欢我一人,听清楚了吗?”
“哦……哎疼疼!”
郡主掐住了她的左脸,她不得不转身过来,与郡主对视,听郡主道:“虽然你不是东西,但我就是自私!属于我的便一点不分给别人,你既然对我说了喜欢,便不许再喜欢旁人,不许再与人亲近,不许再给别人亲,记住了?”
其实有点绕,但辛澄愣愣点头。
郡主这才松手,看她左脸一个红印,好像是满意了,“但我不会回应你的喜欢,我和她一样,只把你当做朋友,好朋友。”
辛澄揉了揉脸,又点头。
说到这,郡主转过头去,“我知道这不公平,我既不喜欢你,便该远离,你现在可以反悔,我仍当你是朋友,以后一样相处,两不相干。”
“……”
没听见回话,郡主看向她,眼睫颤了一下,“后悔了?”
辛澄扑哧一下笑出来,又觉得此刻很严肃,便用嘴捂住,但偷看了眼郡主,还是笑出声来。
“你是在嘲弄我吗?”
“不是……”眼见郡主认真了,辛澄忙收了笑,她终于想明白了,郡主就是想要她独一份的喜欢对吧。
还说的那么弯弯绕绕,害她差点都听不明白。
辛澄同样背脊挺直,正色道:“我只喜欢郡主哦,从来都是,以后也是,心里只有郡主一人。”
——这是她义无反顾的。
听她这么说,郡主露出满意的神色,但又故作矜持,“嗯。”
辛澄却观察到了郡主微翘的嘴角。
——毕竟郡主这么可爱。
第75章 正经。
见郡主心情还很愉悦, 辛澄一只手不老实地摸过去,勾住郡主的指尖。
郡主指尖蜷起,回过头来, 倒没什么别的反应,只问:“做什么?”
“与郡主携手啊, ”辛澄大着胆子得寸进尺,“刚才郡主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还是好朋友呢。”
郡主眼睛半眯, 心道她又要作妖了, “所以呢?”
“好朋友拉拉手, 一生一起走。”辛澄又一次拉住郡主的手, 一脸心无旁骛的样子。
——郡主的手好软!又柔滑又细腻!指腹两侧有茧, 是练暗器的缘故吧。
郡主一眼就看破她故作正经下的贼心思,将手抽出来,“我想的是, 我们一起喝酒, 一起纵马,一起出游,你在想什么?”
“对啊,”辛澄眼神乱飘,“一起吃饭, 一起睡觉, 一起洗澡……”
“没有这些。”郡主决然打断。
“怎么会没有?”辛澄义正言辞,“好朋友是可以一起洗澡的, 不能坦诚相见怎么叫好朋友呢?”
郡主眯着眼瞧她, 磨了磨牙, 若是旁人如此出言不逊,她是定要叫他知道教训的。
但辛澄不一样, 她只会嘴上说说而已,从来是有贼心没贼胆,先前擦药的时候不还不敢面对她么?
那岂能叫她占了口头便宜。
“好啊。”郡主一笑,抬了下下巴,视线向下盯着她的领口,“那你先坦诚相见吧。”
“郡主……说什么呢。”辛澄不敢信郡主是叫她在这脱衣服的意思,但还是下意识抓住了领口。
郡主心道果然,作势向她腰间伸出手去,“不然我帮你解腰带……”
“不、不不……”辛澄缩着双肩扭过身去,“郡主想看当然可以,但这还在外面,还有其他人看着呢……”
辛澄抬眼看去,向郡主示意,但四周并没有人。
郡主也看了一圈,随后又挑眉,“没人呢。”
但很快两人都意识到哪里不对,齐声道:“唐瑶呢?”
郡主问:“你给路了?”
“不是我,真逃了!”
她们在周围搜了一圈无果,决定先回客栈商议,却正好与唐瑶撞个正着。
她背后还有个提着她衣领的十八。
“迟早放蛊咬死你们这群人。”唐瑶咬牙切齿道。
十八回来了!半道还把唐瑶逮了回来。
十八好像有话要说,频频看向辛澄,辛澄也压力很大,提着心等待一会十八拿出两张图。
但郡主隔断了两人间无声的氛围,对唐瑶道:“你是被我们绑出来的,出来这么长时间,你不该给家里报个平安么?”
唐瑶双手抱臂,一只脚不停地踏着地板,很是烦躁,“所以我要摆脱你们!之后再给爷爷写信。”
郡主则不疾不徐地劝慰,像哄孩子一样,“那样老爷子仍会担心你在外面是不是受了伤害,遇见什么变故,你先跟他们回太华剑派,写信后让他们送去唐家,这样你爷爷才能放心,是不是?”
唐瑶冷笑,“是为了你们自己吧,把我扔给别人,唐家就不会派人来追你们了。”
“没错,不过离开我们你就是太华剑派的客人,你若还想游历江湖,从那里脱身会很容易吧。”
唐瑶伸食指对她们指指点点,“最好别让我再碰见你们,否则下次见面,你们等着……”
当然没谁会把她的话当回事。
辛澄还是理了她的,无奈笑了笑,“别呀,江湖虽大,但有缘未必不能再会,之后再一起骑马同游啊。”
“谁跟你们有缘!”她一甩手,“我这就炼毒蛊去,下次一见面就喂给你!”
辛澄挠了挠脸,唐瑶狠话放的大,但也算是说以后再见……吧?
总之她还是被郡主交给太华剑派的弟子了,这样也算是了结一件事。
送走唐瑶后,十八便去找郡主,特意避开了辛澄。
将半张图交给郡主,她详细说了一路的经过,尤其是那白衣女子抢走另一半的事。
郡主打开一看,带回来的还是原本的那半张。
十八面色凝重,沉声道:“那女子逃跑时的轻功和辛澄是一样的,波月谷步天功是在江湖上已经失传的功法,我也只见这两人使过。”
郡主明白她的意思,“你是怀疑那人和辛澄有关系?”
“太巧了。”十八冷静道。
郡主垂眸片刻,“那就直接问。”
带着十八来到辛澄的房间,见她正在铺床。
“作甚铺两床棉被?”郡主见她床上被两床被子分做两半,开口问道。
辛澄伸直右臂展示,“邀请郡主和我一起睡!”
“不睡。”郡主扶额,其实她已经猜到了。
辛澄倾力推荐,“是两床被子哦,不挨在一起的。好朋友睡在一起也很常见吧。”
“已经变成普通朋友了。”郡主眼神半阖,无情道。
“诶?不要嘛……”
“咳咳。”被当成空气的十八很难受,咳了两下。
“行了,”郡主收起调笑,与十八在桌边桌下,招她过来,“说正事。”
辛澄心里也有了准备,静静坐下来听。
却是峰回路转,没想到十八只带回来一半!
仿佛在上刑场前被宣布了缓释,辛澄暗自松了口气,又突然想道:“那这一半是不是……”
郡主点了下头,“是原本的。”
辛澄彻底放下心来,若是不巧十八拿回来的是另一半,那郡主还是能得知完整的图——辛澄觉得郡主肯定记下了这张图的内容。
不过郡主和十八关心的不是这个。
郡主问道:“辛澄,你也知道我查过你的来历,以你和莫家的关系,他们不会教你武功对吧?”
辛澄鼻子里哼气,“当然不会,那破拳法我也不稀得学。”
十八问:“那你的武功何处学来?”
十八的语气有点怪,辛澄看了她一眼,想着这些郡主应该也都是能查到的,便如实答道:“我十二岁方才离开莫家,跟随先生……也就是余太傅,去了青州,是先生请人教习我武功。”
“轻功也是?”
十八追问得急,辛澄眸光一闪,答:“是,习武练的都是童子功,当时我根骨已长成,内家功夫练了也是事倍功半,便只简单学了些拳脚剑招,专练的轻功。”
郡主插了一句,道:“你可是赢了比武招亲的,虽然有药力在,但也说明你底子不错,天赋尤佳,只练了几年便有如此功力。”
郡主微笑着看她,眼神温柔。
“嘿嘿,郡主夸我啦。”辛澄挪了挪凳子要往郡主身边凑。
郡主又把温柔撤了,面孔一板,“说正事,轻功是谁教你的?”
辛澄呼吸一滞,面容沉静道:“是柳姨。”
郡主与十八对望一眼,皱眉疑问:“柳姨?”
辛澄摊手解释,“姓柳的姨母。”
郡主伸手打了她一下,“少贫,问你这人是谁,什么来历?”
“就是姨母嘛,”辛澄垂下眼眸,“她与我母亲年龄相近,还说,后悔没早些见到她。”
辛澄察觉自己声音低沉了,忙抬头道:“她就是先生请来教我武功的。”
郡主知道辛澄母亲是青楼出身,不再多言,让十八将那白衣女子的轻功和辛澄说一遍。
听郡主问的这些,辛澄已经猜到了,另一半图被柳姨拿到,这真是老天都在帮她。
十八追问:“你也知道你的轻功传承不俗,少有人修炼,那么那人是否……”
辛澄打断,“会的人很多啊。”
连郡主也怔了一下,“很多?”
辛澄点头,“在青州柳姨开了间女子私塾,教习女子识字习武,只要是愿意听课愿意练习,她都收的。”
“这……”十八一直紧绷的神色垮下来,一时有些失语。
要是有那么多人都会这门轻功,那白衣女子身份便不得而知了。
郡主还保持冷静,“学成的人很多吗?你的水平在其中如何?”
“我天赋再好也只练了六年,有练了十多年的呢。”
十八叹气摇头,人太多根本查不出来。
郡主看着辛澄,“那你与这位柳姨关系如何?”
辛澄话音跟着心一起提起来,“郡主是想通过我去查这个人么?”
郡主一怔,“不是,既然查不出便不查了。”
辛澄松一口气,又觉得心底一空。
她说出口的话没有谎言,但她明明知道郡主真正问的是什么,却并没有坦诚相告,而是引导郡主得出别的结论,这不算作欺骗吗?
不行!辛澄激灵了一下,这一念头刚冒出来便被她摁了下去,没关系,她会将这一切都完结,到时,这个问题便不再重要了。
郡主看了看两人,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叮嘱道:“听着,我们的任务只是要把这半张图送到陛下手中,至于旁的,我们只管保护好自己,不是和那些江湖人一样,一定要得到所谓的龙脉。另半张图的事只有我们知道,不要对外说,除非她来找我们。”
辛澄猛地抬头,“郡主不想要龙脉吗?”
“要它作甚?你想要?”
辛澄忙摇头,咧出大大的笑。
太好了!
“你怎么这么高兴?”郡主眼神闪烁一下,“啊其实本郡主对龙脉也不是没有兴趣。”
听到郡主在逗人了,十八打了个哈欠,知道这里已经没自己的事,起身回自己房间睡觉,无人相送。
龙脉事关重大,辛澄不敢确定郡主是不是在开玩笑,拉了拉郡主的衣袖,道:“郡主,这其中不知都牵扯了什么人,太危险了,我们把图交了就算了。”
下一瞬被弹了下额头,微痛,睁眼时见郡主笑着。
“瞎操心,我只是想看看这龙脉到底什么样,毕竟牵连了这么多条人命,不过就算我想管,到了京都也管不了。”
辛澄觉得郡主好像是越发温柔好看了,便静静望着。
郡主还细心同她解释:“龙脉不仅牵扯江湖,更关乎朝堂,我已经得知了半张图,那陛下还会让我涉足另外一半么?”
辛澄从美色中回神,想了想郡主说的话,“是的呢。”
“所以啊,一听就很麻烦,不如快意江湖,嗯?”
辛澄连连点头认同,并保证:“郡主会看到龙脉的。”
郡主轻笑,只当是随口扯的闲话,没当回事,“今天先休息吧,明天我们便该赶路去和车队汇合了。”
辛澄一听登登跑到床边,拍了拍被子,“郡主真的不能和我一起睡吗?我会把两个被窝都暖好的。”
郡主手又痒了,她发觉辛澄是越发放肆了,以前她哪能说出这种话来,“你能不能想点正经的!”
辛澄瘪嘴,有两床被子呢,一起睡觉哪里不正经了,一起……才不正经呢。
第76章 会合。
郡主不和她睡, 辛澄就只能一个人抱着被子,想象着是在和郡主睡。
夜半人静时,她侧躺在床上, 正抱着“郡主”,却感觉突然被什么东西打中。
她陡然惊醒, 翻身坐起,借着影影绰绰的月光, 在身旁的被面上见到一块包着纸的石头。
她先凝神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石头是落在被子上的, 没有声音, 应当也没有惊动隔壁的十八。
这才打开包着石头的纸来看, 上面写着“何时动手”,字迹歪斜,一看就是没有好好练过, 却还写得很大很自信, 仿佛能窥见此人不可一世的样子。
她向外面翻了个白眼,骂了句“蠢货”,便再次抱着被子睡下。
石头是通过窗子扔进来的,接下去没有别的动作,看来他也怕惹上麻烦, 那就不管, 扰人清梦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她刚刚差一点就梦到和郡主亲在一起了,赶紧趁着感觉犹存, 她要继续做梦。
但是果然之后再也没梦到, 而且变成了噩梦, 郡主一脸怨恨地望着她,眸中带泪, 抬手刺了她一剑,正中心口,她是被疼醒的。
这次醒来后,不知为何,胸口真的泛着密密麻麻的痛,她捂着心口,好半天才缓过来。
想来想去,都是那个人扔信的错!
她洗漱好出门,刚好遇见郡主,她迎上去瞧了瞧,然后点了点头。
郡主一边向外走,一边问:“新的一天,你又要做什么?”
辛澄摇头,郡主好温柔的,和梦里完全不一样,果然梦都是相反的。
结清住宿钱后,一起在楼下吃了客栈准备的早饭,十八道:“我们现在有两匹马,一辆马车,一会怎么走?”
辛澄一激灵,立即道:“我!我和郡主坐马车,十八来驾车。”
“驳回。”余下两人齐声道。
“干嘛呀,骑了这么多天马,郡主不腻烦么,而且你看,郡主连日风吹日晒的,皮肤都有些干糙了。”
郡主喝口粥,“和我坐一起你想干嘛?”
“不干嘛啊,能干什么,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郡主抬眼,“那你现在的脚在干嘛?”
桌子下面,辛澄的脚尖与郡主相抵,当然是她凑上去的。
“只是不小心碰到而已啦。”
辛澄说着的时候也向下一看,却疑道:“诶?”
她坐在郡主对面——当然是为了更好的欣赏郡主的美色,而侧边坐的是十八,现在郡主的脚向后收了回去,而与她碰在一起的是……
“你脚还挺长的啊。”十八咬了口油条说道。
辛澄赶紧收了回去,又向郡主推荐道:“好吧,那我与郡主同乘一匹呢?”
郡主放下勺子,“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得意忘形了?”
“我错了。”辛澄低头,“我一个人驾车。”
出门牵马时,郡主瞧着辛澄随身挎着放着纸笔的口袋,突然问道:“起居注你写了吗?”
辛澄浑身一震,眼睛一瞬瞪大两圈。
辛澄是起居使,陛下派她来是监督郡主每日的言行举止,且都要记录在册,回京复命时要呈给陛下的。
她光顾着和郡主相亲相爱——虽然只是单方面的,这事早就忘了。
辛澄几乎要跪下来。
郡主扶额叹了口气,她问出口的时候就有不妙的预感,“我们差不多再有十天的路程便到京都了,你写了多少?”
辛澄腿一软,从马车上滑下来,话音哆嗦:“出来后就一字没动,之前……”
她捏了捏薄薄的布袋,好像听见有天雷劈在她头顶,“也只写了几页……”
没说完她就感觉自己身体被抽空,她变成一张纸了。
然后被郡主提了起来,听郡主道:“去换辆大些的马车吧,十八你来驾车。”
十八白眼快翻过去了。
仿佛听到了天籁,辛澄又充气活了过来,“郡主——!救我——!”
郡主是想把她拍进地里,“你个祸害!”
之后和郡主待在一间马车里,但辛澄真的什么都顾不上做,虽然她一双手就没停过,何止,简直快断了。
“呜呜……郡主……你再快些。”
“还不够么?”
“不……不……我不行了!”
“起来,继续。”
郡主是魔鬼!不过她现在要求着郡主,帮她写完起居注。
她一双手快写废了,郡主还不紧不慢的,斟酌字句是否得体,笔迹是否相像。
马车里放了张小桌,辛澄歪在一旁,实在是手太酸了,她看向郡主,“不重要,能写完就成,求郡主你快些吧。”
“你知不知道这是欺君之罪。”
“皇帝不会认真看的,天天写郡主吃了几碗饭看了什么书去了几趟厕所,谁想看这个啊。综述我会认真写的,这些赶紧糊弄过去吧,写不完才真是真的欺君呢。”
郡主摇了摇头,天下哪有叫人帮忙写监视自己的记录,简直闻所未闻,但一看对面是辛澄,又不觉得不正常了。
同样捏了捏酸疼的手掌,郡主照着她的笔迹,继续抄下去。
为了稳当和拖延时间,十八赶车赶得慢,但还是在半个月后将要赶到离京都最近的白马驿馆,要与车队汇合。
还未到驿站,十八远远的瞧见了前边大路旁李耀带着一队人马在外迎接,身边还有两个像是穿着官服的人。
她推开车门,叫醒了刚刚连夜补完功课,正睡着的两人。
郡主理了理着装,向外看了一眼,神色一穆,道:“那是内侍监的人。”
辛澄也看到了,回:“就是太监咯。”
“应是陛下的近侍,安公公。”
那边厢,李耀陪着笑脸,遥望一眼,终于等来了希望,“看!好像是殿下的马车,她们来了!”
安公公甩着拂尘驱赶这荒郊野地的飞虫,被太阳晒得满颈子都是汗,更是勒的他喘不过气来,若不是陛下差遣,他哪用受着罪。
这个令安郡主往日也不曾走动过关系,架子摆的倒大,连累他一连几日苦等!
他不让身旁的小太监扶着了,一甩拂尘道:“……既然殿下到了,咱家便不与你们多说,一会请殿下计较。”
马车到了近处,李耀这边当然都是王府的侍卫,都是熟人,那两个太监皆是圆领窄袖袍衫,一人服绯,一人服绿,看着就是大太监带着小太监。
“参见郡主殿下!”
辛澄先下马车,做好起居使照顾起居的职责,伸手去扶郡主。
郡主眼神从她身上滑过,瞧见了她暗自窃喜的嘴角,却也无奈,搭上她的手,提敛裙摆,下了马车。
辛澄便退居一旁,忍着笑意摩挲掌心,并按郡主的嘱咐学贵女的仪态。
一番寒暄后,郡主微微笑着,仪容娴静,轻声慢语道:“安公公怎么在此?”
“因着陛下心念殿下,特遣老奴前来迎接。”他眯着双不大的眼,吊着嗓子说,“只是殿下养着的这些家奴实在过分。”
“哦?”郡主的笑意敛了几分,“他们竟冒犯了安公公?”
他连连摆手,双手抱着肚子说:“什么冒犯,老奴不打紧,可他们竟抛下殿下,自己来了京都,让殿下赶在后头,这叫什么事啊?”
郡主看了眼李耀,见他几乎眼眶喷火,便知这位公公是来者不善了。
她解释道:“这是我的主意,其中内情我已写下奏疏向陛下禀明,劳公公费心了。”
“哦哦。”他擦了擦汗,被衣领勒得越紧,声音也更尖了,“原来是老奴误会了,可这样殿下也是太过胆大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若是担心安全,何不发文令各州县派人沿途保护,何至于一人单骑涉险啊,这一路想必也遇见了不少危险的人和事吧?”
“安公公。”辛澄上前一步道。
辛澄一直观察着这太监,见他说到后面眯着的眼睛都半睁开了些,显露出凶相来,哪还能不知道他话里有话,包藏祸心。
她是起居使,这里当然说得上话,“殿下并非一人单骑,她带了护卫以策安全,且我也跟着,这一路之事我已写下起居注,当然也会面呈陛下。”
——你个阉人管那么多!
郡主微不可察的蹙了下眉,辛澄的意思说得没错,换做她也会这么说,但语气和措辞太尖锐了,以这短暂的交锋来看,恐怕这太监已经记恨上辛澄了。
“呵呵。”安公公干笑两声,“见过起居使,老奴常听余太傅提起姑娘,今日一见果然是非同凡响。”
“公公谬赞。”
这事便算是轻巧地揭过了,安公公有旨意在身,请郡主前往白马驿馆暂歇。
郡主正要回身,变故突现。
一只长箭携着厉风破空而来,直冲郡主,而郡主正搭着辛澄的手要上马车,偏头去看她,没有第一时间发觉。
反应最快的是十八,她当即抽剑跳出去当空截下这一箭,喊道:“保护郡主!”
随着这一箭,山道两边的树林里突然冒出几十人,扔下身上的草皮伪装,迅捷如鹰冲杀下来。
众人纷纷反应,辛澄立即将郡主推上马车回身抽剑,砍落几只飞箭。
王府侍卫迅速将郡主的马车围在内,与冲上来的歹人拼杀,并威慑道:“何方宵小,还不束手就擒!”
叫的最大声的还是那两个太监,“刺客!有刺客!”
还像老鼠一样没头乱窜,妨碍他们反击。
兵戈之声交错,郡主知道是冲她而来,便不下去添乱,沉着道:“李耀,带人去驿馆请援兵,十八驾马向驿馆方向,辛澄,回来,小心!”
辛澄正与这些人拼杀,来人皆蒙头巾,黑布遮面,辛澄见其中一个接连伤了几人,便跳出去与他斗在一起。
短兵相接,辛澄与他拼刀时四目相对,只见那双幽黑的瞳孔深深地看着她。
辛澄一下明白了,挥剑格开他,气沉丹田向这一帮人喊道:“放肆!给我退!”
她更无所顾忌,不留后手追击方才那个人。
这些人眼神递了几个来回,不约而同边打边撤。
正在此时,后方一队驿卒赶了过来,十八见形势逆转,折回身要去抓那个领头的人。
这空当,辛澄本已停手,余光瞧见,兵荒马乱间一把抓住乱窜的太监,向十八推过去,并追过去喊道:“公公小心!”
十八被这老太监拦了一道,一把将人推开,却眼睁睁见人逃进了山林里。
辛澄跟着道:“别追了,郡主要紧。”
她们回去照看郡主,郡主下了马车,道:“我自无碍,你方才怎么不听话?”
“啊?什么?”
十八插话道:“之后再说,先收拾这场面吧。”
对她们三个而言,这还都是小场面,一路上也不是没碰见过,但其他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吓。
侍卫有几个受了伤,不过相互搀扶着都还能行动,驿丞赶来又是施礼又是问候,还愤慨地方上除匪不力欲把责任推出去,那两个太监跌坐在地,帽子歪斜头发散乱,正哭天抹泪叫命苦。
乱糟糟的,郡主一个个都安抚好。
许是经过这突如其来的一着,刁难的太监老实了不少,整顿后一路安安稳稳到了驿馆,告知郡主与辛澄明日便进宫面圣,让她们做好准备便回去歇着了。
这间白马驿馆乃是在京都外十里地,也算得天子脚下,来往使臣,诸侯上京,官员离京赴任几乎都会在此停留,故而比别处驿馆都要气派得多。
几重楼,几道院,馆内不仅有亭台楼阁可登高望远,还有游苑客舟以供游览四时美景,或许转过一角,便能见哪位诗人在墙上留下的题诗。
眼下便有不少吏员聚在厅堂中,说着方才的事。
“竟有山匪在此拦道,这可是天子脚下!唉,当下时局真越发混乱了,我辈该当如何啊?”
辛澄与郡主路过,她们自然心知这伙人只是冲着龙脉图而来,倒不是天下将乱的先兆。
但这些只从圣贤书中看天下的文人们还在指点江山,“兄台不必悲观,我大盛国运昌隆,自有神将护佑,这等宵小之徒,待来日阮将军归朝之时必作鸟兽而散,何须忧虑!”
其人听后舒眉大赞:“阮将军自是神将转世,北王庭野心勃勃,来势汹汹,还不是被阮将军一人拦在关外,听说陛下降旨将那通敌卖国的陈布秋后问斩,可惜我们看不到这大快人心的一幕了。”
“哎来日阮将军归京之时,是否也会路过此地?不若我们留下诗文,也算是略表敬仰之心啊。”
“善哉!”
辛澄拐到后院时刚好听完这一番对话,她撇嘴,什么神将转世,保疆卫国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擒拿叛贼更非他一人之功,比如说委屈自己用美人计的宠姬,还有救他一命的柳姨呢。
正想着,郡主对她道:“你随我来。”
“哦。”走了两步,辛澄好像突然想到,“郡主也想留诗传情?”
“留什么诗?”
“啊没事了。”见郡主一脸迷惑,辛澄便笑了,郡主没听见最好,最好不要理那个什么阮将军,他肯定不是好人!
“别傻笑了,过来。”
郡主自然被安排在最清净的一间居所,辛澄被叫着随她一起进了房间。
郡主特意向她嘱咐:“到了京都不比江湖,需得克制守礼,不可再肆意妄为。”
然后向辛澄说明她恐怕已经得罪了安公公,还有以后遇事不要冲在前面,万万记得保全自己最为重要。
为了不给郡主添乱,辛澄一一听着应下。
“京都一眼看去花团锦簇,是温柔乡,但其下暗潮汹涌,温柔□□,你我身在其中,如履薄冰,需步步为营。今日安公公的态度其实是陛下的试探,明日面圣一定要小心谨慎。”
辛澄只以为安公公是故意刁难,没想到那么深,当下被提点后有些后悔说话没过脑子,面色凝重道:“嗯。”
郡主同她说这些,是想护着她一些的,但见辛澄这模样,又一笑,道:“倒也不必如临大敌,京都有最美的景色,最好的美食,最动人的故事,明天面圣将图交给陛下后,或许我们便从局中脱身了,到时再一起游览京都吧。”
辛澄心知不是,但还是被郡主说的勾起了兴致,应声说“好”。
第77章 三公主。
第二天一早, 天还未亮,安公公便来催他们启程了。
辛澄解开方便打斗的长辫子,脱下方便行走江湖的麻衣短打, 换上一身长裙,梳起发髻, 出门去。
郡主也换了身贵女的装扮,织金袄, 锦绣裙, 画眉点妆敷脂粉, 满头珠翠, 与往日所见全不相同, 很有些富贵大气。
郡主见到她,无奈笑了笑,抬手拔下一只双股金钗, 近身插到她的发髻上。
“还是太素了些。”
辛澄立在原地, 没有说话。
“怎么了?”
她这才眨了眨眼,眼神乱飘,“郡主,你好香啊。”
郡主伸手打了她一下,嗔怪道:“休再胡言乱语。”
“哦。”跟着郡主出门去坐马车, 呼吸间始终有一缕幽香萦绕在鼻间, 忽浓忽淡,勾的她心痒痒的, 却挠不着, 急得吞了好几下口水。
马车上路, 带着一队人马和贡品,浩浩荡荡向京都去。
路上郡主一直安然闲坐, 与安公公说着些闲话。
到外郭城门,行速渐缓,郡主用手轻碰辛澄,小声道:“到了。”
“嗯。”
辛澄将不合时宜地悸动压下,推开车厢边半扇小窗,看京都风物。
这里便是大盛的国都,四海八方最繁盛之所在,历几百年风雨而不倒的万国朝圣之都。
也是娘亲前半生生活的家。
远望京都之上,只见祥云拢聚,龙气升腾,仙鹤嘹亮飞过。城墙上是百年风雨留下的痕迹,守城的将士金盔铁甲,银枪锃亮,面孔坚毅。
马车穿过又高又深的城墙,仿佛穿过甬道,驶入朱雀大街后,街道宽阔笔直,喧嚷扑面而来。
街道两旁四处都是人声交谈,说什么的都有,高楼上丝弦管竹不断,有美人盛装弹唱,有雅士清词赋歌,酒肆里欢声不断,花楼中笑语连连。
三十六条街道,七十二座坊市,无处不彰显着盛世气象。
直入皇城,这里便清静得多,衙署里官吏们运转维持着这片江山。
到宫门外下马。
已有内务府的官员在此等候,交割了贡品名录,她们在丹墀前等候召见。
“前面还哇哇不停,怎么一进皇城就安静多了?”郡主偏头过来笑着说道。
辛澄是在感受,曾经娘亲是如何在这里生活的呢?也曾踏过此处的方砖,叫琉璃瓦反射的阳光晃过眼么?
辛澄抬手遮了一下,她立身此间,除了看上去的华贵气派,没能感受到别的。
此时郡主说话,她吓了一跳,因为这里是大殿前,威严肃穆,一旁的太监都低着头像假人似的。
“可以说话吗?”辛澄惶惶问道。
郡主冲她温柔一笑,“昨天的话真把你吓着了?你可知我是谁?”
“是郡主啊。”
“不错,我是郡主。”郡主看了看左右,靠近她耳边低声道,“只要你没有辱骂陛下,有我在,你都会没事的。”
带着幽香的吐息喷洒在她耳畔,辛澄抓了抓耳朵,“哦……”
吞了下口水,稍微正常些,辛澄道:“那如果我当真陛下的面放屁呢?”
郡主鼻子一皱,平时再如何知道辛澄言行无状,此时还是失语了,“你……”
辛澄摸摸肚子,无辜道:“早上喝的牛乳,好像是通肠道的,现在有点感觉了。”
“憋着!”郡主从牙缝里蹦出字来。
辛澄肩膀抖了两下,轻笑道:“没有啦,只想让郡主也放松些。”
她知道郡主前面说的话是给她撑腰,想让她安心,郡主素来温柔。
公公前来宣召,她们对视一眼,前去参见当今天子。
偏殿里,龙涎香袅袅,只见乌木案桌后坐着个一身赭黄袍的人皇,头戴金冠,腰缠玉带,面蓄短须,相貌堂堂。
辛澄与郡主敛身叩拜。
他手握书卷,道了免礼,向郡主招了招手,“令安回来了,过来让朕好好看看,都长这么大了,怪朕忘了,知道你今天来,该早些叫你父王进宫,你们父女也能早些相见。”
他一笑起来,眉目舒展,和乐的模样倒是和普通百姓家的老翁如出一辙。
宛如兽披人皮。
郡主也套了张皮,乖巧的不像话,扮着满心孺慕的小辈。
辛澄站在玉阶下,抬眼盯着这一幕。
皇帝忽然转头,鹰视狼顾,视线与辛澄撞在一起。
辛澄不避不让,此时方清清楚楚看到他的样子,真龙天子?万兽之王?
不过普通一人尔。
“哦?”皇帝眼露精光,如狼现凶相。
“对了,还没谢过陛下送来的起居使呢,一路对令安很是照顾,是不是呀,辛澄?”郡主在一旁轻松笑道。
辛澄却听出郡主话音中有一些不自然的慌张,她收回视线,跪下柔声道:“不敢,侍奉郡主殿下是小女子的荣幸,小女子初次拜见陛下,多有失礼,请陛下莫怪。”
“哈哈哈!”皇帝忽然放声大笑,“说起来当初召令安上京,这起居使的人选还是余太傅推荐,你是她的学生,那算起来,和太子乃是同门啊。”
郡主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一紧。
辛澄不想攀附这层关系,只道家境不好,余太傅心善,收留她在身边伺候而已,况且女子身,算不得正经师承,不敢与太子殿下相提并论。
皇帝却笑意更胜,“还说,这一开口,语气和余太傅一模一样!”
皇帝说笑,她们自然陪着笑笑,一旁的公公也应和两句。
“这样,”皇帝大手一挥,“太子就在旁边的书房,你过去看看可有认真完成功课,督促他,你们年龄相仿,想必能说到一处。”
这话叫旁人听来,都会觉得陛下实在是平易近人,郡主却暗暗掐着指节,几乎泛白。
辛澄心道是皇帝要和郡主说龙脉的事要把她支开,便起身告退。
到了殿外,辛澄被浓重熏香纠缠的脑子一遇清风,顿觉神清气爽,也是这才觉出里面有多沉闷压抑。
太监引他向书房去。
与皇帝十分肖像,不过年轻不少的太子正坐在书桌后,捧着已处理好再誊抄一遍的奏疏在看。
见她进来,浓眉一皱,听太监传完话,才舒展开来。
辛澄站在下首,便听太子头也没抬问了她名字来历,又说了几句一路辛苦聊胜于无的话,便让她退下。
辛澄巴不得早走,这父子两俱是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眼里除了自己看不到旁人。
难道这就是帝王?没意思。
她站在阶下,抬头看着挤在飞檐中的方寸晴空,她不喜欢这里。
书房里,辛澄走后,从侧门走出个衣着华丽的贵女,陪着披帛,问:“那便是余太傅家的姑娘?长得倒是不错。”
太子嗤了一声,“谁知是哪里的捡来的,乡下人粗鄙不堪,焉能配得上孤?母后代儿臣向父皇回绝了吧。”
“可她背后是余太傅及一众清流,对你日后……”
“行了,”太子扔下奏疏,“又不是亲生女儿,太傅来京都这些年,几乎也没提到过她,估计就是捡来当丫鬟的,给孤当妾都不要!”
辛澄正研究地砖缝里的蚂蚁,没看多久,郡主从大殿中出来,辛澄看到她,方才心情一松。
她见郡主的肩膀也垮下来,仿佛终于卸下了紧绷的力气。
两人对视,一时没有说话,但辛澄觉得她们都读懂了对方的想法。
身旁还有太监,郡主用传音入密道:“你现在还有感觉吗?”
“?”辛澄又觉得好像没懂郡主的想法。
“要是有,趁现在以谢恩的名义回去面见陛下,多放几个。”
“??”郡主你在说什么?真的让她当着天子的面放屁?御前失仪的罪过可不好说。
郡主走下台阶,与她同行向外走,“陛下有意把你许给太子。”
“?!”让她去见太子是这个意思吗?
“郡主不早说,早说我当太子的面放,放它个震天响。那现在怎么办?”
郡主笑了笑,和辛澄说了几句玩笑话,她憋闷的心情好多了。
“不用太担心,这只是你见陛下的第一面,太子选妃不是小事,陛下的意思也只是我的猜测,还有转圜的余地。”
辛澄一想,“那也简单,之后我再做几件荒唐事便好了,比如……拐带郡主殿下当街卖艺?”
郡主斜她一眼,“本郡主可不陪你丢脸,而且我们今后最好都不要见面了。”
辛澄笑容戛然而止,也走不动了,难以置信地望着郡主。
什么意思?郡主又要扔下她吗?
郡主止步,回头看她,叹息一声:“你是起居使,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怎么还能与我在一起。”
辛澄惊愕,她没想到这个!
那怎么办?她又要和郡主分开了吗?不要!
“只是在人前……”
“唉呀,小可爱,想我了吗?”一声呼唤从远处传来,打断了郡主的话。
郡主与辛澄抬眼望去,只见宫门口慢悠悠走来一堆人,当中抬着只步撵,上面歪斜倚着一位贵女。
墨发梳起凌云髻,面如皎月,额头花钿尽显娇态,绣带勾勒的身段又十分妖娆,只消半笑,便有倾国倾城之风姿。
辛澄第一眼看去,还以为是嫦娥下凡,仔细一看,她怀里抱着的不是兔子,而是一只纯色白狐狸。
“是白狐诶!”辛澄偏头小声惊叹道。
素闻京都的贵人们好养些爱宠,甚至有猞猁豹子等凶兽,现在便见识到了。
身旁郡主胳膊肘碰了她一下,表情是不情不愿的,但还是垂首道:“见过长盛公主。”
长盛公主?那个疑似弄死了自己驸马的三公主?
辛澄忙俯身拜见。
“小泠儿怎么把我送你的礼物都还回来了,让姐姐多伤心啊。”她莲步轻移,抱着白狐下步撵,却是走到了辛澄面前。
辛澄快速抬眼瞄了一眼,她本来以为三公主是个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会是雷厉风行的狠角色,不想见到的感觉完全不同。
“心澄~”三公主把白狐狸抱到她面前。
哇,雪白的毛色摸上去一定很柔软很舒服,小狐狸还眯着眼,看起来好可爱,辛澄忍不住伸出手去。
“咳。”
手缩了回来。
郡主叮嘱过,要远离三公主。
三公主笑如银铃,“怎么了?心澄为何同我如此生分?”
她又靠近些,辛澄有些莫名。
直到她削葱般的玉指伸过来,轻轻捏住辛澄的下巴,辛澄便被迫与她对视。
只见她狭长的眸子中含着笑意,“你忘了,当年在莫家火场,还是我救的你呢。”
第78章 没有救过。
宫门前, 一朵云悠悠飘过来,在大殿前投下一片阴影。
辛澄愣住:“什么?”
“嗯?”三公主狭长的眼眸眯起,像她怀里抱着的白狐狸一样, 唇角微翘。
那可真是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眼尾上翘, 有说不尽的风流。
嗓音却是慵懒的,好像刚睡了一个十足舒服的好觉, “你竟然忘了么?”
辛澄对望那双眼, 怔住了:“我……”
话没说完, 她的胳膊被一拽, 向旁边跌了一步。
站她身旁的是郡主, 抓住她手腕的……当然也是郡主!
辛澄右手臂一动不动,希望郡主先别放开,她能好好感受一番郡主手心的温度。
哦, 郡主抓得还很紧呢!
郡主盯着辛澄的下巴, 又抓着她的手腕扯了一下,让辛澄看着自己。
“别信她的话。”
“嗯!”辛澄光顾着笑,又眨了眨眼才把刚刚郡主的话捞回来听进去,“啊对啊,我记得救我的是郡主。”
三公主摸了摸乖乖睡在她怀里的白狐狸, 染了蔻丹的修长手指陷在纯白的毛发中, “小泠儿还在记恨小时候我抢走你的阮哥哥的事么?”
辛澄听见了个不详的称呼,不会是她想的那个人吧?
“一码归一码。”郡主盯着她, 好像是在看一个腐坏的苹果, “现在说的是辛澄的事, 不管你又要使什么坏,别扯上她。”
说着分了个眼神给辛澄, “她就是个笨蛋,不好玩。”
还是很聪明的哟,辛澄心里道,不过这时候不会拆郡主台啦。
“小泠儿真是越发不禁逗了。”三公主看郡主的眼神宠溺又无奈,然后直接对上辛澄,道,“盛元十二年中秋节时,在江南燕子坞召开武林大会,莫家为东道主。”
似乎是站累了,她招了招手,又被侍女扶回到步辇上,歪倚着继续说:“莫家老宅便在道场不远处,当时一伙莫家子弟诓骗引诱你进老库房玩闹,再把你锁在里面,放了把火欲吓唬你逗闷子,不想火势蔓延,他们怕担责任一哄而散,你就这样被困在火场。”
“他们不是玩闹,”辛澄抢道,察觉郡主抓自己的手一紧,又恢复常态,“他们就是纯坏,不过公主殿下为什么知道那么详细?”
郡主牵着她,说道:“这些事要查起来也不难。”
三公主笑了笑,“在那次武林大会的两年前,端王与柱国将军谋反,武林中人参与其中还分走了半张龙脉图,那之后朝廷一直对武林多有打压,开武林大会是为缓和与朝廷的关系,故邀请了不少王公贵族,本宫也在其中,便去了一趟。”
她看向辛澄,眼中满是温柔,“所以那日,是我把你从火场里抱出来的,小可怜,背上都被烧坏一块。”
辛澄后背一凛,的确她背上有道伤疤,“可……”
她看了眼沉思的郡主,“我明明记得是……”
“那年你几岁?”
“十岁。”
“泠儿那年才九岁,”三公主慢悠悠地说,“如何能将你从火场中救出来?”
“这……”辛澄背后开始冒汗,这一点没法反驳!
难道真是她记错?可是……可是她明明记得是……
一闭上眼便能回想起那天的画面,四面都是熊熊火光,刺啦刺啦地烧起来,她哭着喊着拍门,怎么都出不去时,是郡主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辛澄。”
陡然睁眼,辛澄急着喘了两口气,背上冷汗津津,无助地拽住郡主的衣袖,“郡主……”
她的手腕被捏了捏,好像是被安抚了。
“没事。”
郡主嗓音转而变得冷峻:“我可不曾听过你何时对江湖事那么感兴趣,两步路都懒得走的人还会亲自下江南?”
公主与郡主视线交锋。
公主唇角的笑意仿佛胜券在握,“因为应韵。”
听到这个名字,辛澄难以抑制地眼中一酸。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公主,“你……怎么会……”
那是她娘亲的名字,可是许久许久不曾听见别人提起了,她在脑海中回想时,从自己口中说出来时都觉得无比陌生,但那是娘亲的名字,是娘亲曾在这世上存活过的证明。
此刻自他人口中唤了出来。
辛澄正要追问,却一路快步走来个太监,尖着嗓子道:“见过两位殿下,陛下有问,这是怎么了,为何起居使同两位殿下流连在宫门前?”
见到太监过来时,郡主便放手了,辛澄感觉手腕处有些无所适从的麻意。
“是本宫许久没见到泠儿了,忍不住抓她好好叙了番旧,正说着她拉着本宫的袖子哭鼻子的事呢。”三公主轻笑着说得大大方方,毫无顾忌。
相比之下,郡主忍着不忿,而辛澄有些心乱。
小太监道:“那也请公主殿□□谅,景王爷一早便派人在皇城外候着,等着接郡主殿下回家呢。”
“父王……”郡主轻声念道。
辛澄有些不舍,但也知道皇帝都派人来催了,她与郡主恐怕不得不分开了。
不过郡主要走之前用传音入密向她叮嘱:“别相信她。”
之后便被小太监送着出去了。
“那我们也该走了,心澄~”
那朵飘来的云久久不散,大殿前空寂辽远,兀然起了一丝风,辛澄搓了搓手臂,向外走去。
没了郡主在身边,辛澄自己的脑子便转了起来,她的确很想问关于娘亲的事,但娘亲的身份是大忌讳,而她身旁这个可是大盛的公主,她应该更谨慎些的。
不能表现出异样。
而且辛澄对她一无所知,郡主还提点她不要相信此人,那么她当然相信郡主。
主意已定,辛澄便装成聋子,一路出了皇城,走在人声喧闹的大街上。
可是为什么三公主还在跟着她啊!
出宫城时三公主的步辇落在后面,她以为这就算别过,谁知她改乘犊车,又赶上来了。
犊车彩漆画轮,涂饰香料,牛角上还挂着铃铛,简直是招摇过市!
虽然有帘幔围在四周,但车身摇晃间还是能隐隐约约见到一个侧卧的娇柔美人,路人见这架势和一众仆婢,皆知是哪家贵女出行,纷纷侧目。
辛澄快慢都甩不脱,也不好施展轻功,偏她对路不熟,京都里的每条街道又都笔直宽阔,也没个小巷子给她躲。
而三公主还在旁若无人说着:“心澄是要逛京都么?那这里有几绝不可不看。”
她自顾自说着:“一是春雨朦胧时,城外杏花林,落英缤纷景致一绝,可惜现下都落光了,你要是早来些时日便好了。”
辛澄心想和郡主一起看的桃花才最美。
“再一个是百荟楼的满汉全席,山珍海味滋味一绝,听闻是宫里传出去的手艺。”
辛澄疑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听闻?公主殿下有必要去外面吃宫里的手艺吗?
刚抬头便被三公主抓住眼神,知道辛澄心里所想,她媚眼如丝道:“的确比不上宫里,不过胜在花样多,本宫也叫来尝过,想吃么?”
辛澄快步走去。
“还有夜市的繁灯一绝,尤以中秋中元元宵节时,最为好看,可惜最近也不过节呢。”
那以后要和郡主一起看,辛澄心里暗暗想,同时支起了耳朵。
是为了以后邀请郡主做准备,反正只是听听这些,无妨的吧。
公主道:“夜半还有鬼市奇诡一绝,听说什么都能买到,不过在城外,本宫倒不曾去过。”
因为懒吧,辛澄看她坐了这么久,姿势都没换过。
“再有是宰相家的林千金琴艺一绝,唉,可惜最近害了相思病,整日画阮戢的画像,许久不曾听她弹琴了,唉——”
阮戢!又是他!还有姑娘为他得了相思病,这么夸张?而且听起来好像公主也十分可惜的样子。
辛澄快速抬眼一瞥,正与公主笑眯眯的眼神撞上,这人莫不是一直盯着她?
三公主狡黠一笑,“最绝是芙蓉楼的姑娘,不仅姿色绝,曲艺绝,滋味更是一绝,这个倒是不会错过,看,到了。”
辛澄下意识望过去,只见大道旁是一座朱栏红楼,其中有姑娘轻薄透衫,笑靥如花地迎来送往,楼里还有欲拒还迎的娇声艳语。
这不是青楼吗!
辛澄最厌恶青楼,快步穿过此处。
她又突然想到,公主怎么会扯出青楼来,还滋味……
辛澄惊得有些语无伦次:“你……你不会……”
不会“尝”过吧?
“嗯?”那只白狐狸好像睡醒了,乖巧地蹲坐在一边,任人抚摸,“小可爱终于理我了?”
辛澄哪敢问下去,低着头匆匆向前走,这公主太危险了吧。
“咦,又走到这里来了,小可爱现下是无处可去么?要不要跟我回家。”三公主笑得像个狼外婆。
辛澄摇头,“想去找郡主。”
“那怕是不成,你现在要避嫌呢。”三公主说起之前的起居使,上京后和诸侯王都是老死不相往来,在街上遇见都要掉头而走。
“否则父皇可是要担心你们被收买了。”
辛澄叹气,那她该怎么办呢?她在京都又无落脚之处,如今之计,哪怕不愿,也只能去找先生商议一二了。
“唉~”车上又传来幽幽一叹,凄婉之声如被弃冷宫的妃子,“为何与心澄再见面,你对我如此冷淡,明明当初是我救了你,你却不喜欢我么?”
这话像是一道闪电从辛澄脑中划过,她突然心里一空,无关公主,而是想到:她之前对郡主说,她是因为郡主曾在火场中救过她,所以她才喜欢郡主的。
也因此,郡主刚开始时自觉对她的喜欢负有责任,没有非常过激地拒绝她。
但现在郡主知道了火场救她的另有其人!且不管真假,郡主本就不喜欢她,那现在不是给了郡主一个最好的理由推开她吗?
郡主会不会说:我没有救过你,你去喜欢别人吧,以后不要再缠着本郡主了。
辛澄抱着头蹲了下去,更糟的是现在她还要和郡主避嫌,不能见面,不!
* * *
郡主在皇城外见到了父王来接她的马车,辛澄那边她不是太担心,暂且放在后面,同李耀嘱咐一番,便回到了现在景王爷居住的府邸。
已经很多年不曾见到父王了,郡主一下马车便忍不住泪流满面。
景王爷正在门口等她,为了让皇帝放心,他现在连皇宫都不去,只在家门口等。
“乖女,来,回家了。”
郡主喉头哽咽,一时失声,上前扶着父王的手臂,几年不见,父王又苍老了许多,两鬓已是银丝多过黑发。
“好了好了,先回去,在外面像什么话,是不是累着了,你的房间都布置好了,父王还准备了你以前喜欢吃的,口味变了没有?傻孩子……”
府里的丫鬟仆役大多也是郡主小时便跟在王府的,此时见王爷与郡主团聚,也都纷纷落泪。
郡主和父王一起要说好多话,说自己在云州都做了些什么,哪怕每年都写信也要再说一遍,还问父王在京都可遭到什么冷遇难处没有。
晚膳都撤下了,一直到半夜,郡主才被景王爷半是威胁地哄回去休息。
聊过一通后,郡主揪紧的心才平复了许多,道:“父王放心,我已向陛下求情,以后我不必得旨意才能上京,可以常陪在父王身边了。”
“你可是大姑娘了,一直在父王身边怎么回事?我听说圣上有意召阮戢回京,你和他……”
“父王!”郡主丢开他的手,“那是我们的事,父王别掺和了。”
“好好好,你向来有主意,随你,不过他确实是个……”
“父王!”
景王爷连连点头,不说话了,送她回去休息。
不过提到这事,令郡主想起暂时抛之脑后的辛澄,在回屋前,郡主转身问道:“父王可还记得,盛元十二年中秋节,我是不是在江南莫家救了一个人。”
“什么?乖女,你没去过江南啊。”
顿时,郡主感觉一股寒意爬上来,她回想了自己写下的记录,急道:“那年在江南开武林大会,父王不是说要带我去看吗?”
听她这么说,王爷也低头思忖了一番,乖女儿的事他都记得,半晌后道:“对,是有这事,本来是要去的,不过你突然病了,就取消了行程,为父还记得你当时不肯吃药,闹腾得很。”
“……”
将父王送走后,郡主回到自己的房间,思绪翻腾。
父王说的应该是真的,郡主本来也没有任何救过辛澄的记忆,她写下的记录中间几天也是空白的,不是因为她去了江南,而是她病了。
也就是说,或许真是萧恃救的辛澄。
枯坐了一会,直到月亮爬上梢头,郡主才回神。
她记得,辛澄之所以喜欢她,便是因为曾经的救命之恩,可事实是救她的是别人,那她是不是就要……移情别恋了?
第79章 锁链。
“对不起, 郡主。”
是尴尬,辛澄一直望向她的眼眸里全是欣喜,此刻却一点情意都不剩下, 像是在看不相干的人,怎么会?
“这些日子一直给你添麻烦了, 对不起!”辛澄向她鞠躬。
郡主莫名,要问这是怎么了, 就见她转身向远处跑去, 身后长出了尾巴摇得飞快。
不远处一步一扭走来一个人, 宫装繁复, 浓妆艳抹, 怀里还抱着只纯色白狐狸。
辛澄兴奋地跑到她面前,“公主!原来是我找错了恩人,救我的是你, 我当然喜欢你!之前我对郡主的喜欢都是给你的, 公主,嘿嘿,公主我喜欢你!”
霎时一股火气充斥胸腔,辛澄在说什么?
而那个狐狸精拿手背抵着红唇,半眯着眼笑得十分得意, “哦吼吼。”
无疑是又在火上添了把柴, 烧得肺疼,郡主立刻便要去把那个人抓回来, 问她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却在这时, 睁开了眼。
一时间有些恍惚。
景王爷将她的寝卧布置得很舒服, 她又与家人重逢,心情还是安心居多, 故而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她先没唤丫鬟来梳洗,而是有些愣怔地去推开窗子,见到外面春和景明,阳光正好,新叶梢头鸟雀叽喳。
大约是这些天都和辛澄在一起的缘故吧,尤其是前段时间为了帮她赶起居注,她们几乎和衣睡在马车里,所以睡前不曾见她,便到梦里来了。
睡前景王爷的话无疑是给这点安心扎了根刺。
睡梦中的景象又再翻涌出来,郡主眸色一沉,梳洗好后叫来了十八。
她打着呵欠,不过郡主把一锭金子放在她眼前的时候,她顿时清醒了。
“什么事?”
郡主道:“京都你熟不熟,能想办法不露痕迹地查辛澄的行踪吗?还有,我需要你帮我找一件东西。”
* * *
白天时,大街上人来人往,喧闹声不绝于耳,但热闹是他们的,与辛澄无关。
她在路边蹲了一会,觉得当下十分紧要。
她要见郡主!
只是有那个皇帝的猜忌心在,她的身份真是很麻烦,辛澄抖抖衣摆站起来,就近问道:“敢问公主殿下,可知道太傅的府邸在哪?”
“公主府从这里向东走两坊,再左转向北过四坊一市便是了。”
“……”是她没说明白还是公主的耳朵听错了?
辛澄抬头看去,公主正笑眯眯望着她,她又道:“我是说余太傅的府宅,我记不起来了,公主知道么?”
只见三公主笑意散去,眼睫垂下,鼻子一抽竟是泫然欲泣,“我当真是有点伤心了。”
辛澄有些摸不着头脑,又听三公主道:“想来我又不欠你什么,今日一见本是抱着重聚的大好心情,没想到你这么狠心。”
她自嘲一笑,幽怨的嗓音听起来好像是很委屈。
听得辛澄歉疚地低下头去,看公主这么认真的样子,难不成当初救了自己的真是她?如果是真的,那她这不理睬人的样子是有点不知好歹了。
“罢了。”
辛澄正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三公主又道,“太傅平时为教□□大多时候宿在皇城中的官邸,在城中也有宅院,此处向西过两坊再转北过六坊,进坊门后大约是在北面,你找找吧。”
辛澄大喜,真心实意地抬手拜礼,“多谢公主殿下。”
“谁让我救了你呢,自然帮你到底,你若有需要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辛澄抬头笑笑,恭送她远去。
在街边尝了一口京都地道的炸炊饼垫肚子,辛澄便按照公主的指示到了太傅府前。
朱门紧闭,她上前叩门,说明身份,并说要见余太傅。
那小厮话没听完就是一脸不耐烦,连连摆手赶她走。
“我家大人可是当世大儒,来往的都是高官名士,教习的是当今太子!”
小厮拿鼻孔对着她,仿佛话里说的人不是余太傅而是他自己,“就没有白丁上门的,你是哪来的野丫头到这攀亲戚来了,赶紧走!”
没说完就把大门关上了,依稀听得里面还在冷嘲。
辛澄因为气不出来,反而笑了一下。
她摇摇头离开大门,此时夕阳已沉,昏黄的光线照过来在她身侧拖出长长的影子。
这座坊内清净无人,四下里除却暮色,只有一两缕晚风陪在身边。
辛澄四下环顾,突然发觉她竟无处可去。
但是不会惆怅多久,只要还喜欢郡主,辛澄便有无限的精神。
她现在进不了皇城,不知余太傅什么时候能回来,她又不想因为这事去求公主,那么除了傻等,不如翻进去留个信。
之后她再去外面找间客栈安顿下来,想的是她留下自己的住处,等余太傅一回来便能来联络她。
凭她的轻功,进这府邸还不是易如反掌。
半炷香后,成功翻过外墙的她被护院带恶犬围在正中。
“什么人?竟敢擅闯太傅府!”
“汪!”
辛澄估计是她没穿夜行衣的缘故,不过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误会,还是又说明了一遍自己的身份。
但他们并不相信,二话不说把她绑了,请了府里管事来,管事大约是听说过她的名字,但又对她趁夜翻墙的举动很怀疑,就给她扔在柴房,说要等太傅定夺。
辛澄想那也刚好,等太傅回来便是。
柴房里总比破庙里好多了,不漏风不漏雨,就是灰有点大。
光影转换,几辆马车驶来后,太傅府门前热闹起来。
小厮听见动静已经把门打开,只见由公子亲自驾车,那必是太傅大人的车架无疑,其后还跟着几辆朝中高官的行辕。
下马车后,几位朱衣紫衣的官人齐齐向余太傅拜礼。
“谢余太傅指教。”
余太傅褒衣博带,高冠以罗缨结之,身着玉色布绢,并不华丽却穿得一丝不苟,颇具古韵。
他一一还礼,得众人的再次礼让,方才在儿子的侍奉下敛衣回府。
身后人聚拢在一起,有人感叹:“余太傅不愧是儒道宗师,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吾辈心向往之。”
众人连连称是。
一人望向余太傅的背影,不由得再次赞叹其挺拔的风骨,“余太傅的肩上挑的是仁义大道啊。”
又是一片赞颂之声。
小厮在大门边听得是与有荣焉,好像自己的脊骨也挺拔了几分。
谁也没有注意余太傅的步子有些急促。
辛澄不担心是因为先生肯定知道她今天面圣了,那么应该能猜到她会来。
她之前想让小厮通报,便是以为先生正等着她,不过看来先生在京都很忙,连下人都没时间管束。
她正想着如何与先生交代一些事情,便听得开锁声,知道已经等来了人。
方才还一身清风霁月的老者双腿一弯跪伏在地,拜道:“余忠参见少主!”
“先生快请起。”辛澄还被绑着,只能上前两步道,“这里灰大,莫脏了衣裳。”
太傅被扶起时见她还被捆着,令道:“理儿,快给少主松绑!”
被唤做理儿的便是太傅的独子余理,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他来给辛澄解绳子时,辛澄与他眼神对上。
状似平静之下掩藏着汹涌的暗流,正是在白马驿站外的山谷大道上,带着人马来袭击郡主的蒙面人。
辛澄与他素来没话可说。
“先生,有件事……”
余太傅抬手止住,“莫急,先随老臣来。”
一路行至书房,关上门,走进层层书架,余太傅方歇了口气,“此处说话当是无碍。”
辛澄在另一边扶着他,疑道:“府里不能放心说话么?”
此处光线幽暗,另一旁余理的身影便越发深黑,仿佛化不开的浓墨。
他回道:“从护院到杂役,丫鬟和小厮,几乎都是朝中各方人马的眼线。”
辛澄点了点头,没想到先生在京都经营四年,也还是如履薄冰。
余太傅叹了口气,道:“听理儿说,在上京的最后,我们也没能拿到龙脉图,如今那图想必是已经交给萧皇帝了?”
辛澄知道会有此一问,点了点头,又怕他看不见,“嗯”了一声。
“哼。”牛喘气似的重重一哼,却还不够余理把怨气撒出来的,他追问道:“在王府时就一直没动静,出来后路上这么多机会还不动手,父亲为你谋这起居使干什么?”
“理儿!”
起居使的事辛澄有私心,不与他辩,但她早想好了说辞,“不必担心,柳姨已经拿到了另半张图,想必不久便会到京都与我们会和,而那半张图也还有希望。”
“什么希望?”余理裹着怒气的声音在书架中撞来撞去,“皇宫大内高手如云!从那里盗图简直痴心妄想,从驿站外你拦着我的时候龙脉就没指望了!”
他会叫,辛澄便不会么,“在京郊,青天白日袭击皇家车队,且不说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抢图,就算真叫你抢到了,你当京城外驻扎的十万护城卫是吃干饭的!呵,当时若不是我拦着十八,如今你已命丧黄泉!”
“少主息怒——理儿也是眼见龙脉即将落入他人手中,无奈冒险一博。”
辛澄平了平气,“先生不必担忧,郡主手中的半张图虽然交给了皇帝,但郡主手中还留有备份。”
这是当时她被贼人绑架回来后,郡主告诉她的,她准备了不少以假乱真的假图,但也原模原样画下了一张真图。
只是为了将来不惹麻烦,那份真图只是手绘而已。
也是在那时,辛澄便没有想着暗中换图了,而是任由郡主将真图安全地交给皇帝,这样郡主便从龙脉一事中脱身出来,不会留有一丝风险。
“接下来我会再接近郡主,拿到那张备份的图。”
余理冷笑:“还是又要拖延时间?”
“余理!”
喊出口的不是辛澄,而是余太傅。
“不得对少主无礼!”
这回轮到辛澄冷笑了,“我看是他想要当主子了。”
余理还没说什么,余太傅惶惶然便要跪下,“老臣惶恐,余家绝无僭越之心。”
辛澄手上施力拉住他,轻叹了口气,不再去管余理,说回正事:“起居使的身份现在是个麻烦,我不能去见郡主,先生可有办法?”
辛澄满怀期望,余太傅却是愁眉不展,摇了摇头。
这关乎的是皇帝的猜忌心,余太傅虽为太子师,但并无实权,如今为取信于皇帝,不好出面触怒龙鳞。
这个结果辛澄也有预料。
只是多少有些泄气。
夜谈之后,余太傅请她在府内暂住,辛澄没有答应,她心里是觉得不方便,想离郡主更近些,而且不想看见余理的臭脸。
说出口的理由是,“今日面圣时,皇帝有意撮合我和太子,看中的当然是先生在儒生中的声望,那在外人看来,我与先生的关系最好并不亲厚。”
余太傅应“是”。
辛澄是翻墙进来的,最后也是“不慎被逃”了出去。
出来时月亮高挂,她被夜色包裹着,像是陷进泥地里,挣不脱逃不掉,浑身沉重又厌恶肮脏的自己,这感觉几乎令她窒息。
她有些自暴自弃地往墙角一蹲,想着要是郡主在就好了。
但身旁窸窸窣窣,她转眼与一双眼睛对个正着,是睡在此处的乞丐,辛澄只得起身离开。
又苦笑一声,若是无忧虑,宁做一乞儿。
最后还是先找了间客栈住下。
她翻来覆去一夜想念郡主的心情愈加强烈,她很久没有这么长时间没见过郡主了!
再不见郡主她会枯死的!
辛澄思虑一番,决心去找三公主。
* * *
下午时十八回来了,郡主正在院中葡萄藤下阴影中休憩。
往日在王府时要处理各种事务,还要提防各方势力和外贼的突然造访,不敢真正放松。
如今在京都,也终于将烫手山芋送出去了,她便得了大笔的空闲,可以好好考虑以后的事情。
首先是辛澄。
郡主卧在藤椅中,眼神询问十八。
十八坐到院中的石凳上,道:“京都我的确不熟,但景王爷在京都这么多年,还是有点门路,查到了,辛澄昨天从皇城出来后与三公主同行了一段,之后便去了太傅府,但没进去。”
“嗯?”
十八耸肩,“之后听说太傅府里抓了个翻墙的女贼,又被逃了。”
“……”
“今天早上有眼线见她从江湖客栈中出来,去了三公主府。”
郡主双脚点地,不摇藤椅了,“什么?”
十八并不认得三公主,便将地址复述一遍,郡主一听果然是那个狐狸窝。
眉心蹙起,“她去干什么?”
十八不知道郡主怎么反应这么大,“这可暂时没法查到,除非我跟着她。”
郡主摇头,她不是在问十八,而是在怨,明明告诉辛澄那人不可信,为什么还去找她?
就算当初救辛澄的不是郡主自己,也不见得是萧恃,她嘴里的话半分信不得。
郡主心里起了一阵烦躁,又问:“东西找来了吗?”
十八喝了口水,正要问:“没有,这东西一时往哪找,我让铁匠铺现打了,郡主要锁链干什么?”
第80章 羁绊。
郡主重又卧在藤椅里, 抬首见阳光从藤叶罅隙中漏下来,抬手遮了遮。
“锁链自然是拿来锁人。”
十八警惕:“谁?”
“辛澄。”
十八又不明白了。
郡主扶额,捏了捏眉心, 回想起那个梦。
“我给过她机会,她仍说喜欢我, 那便不能改了,她的喜欢是属于我的, 那便一点都不能分给别人。”
说着, 郡主闭上眼, 构想那个梦的后续, 她把那个冲别人摇尾巴的捉回来, 丢在地上……丢在床上,用锁链扣住她的双手,然后呢?她会不知所措, 会害怕吗?
害怕不好, 应该要让她认错,然后保证乖乖听话,再挣扎着,眼中蓄出泪来,有些难堪带着羞耻地求她帮忙解开……
郡主猛然睁眼, 见十八还在, 道:“既然是要现打,那我画个式样你拿去, 这次再多加一副脚镣。”
* * *
暂时甩脱了麻烦事, 辛澄也算是正式融进了京都的烟火气中。
决定要去见三公主, 辛澄准备了一晚的说辞,毕竟要求人帮忙, 而昨天她的态度不算太好。
于是拐个弯先去了百荟楼,对方是公主,太名贵的她也拿不出来,普通礼物公主想必瞧不上,那干脆带些吃食过去,公主还能尝上两口。
进了百汇楼,香气扑鼻,令人口水直流,不过问完价她又把口水吞了回去,其实她对京都的物价有准备,但还是被惊到了。
但是没办法,只好忍痛点了一道招牌的鸳鸯五珍烩,并四喜乾果,一道金乳酥,一份鳜鱼卷,一道桂花百合汤,也算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树上长的地里结的应季的反季的都齐活了,足花费了六十二两银子。
一路行至公主府前,请阍侍通禀,他却径直将辛澄迎了进去,礼道:“我家殿下正等着姑娘呢。”
辛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公主府自然是舒阔的,除却楼台亭阁与假山泉树等景观,一眼望去最多的是花草。
几乎所有留下来的空地都种上的各种花,姹紫嫣红,香气阵阵,在花圃中穿过,恍惚中好像看见百花仙子在此流连。
她被侍者领着向前走,不住赞叹,每片花圃中都有侍女在侍弄花草,不过穿过游廊到后院时,竟还看到了一片菜地,里面种着些萝卜白菜,架起来的黄瓜苗正开着黄花结了手指大小的刺果。
这可真是想不到,难道公主殿下喜好栽培?
远望前面是一处临水的轩榭,侍者道公主在那里,请她自行过去。
辛澄没多想,上前拜见。
轩榭四面挂着白纱帐,时时随风舞动,里面有几扇屏风,一张矮案,中间是一张围了厚帘账的高床,四下里酒壶茶盏散落一地。
高床上帘账里卧着个人影,嗓音慵懒,“这么快来了?”
虽然只见了一面,但这位公主走哪都是卧着的,辛澄也没多想,先上前把礼物呈上。
“嗯~想通了?”
看起来今天公主的心情还不错,辛澄便也柔声道:“是我想求殿下帮个忙,可以吗?”
“什么?”
“我想见郡主。”
辛澄等了一会,才听见公主“嗯哼”一声,“你可真是没良心的,我救了你,你不想着我,怎么专往她那跑?”
这个辛澄已经想好了,她俯身施礼道:“对不起,我当真不记得关于殿下救我的事,我的印象中还是郡主,不过我想殿下也不是用谎话诓我的人,那便不管了,但凡殿下差遣,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尽力去办以报答殿下。”
“给我的就只有报答啊……”话音中透出无限的遗憾。
辛澄一时无话可说,其实公主估计也用不着她办什么事,她是有点厚脸皮了。
“为什么?”
“?”
“为什么对她就喜欢呢?”
辛澄怔了一下,因为到了京都后,她就没再当着外人面说过喜欢郡主了。
毕竟京都人多耳杂,她不想给郡主惹麻烦。
“公主怎么知道?”常人看来,她只是和郡主关系还不错吧。
“唔,”公主好像停顿了一下,“泠儿同我说过,送新年礼物的时候。”
这样啊,辛澄也没多在意,被别人知道就知道,女子喜欢女子还是很容易遮掩过去的。
“是的,我喜欢郡主。”辛澄说的真诚。
不自觉扬起了微笑,没办法,单单是说出这句话来就能让她感觉到愉悦。
“要说为什么的话……”辛澄略一垂眸,“与郡主救过我无关了,因为郡主很好,单是长相就没办法让人不喜欢吧。”
脑中浮起郡主的样子,安静看书时,对敌人杀伐果断时,与人交锋运筹帷幄时,还有生气了想教训她时,什么时候都让她想抱上去亲。
“怎么?”公主的话音冷下来,“本宫的长相不讨喜么?”
辛澄被拉回现实,忙解释:“不是这个意思,公主殿下当然十分貌美了,但郡主口是心非闹别扭的时候又很可爱,相比之下公主就很成熟稳重了。”
差点忘了是求人帮忙的,辛澄抹汗。
“你是说本宫老么?”
哪里是那个意思啦!
“不是,公主为何要与郡主相比呢?喜欢郡主是我的事,而且已经成了习惯,是我自身的一部分。”
有清风徐来,吹皱水面,绕过鬓间。
辛澄心思安宁下来,“我以为,人是由过往的经历,记忆,与他人的羁绊组成的,我与郡主一起经历了很多,走了很远的路,如果现在让我放弃喜欢郡主,那无异于剜肉削骨,所以我喜欢郡主,只喜欢她,无论当初是谁救了我。”
辛澄说完畅快淋漓,心境如清泉般明快,也越发想要见到郡主了。
不过高床上却传来低低的笑声。
辛澄疑惑,听了一会,又觉得像是低泣。
“公主殿下?”
“好了好了,”说完这句,她便止住了笑,“真服了,行吧,本宫可以帮你。”
“真的!”辛澄高兴地几乎蹦起来,“什么时候,今天就能见到郡主吗?”
“不行。”
床帐内人影有动作,应该是公主坐了起来,辛澄自觉低下头去。
“之后本宫会以赏花宴的名义给各家贵女发帖子,当然也会邀你和泠儿,那样你们便能见面了吧。”
哦,这倒是个好办法。
“多谢公主殿下。”辛澄真心实意地躬身施礼。
同时舒了一口气,因为郡主不让她相信公主的,她本以为今天此行会吉凶难料,没想到公主倒还算是好说话的。
那么当然要投桃报李,“不知殿下可有差使,我都可以帮忙的。”
“这样啊,”帘帐内公主靠着,问,“那告诉我你们是何时行的夫妻之礼?”
“什!”辛澄突然一张嘴不知怎么开口了,“没……什么?”
帘帐里也是一愣,“你……难道你们还没有过?”
辛澄脸色涨红,当然没有了,“郡主还不喜欢我呢!”
“……”
不知这话哪里不对了,片刻的沉默后,只听帘帐里放肆地笑出声来。
辛澄正尴尬,又听到笑声里“嗯哼”了一声。
那不是公主的声音!
辛澄大惊,她到这里来说了这么久的话,结果里面还有一个人吗!
这这这……
两个人在床上是干嘛啊,更何况刚才还谈论那个话题,辛澄尴尬地无所适从,低头找缝,没找着只好抬手道:“我我我……我先走了,之后宴会的事有劳殿下。”
辛澄落荒而逃后,公主掀开帘帐,勾了件外衣穿上,去看辛澄送来的食盒。
床上层层锦被中窸窸窣窣又冒出一个人来,跪坐着无措道:“请殿下恕罪。”
她之前是侍奉月季园的,那里的花开的十分艳丽,她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
公主未答,揭开看到里面的菜肴,心情突然很差,将其丢在一边。
床上的人瑟瑟发抖。
公主捏住她的脸,却并没有看着她,“真是心思澄澈啊……”
“你说,为什么她的运气总是那么好?”
* * *
接下去几天只有等了,不过辛澄也没有闲着,时常去茶楼里听说书,看众生百态,想要尽快熟悉这个地方。
和郡主的距离也更近一些。
不过最近说阮戢的越来越多了,辛澄便不去了,随意在大街上逛,并做些不合时宜的事,给暗处皇城里来的探子看。
这一晚回到客栈时,推开房门却见里面站着个背影。
一瞬之间冒出许多念头,但最终是欣喜:“十八!”
她是能和郡主在一块的,辛澄关好门立刻上前道:“是郡主让你来的吗?有什么话要说,等等,我先不听,你先帮我带话回去,就说我喜欢她,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弃的!”
十八往旁边靠了靠,有点理解平时郡主的心情了,她咳了一声,拿出件东西,“行,好,知道了,这是郡主让我来送给你的。”
“什么啊?”辛澄接过来,是一个银项圈,她有点奇怪,“这是给小孩子戴的吧?再挂个长命锁什么的。”
辛澄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郡主为什么会送我这个呀?”
十八咳了一声,“总之你就收下吧。”
“那当然。”辛澄一笑,郡主送的她肯定会好好收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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