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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谢行之从书房回到寝屋。


    今日从外面回来,他尚未得空点熏香,一推开房门,宁静的屋内弥散着一股味道,间或中夹杂着淡淡的馨香,像是适才她哀求时的投怀送抱。


    谢行之顿在房门口片刻,眉眼间染了笑意,随后他关上房门,将刚爬上柳梢的皎洁月光关在门外。


    他点燃一盏灯,黯淡的屋内有了光亮。


    衣裳被扔得满地都是,凌乱不堪。


    谢行之拾起那碧色上襦和橘色罗裙,抖了抖沾在地上的灰尘,动作轻柔地搭放在摇椅上。


    一片昏暗中,他弯腰,拾起摇椅边的小衣。


    丝绸面料的小衣柔软顺滑,此等贴身之物在选料上需格外用心,但与那吹弹可破的柔软雪肌相比,逊色几分。


    小衣上的刺绣菡萏栩栩如生,缕缕绣纹在指腹间摩挲,宛如千万根密密实实的琴弦汇聚在一起,在他指腹弹拨。


    谢行之垂下眼睑,两朵菡萏一朵含苞待放,一朵开得正盛,他抓握着小衣上那朵尚是花苞的菡萏,敛了敛手指,掌心握了握花苞,犹似方才他捧握的触感。


    可刺绣终究是刺绣,手感和表妹送到他掌心的粉尖菡萏花苞不一样,无论是尺寸,还是绵软,都相差太多。


    菡萏若是离了水渠的滋养,便失去了几分生机。


    谢行之拿上小衣,绕过地上他的衣裳,缓步往床榻去。


    他脚步轻缓,仿佛是怕将休憩的小姑娘吵醒。


    谢行之回到床榻,搭身上的外衫被解开了,胸膛上印着两道浅红的抓痕,明明还什么都没做,便已是暧昧丛生。


    他侧躺在月吟身边,长臂一伸,把睡着的人重新揽进怀里,胸脯覆了柔软,一阵暖意随之而立。


    长指揽着她细腰,谢行之如同抱着的是件稀世珍宝,细心呵护着。


    怀里的人呼吸浅浅,面若桃花,娇颜上的红晕尚未褪去,泪痕映着烛光,红肿的唇瓣微微嘟起,把对他不满的那丝小情绪都带进了梦里。


    雪颈印着深深浅浅的吻痕,更莫提其他地方了。


    风住雨歇,她宛如朵被风雨摧残的娇花,惹人怜惜。


    谢行之抬手,长指拨开她娇颜上的碎发,额上的细汗已经干了,他指端轻抚她眉眼,又顺着鼻梁滑落,停在她娇俏的鼻尖。


    谢行之垂下眼睑,凝眸细看,细看一切他目光所及之处。


    是他亲手将这张纯白无瑕的纸染了颜色,不是表妹私定终身的未婚夫。


    星儿……表妹?


    是他怀里的姑娘吗?


    大抵正如谢漪澜说的那样,是陈世平气急败坏下污蔑表妹的。


    表妹是父亲派了手下亲自去扬州接回候府的,是柳家人亲自把人交到侍卫手里的,不应有假。


    可表妹又为何执着于幂篱?


    在雅间那会儿,眼看着陈世平越来越近,她仍执着于幂篱,离开前央求着他拿上幂篱。


    幂篱遮住面容,仿佛是不愿让陈世平看见她的容颜一样。


    她是怕,还是不愿?


    表妹既然与陈世平有过一段情,又为何不让陈世平看见容颜?


    谢行之忽然生出了个荒谬的念头,他不希望怀里的姑娘是柳婉星。


    如此一来,她跟陈世平之间便没有那些情情爱爱的纠葛,陈世平也不是她无媒无聘的未婚夫


    两人之间清清白白。


    “我才是你将来的夫君。”


    谢行之低喃说道,蓦地低头吻上她唇。


    舌撬开她紧闭的贝齿,夺尽她唇中的气息,又把独属于他的气息灌入她唇中。


    不管她是不是表妹,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来定远侯府后,虽有些小心思,但无可厚非,几个月下来从未害过府中亲人,费心讨祖母欢心,想必是有难言之隐。


    她不愿坦白,便等她愿意说的那日。


    这厢,怀里的人有了动静。她舌往后缩,在躲避,很快又被缠住,谢行之扣住她后颈,让她不可怯退。


    月吟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东西钻进了他嘴巴里,缠着她,她怎么躲避也躲不开,换来的反而是他的变本加厉。


    月吟舌推开他,头一偏,迷迷糊糊地哼唧一声,带着一丝不满的小情绪。


    月吟颤颤巍巍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还是他那副亲吻的模样,她顿时困倦全无,纤手抵在他胸膛,委屈地央求道:“大表哥,我都帮两次了。”


    然而她哪里还有力气,手腕都是软绵绵的t,跟和好的面一样。


    四周是昏黄的烛光,月吟这才发现如今太阳都已落山,她心下一惊,原来折腾来折腾去都已经过了这么久。


    月吟央求地抬头看他,刚醒来的眸子还染着潋滟的水光,抵着他胸膛的手指蜷缩起,“大表哥,入夜了,我该回去了。”


    谢行之手臂紧了紧,把人往怀里带了带,含笑道:“回哪去?表妹也说入夜了。入夜不是表妹该兑现承诺,来鹫梧院寻我,如今不正好在鹫梧院?”


    “可是……可是大表哥都”


    月吟欲言又止,一双杏眼又蕴起了水光,低头盈盈看向他胸脯的几道红色抓痕。


    谢行之抚摸她黑乎乎的后脑勺,明知故问,“都怎了?”


    谢行之长指挑起一缕乌发,绕缠在手指上,低声道:“说出来,我听听。”


    月吟脸上火勺热,抿唇不言。


    谢行之轻笑一声,也不催促她回答,挽着她细腰的手松了分毫,指端在月要窝缓缓画圈,和他此刻的耐心一样。


    月吟只觉有千万只蚂蚁爬到了她身上,顺着后窍爬上脊骨,慢慢往后颈去了,密密麻麻的痒意啃食着她。


    谢行之:“表妹还没想好吗?不仅是不长记性,就连一个时辰前发生事情都不记得了。”


    月吟贝齿咬了咬唇,极其不愿地开口,“大表哥都惩罚了两次。”


    说完,月吟羞赧,脸埋进谢行之胸膛,一呼一吸间全是他的气息,这气息里还藏着她的味道。


    她顿时心跳如雷,连纤白的指尖都渐渐红了起来,恨不得把自己藏进被子里。


    “原来在表妹心中,这是惩罚。”


    谢行之轻笑一声,挑起她下颌,沉沉的目光看向她娇红的面颊,“那便是我的不是了,还不能让表妹满意。”


    温润的笑,让月吟心里发颤,连忙摇头,可解释的话她却说不出口,杏眼中染了层羞。


    谢行之揉了揉她发顶,笑着逗她道:“那我便当是表妹害羞了,一些话不便说出口。”


    他挽腰的手臂用力,单手把人抱到怀中趴着。


    谢行之忽然起身,背靠床头,怀中的人也随着坐在他腿上。


    月吟惊惶,脸颊在臊意中红了起来,抱着他脖子将头埋进他颈间。


    “表妹寻了好有一阵的小衣在这里。”


    谢行之说着,把她藏颈间的头捧出来,他从枕边拿起叠放好的刺绣菡萏小衣,手指握住菡萏绣样,伸到她眼前,“表妹看看,这是你不慎遗失的那件吗?”


    月吟整个人宛如煮熟的虾,从头羞红到脚,忙从谢行之手里抢过小衣,藏到背后。


    攥住小衣的手指慢慢烫了起来。


    然而不管她怎么藏,谢行之一眼就能找出来,根本藏不住。


    他拉着小衣系带,连带着将她背到身后的手也一起拉了出来,“表妹早前还说教我系蝴蝶结,这才半日不到,怎就成了失信之人?”


    月吟惊怯,手本能地往后缩了缩,系带上的力道又将她手拉回来,往前伸了伸。


    谢行之手指绕起系带,一圈又一圈,直到碰到她抓住小衣的手,才停了绕指尖的动作,温声道:“表妹是听话的乖孩。”


    月吟羞赧,她不想教谢行之打蝴蝶结,在他沉沉的目光下又不得不照做。


    月吟抿了抿唇瓣,红着脸点头。不等她转身,挽着她腰的手便紧了紧,将她抱转,倒坐在他怀里。


    后背碰到谢行之胸膛,月吟脊背忽然一僵,拿着小衣的手跟着抖了抖,垂下来的系带末端扫过她腿,酥酥麻麻的痒意从外面渗到心尖。


    谢行之指端抚摸雪颈,一副好学的模样,问道:“表妹一般先系后颈的带子,还是后背的带子?”


    指端落在她锁骨,目光却在她后背上逡巡,雪白肩头的指印泛起浅浅的红,也慢慢惹红了谢行之的眼。


    月吟不敢有片刻耽误,手指哆哆嗦嗦展开小衣。今日才穿的小衣竟被揉出了褶皱,她不禁皱了皱眉。


    谢行之真讨厌,藏了她东西不说,还弄皱了,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小衣。


    月吟微微弯腰,含月匈准备穿小衣,低头之下不可地看见周遭事物。


    她如今被谢行之抱坐在月退上,垂头看见的自然是……


    谢行之明明生了张俊俏的脸,可怎么就长了那么个可怖的丑东西。


    “不急,等学会系蝴蝶结,再给表妹细看。”


    夏日的夜仍旧带着燥热,月吟脸热红了起来,忙敛了视线,却听谢行之轻笑,“我说的是蝴蝶结,表妹在想什么?”


    谢行之手从身后伸出来,握住她娇小的手,喃声道:“表妹教的蝴蝶结一定好看。”


    感觉又被戏弄了,月吟抿唇,推搡着他手却没推开,带着一丝小情绪道:“大表哥握着手,还怎么教你打蝴蝶结。”


    谢行之长指摸了摸她指节,“生气了?”


    月吟甩了甩被他掌心包裹住的手,小声地轻哼一声。


    谢行之松手,月吟手上没了束缚,在一阵纠结中将小衣展开。


    柔软的绸缎本来是凉的,可攥握了许久,贴在心口时带着暖意。


    月吟含月匈弓腰调整小衣位置,谢行之的手忽然横了过来,按住心口的小衣,“我来帮表妹,表妹能腾出两只手来。”


    他掌心的温度隔着衣料传到肌肤,月吟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直跳,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胸膛跳到他掌心里。


    月吟拒绝不了,只好梗着脖子应了下来,“有劳大表哥了。”


    “表妹无需客气。”


    月吟松了手,揉了揉发烫的面颊,随手两手去抓垂下来的系带,“大表哥可以先松手,暂时不用按着衣料。”


    谢行之闻言松手,但手掌却搭在了她小月复上,“不扶着表妹,真怕表妹摔下去。”


    月吟抿抿唇,低头捻着两边的系带,绕到后颈,调整了位置,让刺绣菡萏回到该回的位置。


    她长指绕了绕,很快打了蝴蝶结,往日沐浴后最寻常的事情,在此时此刻让她难以启齿。


    月吟垂下手,抓住系到后背的带子,正欲绕到背后去系,谢行之忽然按住刺绣菡萏……


    月吟脑中轰鸣,面颊如血般赤红。


    谢行之嗓音愈渐沙哑,平静问道:“再等些日子,湖中的菡萏就开了,表妹喜欢什么颜色的?”


    月吟才不想回他,手指哆哆嗦嗦绕到背后系带子,哪知这时肩头突然来了力道,将她往前推了推,刺绣菡萏被他掌心握了满手。她吓得惊呼一声,忙反手抱住谢行之手臂。


    “看不清,表妹隔远些,我才能看清蝴蝶结的系法。”


    谢行之亲自调整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弓腰,蝴蝶骨若隐若现,后背宛如一张洁净的白纸在他眼前展开。


    无论是提笔作画,还是欣赏,这块白皙莹润的玉璧都是最美的。


    月吟弯腰,身子前倾,就这么在他调整的距离下,反手打着蝴蝶结。


    谢行之眸色一沉,纤薄的玉璧被藕色细带绑住,上面的蝴蝶结栩栩如生,反复下一刻一头一尾的两只蝴蝶就要带着他的玉璧飞走。


    谢行之忽地怅然,若是那绑玉璧的细带是赤红色的便更好了。


    他手还抓握着刺绣菡萏,忽觉尺寸还是小了些,一掌都没塞满,“表妹心灵手巧,系的蝴蝶结栩栩如生。”


    谢行之手臂圈住她,把她往怀里带了带,“那么现在,我来帮表妹解了蝴蝶结。”


    月吟刚想客套地说句感谢的话,后颈便传来湿濡得的火勺意,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脑一片空白,呼吸乍然凝滞住。


    谢行之他他竟然用唇含住后颈打了蝴蝶结的系带。


    唇含了系带一端,轻轻一扯,蝴蝶结便散了。


    月吟脑子嗡嗡的,羞臊感顿时席卷全身,她被谢行之按住肩膀,半pa在床榻上,方便他解开蝴蝶结。


    月吟拿过旁边的薄被,紧紧攥在手心,又把脸埋进被子里。


    另外的蝴蝶结,也是被他这样解开的。


    小衣是贴身之物,被谢行之拿了不说,还被他解了系带,月吟脸红心跳,除了将头埋进薄被藏住,她想不到其他法子避开谢行之。


    薄被让谢行之大力扯开,“表妹再闷下去,人都要闷傻。”


    没了薄被,月吟双手捂住红烫的面颊,不想被他再看去她这副羞臊模样。


    谢行之轻笑,便随她这般,就环手抱住她肩膀,像拥护稀罕璧玉珍宝一样,拥她入怀。


    谢行之瞧了眼怀里像鸵鸟一样跪趴的姑娘,眼眸沉了沉。


    一个念头涌入脑中,谢行之轻轻咂舌,舌尖辗转这那个念头。


    他顿了顿,道:“表妹可见过榫卯?”


    月吟心里发紧,总觉他每次在这种时候说出来的话都不是个好兆头,只觉危险正渐渐逼近。


    “见t过。”


    月吟发怯,紧绷的嗓音都在发颤,声音从捂严实的掌心传出来闷闷的。


    谢行之细长的眸子微微扬起,“见过却不一定玩过榫卯。”


    他扣住表妹纤细的手腕,带着不可挣脱的力道。


    凸出来的榫头遇到凹进去的卯眼,榫和卯扣在一起,让两块各不相干的木头紧紧扣在一起,力道再大也不能使其分离。


    倘若榫头主动退出卯眼,也便另当别论了。


    ……


    月吟头趴枕在软枕上,早已泪眼婆娑,一声声啜泣的央求声听得人心生怜意,那张白皙的脸也哭得涨红,她侧头看过来,眼中满是水光,任是谁都不忍心再欺负。


    谢行之大掌一伸,索性便捂住她梨花带雨的脸,仿佛是不看便就不会心软……


    月吟哭的稀里哗啦,嗓子都喊哑了。


    末了,肩膀颤了颤,眼泪都将软枕打湿了,本就被瓶中装的水打湿的绸缎床单,更湿了。


    谢行之躺下,抱她入怀,在她快了几分的呼吸声中,温柔吻去娇颜的泪,而后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畔轻声安抚着她。


    月吟哭过的眼睛红红的,埋头进了谢行之胸膛,唇瓣翕合,正慢慢平复心情。


    耳畔贴在谢行之胸脯,她甚至都能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谢行之揽着她肩头,长指穿过她乌发,待她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便没玩她头发了。


    大掌握着她软弱无力的手,谢行之与她十指紧扣,两人依偎在一起,呼吸间都是彼此熟悉的气息,倒像是一对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妻,正耳鬓厮磨,絮絮说着小话。


    昏黄的烛光下,谢行之揽她依偎在臂弯,手指抚摸着她一根根纤长的指节。他唇完弯了弯,在她耳畔低语,“可缓过来了?”


    月吟只觉耳边热热的,他唇擦过耳廓,惹得她耳根子酥酥的,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她整个人轻轻颤了颤,“还没有吶。”


    月吟怕他又有了新的法子,心里羞怯,说话的声音都软了下来,酥酥的。


    “大表哥,我饿了。”


    月吟嗔娇着不愿,声线拉得长长的,带着几分抱怨的意味,“下午出府后就没吃过东西,如今都夜深了。”


    谢行之垂眼看了看她略微鼓起的小腹,轻轻一笑。


    他带着月吟的手,摸了摸她小腹,“适才不是吃涨了一肚子么?表妹还嘟囔着往后再也不喝白粥了。”


    月吟脸倏地涨红,忙捂住小腹,偏头藏进他怀里。


    谢行之揉了揉她头,温声问道:“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做。”


    月吟不太想搭理他,把头往他怀里又偏了些。


    “表妹既然不应,便是不饿不想吃,等会儿我做的时候可不许娇气喊让着你。”


    月吟心下一惊,是怕了他了,纤指忙抓住他手臂,应声道:“吃。”


    她抬头,看着他认真想了想,须臾后才小心翼翼问道:“都好晚了,厨子们都歇下了,大表哥可以出去给我买吃食吗?”


    整个人谨小慎微的模样,仿佛是怕这要求被拒绝,谢行之心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揉揉她发顶。


    “表妹想吃什么?”


    他重复问道,只不过这次多了宠溺的口吻。


    月吟抿唇,道:“醉八仙酒楼的螃蟹酿橙和银牙蛤蜊鲍。”


    话音刚落,月吟怕他嫌太远了,怯生生问道:“可以吗?大表哥。”


    谢行之点头,宠溺地揉了揉她头,“醉八仙还有道名菜,表妹没点,今日一并尝了。”


    谢行之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从床上起身,穿上锦靴去地上拾起衣裳套身上,离开了屋子。


    踏着皎洁的月色,出了鹫梧院,去马厩牵马。


    月吟等谢行之离开好阵功夫后才拿薄被裹着身子,准备去拿摇椅上的衣裳。


    可当她从床榻站起来那刻时,双脚酸软,她一个没站稳,又跌坐回了床上。


    那面红耳热的画面涌入脑中,月吟手捂着烫起来的脸,埋进膝盖。


    月吟缓了一会儿,咬牙站起来,忍住打颤的双腿,趁谢行之还没回来慌慌张张穿好衣裳,像做贼一样溜出鹫梧院,回到皎月阁。


    她不准玉瓶玉盏问黄昏后的一切事情,只吩咐她们打些热水来,她要沐浴。


    这厢,谢行之策马去了醉八仙酒楼,除了表妹想吃的两样菜,又额外点了四道补气血,滋补身子的菜,等他回到寝屋时,哪还有表妹的身影。


    屋中除了那染了落红的被单,哪还有表妹曾在过屋中的迹象。


    谢行之扯了扯唇,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表妹真是跟陈世平学坏了,竟没想到她还有偷溜的本事。


    翌日。


    月吟一起床,浑身酸痛,仿佛是被马车碾酥了骨头一样。


    倘若不是今日要去淳化堂请安,她真想赖在床上不起来。


    一身的痕迹,月吟不敢让丫鬟近身伺候,自己在屏风后面穿好衣裳。


    昨夜谢行之吻了不知多少遍她脖颈,她昨夜回来照镜子便发现了脖上深深浅浅的印子,便只好寻了件立领衣裳把脖子捂得严严实实。


    初夏时节穿得这般严实难免让人生疑,但不捂严实些,她脖上的痕迹别人看去,更是让她颜面无存。


    去淳化堂请安的路上,月吟遇到了谢漪澜,也有了第一个生疑的人。


    “表妹怎穿了春秋的立领衣裳?”


    谢漪澜衣衫单薄,纤白的脖子上还挂了串璎珞,手里正拿了个团扇扇风。


    月吟故作镇定,解释道:“昨夜泡澡时贪留,着凉了。”


    谢漪澜知道表妹身子骨弱,便也没怀疑她这话,还贴心地叮嘱她几句。


    两人边走边聊,穿过垂花门的时候看见了在前面的谢行之。


    月吟拧眉,她故意晚了些时候,等谢行之离开鹫梧院的时候才出了皎月阁,就是不想在请安的路上碰到谢行之。


    明明是想躲开,偏偏在路上又遇到了。


    月吟惴惴不安,担心谢行之记仇。


    依照他的性子,她被逮住后,免不了一顿惩罚。


    想到昨夜的种种,月吟后怕,双腿不自觉地并拢。


    前方不远的谢行之发现了身后的两人,忽然停下步子,似乎是在等两位妹妹。


    看来是避不开了,但月吟不敢同他对视,下意识低头走过去。


    “哥哥,你也去祖母那儿请安吗?”


    谢漪澜问道。


    谢行之颔首,淡淡应了声,目光挪到月吟身上。


    月吟垂下眼睑,福了福身,“大表哥。”


    谢行之唇微不可察得勾了勾,凝着她鸦青的眼圈,问道:“表妹眼圈鸦青,可是昨夜没睡好?”


    语气温和,满是长兄对妹妹的关心。


    第42章


    谢行之唇微不可察得勾了勾,凝着她鸦青的眼圈,问道:“表妹眼圈鸦青,可是昨夜没睡好?”


    语气温和,满是长兄对妹妹的关心。


    只要有旁人在,谢行之总是一副温润关切的模样,让旁人不禁觉得是兄长对妹妹的照顾,可只有月吟知道梦里和私下,谢行之可不是这般,让她避之不及。


    道貌岸然的大表哥。


    谢行之这一问,引来谢漪澜的目光,似乎也在看她鸦青的眼圈。


    少女薄妆桃脸,花容月貌,细看那精致的妆容,能看出被妆容掩盖的憔悴,眼圈是脂粉都没有遮住的淡淡鸦青。


    两道目光齐齐朝她投来,月吟唇瓣抿了抿,压下心头的臊意,她有些心虚地摸了摸眼圈,回道:“昨夜失眠了,翻来覆去没睡着。”


    谢行之敛了目光,温声说道:“原是如此。表妹莫不是心里藏了事情,夜阑人静时,总是爱胡思乱想,翻来折去,难以入眠。”


    翻来折去,难以入眠。


    这八个字从谢行之口中一字一顿说出来,仿佛是另有所指,月吟鸦睫轻颤,从他温润的眸光中瞧出几分异样,在这惬意舒爽的清晨中,忽然生出无尽的燥热来。


    如谢行之所言,昨夜她确实是被翻来折去,本就疲乏得不想睁眼,迷迷糊糊中又他弄醒。


    这一醒来,又被谢行之拉着,继续没有做完的事情。


    反反复复一直到夜深才得以停歇。


    “表妹若是入睡困难,我那有安神的香料,入睡前在香炉中点上,可帮助入睡。”


    谢行之顿了顿,看了眼规规矩矩站好的姑娘,唇勾了勾说道:“表妹过后来一趟我院中,我给表妹细说那香料的用量,以免表妹不懂,用少了没效果,用多了适得其反。”


    月吟心里犯怵,谢行之哪有什么安神香,她这一趟再去鹫梧院不知何时才会被放回皎月阁。


    谢行之定然是还记着她支走他后偷溜出了鹫梧院,再被他逮住,免不了顿惩罚。


    月吟只要一想起昨夜的事情,腿便有些酸软,连忙拒绝道:“多谢大表哥好意t,我那也有安神香,便就去叨扰大表哥了。”


    这厢,谢漪澜经哥哥这般一说,大抵知道了表妹心里藏的是那件事,于是出声安慰道:“表妹放宽心,莫在再胡思乱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月吟顺着谢漪澜这话点了点头,只想快些把这话题揭过去,“谢大表哥和表姐的关心,咱们快去外祖母那边吧,请安去晚了看不好。”


    “表妹言之有理。”


    谢行之自是猜到了她这一番话的小心思,可就是不想如她所愿。


    甫一,话音刚落,谢行之看向月吟身上那件立领衣裳。


    都是夏日了,竟还是春日秋日的着装,将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纤白的脖子全然被衣领遮住,宛如不让人窥探半分一样,而那立领要遮掩什么,谢行之再清楚不过。


    如今她白皙的额角上出了层薄汗,微红的面庞衬得她小巧的脸如桃花般粉艳。


    真真是人如娇花。


    谢行之细长的眸子眯了眯,眼尾微微上扬,问道:“表妹昨日还穿了一身清新婉丽的衣裙,今日怎换回了春日的穿搭,表妹莫不是身子又不适了?”


    一行人本来都准备去淳化堂了,可又因谢行之这话再次聊了起来。


    月吟唇瓣抿了抿,只觉谢行之是故意的,脖子上的痕迹全是他弄出来的,在人前偏偏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晓的模样,明知故问。


    月吟缓缓启唇,仍旧是回谢漪澜的那番话,是泡澡泡久了着了凉。


    谢行之闻言颔首,置于腹前的手两指捻了捻,指腹似在凭空摩挲什么圆润的珠子。


    他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姑娘,温润的眸藏着一丝乌沉,仿佛早已看穿了她蹩脚的谎言。


    谢行之关切叮嘱道:“虽然已入夏一月了,但表妹也得注意,切莫贪凉。”


    月吟婉声回道:“往后会注意的,谢大表哥提醒。”


    谢行之看眼月吟旁边站着的谢漪澜,道:“四妹以往便是不听话,夏日贪凉多吃了冰镇荔枝、冰镇西瓜,上吐下泻了一整日,还被爹娘罚了往后的半月里不准碰冰物,表妹若是不听嘱,也是逃不了一顿罚的。”


    谢行之笑着把话说完,听上去是玩笑话,却让月吟心生寒意,特别是他口中的那“一顿罚”,她呼吸快了几分,腿间的那处仿佛现在还疼着。


    她手放在腹前,不动声色地借着垂下来的长袖掩住。


    “哥哥!这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你怎么还在表妹面前提,我好没面子的。”


    谢漪澜被当众揭了短,面上挂不住,拿着团扇碰了碰发烫的面颊,有些嗔怨地看谢行之一眼,“八九岁的小孩,贪吃是正常的。”


    谢漪澜看了看月吟,挽尊道:“表妹莫听哥哥的,我才没有上吐下泻一整日。”


    月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有些尴尬地扯出个笑容。


    谢行之又道:“表妹乖巧懂事,自是比你听话,也听人叮嘱提醒。”


    话毕,他眸光流转,看了神色不自然的表妹。


    谢行之浅浅勾勒出一抹笑,随后转身,也不再逗她了,迈步往淳化堂的方向去。


    望着前面谢行之的背影,月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


    她跟谢漪澜一道,跟在谢行之后面,一起去淳化堂,给谢老夫人请安。


    东边天空的太阳渐渐从遮挡的云中钻了出来,夏日清晨的凉爽也因这太阳一出来,逐渐散去。


    谢漪澜扇了扇手里的团扇子,送来阵阵凉爽的风,好不惬意。


    她看着前面哥哥数步之遥的背影,又想起适在发生的一切,连她都没注意到表妹鸦青的眼圈,哥哥一眼就看了出来,还关切地询问表妹。


    比起那鸦青的眼圈,表妹不同往日的穿着,明明才是最容易被发现的。


    哥哥先关切地问了表妹不起眼的一项,而后才问了衣服。


    哥哥待表妹如此心细,心里大概是有表妹的,又是主动送安神香让表妹夜里能休息好,又是以吓唬的方式叮嘱表妹仔细着照顾身子。


    谢漪澜知道哥哥的性子,明是出自关切,可却用着吓唬的口吻说出来,让有了小情绪的人不得不乖乖听话。


    目光从哥哥的背影上挪开,谢漪澜又偷偷看了眼旁边的表妹。


    表妹身子骨弱,得悉心照料,哥哥是个心细的人,就好比方才,是哥哥第一眼就发现了表妹那鸦青的眼圈,倘若哥哥娶了表妹,定是事无巨细,很细心地照顾表妹,将娇弱瘦小的表妹身子养好。


    谢漪澜一想适才哥哥关切表妹的场景,便不自觉笑起来,心里泛起甜意,狠不得再来几场这种场景。


    多来,爱看。


    哥哥会很疼很疼表妹,把表妹在柳家该受的宠爱,全给补回来。


    不说别的,哥哥和表妹站一起就很般配。


    谢漪澜嘴角咧出笑来,边走边沉浸在偷想的场景中,在上长廊台阶时,一个没注意,被台阶磕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幸好表妹眼疾手快拉了一把。


    谢漪澜稳住身子,垂头看了眼磕绊住她的台阶,惊魂未定,低声道:“磕到了,磕到了,还真是磕到了。”


    待谢漪澜站稳,月吟松了手,“表姐当心。”


    两人这动静惊动了前面的人,谢行之闻声回头,看了眼长廊下台阶处的两人。


    他敛了敛眉,又回过头去。


    谢漪澜匆匆一瞥,忙又低下头,若无其事地挽着表妹的手,往前面走。


    谢漪澜摸了摸心口,哥哥方才看过来,她心跳慢了半拍,总感觉哥哥那眼神能看穿她心思。


    好险,差点就让哥哥发现她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她看得出来,哥哥对表妹隐隐约约有些想法,就是不知表妹是如何想的。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表妹好像有点怕哥哥。


    谢漪澜细细一想,也不奇怪,定然是平日里哥哥太严厉,吓着表妹了。


    淳化堂。


    月吟跟在谢行之和谢漪澜身后,尚未踏进堂厅,便听见里面传来的谈笑声,其中便有谢老夫人的哈哈大笑声。


    谢老夫人今日似乎很高兴。


    月吟进堂厅后,果真看见谢老夫人慈祥的脸上满是笑意,好像是与大夫人聊到了什么高兴的话题。


    谢老夫人嘴上的笑没停,待孙子孙女、外孙女三人依次请安后,像往常一样让他们各自回了座位。


    月吟安安静静坐在谢漪澜旁边的座位上,安安静静听着长辈们的闲聊。


    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都来了。


    之前有段时间,月吟来请安时都没看见二夫人,还是谢老夫人寿宴过后,她才又看见了二夫人来淳化堂请安。


    二夫人没再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在谢老夫人面前暗示送她回扬州,反而安静了许多。


    月吟不禁好奇,这两个月的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二夫人像变了个人一样。


    她悄悄打量了一眼右前方的二夫人,这时谢老夫人突然出声,带着关切的语气。


    “星丫头,今日怎穿这么多?当心捂出痱子来。”


    谢老夫人这一问,堂厅里众人的目光都挪到了月吟身上,她穿的立领对襟上襦不算太厚,但在这众人都拿了扇子轻轻扇风的时候,她这一身着实突兀,引人瞩目。


    月吟浑身不自在,被看得突然紧张了起来,余光瞥见对面,唯独谢行之没有在看她。


    他气定神闲地捧着茶盏,低头呷茶,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关心,也并不想知道她是出于何种原因才在渐热的夏日穿这样的一身。


    月吟生出一丝不悦,但又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她抿了抿唇,看向谢老夫人,道:“回外祖母,昨夜贪凉,沐浴时多泡了些时候,着凉了,今日便穿厚了些。闹了阵笑话,让外祖母和三位舅母见笑了。”


    谢老夫人没笑,敛了敛眉,神情凝重了些,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你这孩子三天两头生病,我上次让林嬷嬷送来的人参,你吃没吃?”


    月吟忙道:“吃了的,吃了的。”


    “那次风寒好了以后,我便用了外祖母送来的人参补身子了,怪我自个儿底子太薄。”


    谢老夫人敛眉不言,对扬州那边的柳家越发不满。


    究竟是受了多大的苛待,连百年人参都没起太大作用。


    这丫头的母亲虽不是她亲生的,可却是她一手带大的,跟亲生的没差。


    现在想想……


    谢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


    大夫人说道:“母亲,儿媳这段时间t让小厨房注意些,星丫头那边的一日三餐多添几道滋补的菜。”


    她每次见月吟生病都心疼,这丫头娇瘦,弱柳扶风一般,一生病便更瘦了,二八年华正是脸上有点小肉的时候,而今这丫头巴掌大的小脸下颌削尖,让人看了怪心疼的。


    月吟忙摆手,婉拒道:“谢谢大舅母,不用如此折腾,现在的餐食就很好。况且我胃口小,吃不完会浪费的。”


    谢漪澜像是听到什么好消息了一样,眼前一亮,道:“表妹和哥哥住得近,走几步路就到了,不如让表妹和哥哥一起用饭?如此一来,两个人用饭总比一人吃要好。”


    谢漪澜伸出两根手指来,俏皮道:“这叫一人吃,两人补。”


    一箭双雕,一石二鸟,好事成双。


    她正愁怎么让表妹和哥哥的关系更近一步,这绝对是一个好机会!


    谢漪澜弯了弯眉眼,忽觉她真是个聪慧的姑娘。


    “不不不,太叨扰大表哥了。”


    月吟急急摆手,她避谢行之还来不及,又怎会傻乎乎把自己送去他那里,这无疑是羊入虎口。


    她哪里是去吃饭,是去被谢行之吃的。


    谢老夫人转了转手中的佛珠串,似在思忖。


    须臾后,谢老夫人看向谢行之,问道:“澄哥,你意下如何?”


    谢行之这才放下手里的茶盏,他迎上谢老夫人的目光,似乎在思考方才谢漪澜的提议,约莫过了几个数,才道:“一切听从祖母的。”


    话毕后,谢行之仍看着谢老夫人,似在等谢老夫人最终的决断。


    自始至终,他都没看表妹一眼,仿佛是不愿掺和进谢漪澜这突发奇想的建议中去。


    末了,谢老夫人点了点头,道:“那便按漪澜说的办。”


    谢行之面色平静,点头道:“孙儿明白。”


    他回完谢老夫人,这才回正身子看了眼那将脖子遮捂严实的姑娘,淡声说道:“表妹尚未婚配,皎月阁我不便入内,便辛苦表妹每日多跑跑,到鹫梧院来。”


    月吟抿唇,扯了个笑,“大表哥言重,是我叨扰了才是。”


    她既高兴,又犯愁。


    高兴是因为谢老夫人是关心她的,月吟感觉她已经讨得了谢老夫人的喜欢。


    看了眼那一直被挂在堂厅里的百寿图,月吟心里甜滋滋的,谢老夫人喜欢她送的百寿图。月吟听林嬷嬷提,只要谢老夫人有老友来淳化堂聊天,总会看见堂厅里最显眼的百寿图,谢老夫人都会夸上一夸。


    这事好事!离月吟想要的更近了一步。


    她想让谢老夫人将害死柳婉星的凶手绳之以法,也要让害了柳伯母的宋姨娘得到应有的报应。


    如今只要谢老夫人原谅柳伯母了,一切才算真正结束。


    但犯愁的事,便让月吟头疼了。


    每日跟谢行之一起用饭,月吟光想想就后怕。


    午饭还好,白日里谢行之应该不敢乱来,怕就怕晚饭那会儿,谢行之连带着把她也吃了。


    月吟心里七上八下,若坐针毡,如芒在背。


    她下意识偷瞄了眼谢行之,他端端坐在椅子上,两腿岔开,双手自然地垂放在膝上,长指微微蜷缩,指端抵着膝盖,整个人是松弛的状态,心神仿佛丝毫都没被影响。


    一旁的谢漪澜抿唇偷笑,哥哥和表妹一言一语,过于客套了,也不知是不是哥哥不好意思。


    依哥哥的性子,倘若是他不愿意的事情,不论再怎么说,哥哥也绝不松口。譬如祖母和母亲常念叨让哥哥娶妻,因哥哥不愿,这搪塞的借口一个接一个。


    可这次哥哥却没有拒绝,说依着祖母的意思。祖母本就是在询问哥哥的意见,明显是有意让哥哥和表妹一起用饭。


    谢漪澜抿唇笑了笑,心里甜滋滋的。


    这厢,谢老夫人看眼谢行之,又道:“澄哥,祖母可是听你母亲说了好几次,你忙起公务来常忘记吃饭,有时甚至还宿在了大理寺,这哪行?身子吃不消。”


    谢老夫人说着脸冷了下来,道:“往后星丫头就去鹫梧院同你一起用饭,你不回来,星丫头哪敢动筷。你表妹身子骨弱,需好生照料着。”


    谢行之道:“孙儿明白,会谨记祖母的话。”


    复而,谢行之看向低垂着头坐立难安的姑娘,她抿着唇瓣,一弯柳眉轻轻拧着,似乎是对这决定不满,但有不敢反驳。


    谢行之勾了勾唇,温声道:“那今日表妹便来鹫梧院用晚饭罢。”


    月吟不料谢行之这般心急,无奈地扯了扯唇角,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一想到今晚会发生的事情,月吟一颗心七上八下,两眉渐渐生了愁意。她悄悄抬头,偷偷瞄了眼对面的人。谢行之岔开双腿端坐在椅子上,膝上刚好还差两只手掌搭着,而他间前也差了个跪在地上的她。


    月吟忽觉谢行之那只大掌正按住她后颈,将她头埋下去,唇去碰那硬布料。


    她唇腔小,明就已经塞不下硬布料了,可他偏偏还将硬布塞进去。塞进去堵得严严实实,不让她的嘤咛声从嘴巴里溢出来,还不让她咬那硬布。


    她唇都破了,哭着央求也没让他心软,反而把那硬布又往她唇里塞。


    月吟越想越后怕,忽然一个激灵,目光迅速从谢行之双膝离开,她也不敢再去偷看谢行之。


    她揉了揉发烫的脸颊,有些恼自己。


    她怎能又想那些羞臊的事情呢。


    明明谢行之什么都没做,与她隔得还远,且堂厅里众人都还在,她光看了眼端坐的谢行之,便浮想连篇。


    月吟低头敛了敛眉,耳朵慢慢红了起来,她不纯真了。


    “祖母,孙儿去上值了。”


    谢行之起身告退。


    谢老夫人点头,叮嘱了他几句,便让他离开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堂厅里请安的众人相继离开。


    月吟跟着大房母女一路回去。


    路上,大夫人与月吟并排走着,道:“皎月阁离我那院子有段距离,澄哥又喜静,所以平日里我不常过去。你那边若是缺什么,一定要及时说,别不好意思。”


    月吟心里一暖,虽说大夫人不是柳婉星的亲舅母,但自她来侯府后,大房这边从未亏待过她,“皎月阁一应俱全,不缺东西的,谢谢大舅母关心。”


    大夫人:“若是遇到棘手的事情,一时间犯了愁,也可去隔壁鹫梧院找你大表哥。”


    谢漪澜接话道:“哥哥有时只是看上去严厉,表妹莫怕。”


    大夫人笑了笑,说道:“你大表哥看上去温文尔雅,可性子冷,这些日子你们也相熟了,他的戒备心也渐渐放下了。”


    大夫人叹息一声,有些感慨,“之前发生了些事情,对你大表哥打击有些大,这性子是冷了些。”


    月吟抿抿唇,把和谢行之的事情藏起来。


    才不如大夫人所言,谢行之的性子不冷,梦里梦外都喜欢欺负她。


    想到那些事情,月吟胸脯隐隐发烫。


    回到皎月阁,月吟将玉瓶玉盏都支开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有没人的时候,她才敢换下身上这件立领衣裳。


    月吟坐在梳妆台边,镜子里映出她的身影。


    脖子没了遮掩,上面深深浅浅的吻痕露了出来。


    月吟往左侧身,又往右侧身,仔细数了数,一共五枚吻痕。


    光脖子就是这副模样了,更别提衣裳遮掩的胸脯和月退间了。


    月吟红了脸,不好意地捂住面庞,趴在梳妆台案面上。


    谢行之太过分了吶。


    一时间,莫大的羞耻感涌了上来,很快席卷全身,像只密不透风的手一样,紧紧包裹着她。


    这份羞臊久久没能散去,一直到傍晚,夕阳西下正德来请她去鹫梧院用晚饭时,愈发浓了。


    “世子让小人把这个带个表姑娘。”


    月吟仍穿着晨间那身立领衣裳,从正德手中接过个信封。


    她打开一看,愣了片刻。


    谢行之让她带上婚书过去。


    柳婉星与陈世平私定终身的婚书。


    夕阳西下,鹫梧院。


    谢行之换了身便装,端端坐在桌边,他手里捧着茶杯,长指慢悠悠转着杯子,馥郁的茶香缓缓溢出,矜贵的气质中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摄人气息。


    月吟的身影出现,谢行之平直的唇角缓缓扬起一抹弧度,目光落在她捂着脖子的立领上,眼底晦暗不明。


    “大表哥。”


    月吟心里怯怯的,乖顺地同他问安。


    “表妹拖拖沓沓,我还以为又不听话,不会来了。”


    谢行之t慢悠悠放下茶杯,他抬手拍了拍,立刻就有丫鬟端着菜鱼贯而入。


    眨眼间的功夫,空荡荡的桌子摆满了菜肴,屋中伺候的下人全离开了,包括玉瓶玉盏。


    谢行之盛了碗汤,放月吟面前,“为表妹专程准备的菜,全是醉八仙酒楼的招牌菜。”


    他声音一如往常的温润,可却让月吟心尖一颤,密密匝匝的惧怕从后脊蔓生至头皮。


    “昨夜表妹真是狠心,说走就走,”谢行之冷声道:“浪费一桌子的菜,可不是好孩子。”


    月吟心怯,把头埋低了些,手里紧紧攥住锦帕。


    谢行之将她这副模样尽收眼底,眼尾微扬,淡声道:“先吃饭,听了话也算是个好孩子。”


    月吟闷头吃饭,席间一言不发,只有筷箸碰到瓷碗发出的清脆响声。


    中间谢行之给她夹菜,她也都吃了,最后实在是吃不下了,才摇头拒绝。


    谢行之慢条斯理拿玉勺喝汤,“表妹吃好了?”


    月吟放下筷子箸,擦了擦唇道:“吃好了,大表哥饶了我吧,夹的菜适才太多了,吃不下。”


    玉勺与碗壁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谢行之喝了勺汤,放了汤碗,幽幽说道:“这是表妹说的,等下可不准再说饿了,让我出去寻些吃食来。”


    月吟面色凝滞,不详的预感慢慢升起。


    谢行之拿锦帕优雅地擦擦唇,而后随手将锦帕放桌上。


    他起身,去了罗汉榻坐,眼眸流转,看向绣墩上局促不安的姑娘,问道:“让表妹带的东西可带了?”


    “带了。”


    月吟不明白谢行之要那不作数的婚书作甚。


    “拿过了来我看看。”


    月吟起身,想着她乖顺地听从谢行之的话,便不会给他寻到机会惩罚她了。


    罗汉榻边,月吟从袖中拿出私定婚书,双手递了过去。


    “打开。”


    谢行之沉声命令道。


    月吟照做了,打开私定婚书,捧递过去。


    谢行之双腿岔坐在罗汉榻上,垂眼扫了扫婚书上的内容。


    匆匆一瞥,那上面私定终身的内容便足以让他面色骤沉。


    他唇勾出冷冷的笑,轻嗤一声。


    月吟咽了咽嗓子,心里七上八下,尚未等这惊怯的心绪消散,她手腕突然被谢行之握住。


    蓦地,一股大力将她扯到他膝上坐下。


    私定终身的婚书被谢行之扔到地上。


    谢行之反剪她双手到身后,以她的手,抵住她后月要,将她往他怀里推。


    “大表哥你要干什么?”


    月吟惊惶,嗓音都是打颤的,整个人都到了他怀里。


    “干什么?表妹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


    谢行之长指落到她立起来的衣领上,指端一压,那立起来的领子便被压了下去,露出雪颈,以及侧颈上的吻痕。


    “陈世平不在,便让那纸婚书看着!看着我是如何与表妹亲昵的。”


    谢行之倏地吻上她雪颈。


    唇贴着脖颈上一抹红痕,似乎要沿着昨夜的痕迹,旧事重现一遍……


    第43章


    陈世平不在,便当着那被扔掉的婚书。


    让那作废了的婚书,看着谢行之和她……


    月吟脑中轰鸣,根本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谢行之嘴里说出来的。


    他疯了吗?!


    一纸婚书而已!


    作为柳婉星的她,早跟陈世平断得一干二净了,也绝对不会跟陈世平旧情复燃。


    谢行之是被醋疯了吗?!


    温热的唇贴在她侧颈,好像有万千只蚂蚁在颈窝爬来爬去,泛起酥酥的痒意,抓挠不到。


    后颈扣了谢行之的大掌,迫着她抬头。月吟越是摇头回避,谢行之手掌越是用劲,大掌挪到后颈,扣得严严实实,一丝松懈都不给她。


    月吟被迫仰起头来,颈间的酥痒让她有种抓。握。不住的感觉,整个人被谢行之圈在他腿上,宛如案板上任人宰割的小羔羊。


    她心脏砰砰直跳,下一刻就快从嗓子眼跳了出来。


    “专心些。”


    谢行之仿佛是看出了她的分神,冷不丁出声。


    湿濡的唇离了颈窝上的痕迹,甫一话音刚落,唇又覆盖了颈间吻痕,齿在轻咬,仿佛是谢行之对她走神的惩罚。


    月吟吃痛,仰着脖子轻呼出声。挽住她腰的手臂似铜墙铁壁,将她往谢行之怀里又推近了。


    谢行之的气息从脖颈传来,萦绕在她鼻尖,怎么也散不去,就像此时此刻谢行之紧紧圈着她一样。


    立领衣襟被滚烫的长指压下,颈上被遮掩的痕迹尽数露出,带着火勺意的唇贴侧颈痕迹,轻咬舔舐,谢行之伏在她颈窝,像只狼一样,正在给受伤的小兔舔舐伤口,舔着舔着便要拆之入腹,大快朵颐。


    而月吟腰间的浅色丝绦不知何时松了,被谢行之扯在手中。


    谢行之一边给可怜的小兔舔舐深深浅浅的伤口,一边反握住她手腕,将她手反剪至身后,用扯下来的丝绦绑住她纤纤手腕。


    丝绦束缚住双手,月吟心下一惊,密密匝匝的恐慌随之而来,已经预料到了谢行之等下的惩罚有多严。


    而此刻贴在脖颈上的唇更紧了,月吟只觉失了理智的谢行之一口就能把她纤细的脖子咬断。


    巨大的惶恐幕天席地而来,月吟双手被丝绦绑住动弹不得,她倏地偏头,雪颈离了他唇,可谢行之又追赶了上来,虎口扣住她脖子,湿濡火勺热的唇贴上她侧颈,带着惩罚的意味,咬了一口脖子。


    月吟吃痛,昨夜种种涌上心头,她怕极了,身子微微发抖。


    “我不是!”


    月吟心怯,喊了出来,发颤的嗓音满是害怕,“我不是柳婉星!!没有私定终身!”


    谢行之蓦然停了撕咬。


    雪白的颈窝上,温热的唇贴着便贴着,没有更进一步。


    月吟喊出来后自己也愣怔了片刻,她没想到跟谢行之坦白时竟然是这样的局面。


    谢行之是因陈世平的出现,才被气得失求了理智,而今那婚书上的一词一句,无不挑着他震怒的情绪,不知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惩罚她。


    光是手腕被绑了丝绦便已让月吟怕极了,而这似乎才刚开始,谢行之也只游走在她颈间。


    为了平复谢行之的怒意,月吟脑子一热,张慌失措下道出了隐藏的秘密。


    然而此刻在一片安静中,月吟忽然后悔了。


    可说出来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大表哥,我……我不是柳婉星。”


    月吟低喃一声,看着伏在肩颈一动不动的谢行之,她心里七上八下,眼睫轻轻颤动,一丝底气都没有,所有的计划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自曝身份而打乱。


    “我没有与陈世平私定终身。”


    在长久的静谧中,谢行之抬头,面上却没有惊愕的神色,反而是眼底压着的欲色正在渐渐消退,他下颚紧紧绷着,压抑着某种情愫。


    谢行之勾唇轻笑一声,薄红的眼尾微微上扬,乌沉沉的眼眸凝在她芙蕖般的娇颜上。


    她惊怯,真真如笼中怕生的小兔。


    谢行之脸上无波无澜,眼眸扫过她纤纤玉颈上的新出来的印子,声音带着丝丝沙哑,平静问道:“不是柳婉星,那表妹又是谁?”


    “我……”


    月吟咬了咬唇,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同谢行之讲。


    她抬起低垂的头,瞧了眼谢行之近在咫尺的面庞。他表情没有太惊讶,眼尾反而擒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正凝着惊慌无措的她,等她回话。


    月吟手腕还被丝绦缠绑着,反剪在身后被谢行之单手紧紧攥着,动弹不得,让她莫名有种被押解到公堂上的感觉。


    而那审她的人,正抱她坐在膝上,单手攥握着她腕子不松手。


    月吟抿了抿唇,在谢行之的凝看下,缓缓启唇,“我不是柳婉星。我本名月吟,四岁那年,自生父早亡后便被柳伯母养在膝下。柳伯母和婉星姐姐待我极好,哪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月吟将事情娓娓道来,给谢行之讲了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柳伯母小产后身子大不如前,不久后香消玉殒。


    之后,柳父虽未续弦,但却让宋姨娘打理府上中馈。宋姨娘虽是妾室,可内宅事皆是她说了算,时常苛待爹不疼、祖母不爱的柳婉星。


    庶出的姑娘常欺负到柳婉星头上,不仅如此,她还反咬一口,转身就去柳老夫人、柳父面前告状。众人维护的,是那庶出的柳二姑娘。


    月吟哽咽着说话,说她看见柳婉星被柳二姑娘按头溺亡在冰寒的池塘里。那会儿柳二姑娘马上t要嫁给扬州知府的小儿子了,柳家人决定秘不发丧,又因宋姨娘和柳二姑娘风轻云淡的一句“池塘边苔藓湿滑,不慎落水,被塘中藻荇缠了双足”,便将这事草草翻篇,对柳婉星的溺亡并未细究。


    提及伤心事,她眼睛慢慢红了,声音也愈渐哽咽,强忍着悲痛将话说完,面上早已泪痕涟涟,这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看了心蓦地一软。


    她杏眼蒙了层水雾,纤薄的肩膀哭得发抖,宛如林间走丢的受伤小兽,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正独自舔舐伤口。


    谢行之心软得一塌糊涂。他两指一捻,扯开丝绦上的蝴蝶结,给哭得泣不成声的她手腕松了绑,复而又揽着她肩膀,让她依偎在怀中发泄悲伤的情绪。


    谢行之抚摸她后背,动作轻柔,无声地安抚着怀里哭泣的人。


    温热的眼泪打湿他胸前的衣裳,谢行之心口忽而一热。


    他敛了敛眉,唇瓣近乎抿成了条平直的线,乌沉沉的眸子压了压,似在极力克制着涌出来的情愫。


    听她亲口承认不是柳婉星,与陈世平毫无干系那刻时,谢行之无疑是高兴的。


    因为她所有的一切都将是他的。


    他亲手染了的白纸,他容不得这张纯净的白纸在他之前有任何玷污。


    当然,此后种种都需他来呵护。


    又静静听了她如泣如诉的漫长故事,谢行之心中五味杂陈,胸腔内的闷意久久挥散不去。


    他紧了紧手臂,把她拥得更紧。


    谢行之垂下眼睑,娇小的身躯在他怀中悲伤哭泣,恰似风雨飘摇中独在枝头的一朵娇花,花瓣被风雨淋湿,无情打落,最后只剩几片着雨珠的花瓣护着鹅黄花蕊,孤零零的,连片遮风挡雨的叶子都没有。


    眼泪将胸膛衣料打湿,尚带着热意。


    月吟依偎在怀里,哭得厉害,巴掌大的脸庞都涨红了。


    谢行之抬手,指腹轻轻拭去她面庞的泪,动作轻柔,多了几分怜惜。


    月吟吸了吸鼻子,从谢行之怀里抬头,她眼睫还垂着泪花,哭红的眼眶盈了热泪,在水雾朦胧的眸中看着近在迟尺的人,啜泣道:“谢世子,我冒名顶替并非是贪图定远侯府的虚荣,我只想那些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便会离开侯府,离开京城,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打扰侯府的人。”


    谢行之欲抚去她泪的手指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眉眼间忽而染了一层冷霜,“你唤我什么?”


    嗓音如他此刻的眉眼一样冷寒。


    月吟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的视线,看不清楚谢行之的神情,但听出他的不悦,然而她觉得此时的称呼并无不妥之处。


    “我与谢家并无血缘关系,是冒名顶替姐姐才入的侯府,如今将真相说出来,自知犯了错事,欺骗了府上众人,哪还跟与谢世子套近乎。”


    月吟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哽咽的声音夹杂着些许无助。


    谢行之乌沉沉的眸闪过抹厉色,唇往上勾出一抹弧度,冷得人发寒,宛如跌入冰窖。


    “好一个不敢套近乎。”


    谢行之喃喃低语,冷着张脸拭去她眼角盈的泪,沉声道:“姑娘知进退,是聪慧的好孩子,知道撇干净关系。”


    周遭气息沉降,月吟莫名发寒,尤其是谢行之这一番话,让她心里七上八下,拿捏不准他是真夸赞,还是别有深意。


    眼泪收住了,月吟眼底一片清明,终是看清了谢行之冷沉的神色,她心里一紧,忽觉他这副模样更让人怯怕了。


    谢行之一手虚虚揽着她肩膀,一手把玩着她的丝绦,冷声道:“姑娘担心扬州那边官官相护,你人微言轻,一直不敢对薄公堂,便想让祖母为五姑姑和故去的表妹主持公道,但你可知你们扬州的案子,归扬州管,越级上告是要受刑的。”


    月吟稍稍岔开的思绪回到正轨,凝眸看着谢行之,疑惑的眼神仿佛是在告诉眼前的人,她并不知晓这一茬。


    谢行之眼底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将丝绦缠绕她垂放膝上的手腕上,“祖母年纪大了,越级上告的酷刑是万万受不的,姑娘这是将祖母往阎王殿推。”


    随着话音落下,缠住她手腕的丝绦被谢行之用力一拉,又将她手腕绑住了,月吟吃痛一声,仿佛此时此刻正受着他所言的越诉酷刑。


    “我受!”月吟急急说道,只希望谢行之将丝绦松开,她手腕绑着实在不舒服,“那酷刑我受便是。”


    月吟坚定说道:“只要能将坏人绳之以法,受些皮肉苦没什么的。”


    谢行之给那丝绦系了个蝴蝶结,将她双手手腕绑住。他皓白长指拨开她衣襟,立领衣裳半褪至她臂弯,纤纤玉颈没了遮掩,玉颈上的新旧痕迹一览无余。


    谢行之眼眸暗了几分,“姑娘以为只是打几下板子这么简单?”


    月吟眨了眨眼睛,疑惑道:“谢世子何意?”


    脖颈没了立领的遮掩,身上的热气有地方散去,月吟顿觉凉爽,立领衣裳下是夏日里寻常的衣衫,同样把身子捂得严严实实。


    谢行之敛了敛眉,凝着那纤纤玉颈,脖颈细得他一掌便能握住。


    谢行之勾唇,淡声道:“越诉笞五十,而后滚钉床。姑娘真能受住。”


    月吟鸦睫轻颤,这两项光听着便心惊胆寒。


    “我受!”


    月吟重复说道,相比方才,这次语气中满是坚定。


    “从决定给姐姐和柳伯母讨个公道那刻起,我便知道这条路不好走。”


    月吟哭红的眼睛看向谢行之,真诚道:“谢世子,柳伯母和柳姐姐的死另有隐情,既然您已经知道了真相,便请您为二人主持公道,将宋氏母女绳之以法。”


    谢行之极轻地笑一声,“将人绳之以法,了了一桩心事,而后姑娘离开京城?”


    月吟愣怔看他一眼,不然呢?她在京城无依无靠,撒了弥天大谎,骗了所有人,自是无颜出现在谢家人面前。


    谢行之冷声道:“大理卿之职,掌邦国折狱详刑之事,以五听察其情,一曰气听,二曰色听,三曰视听,四曰声听,五曰词听。以三虑尽其理,一曰明慎,以谳疑狱,二曰哀矜,以雪冤狱,三曰公平,以鞠庶狱。凡诸百司所送案犯,罪至流、死,皆上刑部,覆于中书、门下。”【1】


    “姑娘找错人了,这两桩案子不归我管,也管不了。”


    谢行之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月吟愣怔在原处。


    “往后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暂且就把姑娘当表妹。”


    谢行之挽着她腰,正声道:“表妹讨好祖母,我不插手干预,便依着表妹的计划来。祖母何时对五姑姑释怀,何时便是表妹坦言的时候。”


    “谢世子……”


    月吟刚开口,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便被谢行之凌厉的眼神吓得吞咽回去。


    月吟抿唇,及时改口道:“大表哥可否帮我在外祖母那美言几句?大表哥是一众世家子弟中的翘楚,外祖母引以为傲。”


    柳伯母和柳婉星不是别人,是谢行之的姑姑和表妹,他听后竟如此平静,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波澜?


    “美言美言?”


    谢行之喃喃低语,并没有答应她。


    他忽又想起她初来乍到那段日子,无意间的投怀送抱也好,还帕子、送糕点也罢,与他的一次次接触,多少带着些小心思。


    谢行之忽地一笑,原来她从最初的接近,是为了这个?


    月吟后脊泛起密密匝匝的寒意,心提到了嗓子眼,从他这一笑中,嗅到了几分危险。


    谢行之最终没有回她。他从袖中拿出个瓷白瓶子,取了绿豆大小的药膏涂在指腹,而后用指腹的温热将药膏化开,涂了膏药的指腹落到月吟玉颈的吻痕上,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往后避开他指。


    谢行之扣住她后脑勺,“再不擦化淤的药,难道表妹明日也想穿那捂脖子的立领衣裳?”


    月吟看了看榻上凝脂般的药膏,又看了看神色正经的谢行之。


    她唇瓣抿了抿,微微仰起脖子方便他涂药,“有劳大表哥了。”


    他指温热,让化淤的药膏也变得温热,也染上了谢行之的气息。


    带着药膏的指端落到她颈间的红印子时,月吟呼吸急了些,仰起的脖颈骤然僵直。


    温热的指端游走在脖颈的红印子间,如无数蚂蚁在她颈间慢爬,酥麻的痒意涌上心头。


    月吟咬了咬唇,不让声音从唇中溢出来。


    月吟自觉度日如年,不t知过了多久,谢行之才将颈上擦完药膏。


    “表妹昨儿伤的,可不止这几处。”


    谢行之握着药瓶,乌沉沉的目光看向她心口上的那枚刺绣。


    ……


    夜色已暗,月吟红着脸回到皎月阁,慌乱的步子有些虚浮,仿佛是两腿被卸了力道。


    她捂住还在砰砰乱跳的心,将脸埋在软榻中。


    菡萏刺绣的地方,还有擦药膏时的火勺热。


    谢行之带着药膏的指端把所有暗红色的印子都上了一遍药。


    那药膏明是温温热热的,可落在印子上,转瞬间就变得滚烫。


    谢行之细致入微,极其有耐心地擦药,偶尔压了压指端,让药膏渗透吸收。


    夏日的夜虽没白日炎热,但也谈不上多凉爽,细密的汗随之而来。


    “湖里的菡萏相继开放,有白有粉,就是不知表妹养的粉尖菡萏花苞何时才开。”


    耳畔回想着谢行之一边擦药,一边惋叹的声音。


    月吟耳尖慢慢红了起来,她埋头揪了揪榻上的薄毯,才不要给谢行之看她的菡萏。


    她侧头枕在软榻边沿,冰凉的木料恰好缓了她脸上的羞红。


    脸上的热渐渐消散,月吟捂住胸口,仿佛是做梦一样,她竟然把真相告诉了谢行之。


    她是假的表妹。


    不像她预想那样,会被谢行之赶出去。


    可知道真相的他有些平静,好似与他无关一样。


    月吟敛了敛眉,谢行之究竟是如何想?


    鹫梧院。


    谢行之单穿了件薄衣站在风口,在皎洁的月光中抬头凝看皎月阁的方向。


    他刚洗了冷水澡,周身散发着一股凉意,可没过多久这股浅淡的凉意很快被燥热取代。


    谢行之抬头看了眼上空的一弯皎月,视线又回到燃灯的皎月阁。


    “月吟。”


    谢行之喃喃低语,她的名字在他舌尖辗转,一遍一遍缓缓念了出来,平淡的两个字忽然有了不一样的滋味,好似喊千百遍都不会腻。


    星环皎皎月,吟醉行云处。


    谢行之唇角扬起一抹弧度,含笑的眉眼变得温润起来。


    还真如他所愿,她不是表妹,也没爱过陈世平。


    想起已故的柳表妹和五姑姑,谢行之敛了敛眉,面色骤然沉了下来。


    月吟是看见了害柳表妹溺亡的凶手,但无物证,且如今过大半年。


    这罪不好定,也好定。


    姑娘家的胆子小,藏不住大事,公堂上稍微吓一吓,便什么都招了。


    就是五姑姑的死,确少实证。


    那后知后觉的香料问题,只是月吟和柳表妹的猜想,无凭无据,很难让宋姨娘伏法。


    谢行之敛眉,即刻叫来正德,命令道:“再派两人去扬州,细查柳家那位姓宋的姨娘,将这十几年来她与五姑姑的恩怨纠葛都查清楚。”


    正德一头雾水,世子刚派人扬州查表姑娘,这厢又要查什么什么宋姨娘,世子究竟要查什么?


    正德纵使有满腹疑问,也不敢问出口,他应了下来,不敢有任何马虎,急急去办。


    正德匆匆来,又匆匆离开,路过的风撩起谢行之衣袂,他伸手将那吹起的衣袂理好。


    办完事情就离开京城,不会出现在谢家人眼前。


    谢行之冷笑一声,眼底划过一抹阴鸷。


    在风口立了好一阵,谢行之回了寝屋,可那夜里的凉风却没有将他心里的烦闷吹走,反而在看见屋中的陈设后,这股烦闷愈加浓了。


    那梨木花雕摇椅,那罗汉榻,还有床榻,仿佛都有她的身影,怎也从他脑海里赶不出去。


    大抵是心里念着,谢行之将这份烦躁带去了梦中。


    好巧不巧,便是月吟在收拾包袱,准备趁夜色离开侯府。


    她拎着包袱准备踏出皎月阁,却看见门口突然出现的他,脸霎时便吓白了,忙将包袱藏身后。


    “小表妹这是准备去哪?”谢行之阴沉着一张脸,踏过门槛,进了她闺房。


    他反手将门关上,月吟吓得直往后退,放在身后的手攥紧包袱。


    谢行之步步紧逼,她往后退一步,他便进一大步,逼到她退无可退时,才停住步子。


    谢行之眸光一瞥,瞧见她藏身后的藏蓝色布料,眸色一沉,冷声道:“收拾包袱,是准备回扬州吗?”


    他气得冷笑,从她手中硬强过包袱扔在一旁,“小表妹利用完就走,真是无情。”


    月吟身后是一堵墙,前面又被谢行之堵住,进退两难,怯怯地望着跟前的人,心虚道:“我没有利用大表哥。”


    “没有?那是谁先凑上来的?”


    谢行之冷声说道,他高大的阴影投下,将惊怯的她笼罩在身影下。


    月吟咬了咬唇瓣,低头不言。


    “再咬下去,唇又咬破了。”


    谢行之指腹按住她下唇,指腹碰着她咬唇的齿,他蓦然一愣。


    倏地,谢行之扣住她后颈,低头吻上她唇。


    掠尽她唇腔中的气息,将他的气息慢慢灌入她唇中。


    谢行之带着惩罚的意味,咬了咬她唇,听得她轻呼一声,命令道:“不准逃跑!”


    “不准回扬州去!”


    谢行之牵着她手,让她手搭在他肩上。


    丝绦缠绕着落空蹀躞带,一前一后落到地上。


    月吟只觉昏天黑地,背靠在墙边都有些站不稳,只得将那搭在谢行之肩上的手相扣,圈住他脖颈,在他耳畔低语,娇声央求。


    “表妹身子弱,连靠墙站这么一会儿都在告饶,还怎么跋山涉水回扬州?”


    谢行之扶着腿软的姑娘,将她抱抵在墙边,“真是娇气。”


    谢行之拨开她面庞的碎发,吻上她水雾朦胧的眼。


    而惩罚却没有因此停止。


    谢行之寻到她藏起里的羊脂长瓶,掏出长长的塞子堵住细瓶口。


    这是她极为珍贵的羊脂长瓶,一直珍藏着,外人碰不得,也觊觎不得。


    羊脂长瓶里的养花水全被塞子堵住,但月吟不喜这样,见细瓶口被长塞堵得严严实实,哭得泣不成声,央求着谢行之把养花水从瓶子里倒出来。


    谢行之转了转长塞,似拔不拔,“表妹还敢逃么?”


    月吟忙摇头,抓住谢行之手腕,断断续续哽咽道:“不逃了,再也不逃了。”


    谢行之扬唇笑了笑,在她泪眼婆娑的注视下,将长塞往羊脂长瓶中一塞。


    “大表哥不要!”


    月吟惊惧,在巨大的恐慌中喊出声来,连嗓子都喊破了。


    她乍然惊醒,只见光线透过罗帐照床榻。


    又是梦。


    月吟惊魂未定,仍然心有余悸,虽躺着柔软的被褥,可她仍旧觉得后脊被墙磨破磨红了。


    她擦了擦额上的细汗,缓缓呼吸着平复心情。


    月吟已经很久没梦到谢行之了,若非方才那一梦,她险些以后那层窗户纸捅破后,她再也不会梦见谢行之。


    这次是她单独的梦,还是和以往一样,与谢行之做了同样的梦?


    须臾后,月吟有了肯定的答案。


    谢行之又来了她梦里,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粗暴。


    这厢,房门被推开,玉瓶玉盏进屋伺候她更衣。


    定远侯府正门。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府门口,似乎是在等人。


    不久,月吟主仆三人从府里出来。


    月吟乌发半挽,发髻上戴了银钗珠花,一身浅松绿簇锦百褶裙,在这炎炎夏日中衬得她整个人清新婉丽。


    月吟拎着裙裾缓缓下台阶,去到那似乎停了很久的华贵马车旁。


    窗帘被掀开,谢行之透过窗楹看她一眼,问道:“东西带了?”


    月吟抿唇,避开他目光,点头轻声道:“带了的。”


    昨日擦完药,谢行之放她从鹫梧院离开时,让她带上生辰贴,今日随他去陈世平那里换回柳婉星的生辰贴。


    谢行之颔首,“上车。”


    他言罢放下窗帘,正德从一旁搬来马凳,月吟踩着马凳进了马车车厢,在谢行之对面坐下。


    谢行之正襟危坐,两手分放在岔开的膝盖上,指腹微微蜷缩着,正靠在车壁上闭目眼神。


    这倒是让月吟局促不安的心,逐渐放了下来。


    她也靠在车壁上,闭目眼神。


    马车慢慢驶离定远侯府。


    起先还好,马车四平八稳,可慢慢地,路上有些颠簸,马车便晃来晃去。


    月吟背抵靠着马车壁,随着这一阵阵马车颠簸,后背在车壁上撞。来。撞。去。


    夏日的衣衫料子都选得薄,后背撞着车壁,便也磨得疼。


    仿佛就像……


    就像昨夜的梦一样,月吟蓦然睁开眼睛,脸微微发烫。


    她想从车厢中找个软垫垫着后背,却见此时谢行之夜也睁开了眼。


    倏地,马车右轮驶过个坑洼,车厢颠晃,月吟后背又撞到了车壁,磨得发疼,她不禁拧了拧眉,本能地去揉撞到的后背,却t听谢行之喃喃低语。


    “马车上和墙壁,是不同的。”


    月吟心里一紧,怯怯地抬头,正好迎上谢行之泛着汹意的目光,他似在思忖说出来的话。


    她呼吸骤然停滞,怕得嗓子下意识咽了咽。


    第44章


    谢行之凝看她一眼,从她异样的神色中已猜到了几分,沉声问道:“表妹知晓我在说什么?”


    月吟避开谢行之的眼神,一副茫然的样子,摇头装傻道:“大表哥适才有在说话吗?”


    马车此时已经驶过那阵坑洼,没有再晃来晃去,逐渐趋于平缓。


    月吟笔直地坐着,挺直的后背根本不敢去碰车壁。


    谢行之搭在膝上长指,不急不缓轻轻敲了敲,凝看她道:“表妹是真没听见,还是故意回避?”


    月吟眼睫轻颤,呼吸骤然快了几分,她唇瓣抿了抿,压住被谢行之看穿的慌乱。


    谢行之细长的眸子微扬,淡声说道:“昨夜梦里,表妹收拾东西逃跑,是回扬州,还是去别处?我还罚了表妹去墙边罚站,表妹不记得了?”


    月吟脸颊烫了起来,想起昨夜梦中的事情,她如今已然分不清后背的疼是方才被马车车壁撞的,还是梦中受罚时被谢行之抵碰在墙上。


    月吟心有余悸,慌乱下将梦里的情绪带回现实,忙说了让谢行之宽心的话,“我不跑,我也不逃,大表哥莫动怒。”


    谢行之冷声反问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表妹倘若没有这个想法,为何会做收拾包袱离开侯府的梦?”


    月吟一时语塞,她确实是打算等事情尘埃落定,就收拾东西离开京城。


    然而此刻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因谢行之方才那话,月吟真怕他将梦里那套,带到了马车上。


    帘子外是人来人往的喧嚣长街,帘子内是谢行之按她靠在马车壁上……


    月吟惊地眼皮一跳,莫大的羞臊感随着脑海里浮现的画面,顿时席卷全身。


    月吟心跳如擂,瞧了眼谢行之冷沉的面庞,料想他还在为晨间那梦而生气,为自己辩解道:“大表哥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明是大表哥闯进了我梦里,大表哥梦里看见的,并非我所念,是大表哥怕我离开……”


    她越说声音越小,越是没有底气,胡编乱造的解释连她自己听着都蹩脚,更莫提谢行之了。


    在长久的静默中,谢行之轻笑一声,“表妹是乖巧的孩子,撒谎唬人后被抓回,受的罚可不止那么一点。”


    谢行之说着,目光落到她身上。昨日给她擦了药,而今纤纤玉颈露了出来,如霜似雪的脖颈没有丝毫吻痕,将他留下过的印记全然消抹。


    印记消抹了,再添新的便成。


    每日都添新的印记。


    乌沉沉的目光带着火勺意,在她身上逡巡,月吟如芒在背,手指紧张的攥住衣裙,如蒜捣头,“没有骗大表哥,我不收拾包袱,也不趁夜逃跑。”


    谢行之扬唇一笑,倒没再说什么,只是凝看她玉颈的目光有了一丝异样。


    渐渐地,谢行之目光从她修长玉颈挪开,一寸一寸挪下,凝看她蟹壳青的丝绦。


    因是搭配浅松绿百褶裙,丝绦的颜色便选了同色系。


    蟹壳青丝绦,瞧着比昨日那条好看,就是不知是否物随其主,中看,不经用。


    一抹新绿,在渐热的夏日中,让人顿觉沁凉。


    月吟察觉到他目光,心猛地紧到嗓子眼,掌心下意识捂住丝绦打结的地方,宛如护住稀世珍宝一样,不让谢行之打半分主意。


    她腕子上蓦地有了一圈火辣辣的灼意,仿佛是昨夜绑她手腕的丝绦还在,仍旧束缚着她双手手腕。


    又被谢行之抬起丝绦绑住的手,举至头顶,方便他涂擦药膏。


    一阵推搡中,刺绣菡萏不慎染了药膏。药膏染在刺绣菡萏哪个位置,谢行之涂了药膏的指端,便落到她珍藏的菡萏上,一摸一样的位置。


    指腹揉转,让药膏揉进肌肤,仿佛只有这样药膏才能发挥药效。


    这厢,平稳的马车忽然跌宕,月吟后背猛地撞到马车车壁,突如其来的痛楚让她游走的思绪收了回来。


    她一时竟不知该捂住发烫的胸口,还是被撞疼的后背。


    “怎么回事?”


    谢行之不悦的声音突然响起。


    正德:“世子,迎面驶来辆驮货的板车。”


    这街巷窄,马车不好过呐。


    谢行之敛眉叮嘱道:“仔细些。”


    一阵跌宕后,马车趋于平稳,也慢了下来。


    谢行之从一旁拿了个软垫,递了过去。


    月吟愣怔片刻,忽而明白了他的用意,接过软垫垫着后背。


    后背那阵痛楚早消散了,如今靠着毛绒绒的柔软垫子,月吟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毛绒绒的软垫在她后背蹭来蹭去。


    好似谢行之昨夜的轻抚,后来他手离了她背。


    她背碰到冰凉的墙面,后背仿佛被磨红、磨破了。


    月吟面颊一热,稍稍往前坐,离了靠背的毛绒软垫。


    谢行之正襟危坐,两手垂放在岔开的膝上,幽幽问道:“表妹怎又不靠软垫了?”


    月吟抿唇,故作镇静道:“靠着有些热。”


    她扇了扇风,送来的凉风吹动碎发,几缕碎发沾在樱唇上,她又伸手将碎发敛走。


    谢行之乌沉的眸光看向她翕合的樱唇。


    他舌尖抵了抵齿,似在思索。


    月吟后知后觉,忽地捂住双唇,忙摇头。


    “表妹摇头作甚?”谢行之手自然垂放在岔分的膝上,身子微微往前倾,“表妹知我所想?”


    月吟嗅到一丝危险,摇头道:“不知不知,我又不是大表哥肚子里的蛔虫。”


    手掌捂住双唇,发出来的声音都是闷闷的。


    谢行之眼尾上扬,“不知?那表妹捂唇作甚?”


    月吟紧紧抿唇,手掌也把双唇严严实实捂住。


    谢行之轻轻一笑,眼底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似乎已经窥探到了她心中的想法。


    月吟心里发紧,嗓子眼在这刻突然变得干涸,脑中一根弦紧紧绷着。


    她才不要在马车上……


    又要弄破嘴角。


    “世子,到了。”


    马车稳稳停下,正德通禀的声音从帘子外传来。


    月吟紧张的心骤然松了下来,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忙放开捂住的唇,道:“大表哥,已经到了,我去换生辰贴了。”


    月吟躬身,欲越过谢行之离开马车车厢,手腕忽而被他抓住。


    谢行之敛了眼底的谷欠色,另一只手从旁边拿过准备好的幂篱,“戴上。”


    月吟愣了一下,想着是与谢行之同去找陈世平,而她也与谢行之坦白了,便觉不戴幂篱也没关系。


    哪知谢行之提前备好了。


    “谢大表哥提醒。”


    月吟伸手去拿,谢行之手腕一样,她抓了个空。


    谢行之拿着幂篱,看着她桃花般的娇靥,说道:“我帮表妹戴。”


    话音刚落,月吟被手腕上的力道拉着坐到谢行之膝上,他身上的气息尽数扑向她。


    被他揽坐膝上,月吟惊魂未定,幂篱兜头罩住她,垂落的两层白纱遮住了她的视线。


    一片朦胧中,只见谢行之正细心调整幂篱的角度。


    月吟心脏忽然慢了半拍,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停滞了。


    幂篱突然被谢行之撩开,四目相对,月吟慢半拍的心忽而跳得飞快,忙低下头。


    “表妹低着头,要如何系下颌的带子?”


    不冷不淡的嗓音传入她耳中,辨不出情绪。


    月吟唇瓣抿了抿,微微仰头,露出一截雪颈,方便谢行之系带子。


    皓白长指捻着幂篱细带,绕过耳廓,指端擦过侧颈,月吟一个激灵,心脏砰砰直跳。


    两人隔得近,谢行之头再低一些,便吻上了她,倘若那被撩上去的白纱垂下,也能将谢行之的面庞一并遮住。


    幂篱下遮盖了两张面庞,彼此的呼吸交缠着,就好像是唇瓣贴着唇瓣。


    月吟脸颊热了起来,不敢再胡思乱想,待下颌的系带打了蝴蝶结,她头忙往后仰了仰,让谢行之的脸离她远一些。


    “有劳大表哥了,我……我下去换生辰贴了。”


    月吟将搭载帽檐的两层白纱扯下,遮住容颜,捂住砰砰乱跳的心口,弓身弯腰溜似地离开车厢。


    只余下她掠过时,衣料拂过带来的淡淡馨香,是白玉兰的味道,清新淡雅。


    谢行之仍维持着方才的坐姿,微微倾着上身,只不过岔开的两腿又分开了t些。


    右臂随着她的慌忙离开,变得空落落的,谢行之眉心动了动,搭在膝上的长指微微蜷缩,似乎还能握住她离开的气息。


    方才幂篱一撩开,白纱下是她那张干净匀称的巴掌小脸,薄妆桃颜,盈盈美目。


    干净清澈的双眸随着幂篱撩开,在与他短暂对视后,眼神变得又惊又怯,真真如林间受了惊吓的小鹿。


    谢行之舌尖在齿上辗转,他敛了敛眉,抬手撩开帘子一角。


    目光透过窗楹一隅,谢行之凝看远去的浅松绿倩影。


    陈世平住的地儿偏僻,人烟稀少,长街分一条小巷,巷子有些窄,马车根本驶不进来,便只好下马车走上一段路。


    月吟戴着幂篱,沿着小巷往里走。这幂篱不是她那个,谢行之给她戴的这个幂篱太长,垂下的两层白纱一直到她小腹的位置,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子。


    她大半个身子都在幂篱里,在这炎热的夏日里,格外闷热。


    这幂篱不能揭下,月吟又觉闷热,便将衣襟敞开了些,左右都有幂篱遮掩,隔着两层白纱,从外面看不出来的。


    主仆三人在陈世平小宅前驻足,玉瓶扣敲宅门,敲了好一阵也没人应。


    “奴婢没记错呀,那负心汉就住这里。”玉瓶眉色沉沉,“姑娘,他莫不是跑了?”


    月吟立在宅前的树荫下,眉头拧了拧,“他还在等授官,能跑哪里去?”


    话音刚落,巷子的另一头出现了个扶着墙走、跌跌撞撞的身影。


    待那身影近了,众人才看清是拿着酒壶的陈世平。


    陈世平面露醉态,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扶着墙,正跌跌撞撞往宅子走来。


    陈世平本就没醉,只是借酒消愁,发泄心中的愤恨,让自己处在似醉非醉的状态,可当他看见宅前站的三人后,怒意随之而来。


    借着酒劲,陈世平跑过去推开挡在宅门前的玉瓶,怒道:“滚!都给我滚!”


    酒壶摔碎,里面的酒早被喝得一干二净。


    玉瓶被推到地上,摔得生疼。


    玉盏过去扶她。


    陈世平满是恨意的眸光看向戴着幂篱的月吟,呵道:“都是你闹了这么一场!害得我失了谢家四姑娘的青睐,又害我丢了书院教书的职位!”


    “你不是星儿!你究竟是谁?!”


    陈世平几乎失去了理智,说着便冲了过去,欲去摘月吟头上的幂篱。


    玉瓶玉盏忙去拉陈世平。


    男女之间力量悬殊大,加之陈世平喝了酒,酒劲一上来,蛮劲也大。


    陈世平不由分说地两个丫鬟,往前跨了一大步,紧紧抓住月吟手臂。


    陈世平怒发冲冠,甚至连杀人的歹心都有了,“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冒充星儿,设计害我?!”


    月吟被他拽着右手手臂,他力道大,无论她如何甩,也甩不开陈世平的手,反而让他越抓越紧了,袖口在挣扎中不知不觉间理了上去,露出一截小臂。


    陈世平拖拽地更厉害,月吟慌惧,就在两人推搡间,温热的手掌握住她另一只手腕,与此同时一只干净的锦靴伸出,狠狠踹在陈世平胸脯上,将人踹倒在数步开外。


    手臂没了桎梏,月吟忙藏到谢行之身后。


    左手手腕被谢行之握着,月吟下意识抱住他手臂,惊慌害怕的情绪因为他的出现顿时安定下来,莫名安心。


    幂篱掩面的脑袋从谢行之身后探出一角,月吟看了看被踹飞在地的陈世平。


    “谢世子,她不是柳婉星!她真的不是您的表妹!”


    陈世平捂住被踹的胸膛,忍着疼痛站起来,大有鱼死网破的意味,揭穿道:“真正的柳婉星右手小臂上有块烫伤的疤,而她没有!”


    月吟下意识捂了捂陈世平说的位置。


    姐姐小臂有烫伤,此等私密的事情,陈世平是如何得知?


    不消片刻,月吟有了答案,气得身子发抖。


    谢行之察觉到身后的人在微微发抖,本就阴沉的面色,越发沉了。


    谢行之侧了侧身,全然挡住身后的人。他下颌紧绷,从袖中拿出那纸私定终身的婚书,当着陈世平的面拿火折子点燃,烧成灰烬。


    而后,谢行之转身,隔着幂篱在月吟耳畔轻声道:“他的生辰贴给我。”


    月吟回过神来,从右手袖子里拿出陈世平的生辰贴。


    谢行之接过,温声道:“你先回马车坐会儿。”


    “有劳大表哥了。”


    月吟欠了欠身,和玉瓶玉盏一道往巷子外去,可心里却藏了事情,一回到马车,她便将闷人的幂篱摘下。


    姐姐右手小臂上确实有烫伤的疤痕,在手腕往上约莫三个指节的位置。


    陈世平知道!


    陈世平竟然知晓!


    他看过了姐姐的手臂了!


    除了手臂,陈世平还看过姐姐什么地方?


    月吟呼吸一滞,不敢去细想。


    他们会不会像她和谢行之这样?


    月吟脸颊慢慢烫了起来,不会的,姐姐不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月吟敛了敛眉,看着空荡荡的马车车厢,羞臊顿时席卷全身。


    方才在颠簸的马车上,谢行之竟想与她……


    月吟抬手,揉了揉发烫的脸颊,想将这臊人的情绪压下去。


    然而还未等她脸上烫意完全消退,车帘被掀开,谢行之弓身进来,在她对面端坐。


    “打道回府。”


    谢行之冷声说道,又补充道:“路上仔细些。”


    正德连连应声,他慢些驾马便不会出现颠簸的情况了。


    马车四平八稳地行驶在长街,是比来是要平稳。


    “她的生辰贴,收好。”


    谢行之摊开掌心,红色的生辰贴映入眼帘,月吟欢喜接过,“谢谢大表哥,今日倘若不是大表哥,姐姐的生辰贴我恐怕还要不回来。”


    月吟打开看了看,红底黑字写了姐姐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是姐姐的字迹。


    大抵是睹物思人,月吟眼眶渐渐红了。她微微仰头,把涌出来的伤感压了回去,小心翼翼将生辰贴放怀里藏好。


    谢行之垂眼,看了看月吟被抓拽的右手,抿了抿唇,道:“是我思虑不周,不应让你出面,受了惊吓。”


    月吟摸了摸被抓拽过的右手,“不碍事的,已经不疼了。”


    她低头,手掌往上挪了挪,覆着右手小臂的位置恰是姐姐烫疤所在之处。


    手掌隔着柔顺绸滑的衣料,并未感触到有任何伤疤,反而是细腻的肌肤。


    烫疤,不在她手上。


    可那疤,本该在她右手小臂上的。


    回想往事,月吟的情绪渐渐不受控制,她捂着右臂,背过身去,低声啜泣。


    谢行之坐到她身旁,顺手揽住她轻轻颤动的薄肩,将低声垂泣的人揽进怀里。


    昨夜只听她简单说了身世,谢行之只知她四岁丧父,生母下落不明,孤苦伶仃的她被五姑姑养在膝下,问她生父生母姓名,她闭口不谈,不愿同他讲。


    五姑姑为何要收养她?


    除非……


    除非是五姑姑受过她父母的恩惠。


    可扬州那边,能有多大的恩惠?


    五姑姑在柳家过得不好,更何况是被收养的她了。


    她无声无息这一哭,谢行之心软得一塌糊涂,也不知她经这一遭,又想起了哪些苦楚。


    “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谢行之轻抚她背,给她顺了顺气。


    月吟起初还在压低哭声,谢行之这一番话后,她放声哭了出来,也不再偷偷擦着眼泪。


    眼泪如断线的珍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月吟枕着谢行之臂弯,纤指轻轻揪着他衣襟,哽咽道:“那个烫疤,本来是落到我手臂的,是姐姐帮我挡了一下。”


    小巧的脸庞满是泪痕,梨花带雨的模样楚楚可怜,愈发惹人怜惜。


    谢行之拭去她面庞的泪,月吟握住他手,带着他手放到右手小臂上,垂泣道:“就是这里,这里本来是有疤的。”


    月吟哽咽说道:“那年上元节,我和姐姐去街上看花灯,人多,我就和姐姐走散了。然后、然后有几个坏小孩看见我落单了,就把我围起来,不让我离开。他们拿石头拿小石头扔我,说我是没人要的小孩,说爹爹和娘亲的坏话。我早就不和他们一起玩,可他们还揪着我不放,躲也躲不过。就在有人提出把小石头换成小花灯时,姐姐推开围住的坏小孩,把我拉到她身后。”


    “姐姐就这么抬手挡了一下,”月吟动了动右手,哭着比划着,“小花灯里面的蜡烛烫t到姐姐手臂。”


    “姐姐虽说没事,但我知道这是宽慰的话,不让我自责而已。”月吟把头埋进谢行之胸膛,手指揪着他衣襟,自责道:“指甲盖那么大的烫伤,怎么会不痛。”


    温热的眼泪打湿衣裳,谢行之隔着衣料能感受到涓涓热泪正从她眼眶流出。


    心脏仿佛被剜了一刀,生疼。


    谢行之搂着她颤抖的肩膀,嗓音明显是压抑着怒意,“可还记得那几个坏小孩姓甚名谁?”


    月吟摇头,带着哭腔的声音闷闷的,“太多了,不想去记。”


    谢行之面色阴沉地可怕,下颌紧绷,而长袖里的手攥成拳头,指甲盖因用力而泛白。


    怀里人哭诉的声音没了,可却在无声流着泪。


    谢行之揽着她肩膀,动作轻柔地顺着她背,没有催促她。


    马车在街上平缓行驶,微风吹动帘子,将车厢内的燥热吹散。帘子落下,又将依偎的两人遮住。


    风吹帘动,谢行之余光瞥见街上抗了糖葫芦靶子的商贩。


    他蓦地想起一些往事。


    “停车!”


    谢行之突然出声,吩咐道。


    “吁”


    正德勒了勒缰绳,马车稳稳停住。


    “等我片刻。”


    谢行之松开怀里无声流泪的人,躬身离开马车。


    谢行之一走,月吟方觉这一路失态了,竟抱着谢行之,在他怀里哭诉了这般久。


    月吟拿锦帕擦干眼泪,慢慢敛了悲伤的情绪。


    垂落的车帘再次被掀开,谢行之再进马车时,手里拿了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裹满糖衣的山楂各个都大。


    谢行之进来后,并未如往常一样坐她对面,而是按着糖葫芦坐到了她身旁。


    谢行之将红彤彤的糖葫芦递到她面前,示意她接下。


    月吟抿唇,“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小孩子哭闹才会用糖葫芦哄。”


    月吟接过糖葫芦,那被谢行之握久的竹签,到了她手中,她还能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


    掌心和手指仿佛被烫了一下,月吟那颗心又开始砰砰乱跳了,毫无章法地跳动,让她握不住。


    月吟低头藏住情绪,小口小口咬着糖葫芦。


    棕黄澄亮的糖衣甜甜脆脆,新鲜的山楂绵软,虽然酸,但有糖块的综合,也变甜了。


    月吟抿唇,这丝丝缕缕的甜意从唇齿间慢慢传到了心尖。


    连心尖都是甜滋滋的。


    月吟不知不觉中扬起唇角,连弯起来的弧度也是甜的。


    她小口小口咬糖葫芦,下意识抬头,却见谢行之正看着她。他眼眸含笑,如和煦的春风,缓缓吹动潋滟的水波,又迎来燕声啼啼。


    月吟愣怔,与他对视了片刻,又害羞地埋头,脸颊和耳尖慢慢烫了起来。


    谢行之轻笑,看着那黑乎乎的小脑袋,道:“表妹唇上沾了糖块。”


    月吟忙抬手捂唇,还真摸到了下唇边的细碎糖块。


    掌心掩住双唇,月吟悄悄把下唇上的细碎糖块舔进嘴里。


    小时候她哭闹,爹爹总会买糖葫芦来哄她,她一吃甜甜的糖衣,再有爹爹和娘亲哄一哄,便不哭也不闹了。


    后来爹爹不在了,便没人像这般,拿着糖葫芦来哄人。


    月吟敛了敛眉,克制住不去想爹爹和娘亲。


    她压下心绪,慢慢松开手,尴尬一笑,道:“现在没了。”


    月吟抿了抿唇,避开谢行之的目光,低头小口小口咬着糖葫芦。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唇蔓延,可还是高兴不起来。


    这厢,谢行之见月吟低垂着头,不禁皱了皱眉,心里泛起一丝疑惑。


    吃糖也不高兴?


    崔叔这法子也不管用。


    谢行之揉了揉她头,将人揽进怀里,没再多说话,就这么相互依偎着。


    月吟闷闷不乐,低头小口咬着糖葫芦,每每咬到糖衣,她就狠狠用力,把糖块一口咬碎。


    甜甜的糖都到她嘴里去。


    定远侯府,鹫梧院。


    适才在鹫梧院和皎月阁的分岔口,谢行之让月吟随他来一趟。


    月吟心里一紧,惴惴不安跟在谢行之后面,她仔细想了想今日发生的种种,除了靠在谢行之怀里哭泣,把胸口的衣裳都哭湿外,她并没有惹谢行之不快。谢行之此番叫她过去,应该不是要罚她。


    月吟原以为谢行之是去寝屋,直到他在主道上拐了个弯,往书房的方向去,她才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终于跟着落下。


    月吟跟着谢行之进了书房。谢行之示意她去书案前坐下,月吟云里雾里,亦步亦趋照着他的吩咐做。


    谢行之指尖在一排笔前逡巡,最后取下一支紫毫笔递过去。


    这支紫毫笔是月吟亲手做的,她又岂会认不出来?


    想起梦中是如何开润新笔的,月吟握笔的手像被火苗灼烧了一样,脸颊慢慢烫了起来,已经并拢的双膝,并得越发紧了。


    “扬州那边欺负表妹的人多,表妹总不能一个都想不起来?”谢行之将宣纸铺展在她面前,声音颇冷,“记得几个,写几个。”


    因这一番话,月吟的心跳莫名其妙快了起来,毫无规律的跳动,呼吸也快了几分,怔怔望着站在身旁的人。


    她本以为这茬已经过去了,没承想谢行之还念着。


    月吟怔怔望着谢行之,想从他眼底去寻他的想法,刚对视了几眼,她顿觉面红耳赤,又忙不迭避开他眼神。


    她忽地看向书房墙上的一幅画。


    月吟记得她有次来谢行之书房时,便见墙上有一幅画比较特别。


    只有它是卷起来挂墙上的。


    而今那幅画已然展开,垂挂在墙上。


    画卷之上,身穿银色盔甲的男子执方天画戟,一手攥着缰绳,在马背上威风凛凛,一看便是驰骋沙场的大英雄,是位风云人物。


    男子只侧了半张脸,凌厉的眉眼如他手中锋利的方天画戟,令人望而却步。


    月吟拧了拧眉,她明明没有见过爹爹穿盔甲的模样,可为何感觉画卷上策马的将军有些眼熟。画卷上那将军的模样,与她记忆中的爹爹有几分相似,但又不是她爹爹,轮廓有些重叠,但眉眼间又不像。


    “大表哥,那幅画,”月吟好奇,转眸看眼谢行之,问道:“画上的将军是谁?”


    第45章


    画卷上的将军是谁?


    谢行之闻言面色微变,一些不好的回忆涌了上来。


    谢行之敛眉,顺着月吟的视线望过去。


    他几日前才将这画卷展开的,卷上所画的将军骁勇善战,气吞万里如虎。


    诚然,画如其人。


    只不过遇到奸佞,受了污名;又遇到德行有亏的君主,毁了良缘。


    本该名垂青史的一生,也没了。


    谢行之愤恨又无奈,但并不会因为月吟提了他心里的这根刺,而迁怒于她。


    谢行之眉眼沉了几分,不愿提及,“画卷上的将军已经不在人世了,我随手画的,留个念想。”


    月吟愕然,意识到问了不该问的,忙闭了嘴巴。


    见谢行之面色不佳,连带着周遭的气息都沉降了下来,月吟更是将好奇和疑问都压了下去,她凝着画卷上那威风凛凛的身影,缓缓将眼睛眯了起来。


    月吟眼睛虚虚看着那身影,就这样凝看了良久,她又把眼睛闭上,脑海中是爹爹的模样。


    须臾后,月吟摇了摇头。


    不是,画上的将军模样与爹爹有细微相似,神似却又不是。


    爹爹的眼神才没有这般凌厉。


    爹爹看娘亲和她时,眼睛里永远都是含了笑的,没有丝毫凌厉之色。


    想必是今日她哭了,谢行之给她买来糖葫芦,就像小时候爹爹买来糖葫芦哄她一样,她也由此想到了爹爹,所以在看见画卷上有几分神似的人后,脑中第一反应就是爹爹。


    是她想太多,把牵强的事情当了真。


    月吟抿了抿唇,将心绪都收敛好。她慢慢睁开眼睛,却见谢行之正垂眸看着她。


    一双乌黑澄澈、带着冷峻和贵气的丹凤眼眸正凝着她看,不知看了她多久。


    四目相对,月吟心脏骤然一紧,下意识屏住呼吸,握住紫毫笔杆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她慌慌忙忙低头,避开那让她心怦怦乱跳的双眸,谢行之那双眸子,仿佛能将她看穿一样。


    “适才在想什么?”


    谢行之沉金玉石般的声音响起,打破书房的静谧。


    月吟抿唇,摇头道:“不告诉大表哥。”


    爹爹曾经说过,不能让陌生人知道他们一家三口的存在,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月吟放下t紫毫笔,取来一小匙清水滴在砚台上,拿着徽墨条沾湿,在砚台上缓缓磨圈。


    谢行之按住她磨墨的手,“我来。”


    月吟手背仿佛被烫了一下,在他的抓握中点头,客套道:“有劳大表哥了。”


    便就是这一客套,谢行之不悦地敛了敛眉,他手掌稍稍一松,她手逃似得从他掌下溜走,避之若浼。


    立在书案前,谢行之下颌紧绷,一手托着衣袖,一手拿着墨条慢条斯理地磨墨。待砚台中的墨汁够了,他停了动作,双手负后。


    月吟重新握住紫毫笔,柔软的笔锋蘸了蘸墨汁,却在落字时,有了迟疑。


    柳叶弯眉拧了拧,月吟提笔悬在半空,似在思索。渐渐地,墨汁汇聚在笔锋,滴落再干净的宣纸上。


    月吟放下紫毫笔,将滴了墨汁的宣纸拿开,揉成一团。


    谢行之按住她手腕,从她手中拿出那团揉皱的纸,冷声说道:“是记不起来,还是不想写?”


    大有逼问的意味。


    “算了,都过去那么久了,不想再去想。”


    月吟低头,被谢行之按住的手蜷了蜷长指,心里却担心这次没有顺他的意,他会不会又惩罚她。


    倘若是要罚的话,要如何罚?


    是罚嘴巴,还是罚手,还是……


    月吟害怕地咬了咬唇,微微岔开的双膝逐渐并拢,并紧。


    在良久的静默中,谢行之松手,手掌轻轻揉了揉她发顶,温声道:“不写便不写吧,也莫去想了。”


    没有预料到的动怒,反而是谢行之温声细语的话,月吟愕然,发顶被他轻轻揉着,有些舒服。


    月吟脸颊微烫,忽然不好意思,不动声色地将头埋低了些。


    谢行之轻轻一笑,皓白长指穿过她半披的乌发,离开了。


    “不想写那些名字,便写表妹的名。”


    谢行之拂开皱成团的宣纸,将笔托静放的紫毫笔拿起,放到月吟掌中。


    月吟握住纤细笔杆,她想了想,坦白那日跟谢行之提过她名字是哪两个字,他明明都知道如何写了。


    月吟低头,提笔落字。


    须臾后,在谢行之的注视下,月吟两字出现在干净的宣纸上,字迹娟秀,一如她整个人一样。


    连素白的宣纸都好看了几分。


    他唇微微上扬,目光落在那两字上。


    “写好了。”


    月吟唇弯了弯,抬头说道。


    日光照下,他眼里落了明光碎玉。


    “月、吟。”谢行之偏头看她,低喃出声,她的名字在舌。尖辗转,好似水波在心间荡漾,慢慢漾开,生出异样的情愫。


    “表妹的字迹娟秀清丽,甚好。”


    月吟看了眼纸上的字,浅笑道:“姐姐也这样说。”


    “在柳家那会儿,还是姐姐一笔一画纠正我的笔顺,教我写字。”


    提到柳婉星,月吟仿佛回到了年幼时和柳婉星玩闹的日子,她眉眼含笑,整个人都放松开朗了。


    “一笔一画,写字。”


    立在书案边的谢行之低喃道,眼眸沉了沉,凝着她执笔的手,若有所思。


    谢行之手搭在扶椅上,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了敲。


    蓦地,谢行之抱起月吟,她吓了一跳,手中的笔落下,在宣纸上溅起几滴小小的墨点。


    眨眼间的功夫,扶椅上坐着的人换成了谢行之,而月吟被他抱着侧坐在膝上。


    谢行之一手挽着她纤细的腰肢,右手握住她执笔的手。两人隔得近,谢行之一低头,下颌便能碰都她头顶细碎的发,酥酥痒痒的,一呼一吸间尚能闻到她发间擦的头油,淡淡的桂花味。


    然而此刻月吟脑中一片空白,心紧到了嗓子眼,声音紧得如拉满的弓,“大表哥,放我下去。”


    书房的门没关,倘若外面有仆人经过,稍稍往里面探了探,便能看见亲密的两人,月吟不敢去想被撞破的局面。


    她背对着书房门口,总感觉等下有人仆人会从门口经过,一根弦紧紧绷着。


    谢行之置若罔闻,挽住她腰肢的手没有松懈,反而紧紧桎梏着,淡声说道:“我教表妹写一遍。”


    月吟怕得紧,握笔的手变得僵硬,娇怯道:“会被人看见。”


    “这是鹫梧院,不是表妹的皎月阁,没我的吩咐,谁敢靠近书房?”谢行之低头,轻轻蹭了蹭她渗出薄汗的额头,似在安抚,“表妹这胆子时大时小,让人琢磨不透。”


    见她着实是怕了,谢行之声音放低了些,安抚道:“别怕,不会被看见的,仆人们不敢靠近。”


    谢行之带着月吟的手,在宣纸一笔一画写字,动作极慢,仿佛是在教刚识字的小孩,耐心十足。


    起初月吟还警惕着书房外的动静,但外面一丝脚步声都没有,随着两个字渐渐写成,她心也慢慢放松。


    字迹与最开始的两字不同,行云流水间多了几分豪迈。


    谢行之仿佛是写上瘾了,握着她手去砚台蘸墨,带着她又在宣纸上写同样的两字。


    金灿灿的光线照入屋中,扶椅上两人相拥的影子印在地上。影子斜斜的,高大的身影将娇小的影子拥在怀里,只露。出两个凑近的脑袋,状似亲昵,如一对耳鬓厮磨的小夫妻。


    大半张宣纸都写满了“月吟”两字,月吟本人看了都有些愣神,她顿了一下,有些分不清这两个字究竟是不是这样写的。


    “怎了?”


    谢行之察觉到她的异样,低声问道。


    月吟敛了敛眉,有了一丝小情绪,娇嗔道:“都写了大半张宣纸了。”


    她甩了甩有些酸的手腕,“我都快分不清自己的名字了。”


    谢行之轻笑,揉了揉她腕骨。她手腕纤细白皙,两指相扣后还余了一个指节,即便是不用力,也能感触到她的腕骨。


    “那便换一换。”


    谢行之揉了一阵她手腕,带着她握笔的手在宣纸另一边写字。


    谢澄,而非他的表字。


    月吟和谢澄,两个不同的名字铺在宣纸上。


    明明是四个极其平常的字,却让月吟看着看着,脸慢慢红了起来。她目光从字上挪开,明是想躲开那个名字,却在紫毫笔笔杆上看见了谢行之的名字。


    月吟想起,笔杆上谢行之的名字和他的表字还是她亲自刻上去的。


    如今她正握笔,被他带着,一笔一画写下两人的名字。霎时间,月吟心跳如擂,不可名状的悸动涌了上来。


    彼时,谢行之没写字了,带着她握住的紫毫笔在那几团墨点上勾勾画画。


    俄顷,一枝栩栩如生的梅花跃然纸上,给满是字的宣纸添了几分生机。


    紫毫笔被静放在笔托上,谢行之揽住她腰,拿捏这力道给她揉着手腕。揉着揉着,看见她含笑的眼眸,他嗓子下意识咽了咽。


    倏地,谢行之毫无征兆地吻上她唇,月吟正凝看那花那字,被吓了一跳,张唇欲喊,却被他趁机轻咬住下。唇。


    舌掠过齿,哺了一片柔软,将浅浅的低吟声没入唇腔。


    谢行之揉她细腕的手,不知不觉间放到她后脑勺。


    大掌扣住她后颈,把人带得更近。


    口津相换,谢行之似乎是想把所有的气息都送到她唇腔,月吟只觉昏天黑地,怎也推搡不开。


    “世子,午饭已经备好。”


    正德的声音突然从书房外面传来,月吟吓得三魂不见七魄,也不知哪来的大力气,推开了谢行之的肩头,提心吊胆地从他膝上下来。


    月吟惊慌地朝书房门口看去,并没有看见正德,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表哥,我先出去了。”


    月吟紧紧抿着唇瓣,逃似地从书案另一边离开,慌慌张张出了书房。


    谢行之慵懒地靠着椅背,直到那一截裙摆彻底离开房门,他才缓缓勾唇。


    他轻轻咋舌,似乎是意犹未尽,怀中仍有她的馨香。


    末了,他拿宣纸盖住满是两人名字的纸张,眼眸终归清明。


    “正德。”


    谢行之蓦地出声,双眸在顷刻间泛起寒光。


    正德闻声而入。


    谢行之长指敲着书案,阵阵“咚咚”声让人心里一紧。


    “我要一份名单。”


    谢行之厉声命令道:“扬州那边,凡是欺辱过月吟的人,列一份名单出来。”


    言罢,谢行之起身,拂袖而去,衣袂掠过间带着股寒气,正德下意识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自从谢漪澜那日请安时一提,月吟进出鹫梧院都名正言顺了,不用担心被下人传闲言碎语。


    月吟既高兴,也不高兴。


    每日和谢行之一起用饭,她都提心吊胆,尤其是傍晚时用晚饭,t生怕就被谢行之一并当饭菜给拆之入腹。


    月吟如坐针毡,只想快些吃吃完回皎月阁,可谢行之像是知悉她的想法,一个劲往她碗碟里夹菜。


    月吟看着碗碟里的鸡鸭鱼肉,愁眉苦脸,向他投去央求的目光,“大表哥,我吃不下,太多了。”


    谢行之敛眉,“又太多了,这个吃不下,那个也吃不下。”


    月吟握住筷箸的手蓦然一紧,耳尖微红,眼眸染了羞色。


    谢行之看了眼她纤薄的身量,“给表妹养身子有段日子了,还不见涨。”


    月吟颇疑,不是这两日才与他一起用饭的吗?


    怎成了有段时间?


    谢行之盛了碗汤,放碗碟旁边,“碗碟里的肉吃完,再喝碗汤。”


    “哦。”


    月吟雪白香腮鼓了鼓,闷头吃菜,也没再说吃不下,不想吃这类的话。


    月吟夹了块去了刺的鱼肉,小口吃着。


    她以往很少吃鱼,因为嫌刺多,每次吃都要很小心,才不会被刺卡住喉咙。


    而碗碟里的鱼肉,谢行之已经把大刺小刺都挑干净了,她吃着安心。


    月吟唇角下意识弯了弯,感觉今日的糖醋鱼糖好像比往日放多了些,也好吃许多。


    喝完最后一口汤,月吟放下汤碗,乖巧道:“大表哥,我吃完了。”


    她漱完口擦了擦唇,唇齿间都是淡淡的花香。


    她看向也已经放下碗筷,正慢条斯理漱口的谢行之,眨了眨眼睛,试探性问道:“大表哥,我回去了?”


    谢行之颔首,没有多言,放她离开了。


    月吟离开鹫梧院时,有种不真切的感觉,不敢相信谢行之竟这么爽快地放她回皎月阁。


    约莫半个时辰后,正德从外面匆匆进屋,在谢行之耳边低语禀告。


    谢行之眉色敛了敛,低声道:“慈霞寺?消息可靠?”


    正德点头,十分肯定,“世子放心,确认了的,就是城北外的慈霞寺。有人看见疑犯近日在慈霞寺外出没,上午都会去上香。”


    谢行之:“明日带上一队人,随我去慈霞寺。”


    前阵子发生了桩命案,案情刚明朗起来,疑犯便消失了,想来是畏罪潜逃。


    翌日。


    谢漪澜挽着月吟离开定远侯府,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谢漪澜的马车虽不如谢行之的宽敞,但布置得极好看,软垫的颜色和窗幔颜色相配,温馨舒适,小杌几上的熏香是清幽的花香。铜兽小香炉旁还放了个冰鉴,冰镇了些果子,待热的时候吃。


    “表姐今日怎么想着去慈霞寺拜拜?”


    谢漪澜扇了扇团扇,道:“昨儿上午表妹出府去了,我就一个人去了宣平侯府找佳茹聊天。她说我前段时间是运气不好,犯冲,等过几月就顺了。”


    “我想也是,不然也不会遇到陈世平。我和表妹都是陈世平耽误了些时候,真是晦气!”谢漪澜说着又想骂几句那姓陈的。


    “我昨儿下午回来看了看日子,今日适合祈福,便想着带上表妹一起去寺庙。表妹不是京城人士,不知道慈霞寺。这慈霞寺求姻缘很灵,我们去拜一拜,去去晦气。”


    月吟倒是乐意跟谢漪澜去慈霞寺,如此一来今日就不用和谢行之一起用饭了。


    每次谢行之都给她夹很多很多菜,不把这些菜吃完,还不让她回去。


    马车一路西行,往城北的方向去。


    山路崎岖,颠簸了好一阵才抵达慈霞寺附近。


    慈霞寺外有台阶,马车驶不进来,便停在了牌坊处。此刻正是下午,日头最盛的时候,但寺庙坐落在绿荫环绕中,倒也不算热,偶尔有山风吹来,凉爽惬意。


    慈霞寺香火鼎盛,即便是下午,礼佛祈福的香客络绎不绝。


    谢漪澜和月吟先去主殿烧了香,而后才去姻缘殿求姻缘。


    谢漪澜对着月老像拜了又拜,只求寻个听她话的有缘人,携手共余生。


    月吟不求姻缘,只求早日完成姐姐的遗愿,然后把害姐姐的凶手绳之以法。


    谢行之不管,她就自己等时机。


    这厢,她都被谢漪澜拉到姻缘殿了,不拜拜的话感觉对神佛不敬重,便在谢漪澜起身后叩拜叩拜。


    两人各自抽支签,拿了签文离开姻缘殿。


    谢漪澜抽到了支中上签,月吟抽到了上上签。


    谢漪澜手指绕了绕红绸缎,笑道:“看来表妹好事将近,你的良人很快就会出现。”


    话音刚落,她又补充道:“也有可能是表妹的良人已经出现了,只是表妹不知道而已。”


    谢漪澜倒希望表妹的良人是哥哥。


    月吟面子薄,被说的不好意思,“表妹莫打趣我了。”


    她不求姻缘,想来这上上签是暗示她所求之事很快就有好结果。


    “走,咱去姻缘树下系红绸。”


    谢漪澜笑着拉月吟去围满了人的姻缘树下。


    谢漪澜想把红绸系得高高,正到处找合适的位置;月吟无所谓,伸手随便系在了个枝头。


    两人有说有笑,姻缘树下的场景被高台之上的人尽收眼底。


    谢行之长身玉立,疏冷的眉眼因为看见了那抹婉丽娇小的身影而有了暖意。


    他今日来慈霞寺周边捉人,而今疑犯已让手下押回大理寺待细审。


    疑犯已然落网,便不怕他跑。


    既然都已经来了慈霞寺,谢行之顺道来拜拜,他方才去了趟姻缘殿,抽到支上上签。


    甫一踏出姻缘殿,谢行之远远便看见被谢漪澜挽住手臂的月吟。


    谢行之负在身后的长指敲了敲腕骨,凝着姻缘树下等谢漪澜系好红绸的月吟,平直的唇缓缓扬起一抹笑来。


    她莫不是也来求两人的姻缘?


    月吟与谢漪澜在寺庙小坐片刻,便离开了。


    寺庙外有条长长的台阶,据说有一百二十阶。两人来时走这一百二十阶台阶累得够呛,走走停停,如今下来轻松许多。


    月吟和谢漪澜有说有笑,眨眼间就到了台阶下的平道,这时两边的树林中突然蹿出几名带刀的蒙面黑衣人,直奔两人来。


    众人吓得面色大变,周围的香客因黑衣人带了刀,纷纷退后,不敢上前。


    好好的怎就突然蹿出了黑衣人?!


    谢漪澜脸都被吓白了,但她是姐姐,应当保护妹妹,下意识将月吟护在身后,“表妹别怕。”


    带刀蒙面黑衣人朝两人靠近,其中一人拿刀指了指谢漪澜身后人,“她!”


    其余三名黑衣人听他一声令下,有了目标,纷纷将目光转向月吟。


    “表妹快跑!”


    谢漪澜喊出声来的同时,泛着寒光的大刀朝月吟砍去,月吟脸色煞白,处于求生的本能往后闪躲。


    谢漪澜被黑衣人推倒在地。


    场面惊险混乱。


    月吟左闪右避,慌不择路地往旁边的树林钻,还没逃到树林那边,肩膀便被黑衣人钳住。她惊惧不已,一颗心怕得快跳了出来,于此同时她余光看见正急急下台阶的谢行之。


    他怎么在慈霞寺?


    月吟泛起疑惑,同时也忽然没那么怕了。


    谢漪澜磨破的掌心支起身子,心急之下嗓子都喊破音了,“哥哥快救表妹!”


    谢行之赤手空拳和挟持了月吟的带刀蒙面黑衣人打了起来,同时防备着其余三名黑衣人。


    三两招便将黑衣人打得落花流水。


    “撤!”


    黑衣人见势不对,扛了月吟往树林跑。


    谢行之敛眉,双眸森冷。他从地上踢起掉落的刀,顷刻间,那刀砍向一名黑衣人后膝。


    刀落那刻,那被砍伤的黑衣人握住后膝倒地。


    “正德!”谢行之眉间染了寒意,“将人带回去!再把四姑娘安全送回侯府。”


    谢行之无暇顾及谢漪澜,只知她没伤到,如今他满脑子都是月吟惊慌害怕的模样。


    向来沉稳冷静的谢行之慌了心神,忙不迭追进树林……


    林间杂草丛生,荆棘也多,越往深出走,越称不上路。


    谢行之越是想快些追上去,荆棘和树枝偏生与他作对,划破他衣裳,划伤他手背。


    山林深处,谢行之终是看见了扛着月吟的黑衣人,那三人好像是分头逃了。


    黑衣人边跑边回头望,发现快被追上了,便立即加快步子。


    谢行之阴翳着一张脸,连续几个空翻,跃到黑衣人前面,挡了他的去路。


    黑衣人惊恐万分,扛着人掉头就跑。


    谢行之面如修罗,追来时从地上拾起的刀,从后面架在黑衣人的脖子上。


    刀刃抵在脖间,黑衣人吓得声音都在发颤,“我放!我放人。”


    黑衣人察觉冰寒的刀刃离脖子远了,他倏地将肩上的月吟抛下,从山坡抛下,自己撒腿便跑。


    以为这一招声东击西能逃走,哪知身后一把刀飞来,直穿胸膛。


    于此同时,谢行之在月吟滚落山坡t的瞬间,伸手拉住了她,可他没站稳,被向下的一股大力拉倒,与她一起往山坡下滚去。


    在月吟惶恐的惊呼声中,谢行之把她揽进怀里,掌心护住她头,尽可能把护住她身躯,不让她在滚落时磕到碰到……


    第46章


    山腰,溪水中。


    月吟被谢行之护在怀里,她害怕地闭上眼睛,紧紧抱住他腰,两人从山坡一路滚下来,直到在山间不知何处的潺潺溪流中才停了下来。


    天旋地转的感觉终于停止了,但月吟头仍旧晕乎乎的,她抱着谢行之一动不动,滚落山坡时被碎石树杈撞得浑身疼痛,冷不丁皱眉轻呼。


    溪水将衣裳都打湿了,山里的泉水要冷凉一些,虽是夏日,也泛着股凉意。


    山里空寂,短促尖锐的鸟啼打破宁静,月吟惊魂未定,被这突来的鸟啼吓得身子颤了颤。


    谢行之手臂紧了紧,揽着月吟肩头从溪水里起身,大抵是突然一动弹,让受伤的她难受,娇婉的低吟从她唇间溢出。


    “伤到何处了?”


    谢行之整个人紧绷绷的,紧张问道的同时大量怀里的女子。


    松散的鬓发沾了些树叶,那张小巧精致的脸上除了沾了几缕湿发,完好无损,没有被划伤。凌乱的衣衫被溪水打湿,夏日薄衫紧贴着肌肤,勾勒出姣好的身姿。


    “没伤到。”


    月吟摇头,就是这一路从山坡滚下来被撞得疼,手臂和腿都疼,方才被谢行之扶起来,又开始隐隐作痛。


    月吟乍然,眼睛顿时瞪得大大。她被谢行之护在怀里尚且都被山坡上的硬物撞得疼,那他岂不是……


    月吟忍着手臂的疼痛,忙检查谢行之有没有受伤。他脸倒是没擦伤,只是衣裳被划破了,正湿哒哒滴水,右手手腕破了些皮,变得红肿,手背上的几道划痕冒着血珠。


    月吟呼吸一滞,眼皮轻轻颤了颤,触摸的指端也轻颤了一下。


    “无事。”


    谢行之将手收去身后藏住,揽着她肩头离开溪水中。


    行走间,他脚步有些不自然,步子也迈不大。


    溪水不深,只到小腿肚的位置,但过流面大,约莫有两臂宽。


    谢行之将受了惊吓的月吟扶去溪边坐下,看了看她湿透的衣裳。


    浅色上襦里的藕粉小衣隐约可见,就是看不清绣样。


    谢行之敛了目光,抿唇道:“湿衣服穿身上容易着凉,我去寻些生火的柴来,先把打湿的衣服烘干。”


    “我跟大表哥一起去。”


    月吟愧疚,刚一起身膝盖处猛得疼了起来,她蹙眉轻呼,下意识弯腰捂膝。


    谢行之敛眉,不悦道:“还说没受伤?”抬手按住她肩头,他带着命令的语气,“坐下,在这儿等我回来。”


    月吟乖乖坐下溪边石头上,看着谢行之离开。他没走远,就在附近拾了生火的干柴和干枯树叶。


    俄顷,溪边生了一堆火。


    谢行之又寻来几根长树枝,再火堆旁架了个挂衣服的小架子,将湿透的外袍横搭在上面烘烤,只剩件素白里衣。


    月吟耳朵微烫,忙避开视线,侧身对着谢行之,低头环膝在火堆旁取暖。


    暖烘烘的火升起来,月吟瞬间觉得暖和了,身子一点点暖起来。


    谢行之坐过来,拿树枝拨了拨柴火,火苗更旺了。


    “那四名蒙面黑衣人是冲你来的,表妹近来可与人结怨?”


    月吟愣怔,不可思议地看着谢行之,全然忘了片刻前对他的回避,“冲我来的?”


    月吟回想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谢漪澜将她护在身后,又被黑衣人推开,而后那几个黑衣人挥刀朝她砍来,好像自始自终的目标都是她。


    在她和谢漪澜准备离开寺庙的时候,四名黑衣人突然就蹿了出来,仿佛是在寺庙外等着一样。


    月吟心惊,巨大的恐慌涌上心头,想杀她的人知道她与谢漪澜的行踪!


    她这是被人监视了!


    月吟摇摇头,后之后觉地怕了,“我不知道。在侯府的时候,我没有得罪过人,而且我鲜少出府,在京城又人生地不熟,认识的人一双手都能数过来,根本就没有结怨的人。”


    眉心蹙了蹙,她恍然大悟,骤然生出一阵惊悚,“会不会是陈世平!这段日子以来,我只与陈世平发生过冲突,他也知道我不是姐姐。莫不是因为我在表姐面前揭穿了他的真面目,他怀恨在心,这才起了杀心?”


    月吟突然疑惑,“但是雇佣杀手得花费大笔银子,陈世平之前的盘缠还是姐姐给的,这一年时间在京城的花销大,他日子过得紧巴巴,哪里有如此大的手笔雇佣杀手,一雇就是四个!”


    说了一堆,月吟愁容满面,小巧的脸上皱巴巴一团,“大表哥,除了陈世平,我不知道还有谁想置我于死地。”


    她垂头,伸手靠近火苗取暖。


    谢行之认真思索她这一番话,见她愁眉不展,宽慰道:“我抓了个活口,待回去审一审便知。”


    月吟抬头,眼底露出喜色,“大表哥,那我们快回去吧!”


    谢行之按住要起身的月吟,“不急,先把湿衣服烘干。”


    被溪水一泡,两人的衣裳全湿透了,如今有他在身边,便不怕再有黑衣人来夺她性命。


    月吟下意识看了看湿透的一身,她没再乱动了,乖顺坐在原处。


    如今已经是半下午了,慈霞寺离城里远,再耽误下去怕是要摸黑在山林里行走了。为了让湿衣裳快些干,月吟拧了拧湿漉漉的裙裾。


    水滴滴答答落下来。


    月吟甩了甩手上的水,好奇问道:“大表哥今日怎么来慈霞寺了?”


    “捉疑犯。”


    谢行之简明扼要。


    月吟:“哦。”


    可她与谢漪澜到慈霞寺时,香客来来往往,寺庙里风平浪静,没看见差役,更没有捉拿疑犯的迹象。


    “我和表姐适才在寺庙都没看见大表哥。”


    谢行之微微抿唇,淡声道:“我也没看见你们,大抵是寺庙里香客多,人来人往,扰了视线。”


    月吟点头,双手环膝,将下颌枕在膝上,“那大表哥捉到疑犯了吗?”


    谢行之目光落到她侧脸上,颇有耐心地回答她,“已让手下带回去了。”


    月吟没再说话了,因为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将话接下去,空寂的溪边过于宁静,她还不适应与谢行之的独处,心里慌慌乱乱的,浑身不自在,在原处如坐针毡,只想快些把湿衣服烘干,然后离开此处。


    月吟枕在膝上闭了眼睛眯了眯,半下午的阳光晒着背,身前又是烧着的火堆,格外舒服,她眯着眯着有些疲乏,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头枕了片柔软,有些舒服,她唇角不经意间扬起抹甜甜的弧度。


    等月吟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她被谢行之揽着,正依偎在他怀里,她环在膝盖上的右手不知何时被谢行之握在了他手里,而她身前盖了谢行之的外衫。


    那件原本搭在杆子上晒的外衫已经干了,正盖在她身上。


    身前一片暖意,她打湿的衣裳也干了。


    月吟心里一紧,忙取下盖身前的衣裳,从谢行之怀里离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面露羞色,将衣裳还给谢行之,赔罪道:“适才睡着了,冒犯了大表哥。”


    月吟敛了鬓角的碎发到耳后,试图掩饰羞窘之态。


    谢行之脸色微沉,胸腔骤然生出烦闷,声音也冷了几分,“表妹何时才不避我?”


    他明显是生气了,可明明是他趁她打瞌睡时主动凑过去给她枕靠的。


    早前不是她想凑到他身边来的吗?


    如今她将身世坦白了,又不愿他凑近了。


    是因为他不帮她,她便疏远了?还是她本就是只打算讨好祖母,有没有他都无所谓?


    谢行之下颚绷得越发紧了,心头涌了股无明火。


    月吟抿唇,手指紧张地抓住衣摆,一片霞光中静默不言。


    夕阳西下,西边天空的晚霞绚丽多彩。


    都已经是傍晚了。


    月吟这才意识到她一眯眼竟睡到了傍晚,那岂不是要摸黑走出山林了?


    “走吧。”


    谢行之将外衫穿上,看了她一眼,拂袖离开。


    月吟忙抬脚跟了上去,谢行之好像生气了,步子迈得大,她膝盖在滚落山坡时被擦碰到了,迈腿时膝盖的擦伤扯得疼,要跟上前面身影有些吃力。


    月吟走了几步便停下来了,在原处捂着泛疼的膝盖。


    慢慢地,鼻子有些泛酸。


    倏地,谢行之忽然停下步子,回头看了看她。


    谢行之往回走,重新回到月吟身边,目光落到她捂住的膝盖上。


    谢行之在她前面蹲下身子,“上来。”


    月吟恍惚,他这是专程回来背她?


    谢行t之见她没有举动,仍站在原处,耐着性子温声道:“山路崎岖,不好走,我背表妹出去。”


    谢行之态度软了些,“快上来。”


    月吟手指蜷了蜷,犹豫片刻后探身过去,手臂圈住谢行之脖子。


    谢行之双臂托住她,背她起身,慢慢往前走。


    月吟胸膛贴着谢行之的背,头枕靠在他颈间,她能闻到谢行之身上那件曾经盖过她的外衫似乎染了她的气息。


    月吟悄悄红了脸,一时间心跳如擂,圈住他脖子的手臂下意识紧了紧。


    绚丽的晚霞中,谢行之背着月吟沿着小道,往山林外去。


    相叠的影子印在地上,亲。密。无。间。


    ……


    天色渐暗,山林间一家农户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


    谢行之改变了放下,背着月吟往那家农户去,“天快黑了,去农户家借宿一晚,明日我去寻辆车。”


    月吟交握的双手摸了摸掌心,乖乖点头道:“都听大表哥的。”


    篱笆外种了几株月季花,紫粉色的花瓣落了一地,绿叶下的花骨朵竞相往上长,好似过不了几日也会盛开。


    穿着简朴的妇人挺着大肚子在井边打水淘菜,看见篱笆外来了对陌生男女,两人亲昵的模样像是对夫妻。


    她放下手里的活,慢慢走了过去,隔着篱笆问道:“郎君和夫人找谁?”


    月吟发觉她和谢行之的关系被误会,正欲解释,只听谢行之道:“我们二人在林间遇到了歹人,内子的腿受了皮外伤,如今天色已晚,不知夫人家中可有空房,我买一晚暂住。”


    妇人看了眼温文尔雅的男子,又看了看他背上不好意思的女郎,两人穿着打扮非富即贵,想来是在山上遇到了劫匪。


    “郎君客气,屋里倒是有间空房,不过我得去问问婆母。二位稍等片刻。”


    妇人挺着大肚子往屋里去。


    农户家里姓罗,家中刚好有间空房。


    两人与罗家人用了晚饭后,便回了房间。


    罗阿嬷淳朴和蔼,抱了床被子进房间,“天暗了,黑灯瞎火的山路难走,便就在这歇一晚。钱,老婆子就不收了,就是我们这乡野人家,平日里就守着几亩地种种菜卖,屋子简陋,郎君和夫人莫嫌弃才是。”


    谢行之抱过被子铺床上,问道:“内子膝盖擦破了,罗阿嬷家中可有药膏?”


    罗阿嬷略显局促,道:“让郎君见笑了,家里只有些药草,这药草捣成汁效果是一样的。我家那位平时上山砍柴,有时擦挂了便用那草药捣汁敷一敷。”


    谢行之随罗阿嬷离开屋子,再进来时端了碗捣碎的草药。


    月吟坐在桌边,看着端了草药在她前面坐下的谢行之,长指攥着裙裾,“现在都不疼了,不用上药。”


    谢行之凝着她低垂的头,声音冷了些,“不疼就没有受伤吗?”


    碗里装了捣碎的草药,连药汁都是黑绿黑绿的。


    月吟抿了抿唇,伸手去端,“我自己来。”


    谢行之抬手,她落了空,明显是要亲自给她上药。


    月吟无奈,低头慢慢将裤脚卷到膝盖。


    谢行之喉结滚了滚,那白皙的小腿肚,堪堪塞满他虎口。


    指压过纤白小腿,留的红痕久久才会消散。


    烛光下,当月吟看见走路都疼的膝盖时,愣了一下,“嗯?没擦破。”


    膝盖红肿,鼓起来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包。


    月吟又仔细看了看,膝盖确实没擦破,单单是鼓了个红肿的包,一碰就疼。


    大抵是走路时牵动了膝盖的皮肉,才有痛意。


    想到她因为这事还让谢行之背了她一路,月吟有些不好意思。


    “待明日回府,我差人送瓶活血化瘀的药油。”


    谢行之端着药碗,耐心问道:“除了膝盖,还有没有其他地方擦碰到,或者是哪里不舒服?”


    月吟摇摇头,把卷起的裤腿放下,遮住纤白小腿,将白绫袜套住裤脚。


    谢行之不放心追问道:“手腕?手臂?”


    月吟逐一摇头,“没有,都不疼的,也没受伤。”


    谢行之颔首,仿佛是松了一口气。


    谢行之将药碗放桌上,月吟看见他手背上的长短不一的划痕,忽而愧疚,“大表哥,对不住,若不是追来救我,您手背也不会被划伤。”


    他那手可作画,可些字,可抚琴,如今却伤痕累累。


    “愧疚了便来帮我上药。”


    谢行之放下草药碗,将手伸到桌面上。


    月吟有些意外,愣了片刻后端过草药碗,准备给谢行之上药。


    捣碎的草药一捏,绿黑的汁水在指尖流淌,浓浓的青草味扑面而来。


    月吟抓了些碎草药在手上,“可能会有些疼,大表哥忍一忍。”


    谢行之颔首,示意无事。


    草药敷在谢行之手背上,月吟指端将成团的碎草药铺开,无意间触到他手背上的胫骨,她仿佛被火苗烫了一下,脸也在不知不觉中红了起来。


    以往都是谢行之抓握、扣住她手,今日倒是她头次触摸到他手。


    “怎了,表妹?”谢行之瞧见她微红的脸颊,唇扬起一抹弧度,淡声道:“手指也划伤了,有劳表妹仔细看看。”


    月吟埋头,他修长的中指和无名指上确实有划痕,但相比于手背上的算浅的。


    这也要敷草药吗?


    月吟虽疑,但还是照做了。她指腹蘸了草药汁水,在他骨节分明的长指上划过。


    谢行之手指匀称纤长,用以抚琴好听,写字作画也好看。


    月吟看着他皓白长指,不禁欣赏了起来。


    “看来表妹喜欢我这手指。”


    谢行之冷不丁一声,让月吟回了神,她忙用指腹蘸了药汁,继续给他擦药。


    “表妹莫害羞,表妹喜欢我的手指,我高兴着。这手指的用处可大了。”


    谢行之长指放在月吟柔软的掌心,慢慢蜷了蜷,指端一勾,似在她柔软的掌心挖什么。


    月吟身子颤了颤,脸上一烫,忙将手掌收了回来,那被谢行之长指勾挖过的掌心跟火烧过一样。


    她垂下手掌,在身侧擦了擦,想要擦掉谢行之的气息。


    月吟耳根子发烫,她不喜欢谢行之的长手指了,一点也不喜欢。


    敷完草药,月吟用锦帕包扎他手背,还打了个蝴蝶结。


    这厢,房门口传来阵敲门声。


    “娘子可歇下了?”


    是有身孕的罗娘子。


    “还没。”


    月吟闻声前去开门。


    罗娘子挺着大肚子,手里捧了两套干净的里衣,“这两套里衣是我前几日闲着没事做的,新的,谢娘子和谢郎君将就着穿一晚。家中简陋,没什么好招待了,谢娘子莫嫌弃。”


    别人夜里大着肚子来送东西,月吟不好意思不收,笑着道谢,“罗娘子破费了。”


    罗娘子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放在圆鼓鼓的肚子上,笑道:“哪里哪里。”


    她看上去没大月吟几岁,刚成婚没多久,而今都有身孕了,和夫君恩爱着。


    月吟捧着两套里衣,好奇问道:“罗娘子还有几月临盆?”


    罗娘子眼里含笑,“快了,还有一个半月,和我家那位刚成婚不久就有了,好像还没一年。明明感觉才嫁人不就,这转眼就快当娘了。”


    罗娘子感慨,“孩子是说来就来,我当时都懵了,这怎么就有喜了,要当娘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月吟神情僵住,脑中炸开了花,耳畔嗡嗡作响。


    罗娘子没说几句便离开了。


    月吟却像失了魂魄一样怔怔站在原处,她木讷地关上房门。


    手掌颤抖着抚摸小腹。


    小腹平坦,不像是有孕的迹象。


    但她月信已经晚了三日。


    月吟原以为因为陈世平的事情,让她这段日子心力交瘁,所以月信才迟迟没来的。


    她和谢行之那一晚。


    她忘了有多少次,只记得在迷迷糊糊中昏睡过去,又迷迷糊糊被他吵醒。


    最后趴在床榻上,被谢行之从后面抱着说小话。


    莫大的恐慌席卷全身,月吟怕得颤抖,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


    无助又害怕。


    她不要被浸猪笼。


    “怎么了?”


    谢行之过去,欲扶起她,却见她哭了,娇小的身躯在发颤,似乎被什么事情吓住了一样,可方才她还好好的。


    谢行之心蓦地一窒,伸手去她。月吟惊怯地拍开他手,嗓音发抖,“我困了,先去睡了。”


    月吟抱着里衣起身,将里衣放桌上,失魂落魄地脱鞋上床,连衣裳都没脱便躺下了。


    月吟侧躺在床榻最里面,将身子蜷缩起来,掌心放在平坦的小腹上,心里七上八下,害怕极了。


    她是有身孕了吗?


    被发现了会被逼着喝堕胎药吗?


    还是会被拉去浸猪笼?


    身后的床榻凹陷下去,谢行之在她身边躺下,月吟背脊绷得僵直。


    “t不会。”


    谢行之蓦地出声,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月吟却因为他这句话心惊肉跳,身子颤了颤。


    谢行之手臂横过来,覆上她手背,也放到她小腹上贴着,“若论过错,错皆在我,与表妹无关。表妹害怕的都不会发生。”


    被谢行之抱着,月吟不敢乱动,但也不想与他论身孕的事,故作镇定道:“我不知道大表哥在说什么。”


    如今她心里乱得很,又惊又怕,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


    她的事情还没办完,倘若此时传出有孕的消息,即便谢行之认下又如何?


    未婚先孕,这终究是奇耻大辱,谢府的人会如何看她?


    “大表哥,我有些困了,先睡了。”


    月吟身子往下缩了缩,将大半个头都埋进被子里。


    谢行之没说话了,静静抱着她,手仍旧贴在她小腹上。


    月吟心乱如麻,一丝困意都没有,被谢行之拥着的身子绷得紧紧。


    不知过了多久,月吟感觉小腹特别不舒服,是熟悉的感觉。


    她骤然睁开眼睛,昏黄烛光下的眼眸亮了起来,极其想确认一件事情。


    月吟知身后的人没睡,紧张地开口,“大表哥,你先出去一下。”


    谢行之没有动作,“为何?”


    “就是……”


    月吟抿了抿唇,转过身去在谢行之耳畔低语,“我想确认件事情,你先出去。”


    谢行之凝看了她片刻,从她前后的神情变化中猜到了几分,便没再多问,披上外裳出去了。


    房门被关上,月吟忙从床上起来,急切地去确认一件事情,连手指都有些发抖。


    她低头看了看,在看见一抹红后,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月吟捂住心口,长舒一口气,释然地笑了笑。


    月信来了,不是有喜了,也不会被浸猪笼了。


    月吟高兴地穿好裤。子,然而想到一件事,她皱了皱眉,有些难为情。


    她没带月事带,得去找罗娘子借。


    月吟难为情,开门离开时,却见谢行之朝屋子走来。


    一副往回走的模样,他适才去哪儿了?


    谢行之拦住离开的月吟,直白问道:“是月事来了?”


    月吟不料他知道她方才在确认什么,也不他就这样直接问了出来。


    她羞赧不已,红着脸点了点头,“我去找罗娘子借东西。”


    本意是让谢行之离开,不料他下一句话让月吟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


    “我刚从罗娘子那边回来,她正找着。”


    谢行之风轻云淡说道:“夜里凉,表妹先回房稍坐,等我片刻。”


    月吟脸颊顿时赤红,谢行之不仅去问了,还要帮我拿回来?!


    ……


    月吟被强行遣回了房间,在羞臊中等了约莫两刻钟,谢行之才拿了条月事带回来。


    “我有事出去一趟,表妹先睡。”


    谢行之给了她月事带后扔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月吟羞赧不已,脸跟滴血般红,哪还有心情问谢行之出去作甚,也不敢细看那条月事带,忙趁谢行之离开时匆匆换好便上床睡觉了。


    原来那身弄脏了,她便换上了罗娘子送来的里衣。


    月吟迷迷糊糊中知道谢行之回来了,但没睁眼,只知他动作很轻,侧躺在她身旁睡下。


    仅仅是躺旁边睡觉,没再碰她。


    月吟忽然不紧张了,困意上来慢慢进了梦乡。


    翌日醒来,天光大亮。


    月吟身旁空空如也,谢行之不知什么时候起了。


    月吟披上外裳起身,发现桌边放了两条新的月事带。


    这两条月事带与她此前用过的虽模样相似,但却更精致了,摸上去很软,还带有淡淡的香味。


    罗娘子的东西还真是精细,昨夜那条还挺舒服的。


    月吟正想着,门口传来敲门声。


    “娘子可醒了?”


    “醒了,罗娘子请进。”


    月吟放下月事带,前去相迎。


    罗娘子抱了身衣裳,“谢娘子衣裳脏了,给你送衣裳来了。”


    月吟忙接过,道谢,又扶了有孕的罗娘子去桌边坐下。


    罗娘子看见桌上的月事带,眼底露出艳羡,“谢郎君待娘子真好。”


    刚放下衣裳的月吟一头雾水,不明白这话何意。


    罗娘子笑了笑,看了看俩月事带,小声道:“谢郎君昨夜突然寻我要月事带,我一猜便知是娘子出门急忘带了,偏巧那个又赶上了。可我一个要临盆的人,早就没用月事带了,家里也没备着,但有棉花。谢郎君便问了我做月事带的要领,昨个夜里在柴房点了烛灯,做月事带。”


    下意识看向桌上两个新的月事带,月吟顿时面红耳赤,心跳如擂。


    她如今穿着的,也是谢行之做的。


    “谢郎君今早起来在厨房忙活,问婆婆买了几个鸡蛋,”罗娘子笑着在月吟耳边说:“大抵是给谢娘子做早饭,补身子。”


    第47章


    罗娘子人忍不住又看了看月事带,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


    她以往的月事带,用棉布当里衬都是奢侈,谢郎君直问她家可有丝绸。


    有是有,但那半匹丝绸还是她出嫁时的嫁妆,从娘家分出来的时候就分出来那么半匹,勉强能做一件衣裳。


    谢郎君二话不说,拿了一锭银子买下了那半匹素色丝绸。


    罗娘子不禁感慨道:“谢郎君的针线活真细致,连我这妇人看了都忍不住夸赞。”


    月吟顿时觉得又羞又臊,两胯间那层薄薄的柔软绸布突然变热,一股羞臊感直直往上蹿,蓦然又刺激了这月事。


    谢行之怎么能能给女子做月事带这样的私密之物。


    罗娘子见旁边的人脸红,大抵是害羞了。


    谢家郎君和娘子瞧着是新婚小夫妻,这刚成婚的小夫妻都这样,容易脸红害羞。


    她刚成婚的时候也这样,还没等旁人打趣两句,就羞得面红耳赤。


    “我先出去了,便不打扰谢娘子换衣裳了。”


    罗娘子扶着大肚子慢慢起身,离开了屋子。


    屋中回归宁静,月吟心里乱糟糟一片。


    她攒眉,唇瓣紧紧抿着,目光看向桌上两个干净的月事带。


    良久后,月吟长指蜷了蜷,赤红着脸拿起月事带,乱糟糟的心忽然生起一片涟漪。


    她红着脸去换。


    这厢,月吟在床边收拾东西,她刚把剩下的月事带收好,谢行之便端了两碗汤饼进屋。


    谢行之扫了眼空荡荡的桌面,平直的唇角微微弯了弯。


    他径直朝桌边去,将碗里的汤饼放下,平静说道:“过来吃早饭。”


    月吟起身,去谢行之对面坐下。


    两碗汤饼都卧了鸡蛋。


    谢行之递筷子过去,说道:“正德去牵马车了,吃罢早饭稍作歇息,我们便离开。”


    月吟接过筷子,惊疑道:“正德什么时候来的?他怎么寻到这里的?”


    “来时,我沿路做了标记。”


    “汤饼再不吃就坨了。”


    谢行之动了动筷子,低头吃汤饼,似乎是不让她再问下去。


    筷子搅了搅碗中的汤汤水水,月吟咬了一小口鸡蛋,又吃了口汤饼,细嚼慢咽。


    与府中厨子的味道相差太多,但也算不上难吃,勉勉强强能下咽。


    罗娘子说,谢行之一大早就在厨房忙活。


    这早饭是谢行之做的。


    他一位养尊处优的世子爷,洗手作羹汤?


    月吟心尖蓦地一烫,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像是有人往风平浪急的湖面扔了小石子,泛起了涟漪,水波一圈连着一圈。


    谢行之忽然放了筷子,对月吟道:“算了,别吃了,待会儿去街上吃别的。”


    他那碗汤饼端来时是何样,如今还是何样。


    谢行之敛眉,这汤饼的味道实在是难以下咽。他伸手去端月吟面前的碗,她挡了挡,将碗往她怀里带了些。


    月吟护着碗,“好吃的。”


    她笑着看眼谢行之,夹了一筷子,低头吃着碗里的汤饼,白嫩的香腮鼓了鼓,仿佛正如她所言那样,碗里的食物是好吃的。


    谢行之没再强求。


    一时间,寂静的屋子里只有碗筷相碰的细小声音。


    吃罢早饭,正德也将马车停在农户家附近。


    谢行之给了农户酬金,之后便带着月吟离开了。


    又是熟悉的马车,月吟都忘了这是第几次谢行之的马车了。


    临出发前,谢行之叮嘱驾马车的正德,“路上仔细些,走平顺的路。”


    正德不敢马虎,“世子您放心,这一路我都盯着,遇到坑洼就避开。”


    万万不会出现上次的情形,绝对不会让表姑娘再扑到他家世子怀里了。


    但正德即便再小心,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马车总避免不了颠簸。


    月吟发现谢行之的马车里多了几个软垫,她瞧了对面端坐,闭目养神的谢行之。


    他昨夜不知t什么时候才回的屋子,今日又早早起床,想来是靠着车壁补眠。


    趁着谢行之没看见,月吟屏气凝神,悄悄拿了一个软垫放背后垫着,顿时舒服多了。


    然后在山路中,马车小幅度晃着,晃得月吟肚子有些不舒服。


    她在月事的前两日,有时会偏头痛,有时会腰背酸,有时会肚子疼,但这半年来,她都许久没有不适的症状了,怎么这次突然就不舒服了?


    月吟弓腰捂着小腹,眉心紧紧蹙着。


    想来是昨个儿下午湿漉漉的衣裳穿久了,有些着凉。


    索性不是特别痛,月吟侧身恹恹地靠着车壁,弯腰低头,手掌轻轻揉着小腹,希望能将那股不适减淡些。


    马车驶上主道,在宽阔的道路上逐渐平稳下来。


    谢行之慢慢睁开眼睛,却见那娇小的身躯半蜷缩着,侧脸低埋,捂着小腹一副很痛苦的模样。


    谢行之坐过去,将蜷缩的人揽进怀里靠着。


    月吟面色苍白了些,眼里无神,也没有力气同谢行之推搡,抬头看着他,苍白无力说道:“大表哥,我不舒服,不能做……”苍白的唇瓣抿了抿,她羞赧低声说道:“那件事。”


    谢行之皱眉,脸色骤然沉了下来,沉声道:“想哪去了。”


    月吟皱了皱脸,难道不是吗?


    那次,他就想了。


    还有上上次,他还按着她后脑勺,险些就碰到了……


    谢行之揽着月吟纤薄的肩膀,眼睑垂下,看着她捂住小腹的手。


    “如今还在城郊,到侯府尚要些时辰。”


    月吟无神的眼睛眨了眨,她知道慈霞寺离定远侯府远,回去定是要很久。


    谢行之伸手,掌心落到她小腹上。


    两手相碰,月吟本能地缩了缩手,而手这一离开,谢行之掌心落到她手放过的位置。


    宽大的手置于她小腹上,轻轻揉着。


    就像揉棉花一样。


    片刻之间,月吟思绪混乱,心脏毫无规律地跳蹿,连她自己也没办法控制,一阵兵荒马乱。


    “不、不、不用,”月吟结结巴巴,想抚开谢行之的手,然而没有动弹他半分,“这痛是一阵一阵的,等会儿就好了。不用、不用劳烦大表哥。”


    “那便等这阵痛楚过了,就不揉了。”


    谢行之没有松手,掌心动作轻柔,仿佛呵护了件稀世珍宝。


    小腹的痛感慢慢减淡,月吟脑子里却乱哄哄,任何声音都灌不进耳中,只能听见砰砰乱跳的心跳声。


    又是月事带,又是揉小腹,谢行之怎么变成这样了?


    可她等完成姐姐的遗愿,就会离开侯府,或是是回扬州守着爹爹的墓。


    又或者在京城待一段时间,找一找母亲,哪怕是远远看一眼也是好的。


    她只听柳伯母说,娘亲被京城那位她们惹不起的权贵抢走了,让她莫在外面提。


    月吟眼睛泛酸,也不知娘亲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了。


    月吟烦闷,扯了扯谢行之衣袖,问道:“大表哥,你知道京城里哪位权贵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惹不起的?”


    谢行之微愣,垂眼看眼,那眼神似乎要将她看穿一样。


    手掌仍在揉小腹,谢行之道:“表妹问这做甚?”


    月吟只觉他眼神有些可怕,低头避开,看着他衣袖精致的云纹,掩饰道:“随便问问,有些好奇。”


    这些世家大族最重颜面,若是知晓她的身世,会不会拿别样的眼光看她,也许就像扬州那些欺负她的人一样,排挤朝弄她,也许还把她爹爹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


    爹爹为了抢回娘亲,把命都搭进去了,才不是窝囊废。


    “只是好奇吗?”


    谢行之仿佛看穿了她心思,喃声问道。


    月吟点点头,一副没有说谎,真真切切的模样。


    手指下意识抓了抓衣角,衣料的粗糙感让她愣了愣,思绪变了。


    月吟衣裙弄脏了,如今穿的是罗娘子的新衣裳。


    她与谢漪澜去寺庙,突然遇到了歹人,谢漪澜安然无恙回了侯府,谢行之跟来救她,两人在外面待了一夜,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然而这一夜,她与谢行之确实说不清楚。


    同榻而眠,虽然是合衣而睡,但是在早前,两人连最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了。


    那层窗户纸早捅破了。


    月吟面色大变,惊惧之下呼吸快了几分。


    她咽了咽嗓子,抬头看着谢行之,急急问道:“大表哥,回府被问起,我们该如何说?”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回府定是会被问的,她自是想把那见不得光的关系藏起来。


    “表妹觉得该如何说?”


    “就说大表哥从歹人手里救下我,我们在山林里走了许久,天色慢慢黑了,就寻了户人家借宿一晚。农户心善,给我们腾了两间房出来。第二天,正德顺着大表哥的标记寻到了农户家。”


    月吟察觉到身旁骤降的气息,忙补充道:“这样大表哥便便不会有困扰了。”


    谢行之听着面色沉了几分,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声色颇冷,明知故问,“什么困扰?”


    乌沉沉的目光盯着她,月吟心惊肉跳,后脊泛密密匝匝的凉意。


    月吟梗着脖子,回道:“就……就是大表哥不用因为我们同屋同榻而困扰,不用对我负责。”


    “表妹真是体贴,我是不是该感谢表妹?”


    这分明就是让那见不得光的关系,从此变得正大光明的好机会。


    谢行之蓦地扯了扯唇,冷冷嗤笑一声,脸色阴沉地可怕。


    月吟心头一颤,仿佛看到了梦里拿着戒尺惩罚她的谢行之,好似下一刻怒气冲冲的他会掏出他的戒尺,不管不顾塞她嘴里,最后再塞进……


    月吟怯怕,此刻谢行之放在她腹上的手掌加了些力道,隔着衣料都能感受他掌心的烫意。


    谢行之凝着她看,一字一句,认真道:“若我就是要负起那责任呢?表妹该如何?”


    月吟眼睫轻颤,心里小鹿乱撞。


    他在说什么!他认真的吗?!


    “可我和表妹的关系早就不清不楚了,不论是梦里,还是现实。表妹要瞒到什么时候?”


    谢行之忽而有了丝怒意,手掌轻抚她平坦的小腹,“表妹要瞒到肚子大起来,藏也藏不住吗?”


    月吟脸色煞白,身子轻颤,克制不住地发抖。


    “表妹昨夜不就是在怕这个吗?看见有孕的罗娘子,和罗娘子聊着天便联想到了自己。”谢行之看着她平坦、空空如也的小腹,咂舌道:“也怪我没尽心尽力,让表妹念着的事情没成真,往后会尽心的。”


    谢行之的面庞越来越近,月吟因他的话,想起昨夜的无助和惧怕,她眼睛慢慢红了,颤着声音央求道:“别说去好不好?也别再留下。”


    月吟哭着摇头,纤指可怜地揪着谢行之衣袖,“我不要被浸猪笼,很丢人呐。”


    谢行之抿唇,原来昨夜怕的是这个。


    “大表哥,别说出去,好不好?”月吟重复说道,伤心地哭着,压抑的情绪随着哭泣齐齐发泄了出来,“我心里乱糟糟,脑子也乱乱的,我现在只想把姐姐的遗愿完成,我到侯府不是来攀高枝的,我不想让旁人误会,尤其是谢老夫人。”


    怀里的人伤心哭不停,谢行之胸前的衣襟很快被眼里打湿,热泪浸湿最里层的衣裳。


    胸脯最软的地方一片热意,仿佛被烫了一下。


    谢行之敛了敛眉,软了下来的心,无声叹息。


    他揽着月吟肩头,没再说什么。


    马车到平顺的路后速度快了些,在街上闹哄哄的声音中慢慢驶入安静的街巷,很快便到了侯府侧门。


    此处离大房那边最近。


    月吟早止了哭泣,也和谢行之各坐各的了。


    车厢中寂静地发寒。


    “是哥哥的马车,哥哥和表妹回来了!”


    谢漪澜雀跃欢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月吟小腹没方才那般疼了,如今马车稳稳停下,谢漪澜在外面估摸着是等她平安回来,她跟谢行之闹了不愉快,车厢里的气氛僵,她只想快些回去,闷声道:“大表哥,我先下去了。”


    “等等。”


    她刚起身还没迈开腿,手腕被谢行之拉住,他声音有些沉。


    “表妹腿伤了。”


    谢行之话音刚落,手上一用力,将月吟拉到怀中。


    谢行之横抱着月吟下了马车。


    月吟脑中轰鸣,砰砰乱跳的心快从胸口跳出来了。


    不是,她是膝盖碰肿了,不是走不动路。


    待月吟回过神来时,谢行之已经抱着她从马t车上下来了。


    而此刻侯府侧门外面,大夫人和谢漪澜不知何时就已经在此等候了。


    大夫人愣怔,谢漪澜嘴巴张大了些,不可思议看过来。


    有什么东西在月吟脑中炸开了,脸上的薄红顿时化为赤红,逐渐蔓延至耳根子,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谢行之没有要避讳的意思,抱着她往侧门口去,月吟是从未有过的慌张,“大表哥快放我下来!”


    谢行之面色平静,没有丝毫慌乱,朝大夫人那边走去,淡声道:“母亲。”


    “表妹从山坡滚落,伤了腿。”


    谢行之平静地说着,仿佛众人眼前所见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没什么可避讳的。


    月吟红着脸问安,“大舅母,表姐。”


    大夫人骤然回了神,“那快进府吧,我差人去传大夫。”


    谢行之颔首,就这么光明正大抱着月吟进了侯府,一路往皎月阁去。


    一路上月吟不敢抬头,也不敢把头埋进谢行之怀里。


    谢漪澜抿唇偷笑,乐呵呵跟在后面。


    鹫梧院。


    大夫人瞧着有些不对劲,跟着谢行之回了鹫梧院,问道:“你和星丫头怎么回事?”


    谢行之倒了杯茶递过去,“事情的经过,适才在皎月阁母亲已经听表妹说了。妹妹和表妹去慈霞寺遇到歹人,我恰好在慈霞寺那儿捉疑犯……”


    “哪里是问你这个。”


    大夫人打断,这话她在皎月阁听过一遍了,自然是知晓前因后果,直白问道:“娘是问你,你对星丫头是不是有意思?”


    自己的儿子,自己再清楚不过,大夫人从未见过谢行之对哪位姑娘如此关切,表妹又如何?若非他自愿,就算那表妹断手又断腿,他也绝不碰她一根手指,更莫提当众抱人回去。


    况且昨日遇险,漪澜是他亲妹妹,而那被掳走的是位非亲表妹,他让正德去追便是,何必自己亲自追去?


    谢行之默了片刻,“母亲觉得表妹如何?”


    他并未回答,反而抛出问题,似乎是想探知长辈的看法。


    大夫人端起茶杯,轻呷一口,想了想道:“那丫头安分乖巧,这些日子以来没生过事端,也是个孝顺的孩子。就是这身份……”


    差了些。


    大夫人敛了敛眉,“柳家的人,你祖母对你五姑姑的事耿耿于怀。听说早年间,你五姑姑的生母为了救你三叔搭上了命,临终前把你两岁的五姑姑托付给祖母,希望你祖母能看在这份上将她养大。你祖母念着这份情,待你五姑姑亲厚,视如己出,可你五姑姑与那柳……闹出那段丑闻。”


    大夫人欲言又止,坦言道:“祖母那边怕是第一个不同意。”


    “你也不小了,早该成家了。”大夫人放下茶杯,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每次跟你谈起婚事,你便将你崔叔那事搬出来,要么是说不将当年的罪魁祸首聂家的人定罪,你心有不甘,要么是搬出当年你崔叔同你说的一句玩笑话,让我们没话说。”


    “这些全是你不想娶妻的借口,强扭的瓜不甜,我和爹便没逼你。”


    大夫人怅然,“京城里这些贵女,你没一个属意的,如今遇到个心动的姑娘,要娶便娶吧。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吧,看你祖母那边的态度。”


    谢行之:“谢母亲。”


    大夫人睨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心思,你早就对星丫头有那意思了,我可是听你妹妹说,你跳湖里给人捞玉佩。我就说你那日怎忽然同意了漪澜丫头那建议,当时我便察觉有些不对劲。”


    谢行之抿了抿唇,没辩解,也没反驳。


    “你好生休息,我先回去了。”


    大夫人起身离开。


    “儿子送母亲。”


    “行了,也别送了,拿药把手背上的划伤擦擦。”


    谢行之目送母亲离开,他垂眼看了看手背上几道不算伤的小划痕。


    那几道划痕上仿佛还有股淡淡的草药味。


    谢行之眼眸含笑,望了眼皎月阁的方向。


    她可不是柳家的人,祖母也不会对她耿耿于怀。


    不过她的身世……


    谢行之敛眉抿唇,似在思索。


    方才母亲一提,谢行之忽地想起她那枚玉佩。


    她不是柳家的人,那玉佩是他父亲给她的。


    她生父?


    是谁?


    谢行之越想越觉得她那玉佩眼熟,长指缓缓敲着桌面。


    蓦地,他眼前闪过一个熟悉的面孔。


    答案呼之欲出,谢行之霍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一阵风吹过,谢行之急行间衣袂飘飘然。


    皎月阁。


    谢漪澜已经回去了,月吟正喝着红糖水。


    夏日炎热,一喝凉水便出汗,更莫提喝热水了,月吟才喝了几勺温热的红糖水,额上便渗出细汗。


    她正拿锦帕擦汗,谢行之急急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


    他面色急切,气息有些急,似乎是有要紧事跟她说一样。


    谢行之遣走月吟身边的两名丫鬟,开门见山道:“表妹的玉佩可否给我看看?我帮表妹从湖里捞出来的玉佩?”


    对于这突然的询问,月吟不明所以,心里警惕着,“那玉佩有什么问题吗?”


    谢行之有些急切,“忽觉眼熟,表妹给我看一眼。”


    月吟顿了顿,受不了他这殷切的目光,“大表哥背过身去,不准偷看,我装玉佩的匣子里还有其他东西。”


    谢行之轻轻一笑,背身闭眼。


    月吟随即去取,她掌心宝贝似地捂住玉佩,对谢行之道:“就给大表哥看一眼,要还给我的。”


    “好。”


    谢行之笑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的味道。


    他接过玉佩仔细凝看,是很眼熟,但时间久远,他还不太确定。


    “这玉佩是你生父留下的?”


    月吟警惕地看着他,半晌没有回答。


    “那你生父是?”


    月吟有些不悦,“大表哥上次就问过了,我不告诉你。”


    “为何就是不愿?我不会赶你离开侯府的。”


    “不能说。”月吟音调大了几分,“爹爹叮嘱过,不能说!”


    “好,那我说。”谢行之指端悬挂玉佩系绳,“这枚勾云纹玉佩的主人,名为崔昦。”


    玉佩悬着空中,微微摇晃。


    谢行之呼吸停滞了,凝着面前略微不悦的女子,期待着她的回答。


    月吟摇头,清澈澄明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质,干脆利落否认道:“不是,我爹不叫崔hào。”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爹爹的名字。


    娘亲只三郎三郎地叫过父亲。


    但是爹爹姓崔,谢行之莫不是真认识她爹爹?


    月吟摇摆不定,不知要不要告诉他这事,但爹爹说身世暴露会带来杀身之祸。


    谢行之脸上的期待落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不可能,怎么会不是?”谢行之喃喃低语。


    “这玉佩可否借我半日,有一个人肯定认识。”


    谢行之担心月吟抵触,不同意,忙补充道:“我今日一定还给你,也不会跟旁人提你半句。”


    晚些时候,定远侯从外面回来,谢行之一得消息便立刻去了父亲那边,“父亲,您看这玉佩,是不是崔叔那块?”


    定远侯拿起细看,不出片刻便激动出声,笑道:“是它!这就是你崔叔的!!我不会记错,他当时可显摆了,这玉佩可是是魏……”


    定远侯欲言又止,喜悦的神色凝了些许。


    “你在何处找到的?你崔叔尚在人世?!”


    “崔叔不在了。”谢行之顿了顿,道:“这是儿子托人寻到的,有些事情要等儿子确认后才能跟父亲说。”


    定远侯猜到几分,“是你崔叔的后人?”


    谢行之点头,“但儿子现在不能说,我答应了她。”


    定远侯也没强求,“知道他尚有一脉便好,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宣平侯,你魏叔知道此事吗?”


    谢行之摇头。


    “他居然还不知道?”


    定远侯诧异,颇觉意外地看着谢行之。


    谢行之避了目光,拿着玉佩回了鹫梧院。


    书房。


    谢行之拿着那枚勾云纹玉佩,看着墙上的画像。


    “崔叔,原来你一直在扬州,可为何我之前去扬州没寻到你的一丝音讯?”


    谢行之指腹摩挲玉佩纹路,下意识转身,望向皎月阁的方向。


    姓崔。


    崔月吟。


    谢行之低喃念着她的名字,只觉加了个姓氏,比单单月吟两字还要好听,怎么念都不觉得腻。


    谢行之恍惚,忽而想起儿时与崔叔的话。


    四岁的谢行之吵着骑马,父亲将他抱在马背上,谢行之不让父亲上来,他要自己骑在马背上。


    定远侯秉承着儿子不娇养的理念,遂了他愿,在一旁牵马,护着他。


    谢行之手里还拿着崔叔送的小剑,在空中咻咻咻乱挥。


    “小澄哥,这么勇敢呀t,又是骑马,又是舞剑。”


    旁边的崔叔打趣道。


    谢行之点头,“要保护爹和娘。”


    崔叔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咱小澄哥好样的。”


    “那以后崔叔的宝贝女儿也让保护怎么样?”


    “好啊。”谢行之眨了眨眼,有了疑惑,“爹娘每天都和我在一起,我自然是能保护,但妹妹又不在我家住。”


    “这简单,以后崔叔的女儿给咱小澄哥当媳妇,如何?”


    谢行之想了想,重重点头,“好哦。”


    崔叔笑道:“你这孩子。但我说了不算,往后得问你阿瑶婶婶。”


    所有人都当这是玩笑话,长大后谢行之亦然,便也时常拿着话推爹娘的催婚。


    兜兜转转,她真的到了他面前。


    谢行之喜溢眉梢,喃喃低语,“月吟,崔月吟。”


    她注定是他的妻子。


    第48章


    兜兜转转,崔叔的女儿从扬州来,出现在他眼前。


    当年崔叔还未成婚,只是有了婚约而已,往后的孩子是男是女,谁都不知道,没过多久,崔家就出事了。


    这一句玩笑话,从此没了后续,大抵也没有后续了,故而众人都没当真。


    谢行之也曾用这不可能发生的话挡了爹娘的催婚,但现在,他当真了,月吟就该是他的妻子。


    是小时候定的娃娃亲,是他命定的妻子。


    原来去寺庙求的上上签这么快就灵验了。


    然而想起一件事,谢行之脸上的笑,在刹那间慢慢消退了。


    她不愿。


    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不清不楚了,即便是他表明了态度,她也不愿将让两人之间变得名正言顺,她不愿跟他成婚。


    她现在满心都是柳表妹的那件事。


    谢行之敛了敛眉,握住玉佩的手慢慢收紧,将那枚熟悉的玉佩敛在掌心,仿佛是将那姑娘紧紧攥在掌心一样。


    方才在回府的路上,她问了京城里惹不起的权贵。


    她问这做甚?


    她是想另找靠山吗?


    不投靠他了。


    找一个比定远侯府还要大的靠山,然后再让新靠山将扬州那边宋姨娘母女绳之以法?


    而后就像梦里那样,她趁着夜色,收拾包袱不辞而别,离开侯府,逃离他身边。


    蓦地,谢行之阴沉着张脸,面上带了愠怒,周身气息骤然间降了下来,沉重而压抑。他越发攥紧掌心的玉佩,指骨泛起白色。


    极轻地嗤笑了一声,谢行之抬脚离开书房。


    ……


    夕阳西下,如火般的云彩将西边的天染红一片,绚烂多彩,而此时东边的柳梢斜斜挂着一弯皎月。


    日月同辉,绚丽多彩。


    月吟如常来鹫梧院用晚饭,只不过早了一刻钟。绿树成荫的主道上,谢行之负手而立,站在一棵垂着硕果的梨树下,仿佛是在等她来一样,也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


    月吟缓缓走去,在谢行之面前福福身,“大表哥。”


    谢行之颔首,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柔和,眼里落了明光碎玉。


    夕阳下两人相对而站,投落地上斜斜的影子一前一后,随着谢行之的靠近一步,地上的影子也往前挪动,与她娇小的影子相叠。


    月吟念着她的玉佩,这都快晚上了,谢行之也没还给她。


    “大表哥,我的玉佩呢?”


    月吟紧张地问道,生怕谢行之就说话不算数,扣了她玉佩,或者因这玉佩让旁人知晓了她藏住的身份。


    谢行之笑了笑,放在背后的手伸出来,在她面前摊开手掌。


    皎白剔透的玉佩在他掌心。


    月吟欢喜,伸手去拿,然而谢行之忽然敛了手指,她落了个空。


    “大表哥。”


    月吟微微皱着眉,声线拉得长长。


    谢行之:“等下还你,先随我来趟书房。”


    月吟跟在谢行之后面去了书房,不太明白他这是何意。


    书房。


    月吟随着谢行之的步伐停下,一抬头就能看见墙上的画。


    依旧是那副画,她乍一看感觉马背上的人似曾相识。


    谢行之见月吟看着墙上的画有些恍惚,打断她的愣神,问道:“你在四岁时,父亲就去世了?”


    月吟回过神来,点点头。


    在坦白身世那夜,她就已经跟谢行之提过这事了。


    谢行之喃喃道:“四岁。四岁的记忆模模糊糊,但倘若是极其重要的东西,会记得很清楚,就像我四岁时,记得有些事情一样。”


    谢行之看着月吟,坦言心中的猜想,“父亲不叫崔昦,是因为父亲没跟你提过,你不知道,所以才会否认。”


    月吟愣怔,谢行之盯着她看的那双眼睛,仿佛真的能把她看穿一样,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他。


    月吟神色黯淡,坦白说道:“我不知道爹爹叫什么名字,确实和大表哥说的一样,爹爹从来没跟我提过。”


    谢行之认真而坚定道:“你姓崔,是崔家的孩子。”


    月吟愣愣看着谢行之,早前他提过的名字,被她立即否认,可这次她迟疑了。


    悸动的心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月吟脑中闪过一丝念头,确认问道:“大表哥真的认识我爹?”


    谢行之点头,“是爹的好友。”


    “看墙上的那幅画,”谢行之抬手一指,“画上之人是否熟悉?”


    月吟没有否认,感觉谢行之会读心术,她想过什么,全逃不过他。


    “这真的是我爹?爹爹是……将军?”


    月吟不可思议地望着画像上威风凛凛的将军,悸动的心跳得飞快。


    谢行之取下画卷,平铺在书案上,将那枚玉佩一并放在画卷上。


    月吟跟了过去,站在书案前,垂眼凝看画上之人。距离近了,她看得更清楚了,和印象里爹爹的模样渐渐重叠,又慢慢融为一体。


    谢行之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两个遒劲的大字,力透纸背。


    “崔昦。”


    月吟一字一顿念出来。


    “是他。”谢行之放下毛笔,“玉佩我已给爹看过,确认是崔叔的无疑。”


    “月吟,你是崔叔的女儿。”


    谢行之第一次在她面前喊她的名字,心蓦然快了几分。


    月吟:“爹爹有名有姓,明是位威风凛凛的将军,但为什么在扬州要隐姓埋名?大表哥,你能跟我告诉我你知道的一些事情吗?”


    她想起爹去世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爹临终前没说完的话。


    姓崔,京城。


    原来是这个意思。


    谢行之默了片刻,牵她过来,把人安置在靠椅上坐下,启唇缓缓道:“当年崔叔和爹一起出征,打了场漂亮的胜仗,凯旋那日,京城百姓夹道相迎。可是不久后的一个冬日,官兵涌入崔府,在府中搜到了一批甲冑。陛下以私藏甲冑、意图谋逆的罪名,当即就给崔叔定了罪,将崔府上下打入大牢,不日问斩。陛下只信眼前所见,定罪之后不予再提,否则以同罪论处。行刑前夕,崔叔被人从大牢救出,此后渺无音信。”


    谢行之说的,是众人眼中的一版。


    闻言,月吟惊愣,霎时间被卸了力道,瘫坐在椅子上,“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原来爹爹说的杀身之祸是这个?”


    这样的身份一旦暴露,的确会给一家带来杀身之祸。


    月吟茫然无助地看向谢行之,巨大的冲击压得她胸口喘不过气来,“爹爹怎么可能是逃犯?爹爹一定是被人冤枉的!”


    谢行之掌心搭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顺了顺她背,安抚道:“的确是冤枉的。”


    谢行之愤愤不平,道:“崔家满门忠烈,与崔叔相熟的人都知道崔叔的性子,他怎么可能有谋逆之心?!陛下不想细查,谁也不敢再提。崔叔失踪的五年后,陛下突然提起此案,还了崔叔清白。”


    月吟激动,“谁?谁陷害爹爹?”


    “与崔叔有过节的兵部郎中,陛下将此事草草了结,往后没人再提。”


    谢行之化繁为简,道:“但其实,被推出来的不过是替罪羊罢了,这事连陛下自己也一清二楚。崔叔出事后,他麾下的中郎将聂松一路高升,短短几年便手握三万大军,有了些小功绩便洋洋得意。罪魁祸首是聂松,是他趁崔叔不注意,在崔府藏了一批甲胄,给崔叔扣了罪名。而与他一伙的,还有另一人,那便是当年被崔叔一手提携的马都尉。崔叔待马都尉不薄,最不该背叛崔叔的人就是他!”


    椅子上的人眼睛红润,无声哭着,谢行之心软得一塌糊涂,伸手拭去她面颊上的泪,搂了搂她肩膀,“我已收集了不少证据,如今只等个时机,将聂、马两人绳之以法。”


    但事情并不像明面上这么简t单,这个时机难等。


    谢行之早查明白了幕后授意的人自始自终都不是聂松。


    “还有一些事情,我不便对你讲,知道这些重要的便足矣。”


    “聂松?”月吟双眼蕴了层水雾,“寿宴上和大表哥打起来的聂……”她一时间想不起来名字,“这个聂家,是不是陷害爹爹的那个聂家?”


    谢行之点头,“是这个聂家。”


    “好了,不提这伤心事了,”谢行之俯身,捧着她扬起的面颊,拿锦帕拭去两行清泪,“等事情有了眉目,再与你细说。”


    他动作轻柔,这轻柔的动作仿佛从面颊传到了月吟心里,一缕甜意像是融化的饴糖,在她心田慢慢化开,裹着她,久久没有散开。


    泪水被拭去,月吟眼底逐渐清明,她看着谢行之,婉声道:“大表哥认识爹爹,那大表哥能给我讲讲爹爹的事迹吗?”


    谢行之垂眼看她,揉了揉她头发,浅笑道:“想知道?”


    “想,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呐。”


    月吟发顶被他揉得有些舒服,耳廓不知不觉间染了一抹红。


    谢行之谈起了条件,“那你先跟我讲讲,你们在扬州的事。”


    月吟抿唇,现在她身世已经明了,那些瞒着谢行之的事情好像也能说了。


    她伸出一个指节,“就说一点点。”


    谢行之忽然抱起她,坐在靠椅上,揽她侧坐于他膝上,手挽着她细腰,大有让她就这样说的意味。


    月吟脸红,他怎么又这样。


    “因是‘罪犯’,爹爹从未透露过姓名,娘亲总唤爹爹三郎。我们一家三口有间温馨的小房子,门前有座小石拱桥……”


    说起小时候的一家幸福的日子,月吟脸上满是笑意,伸手跟谢行之比划着。


    开心的事情说了,家破人亡的伤疤也在他面前揭开了。


    谢行之看着她,随她笑而笑,她伤心了便揽她入怀,轻轻哄着。


    听她说完后,谢行之履行承诺,也跟她说了说他记得的那些事情。


    她父亲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


    月吟看着画卷上的爹爹,眉眼间都染了自豪,“柳伯母不是哄我的,爹爹是不折不扣的大英雄。”


    她骄傲道:“爹爹才不是窝囊废!”


    那群坏心眼的小孩只会乱讲,贬低爹爹。


    分明就是抢走娘亲的坏人打伤爹爹在先,否则以爹爹的武功,岂会带不回来娘亲?


    月吟看画看得入神,片刻后道:“我听表姐说大表哥擅长丹青,可以帮我画一幅画吗?”


    她仰头看他,小心翼翼问道,害怕被他拒绝,有些没有底气。


    谢行之:“这画你离开时拿回去。”


    月吟知谢行之会错了意,摇头道:“不是这个,我想让大表哥帮忙画一幅娘亲的画像。”


    “我好想好想好想娘亲。”


    月吟忽而落寞,两眉之间染了相思。


    月吟对他坦言了一切,但在此之前,谢行之早便知道她此刻念着的人在哪里。


    “想不想找到娘亲?”他问道。


    “想呀,做梦都想,但是娘早已不知所踪。”


    月吟情绪低落,话锋一转,道:“可找到了又怎样?我和娘十一年未见,怕是如今站在面前,我们母女俩也不相识,娘恐怕早就忘了我。娘被抢走后,估摸着连儿子都有了,她还会认我吗?就算认了,又能如何?抢走娘亲的坏人,他那边的大家族能容忍我的存在?娘以后的日子恐也不好过。”


    “不会,没有忘记你。”


    谢行之看着心疼,一时口快,“她怎么会不想你呢?你也不是被抛弃的。”


    月吟惊异地看着他,“大表哥怎么知道?大表哥知道我娘在哪?娘被谁抢走了?”


    长久的沉默中,谢行之松了口,道:“你应该知道的,不该瞒你。”


    顿了顿,谢行之道:“每年秋日,皇家都会举行狩猎,届时王公贵族会伴圣驾出行。等秋猎时,你就能看见她了。”


    月吟默然,一时间心乱如麻,又喜又怕。


    谢行之微微偏头,眼眸如幽静的湖面,静静看着她,淡声道:“等秋猎之后,柳表妹那事情也该有结局了。”


    月吟一喜,“当真?!大表哥愿意帮忙了?”


    想来是因为爹爹!爹爹和定远侯是好友,谢行之都唤她爹爹叔叔了,也在查爹爹被诬陷的事情,两人之间的情分定是不简单,故而谢行之在知道她身世后愿意帮忙。


    谢行之点头,强调道:“但在此之前,你不能离开,连离开的念头都不能有,就安心等着秋猎即可。祖母那边讨不讨好都可以,你念着的事情我能办下来。”


    月吟眨了眨眼睛,忽觉谢行之有些反常,不太对劲。


    “知道啦,”月吟不太确定他的心思,仰头试探性问道:“大表哥的意思是让我讨好你?”


    谢行之眼睫微垂,眉眼因这句话忽而沾了挑逗,“既然如此,盛情难却。”


    挽着她腰的手扣住纤薄的侧腰,虎口填满,似握了一弯软盈盈的细柳垂条。


    月吟身子下意识绷直。


    谢行之目光逐渐火勺热,定定看着惊怯的她,帮她敛过耳旁的碎发,有力的手掌扣住她后颈,喉结轻轻滑动,“许久没检查你的功课了,不知这段时间可有退步。”


    月吟脑中炸开了花,心惊胆战,“不行!我来葵水了。”


    谢行之不言,热烈的眼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灼灼地看着她软糯小巧的唇。


    月吟心跟着一颤,那只有力的大掌分明扣的是她后颈,可密密匝匝的压迫感从后窍顺着背脊慢慢爬上,延至脖颈。


    害怕地咽了咽嗓子,月吟被扣住的头避又避不开,忙扯远话题,故作平静道:“既然大表哥愿意帮忙,我便将藏着的证据跟大表哥细说。”


    谢行之:“阿吟是聪明人,还藏了证据。”


    月吟心跳倏地慢了半拍,红着脸忙捂住他嘴巴,“大表哥别这样叫我。”


    谢行之不值一言,长指抚过她乌发,指尖被她柔顺的发丝缠绕,搅动发间的馨香。


    可他不想再认下这个假表妹了。


    掌心沾了谢行之唇上的湿濡,月吟手掌宛如被火苗烫了一样,脸颊的薄红渐渐传到耳廓,“被人听见会露馅的,不是大表哥说的,往后我还是唤您表哥,既然如此,我们还是以表兄妹相称。”


    谢行之轻笑一声,挽着她腰的手臂收紧,往前一带。


    柔软的馨香扑了满怀。


    月吟下意识伸手,手掌抵着他胸脯,忙找话说:“证、证据就是,就是柳伯母的陪嫁丫鬟听见了宋姨娘跟她丫鬟的聊天,知悉是宋姨娘害了柳伯母小产,而柳伯母小产后修养身子,这时便有了宋姨娘在屋中香料里动手脚。”


    “还有关于姐姐的,姐姐在水里挣扎时,将柳二姑娘的香囊拽下来了。我知道在柳家诉苦无门,便偷偷把香囊藏起来了。”


    谢行之正经问道:“陪嫁丫鬟何在?”


    月吟:“姐姐让她藏起来了。姐姐本意也是等以后让她出来作证,至少能把宋姨娘还害柳伯母小产的罪名坐实。我可以写信让她即刻动身来京城。”


    “你写信,我让手下去送。”


    谢行之这句话一说出来,月吟忽然踏实不少,笑了笑道:“谢谢大表哥。”


    谢行之俯身向前,炙热的气息洒在她耳畔,月吟情不自禁地站里,他在她耳畔低语,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真要感谢的话,便看表妹的诚意了。”


    嗓音低喃,暧昧横生,月吟羞赧,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谢行之笑了笑,从桌上拿过玉佩,系到她腰间,“玉佩还给表妹了,可没忽悠你。”


    谢行之抱她下去,道:“时候不早了,去吃晚饭。”


    谢行之带着月吟去前面用饭,吃罢晚饭便去了大理寺,连夜审问那蒙面黑衣人。


    夜色渐浓,月明星稀。


    谢行之从大理寺出来,撩着衣袍缓缓下台阶。


    皎洁的清辉洒了他一身,深不见底的眸子幽幽映着月光,眉眼间尽是冰冷。


    歹人,谢行之审了,但审来审去没得到答案。


    他们这一行拿人钱财,给人办事,从不问雇主身份,且当时那男子带了面具,声音也刻意压低了些,掩住原本的音色,点名道姓要定远侯府表姑娘的性命。


    歹人是在前天接到的这笔杀人的单子,昨日便在侯府外蹲守了,刚好昨日月吟和谢漪澜去了慈霞寺,他们悄悄跟在马车后面。


    只取侯府表姑娘的性命,因为雇主的钱只买了月吟的命。


    两锭金子。


    便就是因为买命的t两锭金子,谢行之认为不会是陈世平。书院那边,是他出面卸了陈世平教书先生的职,陈世平哪来的两锭金子?


    两锭金子,就是陈世平刚来京城时,身上也没一锭金子。


    然而若论与月吟结仇,非杀了月吟不可的男子,除了陈世平,谢行之想不出第二个男子。


    离开大理寺,谢行之踏着月色去了趟陈世平家,可还是来晚了。


    陈世平不见了,家中空空如也。


    谢行之面色阴翳,冷声吩咐随行差役,“明日让人画一沓陈世平的画像,给我贴满京城每一个角落!”


    “是!属下现在就回大理寺准备准备。”


    皎月阁。


    月吟躺在床上,手里捧着玉佩放在胸膛,还在想谢行之告诉她的事情。


    原来爹爹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打了场漂亮的胜仗,深受百姓爱戴。


    可就是因为聂、马两人的诬陷,让爹爹背负了谋逆的罪名,在扬州东躲西藏,连姓氏都不敢透露,直到去世也藏着身份。


    坟前的墓碑刻的“崔三郎”不是爹的名字,扬州也不是爹的故土。


    虽然爹爹的罪名被洗清了,但这迟来的清白又能如何?


    爹爹早就不在了。


    事变的五年后,那就是爹爹去世那年,她四岁无依无靠,寄人篱下的时候。


    月吟悲从中来,蜷缩在床上低声哭泣,哭得身心俱疲,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仿佛是带着这股悲伤进了梦里,她眼前水雾朦胧,看不真切。


    但她知道自己在哭,趴在床上哭。


    “阿吟怎么又哭了。”


    谢行之两臂从后面揽着她娇小的身躯,他俯身,在她圆润小巧的肩头落下一吻。


    月吟不自觉轻颤,头埋在软枕里,柔软的绸缎吸走她的泪,她这才恍然。


    梦里,在谢行之的床上,而他从后面抱着她……是在安抚哭泣的她?


    月吟知道不是。


    谢行之掰过她埋进软枕里的头,“头埋进枕头里,阿吟还能喘气?当心闷住。”


    月吟偏头枕着,谢行之蓦地吻出她唇,皓白长指紧紧扣着她抓枕头的手。


    月吟两腿蹬他,急急说道:“葵水!我来葵水了!”


    谢行之唇贴到她耳廓,嗓音低哑道:“梦里没有。”


    他松开一只扣住她的手,去找方才还在把玩的羊脂长瓶。


    指端擦了擦羊脂长瓶瓶口。


    烛火越燃越烈,火苗在夜风中跳跃摇曳,仿佛怎么也不会熄灭。


    蜡烛燃起的火苗细长,又被夜风吹得弯了弯,复而又蹿直,焰色愈烈,柔得似水……


    “不可!”


    月吟惧怕,忙反手扣住谢行之手臂,侧枕着的脸染上红霞,泪痕连连,“别留。”


    “梦中都不留我,阿吟莫不是想藏在现实中?”


    谢行之倏地堵住她唇,单手扣住她两手手腕,举止头顶,似乎在比谁的手臂伸得远。


    第49章


    翌日,天色大亮,绚烂的朝霞红透了半边天,阵阵鸟啼里夹杂着绵长悠远的蝉鸣。


    晨间便有了蝉鸣,聒噪的声音听得心烦,寝屋外守着的两名丫鬟面色焦灼,时不时回头看,仔细听屋里的动静。


    玉瓶瞧了眼平静的寝屋,又回了头,低喃道:“怎么还没动静?姑娘晚起了一刻钟,夏日里不应该懒床啊。”


    玉盏疑惑,低声道:“姑娘昨夜早早便歇下了。”


    不应该现在都没醒。


    两人在外面又等了片刻,还是没听见里面有起床的动静。玉盏顿了顿,轻轻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往床榻去。


    玉盏撩开罗帐,薄被一半垂落床边,一半斜斜搭在姑娘身上。姑娘侧躺在床上,弓腰蜷缩着身子,手指紧攥小腹的亵衣,凝眉咬唇,浓卷翘睫湿漉漉的,娇红的面颊上还有干涸的泪痕。


    姑娘似乎又做噩梦了,咬着的唇溢出低浅的嘤咛。


    大抵是梦中挣扎,姑娘亵衣敞开了些,露出一截绯色小衣,纤纤玉颈下凝脂般的雪肌泛起浅淡的粉,仿佛是这绯色布料包了块上等的羊脂白玉。


    玉盏下意识凝看,小衣遮住的地方丰盈了不少,身姿越发婀娜,娇红的脸颊宛如桃花,让人忍不住疼惜。


    她家姑娘长大了呢。


    玉盏揉揉突然红起来的脸,弯腰拾起地上的薄被,凑近之下又听见姑娘梦里呼出的嘤咛声。


    “吃不下了。”


    月吟娇声啜泣,眉心快拧成了根麻绳,小腹前的手指攥紧亵衣,指骨因用力而泛白。


    紧闭的眼角流出一滴泪,随着月吟偏头的动作,缓缓滑落软枕。


    她蜷缩身子,捂住小腹,双腿像是梦了蹬着什么。


    月吟咬着唇,小声呜咽着,可怜兮兮地告饶。


    “真的吃不下了,好撑。”


    “肚子胀鼓鼓。”


    月吟婉声央求,哭哭啼啼声音可怜极了。


    玉盏垂眼看了看,姑娘还是昨儿傍晚在世子那边用了晚饭,肚子平坦哪里胀鼓鼓了?


    姑娘大抵是梦见了别人逼着吃饭,一直吃饭菜,一直哭。


    “姑娘?”玉盏摇了摇月吟肩膀,想将人从梦里叫醒。


    “姑娘醒醒。”


    以往姑娘做噩梦,她很快就能把姑娘叫醒,可这次不管再怎么叫,姑娘也没有从梦里醒来。


    也不知姑娘梦见了谁逼她吃饭。


    “汤汤水水都溢出来了,真的吃不下。”


    月吟头蹭了蹭软枕,啜泣说话,可怜的声音让玉盏听得心软,拍了拍姑娘的肩膀,“不喝汤了,不逼姑娘用饭了,姑娘快醒醒。”


    玉盏的话却没有得到回应,梦魇的月吟哭得更厉害,纤薄的身子忽然轻颤,双膝乍然错开,仿佛被梦里什么东西吓住了一样。


    玉盏焦急万分,寸步不离守在床边,等月吟从梦魇中出来。


    梦中,月吟肩头动了动,哭着推搡抱住她的男子,偏头看他,“我好像听见玉盏的声音了,大表哥快放我离开。”


    月吟嗓子有些干哑,“天亮该醒了。”


    谢行之瞧了眼床榻边正燃烧的蜡烛,双臂锢住月吟肩头,把人圈在臂弯下,“阿吟是昏昏沉沉间不知时日,眼下还在夜里,蜡烛都尚未燃尽,哪是天亮。”


    他低头,唇瓣碰了碰她浅粉的面庞,又顺着薄汗潮颜,吻住翕张的樱唇,搅弄着唇腔的气息。


    月吟好像被他夺去了所有力气一样,偏头软软地趴着软枕,低吟的声音都被他尽数吞入了腹中,烛光慢慢染了水雾。


    梦里好似永远不会天亮一样。


    有瓶盏被打翻了,盛的温水沿着敞口流出来。


    月吟揪住软枕的手指松开,虚虚闭着眼,在炎炎夏日里出了一身汗,脸上的红久久没有褪去,反而将玉颈和肩头都染了层浅淡的粉。


    谢行之躺到月吟旁边,将人揽到怀里,“中午想吃什么,我让厨房提前备着。”


    月吟眼尾泛红,眼角的泪忽而被他吻干。她负气偏头,半张脸埋进谢行之胸膛,不太想搭理他。


    也不知他哪里来的那么多汤汤水水喂她。


    烛光昏黄,谢行之揽着月吟肩头,长指抚去她沾在脸庞的碎发,指端轻轻抚过她娇红的面颊。


    “要回去了。”


    月吟低喃说道,入梦前在哭,梦里也在哭,嗓子都哭哑了。


    月吟推了推谢行之放在她小腹的手,但没推动,反而被谢行之握着手,一起放在微微隆起的腹前。


    月吟掌心忽而灼热,心跳如擂。


    谢行之置若罔闻,似乎并不想放她离开梦里,扣着她腰,一个用劲将她抱坐膝上。月吟怯怕,眼皮蓦地轻跳,手掌抵着谢行之肩膀。


    他膝上忽而有了润意,月吟薄汗的面颊红了一片,抿唇道:“不能再留了,已经晚起了,方才丫鬟在叫我。”


    谢行之凝着她颈间的红印,砸了砸舌,意犹未尽的感觉,倏地抬手扣住她后脑勺,吻上那张还想说话的唇……


    月吟呜咽着,迫着坐在谢行之膝上,只觉发沉的夜天旋地转,像是在那张梨木花雕摇椅上。


    “别!”


    月吟吓得喊了出来,睁眼发现场景骤变,天已大亮,映入眼帘的是浅粉色罗帐。


    月吟猛的起身,看见干净的被褥后,把心收了回去。


    躺回床上,月吟怔怔望着罗帐顶,拿被子盖住身子。


    “姑娘,您终于醒了。”


    玉盏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弯腰理着薄被,“您又做噩梦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可把奴婢吓惨了。”


    夏日的清晨有些闷热,姑娘额前分明还淌着细汗,却在盖被子。


    玉盏疑惑,这梦究竟有多可怕。


    月吟心有余悸,她方才没听错,是玉盏在喊她。


    月吟握住被角,紧张问道:“你一直在床边守着?”


    玉盏点头,“姑娘,您梦到和谁一起用饭了?奴婢听见时不时说句梦话。”


    月吟面色煞白,连呼吸都紧t了起来,“用饭?我说什么了?”


    梦里发生的万万不能被人知晓,她生怕那些告饶央求的话让玉盏听了去。


    “姑娘哭着说什么撑住了,吃不了,央求着不要再吃了,还有汤汤水水不能灌了。”


    玉盏感慨道:“姑娘胃口小,平日里都只吃一小碗饭,这天气热起来更是没什么胃口,喝些汤便将肚子填饱了。”


    纤指紧紧攥住被角,月吟耳根子慢慢红起来,莫大的羞臊感从胸腔生出,迅速席卷全身。


    “天热,睡出了一身汗,你去准备些热水,我等下擦擦。”


    玉盏得了吩咐,离开屋子。


    月吟翻了个身,羞赧地将头埋进被里,脸红彤彤一片。


    他真讨厌。


    想到中午的时候还要去谢行之那边用饭,她整个人宛如煮熟的虾。


    月吟缓了缓心神,揉揉发烫的脸颊,一骨碌从床尾爬下,去了净室擦身子。


    温热干净的帕子反反复复擦洗平坦的小腹,月吟却还是忘不了被谢行之畏得鼓起来的肚子,上次在鹫梧院用饭也是这样,逼着她把饭菜都吃得一干二净,碗里的汤也要喝干净。


    也饶是一场梦,否则全喂给她,后果不堪设想。


    月吟皱着眉,“下次再这样,我就……就


    她用力拧了拧手里的帕子,好好的一张帕子被拧成了一截长麻花。


    “就拧。”


    月吟把长麻花帕子扔进木桶,去小榻边穿衣裳。


    一条月事带放在叠放整齐的衣裳上。


    月吟拧眉,朝隔帘外喊了声,“玉盏,重新拿条月事带,我不用这条。”


    玉盏诧异,“这条月事带是奴婢收拾姑娘昨日换下的衣裳时发现的,便以为是姑娘忘拿了出来。”


    月吟声音冷了几分,“换了,拿我平日用的来。”


    玉盏没敢再多说话,去柜子里重新拿了一个递进净室。


    俄顷,月吟穿戴整齐,将一直没有用的月事给玉盏,脸颊泛起薄红,小声吩咐道:“悄悄烧掉。”


    玉盏眼睛大了几分,略微惊讶,“烧……烧了?”


    手里的月事带摸上去比她方才寻给姑娘的软和,定然也比平日里用的舒服,姑娘怎么舍得烧了它?


    月吟:“烧了。”


    玉盏纵使惋惜,也不敢违抗,将月事带塞袖子里。


    玉盏从月吟身边走过,月吟瞥见她袖中露出的一截带子,眉慢慢又拧了起来,心里有些烦躁。


    玉盏快踏出房门时,月吟忽然出声,“算了,留下吧。”


    玉盏感觉她姑娘今日奇奇怪怪,递给姑娘,感叹道:“这月事带做工精细,那位农家娘子的手真巧,想来是位温柔贤惠的妇人。”


    月吟微红着脸,拿回那条月事带,放柜子最下面,又拿几件衣裳盖住,盖得严严实实。


    谢行之才不温柔贤惠,方才还在梦里欺负她。


    若非怕谢行之知晓她烧了亲手做的东西,他一怒之下不分梦境和现实地惩罚她,月吟才不会留下。


    午后炎热,聒噪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将这份炎热又添了燥意。


    书房里放着冰鉴,又有七轮扇送风,屋子里凉爽舒适。


    谢行之抱着月吟坐在膝上,正在案前提笔作画。


    宣纸上已然有了月吟熟悉的身影。


    “娘的眼睛是杏眼,就和我一样。”


    月吟转过头去,仰头给谢行之看自己的眼睛,“大表哥看仔细了。”


    一双杏眸揉进明光,潋滟生辉,宛如星辰。


    谢行之凝了片刻,笔锋在宣纸上游走,在那已有的轮廓中勾勒出一双潋滟有神的杏眼。


    “这里有颗美人痣。”月吟纤指落在画上两眸间的眉心,骄傲道:“我记得最清楚,娘这颗美人痣最好看,旁人都没有呢!”


    是大美人!一颦一笑皆动人。


    谢行之提笔,笔尖轻轻一点,一颗美人痣便有了。


    但这颗美人痣没在月吟指的位置,反而往右边靠了些。


    月吟细细凝看,眨了眨眼睛,“好像是我记错了,大表哥落笔的位置才是对的。”


    她眸光流转,疑惑地看向谢行之,“大表哥经常见过我娘亲吗?”


    “为何这样问?”


    “否则大表哥怎么知道娘亲的美人痣在什么地方?”


    谢行之握笔的手紧了紧,淡声道:“以往见过,印象深刻罢了。”


    月吟点了点头,转正身子,继续跟谢行之说印象中娘亲的模样,有些想问的话被按耐下去,终究是没有问出来。


    父亲离世后,孤苦无依的她被柳伯母收养,是因为娘亲和柳伯母相识,柳伯母是看在娘亲的份上才把她养在膝下。


    月吟一直以为是柳伯母嫁到扬州后才结识的娘亲,但从那日谢行之的话中,她隐约感觉娘亲和爹一样,是京城人士,因为那场污蔑,两人东躲西藏下到了扬州,成了婚,安了家。


    在扬州,娘亲和爹爹一样,没有姓名,也是怕被人发现。


    谢行之只跟她讲了爹的事情,却对娘亲的事闭口不谈。


    他为何不告诉娘亲的事情?


    听谢行之的语气,他之前就认识娘亲。


    夕阳余晖快要散尽,天边的霞光像是一点点碎金。黄昏的风变得温柔,渐渐退了暑气。


    一幅画作成,画卷上的女子云髻雾鬟,明眸流盼,皎美的面容如美玉一般,倾国倾城。


    月吟看着眼眶不自觉红了,仿佛画卷上的女子走了出来,阔别已久的两人面对面打量着对方。


    “是母亲,是我印象里母亲的模样。”


    月吟轻轻拂过画卷女子的眉眼、面庞,指端克制不住地颤抖。


    月吟从笔托上拿起紫毫笔,在空白处写下两个字。


    蓁蓁。


    爹爹总是这样喊娘亲。


    月吟不知道娘亲的姓氏,大抵也和她一样,蓁蓁是娘亲的名。


    谢行之挽着月吟的腰,视线越过她肩颈,落到那娟秀的两字上。


    他眼眸微动,若有所思。


    原是这样。


    难怪她什么都不知道。


    谢行之敛了敛眉,看着她现在欢喜的模样,心尖慢慢泛起疼意。


    这厢,待墨迹干了,月吟小心翼翼把画卷起来,放在桌案上。


    “谢谢大表哥,这画栩栩如生,我看着看着,仿佛是娘亲又回了我身边。”


    画已作好,可谢行之还抱着她坐在膝上,月吟侧过身,道了谢,本以为这样谢行之就会放她下去,可挽着她腰的手却始终没松。


    谢行之垂眼看她,清冷的眸子里浮动着柔和的光,是无尽的温柔,“再等些日子,就能看见了。”


    月吟点头,知道谢行之指的是秋猎的时候。


    和娘亲十一年没见,说不思念是假的,眼瞧着就要见到娘亲了,这份思念越来越浓,月吟恨不得明日就到了秋猎那日。


    “大表哥很久前就认识我娘了?”


    谢行之在她满是期待的眼神中沉默不语,却又不忍见她失落,只点了点头。


    月吟道:“那大表哥给我说说娘亲的事吧,娘亲姓什么呀?”


    谢行之眸色敛了敛,似乎是不想告诉她。


    月吟眨了眨眼睛,有些可怜地望着谢行之,“连姓氏都不能说吗?”


    谢行之摇头,在一阵无声中拒了她。


    月吟有些不甘心,今日都问出来了,就差他松口了。


    而谢行之下午帮她画画像时难得温柔,好说话,与早晨的梦中判若两人,月吟脑子一热,忽而生出个能让他松口的念头。


    月吟挽住谢行之脖颈,委屈道:“今早的时候,我都拒绝了大表哥两三次,可大表哥却一点也不体谅我。我就问了这么个问题,大表哥都不满足。”


    “今早啊。”


    谢行之低喃道,扫了眼她平坦的小腹,眼底晦暗不明。


    月吟空空如也的小腹紧了紧,被他看得脸热,顶着那抹羞赧,撒娇道:“大表哥,就一个姓氏而已,你就告诉我嘛,这秋猎还要等好久。”


    谢行之指腹摩挲着她细腰,眼眸眯起,含着笑意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似在思索。


    月吟好像知道谢行之在看什么,也知悉他正想什么一样。


    灼热的目光一寸寸落在她身上,月吟耳尖跟着红了起来,她倏地探身,唇在谢行之面颊上落下一吻。


    轻轻的吻,一碰即离,如蜻蜓点水,却让月吟心口小鹿乱撞,心快要从胸膛跳出来。


    月吟压着狂跳的心脏,赤红着脸说道:“现在大表哥能说了?”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谢行之的神色。


    谢行之身子微僵,气息乱了几分,在短促的静默中,蓦地低头,含着她唇,将那一触即离的吻,回之于她。


    谢行之唇贴着她唇,温热的气息洒在她唇边,“诱人从来都不是轻飘飘一个吻。”


    意有所指。


    月吟忙摇头,推开他肩头,“不、不不行,葵水还没完,今日是第二日。”


    谢行之轻轻一笑,t长指顺着她背脊往上,停在她后颈,温热的指端在后颈轻抚。


    纤纤玉颈被他扣在虎口,如握了一株花茎,一折便断。


    折了娇花在手中。


    吃罢晚饭,月吟被谢行之扣在了鹫梧院。


    月明星稀,院子里几只流萤飞来飞去,扑倒窗户上探了一眼,又扑着小翅膀匆匆离开,仿佛是屋中场景不容窥探。


    谢行之微微仰头,饱满的喉结轻滑,汗珠沿着紧绷的下颌线落下,流过喉结。


    谢行之抚摸月吟发顶,掌心揉了满掌她柔顺的发,动作轻柔,似在鼓励。


    他膝上搭了一只手娇手,纤白长指紧紧攥着绸滑亵裤,指甲盖因用力而泛白。


    夏季里,即便是夜里,暑气也没完全消去,燥热难耐。


    月吟蓦地趴在床沿,捂住喉咙咳嗽,被呛住的喉咙糊了一嗓子。


    谢行之拿过小几上的茶杯,给她递去温水。


    温水入喉,月吟顿觉干肿的嗓子舒服不少,加之夏日炎炎,她也渴了,很快那一杯水便见低了。


    月吟把空杯递给谢行之,“我还要喝水。”


    一开口才发现嗓子有些哑,她脸上顿时热了起来。


    谢行之眸色一沉,指端敛去她唇上的水光。娇艳的唇角破了一小块,她轻嘶出声,下意识避开他指。


    忽地落了空,谢行之敛眉,染了濡意的指端微微发烫,他垂眸接过杯子,倒了满杯温水递去。


    月吟避开他眼神,低头喝水。


    不似方才的急渴,慢悠悠喝着水,白嫩的香腮鼓了鼓,想把唇齿中气息冲散开。


    谢行之垂眸,长指轻抚她后颈乌发,指端却在她纤颈逡巡,喃声道:“白水也喝得这般慢,阿吟是在品味道?”


    月吟滞住,温水含在唇腔中,忘了咽下,脸蓦地红了起来。


    她一口气把嘴巴里的温水吞咽下去,慌里慌张将还剩小半杯水的杯子还给谢行之。


    “我回去了。”


    月吟红着脸起身,然而跪在软垫上的腿麻了,刚有动作,还没站直整个人又跌坐回去。


    手又重新搭回谢行之腿上。


    “我不介意阿吟的投还送抱。”


    谢行之放下杯子,握住月吟纤纤细腕,将她手紧紧扣在他膝上。


    谢行之指端搭着月吟后颈,扣住她纤纤玉颈,另一只手指腹摩挲这她破了的唇,喃声道:“乖孩子,再帮帮。”


    月吟眼睫轻颤,后颈覆着的大掌蓦地一热……


    月吟葵水走了,眨眼间也到了七夕。


    月吟欢喜,倒不是因为七夕佳节,而是因为他听谢行之说,每年秋猎都在七夕后。


    离她见到娘亲的日子近了,也离完成姐姐遗愿的时候好近了。


    “不知道扬州的七夕是怎么过的,在京城,七夕这日是没有宵禁的,街上堵得水泄不通。”


    谢漪澜挽着月吟走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咱们现在这条街上逛逛,然后再去玩乞巧游戏的地方。”


    太阳才刚落山,夜幕将至,此时街上已经堵了好几辆马车。


    车马盈市,罗绮满街,热闹非凡。


    长街上摆了一溜摊位,月吟瞧见一溜栩栩如生的泥娃娃便走不动道,“表姐,那有卖磨喝乐的。”


    “走,咱去看看,喜欢的都买。”


    谢漪澜笑道:“今日我请表妹。”


    两人手腕手往卖磨喝乐的长摊位去。


    繁华的长街上人来人往,小情侣一对接着一对。


    高楼上,谢行之依靠在栏杆边,俯瞰长街,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娇艳的身影上。


    月吟今日穿了身藕荷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正和谢漪澜在长摊上挑选大大小小的磨喝乐。


    她似乎很喜欢这些精致的泥娃娃,手里抱了一个,又正挑选另一个,又或者是比选着买。


    她和谢漪澜有说有笑,忽然街上出现了魏衡的身影。


    魏衡来到月吟身旁,笑着与她说话。


    今日是七夕,男女之间不似往常那边避讳。


    谢行之敛了敛眉,面色忽而沉了下来。


    魏衡和月吟说说笑笑,两人在一起挑着磨喝乐。


    月吟笑着拿了磨喝乐给魏衡。


    是把她手里的送给他了?


    谢行之压下眉,下颚紧绷,周身的气息忽而沉降。


    论亲缘关系,魏衡才是她表哥。


    她的二表哥。


    他是假的。她口口声声喊的“大表哥”也另有其人。


    月吟的身世一旦被揭露,她势必会被魏老夫人带回宣平侯府。


    而往后与她相处的,则是此时她身旁的男子。


    谢行之不苟言笑的面容,仿佛在一瞬间罩了层寒霜。


    谢行之冷哼一声,旋即转身,拂袖离开高楼,穿梭在往来人群中,朝月吟那边去。


    谢行之抿唇,面若寒霜,她竟还在与魏衡言笑晏晏。


    第50章


    “魏二哥,你看这个如何?”


    月吟拿起一个磨喝乐,嬉皮笑脸的泥塑彩绘娃娃手握硕大的荷叶,就好像是借着那片荷叶遮挡太阳。


    娃娃可可爱爱,月吟一眼就看中了,倘若魏衡不中意她挑的,她倒是要把这磨喝乐买下。


    “甚好!”魏衡顺势接过,脸上满是笑意,“柳表妹再帮我物色物色一个,如何?”


    谢漪澜有了意见,语气有些不高兴,“摊位上这么多磨喝乐,魏二哥看中哪个,自己拿便是,怎么跟个小孩子一眼,还让表妹帮忙物色。”


    她瞧了瞧表妹旁边的魏衡,总感觉魏衡看表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让表妹帮他物色磨喝乐,仿佛是故意与表妹搭话。


    这怎么行!表妹还是和哥哥在一起,比较般配。


    魏衡目光越过月吟,看向谢漪澜,道:“磨喝乐太多,挑来挑去,各个都想买。”


    谢漪澜:“那接下来这一个,我帮魏二哥挑,如何?”


    月吟看着说话的两人,一双杏眼缓缓眨了眨。


    俄顷,魏衡点头,但好似是有些许不情愿。谢漪澜笑了笑,顺势把月吟拉到身旁来,不动神色地拉开月吟与魏衡之间的距离。


    谢漪澜在帮魏衡物色,月吟方才得空,开始为自己物色随眼缘的磨喝乐。


    以往在扬州的时候,偌大的扬州城,就只有两家卖磨喝乐的,供不应求,得靠抢的,那些个姑娘们经常为了一个磨喝乐争得面红耳赤,甚至互扯头发,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京城果真是富贵迷人眼,长街两边都是卖磨喝乐的,各式各样的磨喝乐都有,不愁卖不到。


    月吟目光被那憨态可掬的胖娃娃吸引,小心翼翼拿起来细看。


    “柳表妹手上拿的这个,憨态可掬,好似年画里的散财童子。”


    魏衡说着,不知不觉间已经越过谢漪澜,到了月吟身旁。


    月吟笑道:“魏二哥看中这个了吗?”


    月吟伸手,把手中的磨喝乐递过去,大有魏衡喜欢便拱手让人的意味。


    她素来不争不抢,也不太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只有没有触及她藏心里的伤疤,一切都好说。


    魏衡摇头,“不不不,我乍然一看,眼前一亮而已。况且,这是柳表妹先相中的,我又岂能夺人所爱?”


    魏衡笑着说道,是一副打趣的模样。


    月吟面上带着笑意,道:“也不算,这胖娃娃可爱,我只是随手拿起罢了。”


    人潮往来,月吟忽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像是有人正在盯着她这边一样。她下意识往后看,笑容蓦然凝滞在唇边,脑子里空白一片,僵僵地站在原处,整个人在略热的夏夜生出凉意。


    谢行之站在小情侣来来往往的街心,凌厉的目光穿过人群,正看着摊位旁凑近的两人


    烟火烛火下,他冷峻的面庞笼罩了层寒意,让人不寒而栗。


    冷寒的目光与月吟望过去的视线相撞,她战战兢兢,头皮忽然麻了半边,呼吸一窒。


    谢行之不是不出府吗?他怎么来了?他盯着他们看了多久?


    “谢兄,你……你七夕夜出府?了?”


    魏衡不可思议,一度怀疑他眼花看错人了,但街心那人确实是谢行之无疑。


    七夕这日,深闺里的姑娘家不受束缚,男男女女可在街上寻觅良人。魏衡与谢行之认识多年,对谢行之的性子再清楚不过,他这清心寡欲的谢兄,从不对此类男女之事上心,七夕夜鲜少上来。


    男男女女有情人相见、相觅,谢行之无感。


    是以,魏衡在看见谢行之时,惊讶地下巴都快掉了。


    谢行之不置一言,迈出步子朝两人走来。


    待走近了,站到月吟面前,谢行之淡淡看向魏衡,道:“出来走走。没想到竟遇上了魏兄。”


    他顿了顿,看了眼面前紧张的姑娘,唇勾了勾,继续道:“还有与魏兄在一起的表妹。”


    月吟心头一颤,莫名感到害怕,忙避开谢行之略带乌t沉的目光,手指攥紧泥塑胖娃娃,解释道:“我们也是碰巧遇上了魏二哥。”


    这厢,谢漪澜也过来了。她也惊讶谢行之的出现,但是更多的是欢喜,“哥哥!”


    谢漪澜四下打量,发现谢行之出府连名小厮都没带,意外的同时有些担心,小心翼翼问道:“哥哥约了人?”


    “出府随便走走。”


    谢行之忽而看向月吟,道:“没约人。”


    谢行之看了看月吟捧着的憨态胖娃娃,道:“刚好,我买一个磨喝乐回去放书房。”


    三言两语下,似乎已经跟众人解释了为何会出现在此。


    谢漪澜笑意盈盈,道:“那哥哥跟我们一起吧,表妹方才就拉着我过来挑磨喝乐。”


    谢行之颔首,难得的没有拒绝。他往前一步,靠近摊位,拿起面前的一个磨喝乐细看,便就是这再自然不过的动作,站到了月吟和魏衡之间,将凑得有些近的两人隔开了。


    月吟抿唇,放下捧着的那个憨态可掬胖娃娃。


    瞧了眼她身旁正仔细挑选磨喝乐的谢行之,月吟心里泛起疑惑,他真的是碰巧路过吗?


    谢行之忽而偏头,月吟忙挪开视线,低头物色东西,不动声色旁边挪了挪身子,离谢行之远了些。


    四个人在一起的气氛有些奇怪。


    月吟在五个不用样式的磨喝乐之间犹豫,一时间不知道买哪个。谢行之直接付了钱,连带着谢漪澜挑的也一并买下,让老板送去定远侯府。


    月吟不好意思,推脱不下只好将五个都收下,道谢道:“让大表哥破费了。”


    谢行之温声道:“一家人,表妹无需客气。”


    “对对对,咱们都是一家人,”谢漪澜挽着月吟手臂,笑着说道:“来京城快半年了,表妹还是这般客气。”


    月吟抿唇,没再说什么。


    哪里是一家人,谢行之明知道她不是谢家血脉,还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他口中的一家人,是假的,随口敷衍罢了。


    魏衡将东西交给仆人,手臂搭在谢行之肩膀上,笑道:“柳表妹,你是不知道,你这位大表哥向来是对姑娘能避则避,能赶则赶,也就只有在亲缘关系近的妹妹面前才这般好相处。”


    四人说着离开摊位,谢漪澜挽着月吟走在前面,刚走没几步,就在人群中看见了位熟人。


    “赵姑娘,好巧,你也在这里买东西。”


    月吟笑着与赵黎打了个招呼。


    “柳姑娘。”


    赵黎放下手里的磨喝乐,往月吟旁边走去,与谢漪澜打了个照面,又在两人身后的谢行之、魏衡跟前露了个面。


    谢行之颔首,眉心微不可察地拧了拧,往旁边一站,垂眼理理袖摆,没再理会赵黎。


    赵黎目光从谢行之身上挪开,面上带了笑意,敛了鬓角的一缕发至耳后,邀请道:“外西巷的亭子里有望月穿针,谢四姑娘,柳姑娘,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每年那边都很热闹,今年不知有什么新花样。”


    谢漪澜唇上扯出一抹笑,婉拒了,“我和表妹还有事情,就不去了,赵姑娘玩得开心。”


    赵黎笑了笑,语气里没有不悦,反而多了几分遗憾,“那真是不巧,我们难得遇见一次。”


    谢漪澜没再说话,挽着月吟便离开了,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叮嘱道:“表妹记住,以后就像我这样,待赵黎冷淡些,能拒绝的都拒绝。”


    月吟小声道:“我是觉得大家都认识,赵姑娘之前又救了落水的我,不打招呼好像不太好,方才就与她打了个照面。赵姑娘好像也在挑磨喝乐。”


    谢漪澜:“我早看到了,赵黎在那边有一会儿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围人多,她没看见我们。不提她了,咱们去河边花灯。今日河边可热闹了,晚些时候还会放烟花。”


    谢漪澜忽然回头,问道:“哥哥,我和表妹准备去河边放花灯,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谢行之眼皮一掀,看了眼被谢漪澜挽住手的月吟。她唇瓣轻抿,好似不愿他跟着去。


    “那便一起去吧。”


    谢行之淡声道。


    谢漪澜欢喜,喜滋滋挽着月吟往前走。


    而此时,谢行之的话传远了,本就没走远的赵黎身形一颤,倏地停下脚步,眉色浮动间染上了一抹浓浓的怒气。


    袖中的手渐渐攥起拳头,赵黎眼里的怒气藏了杀戮,灯火下的脸阴沉地可怕。


    魏衡手搭在谢行之肩上,放慢脚步跟在两位姑娘身后,小声调侃道:“谢兄,赵姑娘这次怕是又冲你来。”


    谢行之拧眉,肩膀动了动,抚下魏衡的手臂。


    “都知道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早就心悦于你,方才邀四姑娘去外西巷望月穿针,估摸着是瞧见你同路,想让你也跟着去。”魏衡一副早已看穿的模样,“这些个姑娘的心思,从她朝你走来那刻,我早看穿了。”


    魏衡嗟叹,“不过这赵姑娘也够坚持的,你早拒绝过她了,赵姑娘愣是没有放弃。”


    “我倒是挺佩服她这份坚持。”


    魏衡啧啧几声,心里又说了几句谢行之不能听的话。


    谢行之不言,脸色不是很好,在人群中看着那抹熟悉的倩影。


    热闹非凡的街上有卖花灯的,郎君们买了花灯送给同行的女郎,也有结伴的女郎们看见喜欢的花灯,买了下来,拎着花灯在街上玩耍。


    花灯精巧好看,月吟和谢漪澜停在摊位边,有些走不动道。


    “狐狸的好看,那兔子花灯也不错。”谢漪澜望着架子上的一溜花灯,一时间都想要了,“表妹,你看中了哪个?你先选,选下来,我便少纠结一个。”


    月吟短时间拿不定主意,纠结地看着让她眼花缭乱的花灯,“表姐让我慢慢选选,我一时也不着知道选哪个了。”


    摊主笑道:“后面两位郎君和二位姑娘是同路的吧,不如问问两位郎君的意见。”


    七夕佳节有情人一对接一对,摊主是个明白人,正用挑选花灯这事给两对佳人增进感情。


    魏衡步子迈大,先谢行之一步到了月吟身旁,“柳表妹不急,慢慢选,挑喜欢的,多买几个也没事,这花灯我请了。”


    谢行之拧眉,下颌紧绷,压抑着情绪。


    月吟摇头道:“买一个就好了,买多了也拿不下。”


    狐狸花灯,兔子花灯,螃蟹花灯,蝴蝶花灯,都好看诶。


    月吟越发纠结了。


    这厢,魏衡让摊主将那色彩艳丽的鲤鱼花灯取下给他看看。


    鲤鱼花灯头尾各有提线,鱼尾随着提线左右灵活摆动,仿佛是条真的鲤鱼,在水中活灵活现的鲤鱼。


    月吟眼前一亮,注意力被魏衡手里的鲤鱼花灯吸引,“魏二哥,你手上的花灯,我能要吗?”


    魏衡笑道:“自然能要!本就是见这花灯特别,拿过来看看的,这一看便还看对了。”


    “老板,这花灯多少钱?”


    魏衡问道,摊主说了价格。月吟打开荷包欲付钱,被魏衡挡了一下。


    “都说了我请,表妹便不要客气了。”


    魏衡直接给了摊主钱,根本不给月吟反驳的机会。


    摊主见多了这场景,他当然得收男子的钱。


    郎君送给心上人花灯,这是七夕的传统。


    月吟不好意思,道了谢,从魏衡手里接过鲤鱼花灯。


    她想,改日要好好谢一番魏衡。


    送的东西被收下了,魏衡别提有多高兴了,却没忘一旁还有个不好哄的姑娘。


    魏衡目光流转,对谢漪澜道:“四姑娘,这花灯我就不请你了。”


    谢漪澜自然明白魏衡这话何意,她虽没说什么,但心里不是很高兴,下意识往谢行之那边看去。


    站在表妹身后的哥哥,面色是一贯的冷淡,神似思索,仿佛丝毫不在意谁送了表妹花灯。


    谢漪澜闷闷地轻叹一声,急得有些抓耳挠腮,也不知哥哥怎么想的,哥哥到底对表妹有没有意思嘛。


    好捉急,别等到时候表妹被许配给了其他人。


    但光她急,也没用。


    最后谢漪澜买下了一个可可爱爱的兔子花灯,自己付了钱。


    “砰”的一声巨响。


    漆黑的天幕中升起烟花,引得人们纷纷驻足,抬头看烟花。


    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盛开,五彩缤纷,把黑漆漆一片的天都点亮,染了色彩。


    “真好看。”


    月吟拎着鲤鱼花灯,仰头望着天空的绚丽烟花,笑意盈盈,宛如春日融化冰雪的柔风。


    这一笑,谢行之只觉是世间最好看的笑容,虽然只是一个侧脸。


    她眉眼弯弯地看烟花,而魏t衡付了花灯钱后,便一直站在月吟旁边,此刻看烟花也是。


    砰砰的烟花声盖住了周围嘈杂的人声,魏衡指了指天边某个方向,不知和月吟说了什么,月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点点头,扬唇浅笑。有笑容的唇动了动,魏衡刻意低了低头,方便听见她的声音。


    两人状似亲昵,这一刻像极了街上情意浓浓的情侣。


    谢行之脸色变得难看,胸腔生出一抹怎么也平息不下去的怒气。


    原本觉得月吟那好看的浅笑骤然扎眼,他手紧了紧,克制住把两人拉开、把她眼遮住,不准笑看其他男子的冲动。


    她还在看,还在跟魏衡,她的二表哥说着话。


    烟花蹿入空中,一个接一个绽放,甚至越发灿烂了。


    谢行之漆黑如墨的双眸盯着她的笑脸,眸底蕴着薄凉的寒意,让人不寒而栗。


    终于,轰鸣的声音停了,天空又恢复了黑暗。


    谢漪澜不动声色地把月吟拉回身边,笑了笑道:“当心街上往来的马车,表妹走里面,我们现在就动身去河边。”


    两表姐妹拎着各自的花灯,在人群里说说笑笑地往河边去。


    谢行之和魏衡并肩而行,身旁人的目光一直在月吟身上。


    “魏兄要跟着一起?”


    谢行之问道,声音有些发冷。


    魏衡习惯了谢行之不苟言笑的模样,这声音也与往日无异,便没太在意,调侃道:“谢兄这意思倒成了我跟这柳表妹才去的河边。七夕这日,男男女女都可以去河边放花灯,怎的,你去的的,我就去不的?”


    谢行之忽而停下步子,漆黑的眸子凝看着他,复而笑了笑,道:“难道不是这意思,魏兄不就是跟着表妹去的?”


    魏衡:“什么都瞒不过谢兄。”


    魏衡启步,和谢行之慢慢跟在身后,“我这不是随着柳表妹去放灯祈缘。”


    “不瞒谢兄,在这七夕佳节,我就随便出府走走,嘿还给我在街上遇到了柳表妹。这怕是月老在做媒。”魏衡脸上洋溢着笑,说道:“想起在谢府,第一次见表妹时,我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初你还调侃我,说这是搭讪的话。这哪是搭讪的话,分明是初见时的缘分。”


    听见表妹两字,谢行之敛了敛眉,神色不太好。


    谢行之轻笑一声,看他一眼,问道:“魏兄动心了?”


    魏衡手搭上谢行之肩膀,俨然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没有否认便是默认了,“柳家表妹才来京城不久,如今尚未婚配,时间不早不晚,正好合适!”


    “我娘早就盼着我娶妻了,尤其是我大哥和大嫂去边塞后。谢老夫人的寿宴上,我娘见过柳家表妹,对表妹印象还不错,祖母更是看表妹亲切,我若是跟家里人说属意柳家表妹,她们肯定没意见,现在就是不知柳家表妹是否有意。”


    谢行之:“魏兄考虑地周到。”


    魏衡笑道:“这近水楼台先得月,谢兄你得帮帮我。”


    谢行之看着魏衡,低喃着重复,“近水楼台先得月。”


    他一笑,拍了拍魏衡肩头,“确实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先得月的人,就在眼前。


    魏衡心里忽而踏实了些,坦率道:“缘分这东西玄乎,若非初次相见,我感觉柳家表妹眼熟,也不会注意到她,更不会像现在一样,心里念着。方才和柳表妹站一起,抬头赏烟花,难以言表的奇妙感觉,就像……”他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


    谢行之没动过情,这奇妙的感觉跟他说了,他也不懂。


    魏衡一扭头,发现月吟和谢漪澜已经走远了,拍了拍谢行之,忙道:“哎呦,咱得跟上,待会儿放河灯别去错地方了。”


    魏衡先行一步,谢行之眉目沉沉,跟了上去。


    河边聚集了放灯的姑娘们,也有男子在河边放灯,但都是陪着心仪的姑娘来放河灯。


    谢行之没阻止魏衡靠近月吟,也没可以阻住两人聊天。


    谢行之立在河边柳树下,看着月吟和谢漪澜说说笑笑放河灯,又与旁边的魏衡说话,依旧是言笑晏晏。


    她从河里掬水,让河灯慢慢远了。她亲手放下的一盏河灯,和魏衡那盏在河面慢慢相碰,两盏河灯聚在一起随水漂流。


    谢行之眸色更暗了,似古井无波,染了寒意。


    聚一起的河灯,就像此刻的两人一样,让他感觉扎眼。


    河岸边湿滑,月吟没踩稳,险些摔倒,魏衡眼疾手快,忽而拉住她纤臂。


    月吟扶住他臂膀,站稳了。


    明明都已经站稳,无碍了,她为何还不松手?!


    谢行之冷沉着脸,蔓生出来的怒意顷刻间涌遍全身,周遭气息骤降。


    他以为自己能克制住醋意,试图到魏衡接触月吟时,做到无动于衷,可是这涌了全身的醋,邪祟得很,根本不受他控制。


    谢行之越是看两人亲近,胸腔里的焰气越来越浓,尤其是在魏衡一口一个表妹时,他险些快抑制不住。


    回了定远侯府,月吟一路上都在看她的鲤鱼花灯。


    她提着灯绳,看鲤鱼尾巴左右摇摆。


    谢行之敛眉,这花灯是她亲表哥送的。


    七夕送花灯出去,姑娘接受了花灯,其意再明显不过。


    诚如魏衡所说,他若是向月吟提亲,魏家长辈同意的。


    就算魏衡现在不提亲,等过不了多久,待月吟身世大白那刻,两人的亲事更容易成了。


    谢行之眼底怒色翻涌,径直跟在月吟身侧,到皎月阁外面也没离开。


    月吟拎着鲤鱼花灯,笑着对谢行之道:“夜色已深,大表哥就送到这里吧。”


    “不急,我有东西落皎月阁了,随表妹进去取。”


    月吟疑惑,“大表哥今日没来过皎月阁,落了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待会儿表妹便知道了。”


    谢行之淡声说着,辨不出情绪。


    月吟虽疑但还是让谢行之跟着上了阁楼。


    她推门踏入,提着花灯欲去桌边放下,手臂忽地被谢行之拉住。


    “砰”一声,谢行之把房门关上,插了门闩。


    月吟被他拉着,猛地按在房门上,手里的花灯掉落,手被谢行之紧紧握住。


    男子染了愠色的面庞笼着这她,月吟心惊胆寒,梗着脖子看他,“大表哥你干嘛?”


    他不是来拿落下的东西吗?


    谢行之与她十指紧扣,将她紧紧按在门上,“来拿我的东西。”


    月吟眼睫颤抖,呼吸因他凑近变得急切,“什么?”


    “你。”


    谢行之低头,唇凑到她耳畔,轻咬住她耳朵,月吟身子一颤。


    谢行之热唇贴住她耳,“往后不准和魏衡凑太近。”


    未等月吟有回答,谢行之扣住她脖,狠狠吻上她唇,吞了她唇间所有的嘤咛。


    与她十指相扣的手抬起,举止头顶,按在房门上。


    掠城攻地的吻夺尽月吟唇腔里的气息,她脑子发蒙,背后是房门,身前是推不开的谢行之,她被谢行之带着惩罚的吻绞了力气,渐渐喘不过气。


    月吟双腿骤然一软,被谢行之揽着腰身,稳住了身子。


    他灼热的气息扑了她满怀,也紧裹着她,让她害怕。


    谢行之眼尾泛起浅淡的红,他回头,看了眼她那拔步床,沉声道:“过去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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