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开战


    在群仙峰各峰的护峰阵法被瓦解的前提下,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赤月宗许多弟子突然暴走。


    早起打坐的突然昏厥,再醒来便见人就攻击;没起床的从梦中惊醒, 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身, 行尸走肉般出了门, 遇见同门便乱杀;初心殿里的少年们在饭堂三五成群地打了起来;许多正在做事的执事也突然放下手中事物,对着同门大打出手……


    这些突然变得危险的人无一例外,眼睛都变成了赤色,眼里却没有一丝神采,显然是被魔灵附身的状态。


    一时间,往日静谧的群仙峰陷入混乱,各种法器和灵兽、妖灵四处乱飞,空气里回荡着惊恐的呼声和惨叫声,还清醒的人既要自保,又担心伤到突然魔怔的同门, 许多人很快便伤痕累累。不明所以的修士们一边大喊着救命, 一边冲到自己的师傅或师兄弟那里寻求帮助, 却发现所有人的处境都差不多。


    锟铻宝塔里不断窜出在万人坑里收集的魔气和被污染过的灵体,让整个赤月宗都在黎明前乱了套。


    除了全是藕人、并无护峰阵法的闲云峰以外。这里种满了具有净化能力的莲花,几百年来它们散出去的灵气形成一个天然的屏障, 魔灵根本就进不来,少许魔息溜进来也被池里的莲花和鱼们迅速吃掉。


    这里依旧风平浪静。


    谢玉堂和几位长老昨晚半夜被请到闲云峰,此时还在商议彻底剿除神梦宫的具体计划。


    刚出关的杨云风正在闭着眼捻指算着什么, 突然,他睁开了苍老但清明的双眼。与此同时, 一声清脆的盖碗声传入众人耳朵里,端坐一旁的姬寒彧将茶杯放回了桌上, 看向自己的师兄。


    “不好,”杨云风白眉一沉,“他们已经动手了,眼下除了闲云峰,其他山头已经遭乱。”


    莫启怀一愣:“这么快、还这么无知无觉,不可能吧?”


    他昨晚才被拉过来议事,在这之前的情报还是神梦宫在塔靖抓了一堆修士不知做何,又拐了孟晓晨的灵体,玄夜圣尊找到了神梦宫在塔靖的具体位置并将那里的残余部众几乎一锅端了,接下来就该想法子将那司寇尧引出来一网打尽……


    这才几个时辰,怎么就变成人家已经打到赤月宗来了?


    而且他每日都安排了执事去检查、维护、修补各峰的护峰阵法,绝对没人能硬闯进来,群仙峰内如有异动,他不可能不知道。


    “他化作不起眼的角色,和历练回来的弟子们一起进来的,”姬寒彧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清冷的声音还回荡在厅内,身影已从座椅上消失不见,“本尊这便前去清理门户。”


    “今日宗门恐有大乱,我随玄夜前去压阵,”谢玉堂也起身,面色凝重道,“请各位长老务必守好几座主峰,切勿让神梦宫余孽得逞!”


    “我等义不容辞。”


    “宗主!不好了!”谢玉堂刚出来便被一个跌跌撞撞从飞剑上跳下来的弟子拦住,那弟子浑身是血,揪着他的袖子道,“师兄弟们都疯了,提着剑追着我们就砍!”


    谢玉堂将人扶住,正要他说一下具体情况,却听到一个妩媚的声音传来。


    “呵呵~谢宗主,好久不见,奴家好想你啊~”


    “苏苏?!”谢玉堂看着从飞剑上翩然而下的苏苏,却发现她眸色早已变红,神态也和曾经清纯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谁是苏苏啊~”“苏苏”抱着胸、扭着腰肢轻盈曼妙地走向他,双脚却并未着地,而是飘在一尺之高的低空。


    她娇嗔道:“谢宗主真讨厌,奴家这两百年来,可是时常想着要你灵交,共享你那至刚至阳的真气呢~你居然要奴家喊你师尊?真是好一个衣冠禽兽,我喜欢~”


    “你是…鬼蝶?”谢玉堂上下打量她,瞪着双眼道,“你的灵体居然没有被封印,也没被销毁?”


    “正是奴家~没想到吧,宫主把我们全都救了下来,好好地养在锟铻宝塔里,少宫主接管神梦宫这些年,奴家可是吃了不少修士,修为大有长进呢!单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想灭我神梦宫~?”鬼蝶又笑了一声,撩了撩鬓边的发丝,突然眼色一变,以手为爪、身体快速移动,朝谢玉堂的面门直直抓去,厉声道,“做梦!”


    “少宫主?”谢玉堂是和师尊凤鸣尘一道大创神梦宫的弟子之一,当年便是他亲自斩杀鬼蝶,如今自然也不怕,可他担心伤到苏苏,不敢以灵力正面接掌,只得闪身避过,很快便鬼蝶逼着飞离了闲云峰。


    其他几位长老也是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正要去帮忙,可下一刻却发现自己的亲传弟子也陆续抵达孤云峰,一个个红着眼、神态各异地朝他们飞来。


    莫启怀对上的是四大护法之一的夜枭。夜枭精通毒术和暗杀,本是一袭黑衣、来去无踪,现下已经成了座下弟子穆帆的模样,这夜枭大抵知道自己这副模样难有胜算,手里还提着半死不活的金鸣钟。


    “师尊…救我…”金鸣钟已经奄奄一息,嘴里一股接一股的鲜血往外冒。


    苍云川则被吟守附身的薛仲铉拦住。吟守当年看上去和普通的剑修并无区别,白衣胜雪、样貌端正,出剑速度极快,一般的对手在三招之内必无活路。


    原本修药仙道的苍云川在毫无准备的时候绝不是吟守的对手,但不知薛仲铉做了什么,直到苍云川御剑飞走,吟守都没有出剑,脸上还呈现出挣扎的神色。


    杨云风座下只有孟晓晨在赤月宗,其他全是藕人,藕人没有元神无法被附身,可本该躺在玄晶冰棺里的孟晓晨却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他面前。


    “师尊,徒儿好痛……师尊,救救徒儿……”孟晓晨一边说着话超杨云风伸出手去,眼眶里有红色血泪流出,但他的眼珠并未变成赤色,声音也和从前别无二致,只是脸色惨白、嘴唇和指甲都变成了黑色。


    这是孟晓晨的身体,正在活尸化。


    杨云风皱着眉朝后飘了几米避开他,叹了一声:“当年被你逃过一劫,既然你依然不知悔改,本尊今日便收了你,血瞳。”


    话音落下,十几个浑身涌动着灵力的青衣童子立刻扑向了他。


    “呵呵!”双手双脚都被缠住的“孟晓晨”突然低下头笑了两声,再抬眼时,眼睛和头发都变成了火红的颜色。他绷紧全身的肌肉用力一挣,一股巨大的魔息自体内迸发,潮水般散开,束缚着他的童子们被震得四下散开,落到地上散成许多藕断,但很快又有序地组合起来,重新攻了上去。


    可血瞳操控着孟晓晨的身体,童子们不敢下死手,随着他们一次又一次被打成碎块,再组合时,童子的数量在逐渐变少。


    杨云风脸色阴沉,眉头紧锁。


    晓晨的元神已经只剩一丝神识了,若是肉身再受重伤,只怕是……


    “紫阳老头,”血瞳丢掉从童子身上拔下来的藕臂,得意又不屑地看着他,用孩童般清脆稚嫩的声音道,“你以为你杀得了我一次,还杀得了我第二次么?!”


    *


    孤云峰。


    凌灵刚想跳上飞剑,身体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朝后吸去,破风剑也被卷入呼啸而来的龙卷风中,瞬间不见踪影。


    “想去找师尊吗?不必着急,想必他已经在路上了,”司寇尧声音温柔而魅惑,带着嘲讽和志在必得,笑得风雨欲来,“小师弟别怕,我留着你还有用呢。”


    “嗷——”一声长啸划开了天幕,黑色灵蛟巨大的身形出现在他眼前,锋利的爪子带着灵力划过,将那股裹住凌灵的飓风打散,巨大而灵活的身体游龙般飞过去接住了正在下坠的凌灵。


    “尤虹!”凌灵抱着终于变回原型的灵蛟,欣喜道,“你突破结界了!”


    “嗷——!”尤虹张开血盆大口,一股缠绕着巨大灵力的水柱从它喉中射出,朝旋转着的锟铻宝塔涌去,三四层楼高的塔身被撞得一歪,旋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往外逃窜的魔息和魔灵也变少了。


    凌灵见这招有效,立刻起阵召唤存放在地牢里的法器,很快,一台巨大的高射炮在阵法中出现。


    “这可是我神梦宫祖传的法宝,”司寇尧见他将炮口对准锟铻宝塔,笑道,“小师弟要是就这么把它给轰坏了,可就太不乖了。”


    凌灵不理他,咬破中指以血掐诀,争分夺秒地释放灵力,终于将其点着。


    “轰!”随着一声巨响,一个巨大的高浓度灵力火药球从炮□□出,快速飞向还在旋转的锟铻宝塔。然而还未集中,塔中突然钻出一张巨大的如黑洞般的网,将发着光的灵力球无声无息地吞了进去,也吞噬了尤虹水珠中的灵力。


    锟铻塔丝毫无损,重新快速转动起来。


    黑网渐渐收拢,变成一只体型巨大的白色妖犬犬灵,它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嘴角,似乎意犹未尽,扭头用猩红的眼睛盯着朝他长啸不以的灵蛟和他背上的少年。尤虹见状,低下头将凌灵放到地上,如龙一般腾起猛地窜向妖犬。云牙犬不慌不忙地等它靠近后重新张大嘴,方才被吃进去的灵力水柱被以更大更快的速度射了出来。


    尤虹躲闪不及被灵力水柱打伤,而云牙犬短时间吸收了锟铻宝塔释放出的大量魔气和魔修元神,本该只是灵体状的身体犹如实质,且体型比之前又大了好几倍。尤虹还在幼年期,根本不是它的对手,虽然缠住了它的身体,却也被咬住了脖子,痛苦地叫了起来,翻滚着和云牙犬一道在空中折腾不已。


    “本想放你们一马,”司寇尧勾了勾唇看着凌灵,“你们区区一个筑基、一条幼崽期的四脚蛇,竟还想着以卵击石来坏我的事,太不乖了。”


    “尤虹!”凌灵焦急地朝云牙犬开了好几枪却无济于事,转头用炮筒对着司寇尧,怒道,“你到底是谁?!你把陆瑶怎么了?”


    “陆瑶?哼,从来都是我啊,小师弟,”司寇尧将那个流光溢彩的储物袋朝尤虹投掷过去,冷笑道,“你还是担心担心你的小灵蛟吧。”


    那储物袋像凌灵上辈子看过的那种收妖钵,五颜六色的光晕从袋子里射出,蕴含的灵力带着无穷的压迫感。云牙犬见了它,立刻松开嘴吐掉被它咬着的灵蛟,被卷住的身体化成细细一缕快速缩回了锟铻宝塔中。


    伤痕累累的尤虹被光晕罩住,身体渐渐变成之前幼小的状态,慢慢飞向储物袋,尤虹挣扎着想要逃离却无济于事。


    这储物袋居然还有封印灵兽的能力!凌灵怒从心起,扛着炮筒对准那储物袋轰了一炮,那储物袋被打的偏了偏方向,尤虹拼命脱离了那光束的照射,朝下方落去。


    凌灵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灵力,丢掉炮筒“蹭”地从地上蹦起几层楼高,等接住了尤虹才想起自己脚下无剑,一人一蛟就这么开始自由落体。


    他将奄奄一息的尤虹紧紧抱在怀里,闭着眼等待落地,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给接住了。


    “师尊!”他睁开眼惊喜地看着从天而降的男人,一颗心总算重新落回肚子里,又难过地给他看怀里昏死过去的小灵蛟,“尤虹受伤了……”


    锟铻塔停止了转动,血红色的网一根接一根地断裂,黑雾不再弥漫,从锟铻塔中刚刚出来的黑影们在尖叫中灰飞烟灭。


    司寇尧脸上的笑容终于不见,漂亮的桃花眼中寒光一片,他直勾勾地看着站在自己对面、怀中抱着凌灵的姬寒彧,冷冷道:“师尊,别来无恙?”


    “你是,”凌灵吞咽了一下,“司寇尧。”


    第072章 刺激


    随着姬寒彧的出现, 道道清气化作流光在孤云峰封顶盘旋流动,被锟铻宝塔里的魔气浸染成黑色的天幕逐渐被清扫干净,恢复成往日的碧蓝。残余的黑雾化成一小股乌云在低空形成一个漩涡, 其间雷电闪耀, 盘旋在司寇尧头顶。


    短短半个时辰, 姬寒彧已经破了司寇尧用锟铻宝塔设下的阵,还在他头顶布了一个五雷诛魔阵,只要他催动魔元或引来其他魔修,这个阵便会引来天雷将他就地诛杀。


    “愚蠢的小师弟终于认出我了?”随时可能一命呜呼的司寇尧却并没发现这悬在头顶上的催命符似的,弯了弯唇道,“师兄我可是好着急,差点就没忍住和你提前相认。”


    “你早就被逐出师门了,”凌灵皱眉道,“如今还处心积虑混进赤月宗,又设这么大一座阵害宗门的人, 还好意思叫我师弟?”


    “师尊不肯跟我走, 我只好亲自回来请~”司寇尧看向抱着人稳稳落地的姬寒彧, 沉了沉眸子冷笑道,“师尊为了渡劫可真是豁出去了,这般委曲求全。我记得除了我, 你可是谁也不爱碰、谁也不许近身的。”


    凌灵闻言一怔,听完后半句心里又泛起一股酸意,下意识抬眼看向姬寒彧。的确, 在他筑基结丹之前,师尊都不让他靠近;可结丹之后, 师尊就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和师尊要渡的什么劫有关系?


    “可还能站?”姬寒彧紧了紧手臂问怀中的少年,声音清冷, 神色却专注而温柔,仿佛并未听见司寇尧说了什么,见凌灵脸色不大好又道,“有我在,尤虹不会有事,放心。”


    凌灵心里好过了一些,将那点疑惑按下不表,点点头道:“我没事。”


    姬寒彧把他放下,眸中闪过一抹青光,稍纵即逝,再抬头时已经开了天眼,撇过锟铻塔和司寇尧四周后,脸上露出一丝警惕和不解:此人身上的确只剩一点微末的修为,却敢以身入局混进赤月宗,虽然让四大护法拖住了宗主和其他在群仙峰的长老,却又让他顺利抵达此处,如今身边只剩下一只灵体状的云牙犬,就不怕被他一个雷劈得魂飞魄散?


    看来他身上除了那颗被封印的魔元还有其他保命符,笃定他杀不死、或不能下手杀他。正要隔空查探他的灵府,体内却用涌上一股火灼般的痛意,姬寒彧长眉微蹙,咳了一声。


    “师尊,”凌灵忙问,“你怎么了?”


    “这七星魔煞阵是锟铻塔所有阵法中最厉害的,可没那么好破,师尊方才强行破阵,怕是受了不轻的内伤,”司寇尧看上去一脸的心疼,上前几步道,“快让我看看?”


    “放肆!”凌灵张开双臂跨到两人中间拦着,“你又想做什么坏事?”


    “我不过是要查看师尊伤势,小师弟为何这般紧张?”司寇尧轻笑着,眼神却冷了下来,阴恻恻道,“想和我争,恐怕你还不够格呢。”


    凌灵炸毛:“你!”


    姬寒彧将人轻轻拉到自己身后,冷声道:“无需废话,交出孟晓晨的元神,本尊可饶你不死。”


    “每回见我都喊打喊杀的,可每回又都都放我走,师尊,”司寇尧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扬唇问,“游戏玩够了?玩够了就和我回神梦宫,我自会将孟晓晨还你,今后也不会再骚扰赤月宗,如何?”


    果然是他扣了孟晓晨元神,姬寒彧略一思索,忍着内伤重新打开天眼,锟铻宝塔内的情形一览无余,但孟晓晨并未在里面,而司寇尧身上却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出来。


    “别做梦了,你以为你侥幸逃脱几次,这次也能跑得掉?”凌灵皱着眉大声道,“快把晓晨师兄交出来!”


    “我既然敢来,自然有办法走,”司寇尧笑道,“等会你就知道了,师尊总是偏心我一些。”


    凌灵正要接着呛他,怀里的尤虹睁开眼虚弱地叫了两声,又奋力用尾巴缠住他的手绞了绞。


    “师尊,尤虹醒了,”凌灵想起什么,接着说,“方才它本来突破了封印,可司寇尧的储物袋不知是什么法宝,又把它重新封印了。”


    “那应当是水灵蛟的孕囊,”姬寒彧伸手隔空一抓,司寇尧腰间那流光溢彩的储物袋便到了他手里,仔细看了看后声音更冷了些,“的确是这宝物。戴着它,只要无人进他灵台,神仙都看不出来他并非真正的陆瑶。”


    也正是这东西挡住了他对司寇尧身上的蹊跷一探究竟。


    “难怪韩羽师兄一直觉得你不对劲,却看不出是哪里违和,尤虹还那么喜欢你,”凌灵恍然大悟,愤怒地看着司寇尧,“原来都是因为你身上有灵蛟的孕囊!”


    水灵蛟的孕囊是天然的法宝,拥有三种神力:内有空间万亩,能做储物法器使用;能封印品级在它之下的所有灵兽和法器;最重要的是,它还能让持有者变幻身形而不露任何痕迹。


    这司寇尧将它化作一个毫不起眼的储物袋,简直狡猾至极!


    尤虹又发出了凄厉而嘶哑的叫声,不顾重伤在身,愤怒地挣扎着想去咬司寇尧,凌灵几乎抓不住它。


    姬寒彧将尤虹接过了来,用带着灵力的长指在它额头上轻轻抚了一下,待它闭上眼睛睡过去才接着道:“水灵蛟的孕囊要保持这些神力,得在灵蛟神志清醒时取出。”


    “那岂不是要活生生剖开水灵蛟的肚子?”凌灵惊得睁大了双眼,这得多痛!


    他和卞倩兮用师尊的传音镜“视频”时听她提起过,当初捡到孵出尤虹的那枚灵蛟蛋时,她还发现了一条母灵蛟的尸身,那可怜的母灵蛟便是被人剖开了肚子,内脏流了一地,死状极为凄惨。它大抵在重伤后还挣扎着要回来看看自己的孩子,才会死在离藏着蛋的洞穴不远处。


    灵蛟是上古神兽后裔,死后灵体会魂归九霄。当时卞倩兮正好在梵境历练,她豢养的妖灵察觉到有灵体飞升的异动,她才顺利找到了它尸身所在之处,捡到了那枚蛋。否则单凭她一个元婴初期的灵修,是不可能从活着的母灵蛟身边抢走蛋的。


    姬寒彧闻言,不可置否地点了下头。


    正道之人即便知道水灵蛟的孕囊有神力也不会去夺取,一来水灵蛟本就罕见,杀一条少一条,又是上古神兽,杀了有损功德,于修行无益;二来成年的水灵蛟本身修为极高,又只在阵法和迷宫重重的梵境出没,就算有幸遇到,能不能降服还另说;最重要的是,活体取宝实在残忍,取出孕囊后灵蛟不会立刻死去,却也活不下来,要忍受非人之苦数日才会断气,此法实在是有悖人道,若非天性残暴喜好杀戮之人,断不会用这种方式去折磨生灵。


    水灵蛟身上的宝物是好,但人为锻造和温养出来的法宝也不是不能与之媲美,只不过无法做到三宝合一罢了。


    不过不能用常人之理来推测坠魔之人,否则眼前也不会有一只用水灵蛟孕囊制成的法宝。


    “当然要活着剖出来,”司寇尧被抢了法宝也不生气,反而笑道,“为了得到这宝贝,神梦宫可是折损了不少高手,如今能瞒过师尊和那些臭老头子把我送到这里,也算是物有所值。唔,既然师尊喜欢,就当做我迎你回神梦宫的见面礼吧!”


    “你这个恶棍!”凌灵闻言一阵恶寒,“如今你已经没了这法宝,别想再顶着天机门陆瑶的身份招摇撞骗!”


    “哦,我都忘了,还没和小师弟正式见面呢!”司寇尧抬了下眉毛,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随手丢到一边。


    随着妖冶漂亮的五官一点点地显露,他的身体也发出一阵令人炫目的光晕,原本和凌灵差不多的身形在光晕中变得高大许多,最终变得和在锟铻宝塔中的元神一致。


    姬寒彧的天眼视野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仔细一看,顿时瞳孔微缩,那是?


    方才幸好没有直接出手,他分明在司寇尧的丹田之处看到了两颗元丹!一颗应当是司寇尧的,另一颗是孟晓晨还是又一个烟雾弹?他沉了沉眸子,放开神识再朝司寇尧的灵府探去。


    司寇尧自然感觉到了来自超凡境的威压和逼迫,以他如今的修为于姬寒彧而言只是砧板上的鱼肉罢了。但他很了解他这位师尊,明明修的是忘情道,却比谁都悲天悯人,不会为了除掉他而滥杀无辜,否则他早就死了好几次了。如今只要那元丹还在他体内,纵使师尊修为已至超凡境,也不会轻易动他一根毫毛。


    他假意做着无畏的挣扎,企图不让姬寒彧进入他的灵府,实则默不作声地留意着他侧后方那个碍眼的小师弟。暗鸦的影雀还有点作用,除了帮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布阵,还打探到不少事情,譬如师尊昨夜回来后去凌灵房间和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离开后又和杨云风那个臭老头聊了什么。


    竟敢肖想他的人,这便宜小师弟不要也罢。


    虽然陆瑶的衣服在司寇尧身上略显的有些不合身,可优越的样貌和出众的气质依旧让终于看到他真面目的凌灵猛地一怔,心里冒出一阵接一阵的酸意。这司寇尧竟长得这么好看,小时候只怕也是粉雕玉琢、样貌极为出彩,兴许性格也比他可爱许多,所以师尊当年才那么宝贝他……


    他小的时候,师尊对他好像不及对司寇尧万一。


    刚才司寇尧说师尊是为了渡劫才委曲求全与他亲近,究竟是什么意思?


    师尊不是因为喜欢我吗?


    为什么会突然喜欢我?


    他也没说过喜欢。


    所以是假的?


    凌灵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血气。


    “啊呀,算算时间,”司寇尧抱着手臂瞥着那储物袋道,“尤虹应该就是从师尊手里这个孕囊里孕育出来的,它对我那般亲近,除了嗅到了同类的气息之外,大概还想起在里面的时光吧~”


    “什么!”凌灵满脸惊愕地看着他,咬牙切齿道,“你说这是尤虹的母亲?”


    “?”姬寒彧察觉他不对劲,抬手要来探他灵府,却被他挥手打开。


    “可惜尤虹听不到,”司寇尧笑得更灿烂,“它要是知道这就是它母亲的一部分,会不会也要和我回神梦宫?”


    “你再说一遍!”


    “别被他激怒。”姬寒彧拉住要上前的凌灵,将一丝灵气探入他体内,顿时心中大骇,魔元中的魔气为何会在凌灵身体里乱窜?虽只有一缕,可那天然不祥的浓厚魔息要让一个低阶修士走火入魔对它来说实在太容易了。


    “你这畜牲、人棍!”凌灵怒吼一声,此前因姬寒彧到来而暂时蛰伏的怒火和恨意以更汹涌猛烈的势头从心底疯狂往脑门上涌,只觉得司寇尧那张俊朗又漂亮的脸可憎又可恶、让人讨厌至极,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随着视线不断扭曲和模糊,他的呼吸变得重而急促,体内有一股炙热的真气四处乱窜、寻找着发泄的出口。


    竟用那般残忍的手段折磨并杀害了尤虹的母亲!还用它的一部分来欺骗它和他们所有人!


    真正的陆瑶肯定也被他杀了,连面皮都被他撕了下来,简直死不瞑目!


    还有和他一起长大的挚友孟晓晨,他是和司寇尧一起出门才出事!


    这个混蛋!


    现在晓晨师兄生死未卜、元神不知在何处,尤虹好不容易突破结界却又被打成重伤还重新封印……


    这个凶手居然还笑得出来!


    该死!


    他该死!


    即刻就死!


    第073章 阻拦


    “杀条灵蛟就十恶不赦了?”见凌灵已经在暴走边缘, 司寇尧的笑容愈发灿烂,突然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桃花眼微微一睁道, “哎呀, 离开云田村后, 我还让暗鸦去杀了你爷爷和姓方的那一家子哦,连要过门的新娘子也没落下呢!”


    “爷爷,长生哥哥……”两行清泪滑了下来,凌灵惊愕地看着他,“你、你居然?”


    爷爷是林灵儿在这个世上仅存的亲人,云田村是他来这个世界后在尘世里唯一的家,他们还在云田村度过了那么愉快的半个月,这恶徒竟连那几个对他毫无威胁的普通人都不放过?!


    “云田村无事,你爷爷也无事,否则赤月宗不会不知道。”姬寒彧道, 见司寇尧一直在激怒凌灵, 他体内的魔气也因此被吸收得更快, 抬手便拍出一道禁言术。


    “若师尊当年没有把我的师徒法印剜掉,这禁言术我无论如何都是解不开的,为了带你回神梦宫, 我可是做足了准备。”司寇尧微微启唇,吐出一片小小的银白色的雪花状法器又收回舌下,重新笑起来, “小师弟,师尊的话你可不能全信啊, 今日你若还有命留下,出去一问便知我有没有骗你。”


    话音一落, 他脸色一白,感觉肩上如同压了一座大山,几息后便被迫单膝跪了下去,身体仿佛被数根绳索捆绑收紧,根本无法调动体内灵气,连呼吸都困难起来。紧接着,有什么人强行破开他的灵府识海,在里面搜寻着什么。


    师尊已经看破了他的意图,懒得再与他周旋,要强行取出那颗元丹!


    司寇尧暗道不好,面上却装作游刃有余,艰难地勾了勾唇道:“师尊对我下了这么多禁制,就不怕我自爆元丹挣脱,伤到无辜之人?”


    姬寒彧不为所动:“你还要留着元丹和魔元彻底融合,不会将自己变成一个废人。”


    “师尊不是看过了么?我可是……有两颗元丹呀。”司寇尧声如蚊呐,脸上已经全是汗,脸色白得像水鬼,却有种诡异的美感。


    “司寇尧!我与你不共戴天!”凌灵目光中要喷出火来,握紧拳头死死瞪着司寇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目赤红如血,发丝散乱,在脑海里想象着将这个人千刀万剐、挖眼削鼻、虐杀千遍万便,连带着看周围的一切都不顺眼,想全部毁掉。


    他掐诀起阵,再次召唤着地库里的重型武器。


    “你身上被种了魔元的魔气,万不可因他的谎言乱了心神!”姬寒彧见凌灵已经不清醒,立刻掐诀起咒,大掌带着磅礴的灵力拍在凌灵后背将清心决灌入他体内,想让他清醒一点。


    然而为时已晚,从清晨到现在,那缕魔气已在凌灵体内运转了两个大周天,加上他的鼎炉体质,眼下已经吸收了大半,单凭清心决已无济于事。


    凌灵只觉背后突然一阵火烧般的痛、心肺好像全部被电击一般,出来了一半的加农榴弹炮又消失不见,扭头一看,竟是姬寒彧在背后“偷袭”自己,顿时惶惑不解,脸色极为难看:“师尊?!”


    司寇尧见他已经有入魔之势,趁机挑拨道:“师尊那般疼爱我,自然不会让你伤我。”


    “凌灵…”姬寒彧话还未出口,已经疯了的凌灵抬手便将他身侧的佩剑抽了出来,转头飞身朝司寇尧刺去。


    霸道的金色光芒带着凌厉剑气迎面袭来,司寇尧猛地一怔,他竟能拔出师尊的剑?可眨眼间凌灵已在近前,只得也出剑相迎。


    “锵——”两柄长剑相触,金色和蓝色的剑气相融后化作无形,空气被划开破、波动着散开。


    一击不中,凌灵再次进攻,每一剑都带着无比的杀意,直指司寇尧要害。说来也怪,平日里完全不可能用出这么多灵力,此时却好像打开了某个口子,这么多年积蓄的灵力如同海潮一般汹涌而来,隐隐有控制不住的趋势,不过凌灵却只嫌还不够,恨不得将这个怎么看怎么讨厌的人一剑削首。


    “住手!”眼看着凌灵就要因灵力暴涨而走火入魔,姬寒彧连忙飞身过去阻拦。若是再靠近,凌灵体内的魔气会引发那五雷诛魔阵,连带着他一道被诛杀。


    云牙犬本是留下来保护司寇尧的,眼下却被姬寒彧下了禁制锁在锟铻塔中出不来,见主人节节败退,急得在塔里鬼哭狼嚎起来。可司寇尧却并不担心自己真的会被凌灵杀掉,因为他还有最大的一张牌。


    “师尊,”略显狼狈地避开一剑之后,他对姬寒彧勾了勾唇,“还不救我?”


    话音一落,姬寒彧已经闪身站在他身前,抬手震出一道气墙挡住了凌灵猛烈的攻势。


    “让我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凌灵见师尊竟站在自己对面,顿时又惊又怒,催动全身的灵力将剑尖又往前指了几分。可他再厉害、短时间内修为提升再多也不是超凡境的对手,好不容易将师尊逼退了半步,马上又被更强悍的气墙挡了回来。


    “你心魔欲成,别再动用灵力,”姬寒彧皱眉提醒道,“立刻收招打坐、运行周天!”


    他方才并未在司寇尧的灵府中找到孟晓晨的元神,要么是被关在别的地方,要么恐怕已经只剩一颗元丹,就藏在司寇尧丹田之中。如果是后者,再有任何伤害对孟晓晨来说都是致命的。


    眼下凌灵又被卷了进来,若自己真动手,少不得还要伤到他。


    “你不让我杀他,我才会有心魔!”凌灵哪里还听得进去,咬着牙恨声道,“他杀我亲人、伤我灵蛟、害我挚友,师尊为何还要护着他?”


    “自然是因为师尊不希望我死啊,”司寇尧依然不忘火上浇油,躲在姬寒彧身后歪着头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师尊心中有多重要,就算我毁天灭地,他也会护着我。”


    “闭嘴!”凌灵目眦欲裂,满头黑发完全散开,身上的衣袍被灵气吹得鼓荡不已,眼睛已经红得不像话,理智在崩溃边缘徘徊,可任由他使出浑身解数、指向司寇尧的剑尖却依旧不得寸进。


    “凌灵,魔气已深入你体内,你再靠近便会被五雷诛魔阵伤到,”姬寒彧蹙着眉沉声道,“你先去找行弈将魔息逼出,为师自会将孟晓晨安然带回。”


    “晓晨,”凌灵的双眼早已赤红,闻言脸上却露出一丝茫然,“师尊知道晓晨师兄在哪?”


    姬寒彧还不能确定,只得道:“或许知道。”


    “啊呀,”司寇尧上前一步,提了提手中的剑道,“师尊是担心小师弟认出我手里的剑是星河飞霜,才着急支开他么?魔元都被封印了,哪来的魔气?”


    凌灵看向那柄发着幽微蓝光、剑身流转着淡淡霜气的宝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剑,它正流淌着金色的光泽,剑尖微微颤动着指向那把蓝色的宝剑,好像被它吸引。


    难怪方才他使尽全力、灵力暴涨十多倍也伤不了司寇尧分毫,难怪他们的剑气碰到一起便会相融于无形。


    哈。


    凌灵突然暴起,发泄般地胡乱砍刺着那无形却无法突破的气墙。


    他想起来了,他手里的剑是祖师爷的月华流火,和司寇尧手里的星河飞霜本就是一对,是辽渊当年追到凤鸣尘后亲手锻造,也是他们的定情之物。后来两人一个飞升一个魂灭,这两柄剑早已在几百年的淬炼中成为了世间罕见的法宝,都传给了姬寒彧。


    如今一把还在师尊手里,另一把却给了司寇尧。


    再看眼前的情形,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不要信他!”姬寒彧又伸出一只手掌将洗髓经化作金色符咒拍向凌灵,却感到身后有人贴了上来。


    他脸色一沉,鼓荡气机要将人震开,司寇尧却不退反进,擦了擦唇边鲜血,用神识传音道:[师尊猜的没错,晓晨的元丹就在我体内,我为了挣脱禁锢已经受了内伤,你还是别再对我动粗的好,否则他小命不保。]


    姬寒彧只得收敛气机,冷声道:“你下这么大一盘棋,将这么多无辜之人牵扯进来,究竟所为何事?”


    “我说过,我做的一切都只为得到你,你却总是不信,”司寇尧暧昧地笑了笑,将下巴搁在他肩上,感觉到他身体紧绷后又传音道,[别动,也别乱说话,否则我就碾碎孟晓晨的元丹,师尊就算杀了我也来不及救他。那个小傻子已经把全部修为渡给了我,只剩这一小点点生机了。]


    说罢,他抬手打了一个隔音结界,又将手掌扶在姬寒彧的腰上。


    姬寒彧凤眸微睁,只觉后腰一阵刺痛,灵力仿佛在快速从刺痛处流失。


    “超凡境的自动防御可真吓人,差点就失败了,”司寇尧笑了笑,垂眸看着只剩一点点还露在外面的鳞片,用指头将它全部推进了姬寒彧身体里,“幸好我对师尊足够了解,既没有使用灵力,也没有真的想杀了你。要是泄了半点杀意,我就要没命了。”


    姬寒彧只觉身体从伤口处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神经一点一点地被麻痹,只得封住了体内各大经脉,寒声问:“你做了什么?”


    “避开了要害,师尊不会有事,前提是不要动用灵力,”司寇尧把第二片鳞片插进他背部,低声道,“师尊还记得被你抓走的混元莽么?这是它的鳞片,我还稍微加了点工,无毒,但插入你体内恰好能暂时压制灵府和修为。如此,我才能将魔元安然无恙地喂给你。”


    姬寒彧一惊,这司寇尧当真心思缜密。


    当年他面对司寇尧一再的表白和求爱已经明确拒绝过多次,为此还十分后悔曾经对他那么宠溺。他儿时体弱多病,又聪明伶俐,很懂得惹人怜爱,自己又看中他百年一遇的灵根才对他偏宠太过,让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对他有了不该有的妄念。


    可无论他怎么解释、怎么避开、怎么拒绝,这司寇尧非但一句都听不进去,还断章取义曲解他的意思,甚至捏造一些他从未与他做过的事,认为他与他情投意合,只是碍于师徒关系才不与他双修、不与他结为道侣,以至于滋生心魔、坠入魔道,闯了大祸后还偷拿了他最喜欢的佩剑逃了。


    如今更是狡猾又偏执,一身修为几乎散了个干净,却还布成了这样一个局,叫他打不得、禁言不得,还拖住了其他人,又将他最在意的人卷了进来,饶是他修为再高也拿他没办法。


    束手无策之下,姬寒彧只得与他口头纠缠拖些时间,希望谢玉堂等人能尽快赶。


    他道:“以我的修为,我若吃了魔元坠魔,你还怎么坐稳魔尊之位?”


    “师尊还不知道吧?”司寇尧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脖颈,“温养在这锟铻塔里的四大护法唤我少主。”


    姬寒彧一怔:“可你并非魔尊转世,魔尊之子幼年夭折,你身上之前也并无任何魔息。”


    “我是魔尊那早夭的孩儿的转世,只要你能唤醒魔元,它自然会回到我体内,”司寇尧轻笑一声,抚摸着他柔顺乌黑的长发,“所以我小时候虽然根骨奇佳,体质却弱得不像话。哦,跟小师弟正好相反呢!”


    凌灵……


    姬寒彧惊觉自己和司寇尧太亲近,只怕凌灵要伤心,扭头一看,顿时心痛不以:凌灵不知何时已经收了剑,站在不远处怔怔看着他们,眼眶红得像只兔子。


    第074章 文案


    凌灵并没看见司寇尧的小动作, 也听不见他和姬寒彧的对话,却看到了他们的亲密无间。司寇尧神态暧昧,师尊好像也任由他摆布, 自己却好像一个融不进去的第三者。


    昨晚才吻过他、说要与他结为道侣的人此刻却站在他对面, 将那个背弃师门、杀他亲人、害了尤虹和晓晨的凶手护在身后。


    挡在面前的气墙随着姬寒彧经脉被封而消失, 凌灵冷笑一声,持剑飞扑过去,五雷诛魔阵应声而动,一道雷寻着他的身影便劈了下来。


    “凌灵!”姬寒彧来不及阻拦,只得强行出招、奋力打出一掌将他震开,自己受了那一道雷,瞬间口吐鲜血,几乎站不稳。


    凌灵的剑招和攻势都只对着司寇尧,没料到姬寒彧真的会对他出手,毫无防备之下被雷霆般重的掌力震得倒飞出去, 重重地撞在远处石壁上, 月华流火脱手而出。


    削铁如泥的宝剑倏地插入地面剧烈晃动, 发出清脆的铮铮之声,好似悲鸣。


    “哎呀,”司寇尧柳眉轻抬, 伸手去扶姬寒彧,“鳞片还插着呢,怎么能这么大动干戈的, 痛不痛啊?”


    “你给我闭嘴!”姬寒彧怒不可遏地推开他,却被他嬉皮笑脸地捉住了手腕。


    “两片果然压制不住超凡境, 哪怕师尊已经受了重伤,”司寇尧唇角勾起, 又拿出几片鳞片,笑得犹如恶魔,“幸好我备了足够多。”


    几丈之外,凌灵捂着塌陷的胸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怔怔地看着清朗无云的蓝天。


    第一次被师尊拍进石碑里时,好像也是这样的好天气:孤云峰顶早晨的浓雾刚刚散去,天空干净得像被水洗过一样,湛蓝、澄澈。


    他那次是为什么要去抱师尊大腿来着?


    唔,为了让高高在上的玄夜圣尊喜欢他这个毫无灵根的小豆丁。


    十年过去,师尊还是又出手了。


    说来好笑,还是一样的拍法,要不是他天生抗揍,这些年还吃了不少好东西,只怕小命不保。


    凌灵想笑,可是浑身都疼,但最疼的还是心口。


    这回断了几根肋骨呢?


    两根?


    三根?


    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答应做我道侣?


    为什么要护着我的仇人?


    这趟穿书挺没意思的。


    终于有疼爱他的亲人,被杀了。


    终于有一起长大的朋友,被害了。


    还有终于认可他的尤虹,也受伤了。


    本来以为终于也有对象了,才亲了一回,对方的前男友便找上门来,然后自己马上成跳梁小丑了。


    难怪师尊昨晚顾左右而言他,不肯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明明有了道侣人选,却又一直没有结为道侣。


    原来对方坠魔了啊,还是个心狠手辣的大魔头,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在一起,所以司寇尧才设这么大一个局,威逼利诱要师尊和他回神梦宫,而师尊算是这个世界修为最高的修行者,原本战力值也该是最高,却拿他修为只剩筑基期的小徒儿没办法。


    或许真如司寇尧所说,师尊对他总是偏心一些,不论他犯了多大的错,师尊总是不忍心真的伤他,即便因为立场几次三番要清理门户,也总是有借口饶他一命。


    这才像是一本“以下犯上”病弱师尊文的正常情节和逻辑。


    那他呢?


    他算什么?


    [小师弟,]司寇尧的传音在耳边响起,[师尊所有入室弟子个个天资卓绝,却收了你这个毫无灵根的进门,你可想过是为何?]


    凌灵闭上眼不想听,可他关不上耳朵,受了伤暂时也无法屏蔽他人传音,只得听司寇尧继续道:[我偷听到师尊和杨云风那老头说起,因为你身负师尊情劫,待他天劫到来杀你证道,便能和祖师爷一样飞升成仙。]


    “你胡说,”凌灵冷笑,不管唇边流出的鲜血,“我今日突然灵力暴涨还不受控制,想来师尊说得没错,你对我种了魔,我若信你才是着了你的道。”


    [你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却早就怀疑了不是么?师尊十年来对你都极为冷淡,你结丹之后却一改疏离的姿态,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


    “滚!”凌灵怒吼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一骨碌坐了起来,低着头咬牙切齿喃喃道,“滚,给我滚。”


    司寇尧插完最后一块鳞片,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扶着姬寒彧的肩转向凌灵,散掉隔音结界道:“人就在你面前,何不当面问清楚?也省得你们老觉得我满嘴谎话。”


    姬寒彧身上的各处大穴已经被封,几乎动弹不得,心知方才出手有些重了,不放心地朝凌灵看去,见他一声不吭地爬起拔出剑重新往这边来,身上魔气比方才又重了几分,不由急道:“不许再向前,快走!”


    怎的还和小时那般倔强?


    这司寇尧见他能拔出月华流火,已经察觉自己是真心想与他结为道侣,所以真想要他的命,他竟还要再来自投罗网。


    “师尊,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凌灵停在几步之遥,轻声问,“你是不是打算在天劫到来之时,杀了我这个背着你情劫的人证道?”


    “你…”姬寒彧一怔,瞳孔微颤,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了。我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在被你杀了之前还能开心一段时日,以为自己入得了堂堂玄夜圣尊的眼,是吗?”凌灵裂开嘴笑了一声,已经看不清师尊的样子了,


    “不是这样,你听我说……”


    “我只问你,”凌灵打断他,决然道,“你捡我养我,是不是只为等时机成熟便杀我证道?!”


    “……是,”姬寒彧闭了闭眼,轻叹一声,冷了冷心寒声道,“这里的事与你再无瓜葛,你走。”


    他如今一旦想催动灵力,体内便像有无数尖刀从内往外刺出,根本无法挣脱混元莽鳞的压制,无力再控制五雷诛魔阵,只得先把人逼走再说。


    “你从最开始就不是真心想收我为徒,也并不喜欢我,所以这些年才一直冷待我,对吗?”凌灵夹着眼泪不肯流下,浑身的魔气疯狂外溢,追问道,“那你突然助我结丹又转变态度,也是为了渡劫?”


    五雷诛魔阵已经从司寇尧头顶渐渐往凌灵那边转移并停留在他头顶,显然已经将他认成了主要诛杀对象。


    “是!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纠缠?”姬寒彧一直盯着那翻滚的乌云,急得口气都重了不少,催道,“别在这里碍事,快给我滚!”


    “呵呵~”司寇尧看了眼濒临发动的五雷诛魔阵,愉快地勾了勾唇,将姬寒彧扳过来面对自己,靠过去张开嘴缓缓吐出一颗黑色的魔珠。


    魔珠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魔气,悬浮在空中缓缓朝姬寒彧飘去,封印状态又被设了法阵的前提下,它远不如凌灵身上肆意散发的魔气惹眼。


    从凌灵的角度看过去,司寇尧已经和姬寒彧吻在一起,还挑衅地看着他。


    他不再看了,低下脑袋抿着唇安静地点了点头,终于接受了眼前的现实。


    韩羽,我在这个世界好像只有你了。


    可我在心里喊了你这么久,你为什么还没有来?


    你也是骗我的吗?


    拼命抵抗着魔元入侵的姬寒彧突然心口一痛,像被业火焚烧一般,也总算找到一丝空隙用最后一点能调动的灵气将一丝神识送了出去。魔元找准机会,倏地飞入他口中……


    凌灵胸口的心念石毫无征兆地碎成了齑粉,滚烫的灵血烫得他心头一疼。


    看来韩羽也来不了了。


    他重新抬起头大笑起来,两行绝望的血泪从眼眶流出,整个眼白都变成了黑色,红色的瞳仁似魔非人,耳边只剩一个尖锐又刺耳的声音在回荡:


    [杀了司寇尧!为爷爷和晓晨报仇!]


    [别搞笑了,师尊早就心有所属,你就是个跳梁小丑!]


    [还徒弟攻呢,你没看人家正主在这里吗?]


    [骗子,都是骗子!]


    [杀了,都杀了!]


    ……


    后来的事凌灵记不清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没有好好记住的必要性,所以醒来后他也没有再刻意去回想。


    好在韩羽最后还是赶了过来,虽然大概因为闲云峰也被神梦宫埋伏所以迟了些,但倒下之前,凌灵还是看到了他焦急慌张又惊恐的脸。


    他从没在这个冷酷又温柔、淡定又傲娇的竹马脸上看到过那种神态。


    用现代世界的话来说,韩羽简直一副死了老婆的表情。


    够了。


    这世上总归是有人在乎他的。


    其他好消息也不是没有。


    孟晓晨被救了回来,不过他修为全无,还因为元丹受损失去了所有记忆,但好在性命无虞,也可以重新修炼。紫阳师伯爱徒如子,为了将晓晨的肉身安然从血瞳手中救回已经费了不少灵力,又在后来围攻孤云峰时受了重伤,但二话不说直接给他渡二十年修为,比从前只多不少。


    孟家和赤月宗有钱有资源,什么灵丹妙药都搞得到,却并没有选择用丹药和法器帮孟晓晨恢复记忆,一来不想让他再受身体和元神上的痛苦,二来将有些人忘记对他来说或许是当前最好的选择,若以后他有机缘自会想起,若想不起,晓晨也并不会有任何损失。


    其他爱他、关心他的人都还在,大家都在重新认识他、告诉他从前的事。晓晨虽然不记得了,但对众人却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和熟悉感,并没有觉得自己缺少记忆便失落。


    苍云川给尤虹用了最好的丹药,将养一段时日后它便痊愈了,不过还是小小四脚蛇的模样,心情也不好,要恢复威武霸气的本体也还需要时间和机缘。


    赤月宗虽然全面受袭,但九洲之内能回来的弟子都赶了回来,谢宗主和几位长老也制住了四大护法,在锟铻塔的七星魔煞阵停下后半日便将神梦宫余孽剿灭和击退。


    那个罪魁祸首自然没有什么好下场。


    杨云风得知爱徒被害得只剩一颗元丹,当众便徒手剖开了司寇尧的小腹,从他丹田里将两颗元丹都挖了出来,一颗净化后还回孟晓晨体内,另一颗直接捏了个粉碎,将司寇尧彻底变成了一个废人。


    司寇尧也本该被就地格杀,可他狡猾到极致,已然和孟晓晨的命格连在一块,他若死了晓晨也活不成,就这么又捡回一条小命。谢宗主知道后气得胡子都竖了起来,差点就当场吐血。


    后经赤月宗召集九洲各派清算,司寇尧被各门派轮流惩处。陆瑶的师傅为了替爱徒报仇,更是每日都用鞭魂法杖亲自杖责他的元神,也算是叫他求死不能,受尽了他应尽的苦楚。


    可惜那暗鸦虽不善战却的确有本事,纵鸟之术实在绝伦,三个月后又一次把他们家少主给救走,眼下不知带着他躲到哪里疗伤去了。


    云牙犬被卞倩兮一顿妖魂鞭伺候,将这些年吃进去的灵力和修为都吐了出来,由她豢养的妖灵分而食之,还不忘给尤虹也喂了不少,自己则变成了一只和在塔里没什么两样的小狗。


    司寇尧那日所说的大部分事的确是真的,但大抵在云田村时,他并没有打算对凌灵赶尽杀绝,懒得对一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赶尽杀绝,所以爷爷和方长生一家安然无恙。至于他想借由超凡境的修为和灵力解除封印的魔元,已被赤月宗几位大拿不惜耗损自身修为联手炼化,自爆后只剩一些飞溅的残渣不知去向。


    魔元爆炸时产生了极大的冲击波,整个琼霄殿都被炸毁,凌灵那时早已昏迷,韩羽来不及将他抱到安全之处,便以自己的身体将他护住,也被震出极重的内伤,幸而如今已经基本痊愈,只是元神受损,修为大不如前。


    其他人都没什么大碍,连小时候和凌灵有过过节的金鸣钟等人都被救了下来,只是他们几个被四大护法俯身,伤得重些,如今都还在修养。


    剩下的人凌灵也不关心了。


    他睡了大半年,前几日才醒,如今每日只想着给几位师兄弟和尤虹做好吃的,去陪孟晓晨聊天解闷、看韩羽练剑。


    第075章 祸福


    八月, 琼霄殿和几处受损的殿宇都修建得差不多了,但天气依然炎热。


    凌灵一边吃着冰粉,一边在地牢和两位师兄聊天。


    易星津依旧是脸上盖着黑雾, 此时正端着碗狼吞虎咽, 金龙剑则绕着许久未见的凌灵飞了好几圈才消停。


    凌灵想起这几天听到的消息, 问:“听说易师兄那天也帮忙了,怎么出去的?”


    “他简直是去帮倒忙,我丹药差点都不够用了,”江行弈用木勺子敲了敲易星津的脑袋,“我按照师尊吩咐出去帮忙,谁知这家伙趁我打开结界也跟着溜了出去,在每个山头设阵召唤出这些年偷偷锻造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一顿敌我不分的狂轰滥炸,谢宗主的寝殿又让他轰掉了半边,这不, 坐牢时间再加三年。”


    “师兄此言差矣, 我易星津锻造的重兵器和机甲战车怎么能叫乱七八糟的东西?”易星津不满道, “我知道那些人都被魔灵附身了,选的都是专门打击灵体的炮弩和弹药,对肉身的伤害并不大的。”


    “哼, ”江行弈冷哼,“弟子们的脸都烧得漆黑、头发都烤焦了不说,连自己的灵体都被震了出去, 要不是倩兮师妹回来得及时,拿了她的摇灵筛在一边帮忙将魔息和魔灵筛出来收进束灵袋, 把干净灵体又拨回弟子们身体里,我看你怎么收场。”


    “这不是有倩兮师妹在么?”易星津不以为然, “反正师尊如今闭了死关,起码十年都管不着我,等他出来这事早就过去了。”


    “别说十年,”江行弈道,“就算师尊二十年之后才出关也不会忘记跟你算账,你这辈子也别想出去。”


    “那可不行,等我晋升大乘之后肯定要出去的!师兄你要帮我求情啊,这次大家都去迎战,我易星津总不能躲在这地牢里睡大觉吧?”


    “我才不管你,你自己跟师尊说。”


    “不行,”易星津拉了拉江行弈的袖子,“你要是不帮我,我就说是你故意把我放出去的,否则你走就走了,掀起来的结界为何不盖回唔……”


    “闭嘴吧臭小子,哪次闯祸不是我给你垫背?”江行弈一脸无语地将一勺子冰粉插进他的黑雾里,“如今但凡涉及你,师尊都不信我的话,说我与你狼狈为奸,还是让小师弟去求求情比较有用。”


    “有道理,”易星津“滋溜”把冰粉吃了,将勺子拔出来递回去,又对凌灵道,“小师弟,你去给师尊请安的时候记得帮我说好话啊。”


    凌灵原本撑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自他们提到师尊开始便低着脑袋自顾自地吃冰粉,闻言轻笑道:“师尊闭关,我还是别去叨扰的好。易师兄,还要不要冰粉?”


    “要要要,”易星津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将碗中剩下的冰粉都倒进脸上的黑雾里,把碗递给凌灵,“你这一睡就是大半年,我都快馋死你的手艺了。”


    凌灵动作熟练地从带来的保温桶里重新舀了一碗,堆上满满的小糯米丸子、山楂碎、葡萄干等小料递过去:“管够,我做了很多。”


    江行弈摇着扇子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小师弟这次醒来不但修为一下子冲到结丹巅峰,性子好像也变了。”


    “变了吗?”易星津用黑雾对着凌灵转了转,“没有啊。”


    金龙剑也好奇地歪了歪剑柄,好像在看凌灵哪里不一样了。


    凌灵翘了翘唇角:“江师兄大抵觉得我不和他顶嘴就不像我了。”


    “不是这个。”江行弈摇摇头,意有所指道,“从前但凡提到师尊,小师弟总要多问两句,如今却好像对师尊的事不感兴趣了。”


    “是哦,”易星津这才反应过来,用勺子指了指凌灵,“而且以前就算师尊闭关,你也每日都要去珉霜洞外面陪他的,现下醒来好几日了,竟还没去请过安,的确变了。”


    凌灵垂下眼不再接话,安静地吃着冰粉。


    “师兄也不是要求你一定要做什么,”江行弈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那日你险些坠入魔道,一剑贯穿师尊心脏,他的血喷了你一脸,你体内的魔气受不住超凡境半仙心头血的洗涤逸散出去,你这才捡回一命。师尊闭关前还特地叮嘱不许任何人怪你,如今你醒了,去给他看看,他也能放心一些。”


    “月华流火可是祖师爷的宝剑,师尊当时本就受了重伤,又被它捅了要害,险些身死道销,如今命是保住了,修为却大跌,别说他,对我们整个整个赤月宗来说都损失惨重!你还这么不懂事,不肯去见他,”易星津也伸手去揉他脑袋,“一会儿回去就去给师尊请安,知道么?”


    “你还好意思说我不懂事?”凌灵抬手把他的冰粉端过来,“那你不要吃了?”


    “哎哎!要吃的!”易星津一把将碗抢回去,“你最懂事,行了吧?”


    江行弈眸色微沉,问:“小师弟,那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何会走火入魔?”


    师尊在破七星魔煞阵之前传音到地牢,吩咐他去其他山峰帮忙,他和易星津出了地牢便直接御剑去了闲云峰,直到外面收拾得差不多,又听到孤云峰上传来爆炸声,随之便是一股巨大的气浪,才又和几位师兄弟赶去了孤云峰。


    几人到时,凌灵手里握着沾了血的月华流火,被韩羽死死护在身下,两人双双昏迷。师尊身受重伤,苍长老正在替他续心脉,江行弈过去一看,师尊的身体被捅了个对穿,伤口处金光流转,显然是被月华流火伤的。


    “是我拖了师尊后腿,”凌灵勉强勾了勾唇,“我会去给师尊磕头认错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


    “我还要去找晓晨师兄,”凌灵起身道,“就先回去了,这保温桶先放这里,我下回再来拿。”


    “哎,话还没说完呢……”


    ……


    *


    珉霜洞外。


    凌灵倒上两杯酒,自己端了一杯喝了,安静地看着三伏天里依旧结着霜的天然寒潭洞口,眸光沉沉。


    师尊,大家都以为你是为了阻止我坠魔才撞到我剑上来的。


    这很符合你的人设。


    你对每位弟子都很好,因材施教、不遗余力:让大师兄主理经营西炎仙府,替二师兄试了上百年乱七八糟的丹药,将在天才和疯子之间摇摆的三师兄牢牢护在孤云峰,又任由四师姐全世界游荡……对我这个根基浅薄、轻易便被一缕魔气控制的小弟子更是舍身相救,的确是个名副其实、德配天地的好师尊。


    只有我明白,你是担心我一剑杀了你心爱的人才抱了上来,故意让月华流火插进你身体里的。


    此外你的天劫还没到,我若真的因那魔元而小命不保,你也飞升不了,所以不能让我现在就死,对吗?


    师尊,你的心头血怎么那么烫,烫得我灵魂都痛。


    你还和韩羽那么像……连担心我的神态都一模一样,我有时候真的分不清站在我面前的是你还是韩羽。


    明明只是把我当成你的垫脚石,为什么能演出那么真切的关心?


    之前突然对我好的时候,也总是能骗过我。


    说来说去还是我太恋爱脑,对你有滤镜,你说什么都信,做什么都以为是出自真心。


    事实上真心对我的人并不是你。


    我好傻,被一个所谓的设定牵着鼻子走,刻意无视身边真正关心我之人,每当自己的心有要往他身上偏的时候就刻意分散注意力、不去深究,强行说服自己那只是因为他像你。


    不过也不算晚,记忆里我总是被你拦在三尺之外,和你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共同记忆,更没有海誓山盟的约定,几乎还没开始便结束了。


    从这点来说,我要感谢司寇尧出现得这么及时。


    凌灵仰头又喝了一杯,自嘲地笑了笑:“对不起啊,韩羽。”


    又把你和我师尊混为一谈。


    你那么好、那么独一无二,我怎么能总是把你和别人弄混?


    “凌灵?”一个清冷但焦急的声音传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凌灵扭头看着朝他走来的两人,扬起笑容道:“还没给师尊请安所以来看看,你们怎么也来了?”


    韩羽接过他手中的酒杯闻了闻,蹙着眉道:“你才刚醒了几日,要注意修养,该缓些再饮酒。”


    “知道了,”凌灵乖巧点头,故意带着尾音小声喊他,“韩羽哥哥~”


    韩羽把酒杯放在一旁,仿佛没有听见似的,耳廓却有些可疑地泛起了薄红。


    凌灵就爱看他假装一本正经、实际十分害羞的样子,心情瞬间便好了许多。


    “寻常人中了那魔元的魔气十年也好不了,凌师弟睡上半年就全部消化了,”一块过来的孟晓晨笑道,“听说你小时候几乎把江师兄那本《百草枯》上的毒吃了个遍,却一点事也没有,果然是炉鼎体质。”


    凌灵想起刚来时被江行弈每日在饭菜里下毒、隔三差五就炼毒丹的事,也笑了笑:“算起来多亏江师兄,我现在也算是百毒不侵了。”


    魔元中的魔气乃是剧毒之物,司寇尧给他种的魔气提纯了十倍不止,不但能加快他被滋生心魔、失去理智的速度,毒性也强了十倍,细细一缕便能毒死一屋子筑基期修士。就算凌灵坠魔之后没有因自身修为太低、受不住魔元供给的磅礴灵力爆体而亡,或者被人救下,也会因这缕魔气毒发生亡。


    为了消灭他这个名义上的情敌,司寇尧也算是干净利落,不留一点余地,怪不得就算修为跌落也能稳坐神梦宫宫主之位,如此心狠手辣,的确是继位魔尊的不二人选。


    好在经韩羽多次提醒,凌灵并未将自己的身体是最好的炉鼎一事告诉他,如今不但捡回一条命,还悉数消化了那缕魔气中蕴含的十倍灵力,修为直接从筑基初期跳升至结丹巅峰,再精进便可直逼元婴期。


    “你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不过,”孟晓晨又扭头看向韩羽,歪着脑袋道,“师兄的修为如今可不如凌师弟了,受伤的元神也还没好全,却比紧张自己还紧张他…以前也是这样吗?”


    韩羽不回话,只道:“师尊此前每七日便会帮我修补元神,如今已无大碍,只需每十日吃一颗百芙丹即可。”


    “是啊,不仅是我,”凌灵却答道,“韩师兄从小就把我和你都管得严严实实的。”


    “真的?”孟晓晨眨了眨圆圆的小狗眼,“我怎么觉得师兄大概从小就不怎么搭理我?”


    韩羽:“……”


    “你这直觉还挺准,哈哈,”凌灵笑出声来,突然瞥见孟晓晨脚边还跟着一只胖乎乎、红眼珠、额间还有一小撮红色月牙状毛发的小白狗,便嫌弃地皱了皱眉,“这家伙怎么也跟来了,啧。”


    第076章 瞳色


    孟晓晨身边的小狗便是司寇尧的云牙犬。


    当初卞倩兮将它所有修为抽出来之后, 还打算把它炼化了做成丹药,它那时已经虚弱得就剩一个虚影,根本就不需要用法器束缚, 被她随手丢在丹炉旁等死。


    孟晓晨那日正巧去找同为灵修的卞倩兮询问有没有什么小窍门能驾驭比自己修为高的妖灵, 见它缩成小小一团、将脑袋埋在毛发里瑟瑟发抖, 好不可怜,便随口问了一句。


    岂知云牙犬听到孟晓晨的声音却倏地扑进他怀里,夹着眼泪“呜呜”直叫。他见它实在可怜,便将它要了过来。不过它被妖魂鞭抽得奄奄一息,不仅没了修为,以后也再难寸进,好在模样可爱,孟晓晨便又求杨云风用灵藕给它做了个身体,当成宠物狗养着解解闷。


    大抵知道自己如今不仅寄人篱下,以后也不能再为虎作伥, 云牙犬如今乖巧得不像话, 叫都不叫一声, 对孟晓晨更是言听计从,他走到哪里都要跟着。


    但它伤过尤虹,不管如今模样再怎么可爱, 凌灵也不喜欢它。尤虹更是和它仇家见面分外眼红,凌灵还没醒的时候就把它的腿咬掉过两次,幸好是藕做的, 否则现在已经变成一只能用两条腿走路的狗了。


    云牙犬一见凌灵害怕地躲到孟晓晨身后东张西望,生怕那条灵蛟又钻出来咬它, 它现在可不是人家的对手。


    “你不是说今日要给我做鸭…鸭屎香奶茶么?”孟晓晨把云牙犬抱到手里,对凌灵道, “我们在闲云峰等了你半日都没见你人,所以才来寻你。小白只是一条狗,以前的主人叫它做什么便做什么,现在它已经受了罚,你就当它只是只普通的狗,不要再与它一般见识。”


    “呜~呜~”云牙犬也连忙讨好地哼了两声,疯狂地摇着小尾巴。


    “幸好尤虹今日不愿出门,否则它要是想咬断你的脖子,我可不会管,”凌灵凶狠地呲了呲牙,拉了韩羽转身道,“我找初心殿饭堂师傅新买了一只奶牛,走,做奶茶去。”


    “那我去给奶牛铲屎,是叫铲屎吧?嘿嘿~”孟晓晨高兴地踮着步子跟上,“听师兄说你第一次做奶茶的时候和我一块挤奶,不仅飚了他一脸,还用脏手给他擦,幸好你煮的黑糖珍珠丸子好吃,否则他真的要被你气死了。”


    凌灵扭头看了韩羽一眼,惊讶道:“这都十多年前的事了,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咳,”韩羽清了清嗓子,“最后那句我没说。”


    “你那么爱干净,肯定生气,我记得你当时脸都绿了。”


    “……”


    “师兄还和我说了许多小时候的事,可精彩、可好玩了!”孟晓晨的脸上满是兴奋,“凌师弟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居然还会设计枪械和大炮,易师兄地库里那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也都是你画给他的?我就没帮上忙吗?”


    “帮了啊,尤虹的房子就是你和我一块建的,”凌灵笑道,又拍了拍腰间的枪套,“这个乘黄皮枪套也是你给我缝的,到现在都没坏,而且越用越趁手。”


    “给我看看?”孟晓晨伸手接过那个枪套仔细瞅了瞅,松了一口气道,“的确有种熟悉的感觉,看来我果然只是不记得,并不是没参与。”


    “我们三人一同长大,经历的一切你都在,”凌灵拉住他的手,有些心疼又有些愧疚,“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还有很多事情要一起做。”


    “好,”孟晓晨弯了弯眼睛,见他眼眶有些红,反倒安慰他道,“别难过了,那位魔尊那般处心积虑,换做谁都防不住,不是你和师兄的错。我听大家讲以前的事觉得又新鲜又熟悉,还很有趣呢。”


    凌灵和韩羽对视一眼,都没有吱声。


    没人知道被关在锟铻塔内的那段时间,孟晓晨和能自由出入的司寇尧发生过什么,但他既然自愿和对方灵修过,还将全身的修为都给了出去,想必被他蒙骗得不浅。眼下既然他已经忘了,众人便也都不约而同不与他提起,只说他被混元莽抽了元神,之后一直被困在锟铻塔里,元神受损才不记得从前的事。


    不过大家并没有捏造记忆,有关“陆瑶”的事,韩羽在凌灵沉睡的这段时间也详细和孟晓晨聊起过,但也只是到他元神被混元莽抽出带走为止。在孟晓晨如今的印象中,他们在邬越遇到并交往的陆瑶就是天机门那个小修士,只可惜这位朋友后来被魔尊夺取身份并残忍杀害了。


    司寇尧对孟晓晨而言,只是一个正邪不两立、还有仇的陌生人。


    “可金师兄他们总是说谎,”孟晓晨还在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居然说和我们三个从小就是很好的朋友,哼,还是林菀和陈瑾瑜两位表师侄诚实,告诉我咱们和他们打过架。”


    凌灵揽住他的肩,笑道:“那她们有没有告诉你,打架的原因是因为薛师兄说韩羽师兄长得太漂亮,像个小姑娘?”


    韩羽:“何时说过?”


    “你不在场。”


    “……”


    “哈哈哈,师兄小时候真的像女孩子吗?”


    “不像,不要听他胡说。”


    “我没胡说,不信你去问薛师兄。”


    ……


    “你们三个躲在这里,叫我一顿好找。”


    刚做完奶茶,凌灵便听到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探头一看,笑道:“师姐来得正好,刚煮好的茶,快来试试。”


    “好啊,给我来杯奶绿,多糖多奶多珍珠,”一个利落飒爽的女修走了进来,“要最大杯。”


    “卞师姐好。“孟晓晨抱着自己的奶茶喝得正欢,见卞倩兮进来,立马起身问好,把自己的椅子让给她。


    “乖,你坐。”卞倩兮便抱着胸坐到桌子上翘着二郎腿,扭头看了一眼正将吸管伸进嘴里的韩羽,红唇一弯道:“哟,小韩羽也在。你和我家小师弟可真是形影不离。”


    她身穿红色劲装,里头是黑色内衬,竖着高高的马尾,高挑匀称的身材既利落又凹凸有致,纤腰间还挂着摇铃筛和束灵袋,走动时摇铃筛上的金色小铃铛叮当作响,手里还拿着一根黑色妖魂鞭,身边跟着一只漂浮在半空、已经修成了人形的六尾灵狐的妖灵。那灵狐妖媚,卞倩兮则英姿飒爽,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修道之人,更像是一位闯荡江湖的女侠。


    “卞师姐。”韩羽微微颔首,和她打了个招呼。


    卞倩兮轻笑一声,折了妖灵鞭勾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灵狐便飘过去围着他又看又嗅,好像很欢喜似的,用尾巴虚虚地抱着他。


    “小韩羽和我师尊长得也太像了些,”卞倩兮道,“我每次看见你都有种想给你行礼作揖的冲动。”


    “真的很像吗?”孟晓晨眨了眨眼睛,他醒来之后姬寒彧已经闭关,失忆后并未见过这位小师叔,只听几位师兄弟说自家师兄和玄夜圣尊很相似,却只能茫然地想象韩羽和他到底哪里像。


    “韩师兄和我师尊有七八分像吧,”凌灵把做好的一小桶奶茶递给卞倩兮,指了指韩羽的脸对孟晓晨道,“除了眼睛颜色不一样,其他地方都是一样的。”


    “眼睛的颜色嘛……”卞倩兮咀嚼着Q弹的珍珠,眯了眯杏眼,突然笑了一下。


    “师兄的眼睛颜色好浅,”孟晓晨凑近了看着韩羽的眼睛,“比我们所有人好像都浅一点哎,像琥珀。”


    卞倩兮调了下眉:“你想知道是为什么吗?”


    孟晓晨正要点头,便听韩羽道:“卞师姐是来跟凌灵告别的?”


    “嗯哼,”卞倩兮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铃铛递给凌灵,“拿着这个,要是想我了便摇铃传音给我。”


    “师姐要走了?”凌灵接过铃铛,有些不舍道,“怎么这么快就要走?”


    “这次呆得够久了,现在你也安然无恙地醒了,我自然该走啦。”卞倩兮揉了揉他的脑袋。


    她很少回群仙峰,即便回来也顶多呆上三五日便离开,这次因神梦宫闹事,赤月宗除许多山峰、殿宇、房屋被破坏,很多人受伤之外,藏宝阁、藏书阁、炼丹阁、驯灵场等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失,她和大部分师兄弟便都留下来帮忙。


    眼下都弄得差不多了,她便呆不住了。


    凌灵知道她自由来去惯了,便也只得点点头,说了些惜别的话。


    走之前,卞倩兮把韩羽单独喊到了一边。


    “师姐有何吩咐?”韩羽问。


    卞倩兮挥手布下一个隔音结界,收起脸上的笑意,低声道:“你为何要模仿我师尊的样貌?”


    韩羽微怔,脸上不动声色:“师姐何出此言?我并未易容。”


    “哼,司寇尧那只是雕虫小技,”卞倩兮冷哼道,“你这种手法可要高明得多,我观察了你半年之久都看不出破绽,但你的确是魂魄不全、灵体残缺之人,你的瞳色也是因此而无法做到和我师尊一模一样。”


    韩羽暗暗思忖,这丫头在外历练这么久,对灵体的感知已经这么敏锐。


    他勾了勾唇,淡声道:“卞师姐突破元婴巅峰看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我不管你照着我师尊的模样长成这样待在我师弟身边有什么企图,但你若胆敢对我师尊和师弟不利,”卞倩兮甩了一下妖魂鞭,冷声道,“我第一个不答应!我兴许不是你背后之人的对手,但收拾你还是手到擒来的。”


    第077章 交换


    “同样的话我还听你其他几位师兄也说过, ”韩羽淡淡勾唇,“看来不管相处得多与少,你们对这位小师弟倒是都很疼爱。”


    “既有缘入了同一师门, 自然要相互照拂, 这是师尊教导的, 我们无人不遵从。所以你别以为我和大师兄都不在、三师兄又被关着就敢对我师弟不利,”卞倩兮瞥了他一眼,“若不是连我都无法进入你灵府,我定要看看你究竟是谁。”


    这半年里,她找过好几次机会想进韩羽灵府一看究竟,但显然有修为极高之人在他灵府外布下了结界,她使尽了浑身解数、让自己所有妖灵一起进攻,可别说进去了,那结界连一条缝都没有破,简直铁板一块, 只得放弃。


    可也正是如此, 她更加笃定韩羽原本绝不是这副模样。


    “我不会伤害凌灵, ”韩羽垂了垂眼帘,低声道,“信不信由你。”


    卞倩兮虽然长期不在, 但也知道韩羽这十年来对凌灵到底如何,也知道魔元爆炸那日是韩羽救了他,所以话虽然说得难听, 却并没有真的对他怎样,闻言道:“既如此, 你为何非要化成我师尊的模样?用自己原本的面目,谁也不会怀疑你。”


    他和师尊分明没有任何瓜葛, 却和孪生兄弟似的,不仅五官一样,身形、肤色也看不出区别,有时甚至连说话的神态都极为相似。这个样子别说他们几个亲传弟子心中有疑,见过师尊和韩羽的人都会觉得奇怪。只是师尊自己都没放在心上,旁人也不好明着说什么,毕竟韩羽是大家看着长大的,这张脸也假不了。


    可凌师弟又不是什么千年难遇的修仙苗子,为何需要专门安排这么一个角色从小护在身边?如果真有隐情,安排韩羽的人又是谁呢?


    “你都明白的道理,我怎会不知?”韩羽道,“自是因为不可避免。”


    尽管当初杨云风只是照着他小时候的样子捏了张七八分相似的脸,可若没有元神便罢了,有了元神的藕人都是按照元神的样子长的,如今自然和本尊毫无区别。


    不过他并不后悔用的自己的脸。


    卞倩兮猛地一怔:“为何不可避免?”


    “师姐该走了。”韩羽见一旁的凌灵目送孟晓晨跳上飞剑后又往前跑了几步,丢下这句话便飞身跃到凌灵身后将他拉回来,冷声问:“做什么?”


    凌灵的两只脚已在悬崖之外,被大力一扯又跌落回去,摔进一个宽又硬的怀里,撞得手臂都疼,扭头一看是一脸寒霜和紧张的韩羽,不解道:“晓晨忘了带要给紫阳师伯的奶茶,我去给他……”


    韩羽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提着一个翠绿的竹筒,脸色还是不太好:“为何不御剑,你打算就这么往下跳?”


    凌灵被韩羽的眼神看得有点发蒙,睫毛颤了颤,小声道:“破云不是在那儿了吗?”


    韩羽扭头,看见姗姗来迟的破云剑正颤巍巍地悬停在凌灵刚才跳的位置,皱起的剑眉这才松了松。


    “我正要去闲云峰跟紫阳圣尊道别,给我吧。”卞倩兮伸手接过凌灵手里的竹筒,意味深长地看了韩羽一眼,御剑飞走了。


    凌灵在韩羽怀里挣了挣,手臂却还被他揽得紧紧的,根本动不了,只得提醒道:“韩羽,可以放开了。”


    韩羽抬手将破云剑拿到手里,把自己的流星剑递给他:“破云只是一把没开灵的剑,速度太慢,以后你用这个。”


    “这不是你的佩剑吗?”凌灵有些迟疑地接过,“给我了,你用什么?”


    韩羽抬了抬手中的破云。


    凌灵笑了一下,垂眸看着手里飘着蓝色剑穗的雪白宝剑:“这是不是交换信物?”


    韩羽弯了弯唇角:“你说是就是。”


    “还是韩师兄对我好,”凌灵亲昵地挽住韩羽的胳膊,用脸在他手臂上蹭了蹭,却没有离开,将脸埋在他的衣服里低声道,“我记得你小时候说过,你最喜欢星河飞霜。听说我师尊从师祖爷爷那里继承那一对宝剑之后,也选了星河飞霜做自己的佩剑,后来大抵和司寇尧当做定情信物交换了,所以如今他用月华流火。”


    韩羽闻言眸光暗了暗,握紧手中的剑沉声道:“是司寇尧偷走的。”


    “师尊当年对司寇尧那么好,只怕天上的星星都要摘给他,区区一把佩剑而已,哪还用得着他去偷?”凌灵抬起头,扬唇道,“我没有想和司寇尧争什么,你不必安慰我。不过那把剑虽然拿了回来,但跟了魔尊太久,沾染了不少魔气,你若想借来把玩,得等魔气被彻底清除再去求我师尊。”


    韩羽眼下自然不关心那把剑,听完凌灵的话,只觉心尖一阵剧痛,明明只是一具藕身,却也跟被业火焚心似的,干涩开口道:“你…不信你师尊…”


    “我信啊,”凌灵抬眼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沉淀的海,“那天他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他和司寇尧是什么情况我也看见了。以后我不会再犯傻,老是想着要去讨他欢心,你也不用再在中间替我们传话。”


    “他对司寇尧,”韩羽伸手扶住凌灵的胳膊,蹙眉道,“不是……”


    “我知道你想让我好过点才帮我师尊说话,”凌灵牵起唇角,笑得有些勉强,“那天我本来有机会杀了司寇尧,我师尊是为了替他挡剑才被月华流火给重伤了……我亲眼看见、亲耳听见、亲自证实的事情,不比任何人说的更有力吗?”


    不是那样……


    韩羽张了张嘴,却无法再说下去,只是紧紧地握住凌灵的手,一向温暖的身体如今冰凉如霜。


    那日凌灵被心魔控制,见他不让他杀司寇尧,便双手握着剑柄用力刺下,可剑尖对准的却不再是旁人,而是自己!分明是想自我了断……


    姬寒彧那时被封住了所有筋脉,听到凌灵在心里喊韩羽的名字才找到一丝空隙挣脱,却来不及多想,闪身去抱住了他,下一刻,月华流火那尖锐又炙热的剑尖便将他贯穿…他的心头血溅在凌灵脸上,像烈火一样灼烧驱赶着他体内的魔气。


    凌灵痛苦地挣扎、大叫,口鼻之中不断地涌出鲜血,吓得他以为月华流火同时也伤着了他,担心他再把剑尖往下压,只得用尽全力将剑震出了体外。


    “师尊!”在他身后的司寇尧震惊地叫起来,却为时已晚,那魔元已进入他体内,他的身体重新动不了,只能任由魔元一点点吞噬他的元神。


    他那时候却觉得,幸好怀中之人无事……


    凌灵无力地躺在地上,总是干净漂亮的小脸满是血污,喜欢穿的绛红色衣袍也脏乱不堪,连一向灵动清澈的眼睛里也只剩空洞的绝望,却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流着泪控诉他、跟他告状:“韩羽、你怎么才来…司寇尧、欺负我…师尊、也欺负我…他们、才是一伙的……”


    那一刻他简直悔不当初,又希望他就是韩羽,只是韩羽,从没欺骗他,从没冷待他,没有对他小心翼翼的靠近视而不见,没有让他总是只能远远看着自己,更没有说那些伤他的话……


    之后凌灵躺了大半年,他搬到孤云峰守着他,时不时便听到他的沉睡中抽泣,叫韩羽的名字,说他好伤心,不想再看见师尊,不想留在这个世界,想走……


    “你脸色好难看,怎么好像比我还难过似的,”凌灵又笑了笑,伸手捧住韩羽苍白又冰冷的脸,“趁我现在陷得还不深,早点清醒不是挺好吗?”


    韩羽再忍不住,伸手将他按进怀里,沉声道:“好。你说什么都好。”


    只要你别再伤害自己,别再露出那种了无生趣的神情。


    凌灵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回手抱住韩羽,觉得有些想哭,低声道:“你别再哄我了,你越哄我,我越难受。”


    韩羽重重皱着眉,漂亮的唇被抿成直线,只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冷声道:“你瘦了太多。”


    如今圈进怀里只摸得到骨头。


    “躺了那么久,自然会瘦,”凌灵吸了吸鼻子,“我多吃点就好了。”


    “嗯。”


    两人又抱了一会儿,凌灵渐渐平静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和他分开一点,一边往回走一边嘟囔道:“我这样是不是很渣?”


    韩羽:“渣?”


    “就是,”凌灵低着头,挠了挠有些发烫的腮帮子,“刚刚失恋就和你这样……”


    “是我先抱你的,”韩羽用指腹轻轻从他泛红的眼尾扫过,温声道,“要渣也是我渣。”


    凌灵破涕而笑,把流星剑递回去道:“方才就算破云来不及接住我,我如今修为这么高,掉下去也能上来,不会有事的,剑还你。”


    韩羽点点头,却没有将流星剑换回来:“你方才已经收下了,这是信物,怎可反悔?”


    “我开玩笑的,破云那么普通,怎么能拿来换你的流星宝剑?”


    “无妨,我当真了,破云我来温养便是。”


    “不成,”凌灵咬了咬下唇,小声道,“你知道我说的信物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定情信物,”韩羽扭头看他,目光深邃又温柔,“虽然并不想和你师尊一样用剑当成信物,但你既然提起,用剑也一样。”


    “韩羽,”凌灵心里一动,忍不住问,“你是因为喜欢我,才要跟我交换信物吗?”


    话一出口,凌灵又难过起来,当初他应该多问一句,问问师尊是不是喜欢他才答应和他结为道侣的。


    可是他太开心,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喜欢才会答应,所以忘了确认。


    结果证明是他太天真了。


    韩羽脚步微滞,想起他们好像是没有相互表过白,尤其是他,很快又恢复正常,面上带了一点揶揄道:“是啊,你怎么才发现,笨蛋。”


    “真、真的?”


    “嗯。”


    凌灵呼吸一凛,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轻易便承认了!而且他都不介意他喜欢过别人,对刚失恋的人嘘寒问暖、趁机而入,简直跟备胎男二号似的。


    完了完了,刚才的气氛太……


    现在怎么办?


    第078章 整理


    “你…”凌灵临时找回一点智商, 问,“你不是不喜欢男子吗?”


    “我心悦于你,”韩羽深深看他, “与你是不是男子无关。”


    “啊你别说了…我、我现在心脏有点受不了…嗯, 耳朵也受不了……”凌灵捂着脸蹲在地上。


    这家伙确定没有学过撩人大法吗, 为什么可以一本正经说这么要命的话?


    韩羽见他这般反应,长指勾了勾他的头发:“不必有负担,只是想让你知道而已。”


    早该叫他知道的。


    如果早早说了,或许早就以韩羽的身份与他在一块,后来就算被司寇尧戳破情劫之事,起码凌灵不至于那般伤心。


    “你等我一下,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没人这么喜欢过我。”凌灵闷着脸说完,耳朵全红了。


    “不急,”韩羽勾起唇,垂眸看着蹲在地上的少年, “我等你。”


    过了一会儿, 凌灵终于抬起头, 眼睛亮晶晶的,仰着脸问:“你说喜欢一个人,是应该喜欢他本身的样子, 还是因为那个人对自己好?”


    “旁人我不知晓,”韩羽想了想,淡声道, “我是因为…你本身的样子。”


    凌灵并不知道韩羽和姬寒彧共用一个灵魂,还以为只给师尊留下了懂事听话又乖巧认真的印象, 在和自己一般大的韩羽跟前就更加肆无忌惮、张扬活泼。殊不知正是这肆无忌惮和张扬活泼,叫本只是奉命来看着他的韩羽不知不觉中沦陷。


    反应过来时已经不能控制。


    “这样啊, ”凌灵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突然沿着眼角滑落,快速地掉在肩上消失不见,眼睛依然黑而明亮,他接着说,“难怪无论司寇尧做了什么,我师尊都喜欢他,却不会喜欢我。”


    “凌灵……”韩羽怔怔看着他,唇角的笑还没有收起,心却慢慢又像被业火灼烧一样疼起来。


    “不过我也是有人喜欢的,而且喜欢我的人还是个很好的人,”凌灵扬唇,“说明我也没那么差,对吗?”


    “你很好,错的是……”韩羽顿了顿,“你无需妄自菲薄。”


    “你总是这么安慰我,”凌灵笑笑,站起身把流星剑塞回韩羽手里,拦住他要还回来的手,有些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你方才不是要与我交换定情信物么,我呢,虽然有些渣,但道德还未沦丧至立刻就能答应你的程度,那个……你等、等我……”


    “等你什么?”


    “等我把我师尊忘了,”凌灵认真地看着他,“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你、”韩羽凤眸微沉,心里好像被凿子凿出一个洞,“你要忘了……”


    “不会很久的,”凌灵有些再笑不出来,却还是牵着唇角道,“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整理心情。”


    虽然前世没少看些“男朋友多谈几个怎么了,又不是聊不过来”的段子,可凌灵是个非常专一的人,自认为不可能同时喜欢上两个人,这些年他的目光也只是在姬寒彧一个人身上。


    但若说他对身边这个一块长大的竹马没有好感也是自欺欺人。


    他总是习惯性地强行将这些好感归纳为是因为韩羽长得像师尊,却又一直刻意提醒自己别把师尊和韩羽弄混。韩羽对他的那些好,他明明白白知道是来自谁,曾有过的悸动也无法否认。


    说来也好笑,他和姬寒彧不过有过两三次拥抱和一个吻,跟韩羽却不知做了多少比这更亲密的事,他的初吻是韩羽亲走的、他还与他同床共枕、缩在他怀中睡觉、被他从浴缸里赤条条地捞出、连勃.起的样子都被他看过了……


    这次坠魔,最后来抱住他、保护他的人也是韩羽。醒来后,韩羽更是再次搬到孤云峰,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连自己的伤都顾不上。


    这人对他的心意简直昭然若揭,他再迟钝、再不愿意面对也没有办法装作不知。


    如今得到了确定的答案,也的确应该给人家一个明确的答复。


    可是他也的确做不到立刻放下姬寒彧。他以为他很清醒、很决然、断得很干净,从今往后,他只还那人养育之恩和教导之情,不会再因为他伤心难过。


    但那个短暂的晚上实在很幸福,他总是会忍不住幻想:或许师尊对他也有一丝真心……


    “不是在催你…我自知没有这个资格……”韩羽强行压下喉间涌起的血腥味,声音有些嘶哑,“你若想好了,我任你处置,只要你……”


    “什么叫没有资格、任我处置?”凌灵闻言吓了一跳,“你才是妄自菲薄吧?明明是我对不住你,我一心想和师尊结为道侣,却总是不懂得要与你避嫌、离你远一点。”


    他顿了顿,低头玩着流星剑上的剑穗,低声道:“你对我实在太好了,长得又像我师尊,我总是忍不住想和你待在一起,才招惹了你,弄成现在这副局面,对不起……”


    “为何道歉?”韩羽见他眼眶又有些湿润、隐隐就要坠下泪来,简直心如刀绞,明明什么都是他的错,却又不能说,只好伸手去给他擦眼泪,“不是你的错,别哭。”


    “你不要对我这么好,”凌灵躲开他的手,自己把眼泪擦了,“你就不生气我总是因为我师尊去亲近你吗?”


    “我说过你可以把我当成你师尊,我不介意!”韩羽握住他的手,语气有些着急,“我只希望等你明白这一切……不要更恨我。”


    “什、么?”凌灵抽噎着,双眼红得看不清人,喃喃道,“哪有人上赶着要做替身的啊?”


    “……”韩羽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头从怀里拿了帕子出来,递过去塞进他手里,低低道,“我先回房了。”


    说罢,他快步离开,等回到房间却再也抑制不住,刚刚将门关上便喷出一口血雾,来不及将丹药拿出来便身形一晃,倒了下去。


    *


    凌灵怔怔揣着帕子胡乱地走了一会儿,突然又转身御剑朝闲云峰飞去。


    卞倩兮已经走了,杨云风和往常一样在茶室喝茶,手里正端着那个翠绿的竹筒,眯着眼含着吸管喝得正香。


    “弟子见过紫阳师伯。”凌灵走进去行了个道礼。


    “小灵儿来啦?快来坐,”杨云风朝他招了招手,又“嘶”了一声,挤眉弄眼地将那竹筒放在桌上,“你这回的金桔柠檬可做得太酸了,师伯我的牙险些没酸掉。”


    “酸吗?”凌灵一愣,眨了眨眼道,“我放了和平日一样多的糖啊。”


    “我说酸了就酸了,”杨云风任性地仰起脖子将脑袋一歪,“你给我重做一杯,唔,明日再送来。”


    凌灵笑了笑,没去拆穿这老顽童拙劣的演技:“师伯若想喝,弟子每日都给您做。”


    “这才乖么?你一睡就是好几个月,老夫嘴里都淡了,”杨云风笑眯眯地重新拿起竹筒,不经意似的问,“今日的茶你已经让人带给老夫了,怎么自己又跑过来?”


    “师伯,”凌灵也不与他绕弯子,上前两步恭敬地说,“弟子有一件事想知道,想求师伯帮弟子算上一卦。”


    杨云风白眉微挑,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随口道:“说来听听。”


    “师尊这次被月华流火和魔元所伤,修为大跌所以闭了死关,”凌灵顿了顿,“不知师尊出关那日,修为能不能恢复。”


    “能出关说明修为自然是恢复了,”杨云风一脸的风轻云淡,“他乃九洲大陆唯一的半仙,就算修为暂时跌落,也早有超凡境的气运在身,不会因这点小事便陨落。”


    “看来弟子猜得没错,对师尊和您这样的大拿来说,除去飞升天劫难渡之外,并无大事,”凌灵沉声道,“至于天劫,祖师爷爷渡得,我师尊想来也渡得,届时赤月宗将会有两位飞升成仙的真仙,九洲大陆再无望其项背之宗。弟子是不是应该提前道一声恭喜?”


    杨云风眯了眯眼,却并不意外,淡淡道:“把你知道的都说说。”


    “情劫、天劫,我都知道了,”凌灵苦笑了一下,“还有我师尊一早便打算用我祭天渡劫之事。”


    看杨云风这老头的态度,非但早就知道一切,这策略兴许还是他和姬寒彧一道定下的也说不准。


    “所以,”杨云风把茶放在一旁,苍老的双眼凝视着他,“你想让老夫帮你解命?”


    凌灵摇摇头:“弟子区区一个结丹境的小修士,如何能与天命抗衡?也实在不敢强求师伯耗损修为和气运,为弟子违抗天道。”


    “那你……”杨云风皱了皱眉。


    方才卞倩兮那丫头便在他面前叨叨了好一会儿,直说韩羽铁定有问题,若不是他故意用模棱两可的话术将人带跑偏,那聪明的丫头几乎差点就猜到他就是玄夜的分身上去了。


    难道凌灵也开始怀疑韩羽了?


    这小家伙可远不如倩兮敏锐,又是和韩羽一道长大的,按道理不该有所怀疑才是……


    方才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实际情况却是凶险万分。


    玄夜体内本就有业火,又被属火的月华剑重伤要害,真真是险些身死道销,若不是他拼了老命把人救回来,什么情劫啊天劫啊的,都不用渡了,直接再入轮回、重新投胎转世去。


    如今玄夜虽然顺利闭关去了,但体内业火的封印也已经被月华彻底解除,每时每刻都要遭受业火焚心之痛,就算能把修为都捡回来,只怕这几年也是痛苦万分。这等情况下,要再分元神到韩羽身上不但会延长闭关时间,连韩羽都会受业火的影响。


    事已至此,杨云风觉得没有必要再瞒着凌灵,姬寒彧却知道韩羽在凌灵心里的分量,担心万一他知道韩羽也只是一个谎言,又要自轻寻死,坚持要把韩羽留下,还要一切照旧,不许他说。


    没料到这个一向没有心肺、凉薄寡情的小师弟一动情便这般不管不顾,杨云风顿时不知道他当初偷偷走的那一小步棋是对是错。


    “弟子想求师伯帮忙算一卦,”凌灵弯腰作揖,“算算师尊的天劫何时会来。”


    “不行,”杨云风摇了摇头,想也不想便拒绝,“就你身上这点微末的气运,哪遭得住去窥探一个超凡境的命数?”


    凌灵早猜到是这种结果,就算杨云风肯帮他,只怕除了他受不住之外,还要连累这老爷子,便道:“那师伯能不能帮弟子算算自己的事?”


    “何事?”


    “我想知道,”凌灵垂着眼,声音十分平静,“我还能活多久。”


    第079章 三年


    杨云风沉默片刻, 缓缓开口道:“天命难测,寿命之事更是不可泄露之天机,你一样受不住, 再换个轻点的。”


    是受不住还是这老头早就知道师尊天劫何时降下, 不肯告诉他?


    凌灵微微蹙了蹙眉, 退一步道:“那师伯可否帮弟子算一算,接下来的十年里,弟子可会有大劫?若能得知一二,弟子也好早做准备。”


    “你既非要刨根问底,老夫便替你占一卦,”杨云风道,“但卦象也非绝对之事,出现任何变故都是有可能的。”


    “弟子明白,”凌灵又行一礼,“请师伯起卦。”


    “上前来, ”杨云风道, 从袖子里摸出三枚铜钱和一个递给他, “你来摇卦。”


    凌灵接过那三枚古朴的铜钱,深吸一口气后摇动手中的铜钱。


    三枚铜钱在桌上翻滚,一阵阵金色波纹随着清脆的声音如波浪般往外逸散, 最终又静止下来。


    杨云风掐诀结印,开始解卦,两条白色的眉毛紧锁在一起, 不多时,额头上出现一些汗珠, 他闭上眼睛捻着指头不断地算着什么。


    突然,他眉头紧锁, 似乎有些不解,又重新算了一遍,却好像依旧很疑惑。


    凌灵不懂算卦之事,安静地退到一旁,直到杨云风重新睁开眼睛才上前递了块丝帕过去,轻声问:“师伯,可有结果?”


    杨云风依旧皱着眉,呼出一口浊气,接过似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沉声道:“三年,霜降,生死大劫。”


    这么快?


    凌灵闻言瞳孔微缩,心也往下沉了沉。


    三年。


    也就是说,师尊的天劫三年后便要降下,而他……


    “天象奇异,又事关超凡半仙,凭老夫的修为无法帮你窥探到结局,”杨云风叹了口气,仿佛又老了一些,“能不能顺利渡劫,要看你们二人的造化了。”


    凌灵垂下眼:“师尊自是能顺利渡劫的。”


    “你这娃娃年纪轻轻怎的这般悲观,”杨云风挑了下白花花的眉毛:“老夫说没算到结局就没算到,难道还骗你不成?你本就体质特殊、很难杀的,说不定到时候也能安然渡过。”


    “弟子明白,”凌灵弯了弯唇角,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多谢师伯。”


    “嘴上谢有什么用?”杨云风大袖一挥,“说好的,每日给老夫送一杯喝的,不拘什么饮料,但是要好喝,否则不用等你的劫数,老夫立刻就引天雷去劈你。”


    “师伯这么疼爱弟子,定然舍不得,”凌灵狡黠地笑笑,又道,“今日算卦之事还请师伯替弟子保密,尤其……不要告诉韩羽师兄。”


    “你们啊……”杨云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罢了,老夫累了,你去吧。”


    “弟子告退。”


    杨云风侧躺在榻上撑着脑袋摆了摆手,待凌灵退出去后闭着眼思索了一瞬,突又坐起身来重新起了一卦。


    可无论他重复多少次,用各种方法避开天道法则的阻挠,却依旧算不到半点凌灵究竟能不能活下来,到后来甚至连他的星图都只剩一片模糊,连方才算出来的三年之期都像是被人拨弄过。


    “区区一个结丹巅峰的小童,竟能左右我算出来的结果?”杨云风不信邪,又试了一次,这一回,他用了两百多年的占卜法宝直接裂开了。


    “怎会如此?”杨云风抚须不解,看着那三枚龟裂的铜钱陷入了沉思。


    凌灵正要回孤云峰,却看见孟晓晨正慌慌张张从另外一边往茶室跑,嘴里还喊着:“师尊不好了,韩师兄吐血昏倒了!”


    “什么?!”


    ……


    *


    孤云峰,琼霄殿。


    江行弈从韩羽的房间退出来,关上门把凌灵拉到一旁,问:“你们吵架了?”


    “没有啊,”凌灵一脸茫然,“我去闲云峰之前还好好的……”


    “那就奇怪了……”江行弈摸着下巴,疑惑道,“我瞧着像是急火攻心,以至脉象紊乱、灵力逆行,他的元神本就受了损伤还未养好,如今好像又更严重了。”


    “急火攻心?”凌灵焦急地皱着眉,回想着他们之前的对话,虽然他没有直接接受韩羽,可是也没有拒绝他,正常人都会需要时间考虑,不至于让人伤心欲绝才是,倒是韩羽的确有些怪怪的……


    “不过也只是猜测,我毕竟不是医修,而且还没去查看他的灵府便被紫阳圣尊给赶了出来,”江行弈见他急得小脸煞白,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慰道,“老爷子神通广大,有他在,韩羽不会有事的,放心。”


    凌灵点点头,人却还是蔫蔫的,活像颗被霜打过的小白菜。


    “这是我新炼制的百芙丹,温养元神的功效比之前的好上数倍,”江行弈将一个瓷白的瓶子递给他,叮嘱道,“不过这东西不可多吃,你记个日子,每月喂他吃一颗即可。”


    “好。”凌灵把那个瓶子接过来,勉强挤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


    “怎么还这般愁眉苦脸的,”江行弈伸出两只手捏住凌灵的腮帮子往上提了提,“你不信我,还不信你那身为陆地神仙的老师伯啊?”


    “不是,我只是有点担心……”


    “瞎担心什么?紫阳圣尊还能救不回你那小竹马不成?走,跟师兄回鹿鄂峰抓鱼去,”江行弈揽住凌灵的肩将他往外带,“别回头人家韩羽没事,你倒生出心病来,师尊要是知道又要怪我乱说话吓你,再把我给关进地牢去。”


    凌灵闻言倒也略略放下心来,眨巴着大眼睛道:“地牢里不是还有易师兄么,就算你被关进去也有人作伴。”


    “哎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哪壶不开提哪壶?”江行弈眉毛一挑,作势要用力掐他,却只是自己咬牙切齿,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脸道,“下面那个东西比你还没良心,我可不想再和他关在一起。”


    “易师兄又惹你生气啦?”凌灵摸了摸被掐红的脸,好奇道,“我前两天下去你们不都还好好的么,还一唱一和地教育我呢。”


    “你一走就闹掰了。”江行弈打开自己的扇子摇了摇,一脸的满不在乎,“他就是个没心肝的,我与他呆在一块总是不痛快,还是少见面的好。”


    “我记得上回你说要……”凌灵跟了上去,小声道,“要那个易师兄…是不是没有得逞?”


    “‘得逞’是用来形容坏人做坏事!”江行弈用扇子敲了他的脑袋一下,“我那分明是报仇!”


    “那你成功了吗?”


    “……小孩子家家不要问这么细节的事情。”


    “哦,那就是没有。”


    “闭嘴。”江行弈咬了咬牙,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不过看上去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凌灵想笑,怕又被他揍,只得捂住自己的嘴,用力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不会再乱问。


    江行弈见他总算恢复了一点往日的活泼,便也重新笑起来。


    两人一同跳上飞剑往鹿鄂峰去,半道上凌灵又陷入自己的思绪里,连江行弈和他说话都没听见,直到江行弈故意摇晃了一下剑身,差点被甩下去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江行弈扭头道,“从闲云峰一回来你就心事重重的,不单单是因为韩羽吧?”


    凌灵没回话,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方才的话题道:“既然你反攻失败了,那你和易师兄后来还有没有……”


    他顿了顿,换了个文雅点的词:“共享鱼水之欢?”


    江行弈差点把剑给御翻了,扭头看着他:“小师弟,你这趟回来不得了啊,小脑袋瓜里都想些什么?”


    凌灵的脸也有些发热,但还是接着道:“我就是想知道你们进展得怎么样了……”


    “没有进展,”江行弈没好气地转回身去,过了一会儿又低声道,“那臭小子还是那样,就知道发春,我又打不过他,只能被他欺负。”


    凌灵见他好像说着易星津的坏话,背影却有些落寞,心中更加笃定,道:“师兄还是对易师兄动情了。”


    江行弈一滞,俊美的五官突然放大在他跟前,剑身又剧烈摇晃起来。


    凌灵连忙抓住他的胳膊:“师兄你激动什么,差点把我摔下去!”


    “你要是敢说出去,”江行弈眯着眼小声威胁道,“我就摔死你,摔不死你毒死你,大不了被师尊罚去扶摇峰扛上一百年的天阶。”


    好可怕。


    凌灵小鸡啄米般啄了啄脑袋:“我就是关心一下你的感情进度,谁都不会说的。”


    江行弈这才又重新站好御剑,斜着眼瞟了他一眼:“年纪还不到我的零头,人倒是不傻。”


    “挺好猜的,”凌灵笑了笑,又道,“不过我瞧易师兄好像还未通人事,大概也还不知道师兄的心意吧?师兄不打算告诉他么?”


    “这种事要看机缘,他既至今未通人事,我和他说了他也不懂,”江行弈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一丝温柔之色,“就算他与我在一起了,好像也是被我逼迫的,毕竟我和他已经…若我开口要求,他肯定会稀里糊涂就答应与我双修,做我道侣…可如此一来,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那你就打算这么等下去?”


    “等呗,”江行弈轻笑,“我们修道之人最多的便是时间,他又不是心里有了旁人,总有开窍的那一日,十年不开窍我就等二十年,二十年还不开窍,我就等他五十年、一百年、两百年。若是那个蠢东西这辈子都不开窍,我也认了。”


    凌灵闻言一怔,没想到江行弈看上去不靠谱,还一提到易星津就要开骂,竟这般深情。也不知他整日看着什么都不懂、只把和他上床当成与炼金术一样有趣之事的易星津是什么感觉。


    不过他说得也对,修道之人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万一、我是说万一,”凌灵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道,“易师兄有朝一日喜欢上了别人,你……”


    “我又能怎么办?”江行弈没有回头,身上的白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好一会儿才道,“如果真是那样,说明他就是我这辈子的劫,过了这一劫,我大概也能得道吧,反正怎么样都不亏。”


    他没有说如果渡不过去会怎样,凌灵也不问,认真地说:“师兄有没有听过有种喜欢叫生理性喜欢?我觉得易师兄对你就是这种。他的身体先喜欢你了,等明白过来就会发现他在心里也已经喜欢你很久了。”


    “你还懂这些?”江行弈笑了一声,“那就借你吉言咯!”


    “我懂的可多了,”凌灵也笑道,“师兄以后遇到感情问题随时可以找我。”


    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着看见他们心意相通。


    希望易星津不要让江师兄等太久,更不要糊里糊涂把人弄丢了。


    当年的凤鸣尘便是如此,辽渊连魂魄都消散了,他却还花了四百多年去找人,明明是找不到的。也不知在那漫长的岁月里,他一边去两人曾到过的地方故地重游,心里有没有一边在后悔。


    还好他来自现代社会,遇到的人不合适不会死缠烂打,更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相比负了他的姬寒彧,他现在更关心韩羽的安危。


    第080章 灵藕


    到了鹿鄂峰, 江行弈跳下飞剑,等凌灵也下来后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小小年纪不专心修炼,尽关心这些有的没的。”


    “疼, ”凌灵皱眉, “我这是希望你早点和易师兄结为道侣, 获得幸福。”


    “你就嘴犟吧,你醒来后这几日除了四处闲逛就是四处闲逛,”江行弈又拿指头戳他脑门,“再惫懒不修炼,等师尊出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师兄你不也差不多,”凌灵被他戳得直往后仰,却继续道,“我来赤月宗这么久,就看见你到处找人给你试天玄丹。”


    “这能一样么,我如今要突破不是努力就可以, 得看机缘。可在进入元婴期之前, 我们几个师兄弟可从来都不敢懈怠, 哪一个不是辛辛苦苦修炼了几十年?”


    “我如今已是结丹巅峰,下一次突破就要进入元婴期了,”凌灵耸耸肩, “再突破也要机缘吧?”


    “啧,有恃无恐,给我收敛点, 你若不抓紧巩固,一样会掉阶, ”江行弈皱了皱鼻子,话语之间充满了羡慕嫉妒, “该说你小子运气好还是天生就是个等别人喂饭的命?师尊对你也太过放纵,从来不盯着你修炼。”


    别人在凌灵这个年纪要么要么风餐露宿四处历练,要么日复一日、枯燥地练剑打坐,就连他都一直窝在那热气逼人的炼丹炉旁边,稍微偷点懒就要被师尊关进地牢里受罚,那会儿那里全是凶猛的坠魔妖兽,可没少吃苦头。


    这次凌灵虽然也受了伤,但最大的一波伤害还被韩羽替他挡了,几乎真的是睡了半年就得到了旁人几十年都不一定能有的修为,的确是福祸相依。


    凌灵摸了摸被他戳得生疼的额头,垂眸笑道:“师兄就当我运气好吧。”


    若在以前,他定会以为师尊是宠爱他才舍不得罚他,现在却很明白,那个人或许早就知道天劫之期不会太远,没有必要像督促其他弟子一样督促他。


    只是他没想到,竟然只剩下区区三年了。


    “臭小子!”江行弈又将他拉进怀里狠狠揉搓了一顿,搓完了又一边替他整理头发,脸上带着担忧道,“我总觉得你不如从前开心了,若有心事,你也不妨和师兄说说。”


    “谢谢师兄,”凌灵弯了弯眼睛,“等我想好怎么说再告诉你。”


    江行弈是他在这个世界醒来后见到和认识的第一个人,除去最开始喂他吃过些毒,这些年对他真的没话说。三年后他要是走了,这个男妈妈大概会很伤心。要是他的死能让易星津那个不开窍的和江师兄走近一点,他倒也非常乐于去推动他们的剧情。


    “好,先抓鱼去,你易师兄馋你做的鱼汤了,今日抓条大的。”江行弈笑着揽住他的肩,往后院走去。


    做完鱼让江行弈带去地牢,凌灵又端了一碗回房间打算给最近一直窝在家里不出门尤虹,却发现它不在那个小房子里,而是在隔壁房间、盘在韩羽枕头上。


    杨云风已经走了,孟晓晨坐在桌边,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云牙犬大抵是怕尤虹,这会儿倒没看见身影。


    “晓晨师兄,”凌灵将托盘放在桌上,走过去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床铺,“韩羽呢?”


    “被我师尊带走了,”孟晓晨皱着秀气的眉毛,脸色凝重道,“师尊说他心脉受损严重,元神也……所以要亲自替他疗伤,叮嘱不让任何人打扰。他怕你担心,所以让我在此等你。”


    “为何会心脉受损?”凌灵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急道,“此前不是养了大半年,已经无事了吗?”


    “师尊也没有明说,不过你别担心,”孟晓晨忙道,“师尊方才暂且替他稳住了,想来应当不要紧。”


    “若是真的不要紧,师伯在这里就能将他救回来,”凌灵沉声道,“他把韩羽带去哪儿了?”


    孟晓晨闻言摇了摇头:“师尊只说七日之后会带他回来,若七日不回,便再七日……”


    凌灵抿了抿唇,眉毛锁得比刚才更紧。


    难道韩羽的伤并没好,之前只是为了不让他担心才那么说的?


    赤月宗这么大,杨云风随便找个地方布下结界,就不可能有人能找到他们。


    而且就算他能找到,似乎也帮不上忙……


    不对,他不是炉鼎体质吗?和炉鼎体质之人双修有诸多好处,疗伤便是其中之一,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元神受的伤,都是有用的。


    只是他之前修为太低,年纪也小,就算和他双修也不会有太大作用,才没多少人将他这种体质放在心上。可现在他已经要接近元婴期了,如果和韩羽双修,一定能帮到他。


    “凌师弟……”孟晓晨见他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有些担心地扶住他的肩揉了揉。


    “我会等的,”凌灵抬起脸笑了笑,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不管多少个七天,我都会等。”


    “嗯,我陪你。”


    *


    珉霜洞。


    层层结界内,杨云风正坐在一身白衣的姬寒彧身后,不断地将灵力灌入他后背。姬寒彧双目紧闭,脸色白的像纸,连嘴唇也不见一丝血色,可他胸前衣襟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大片。


    两人旁边的冰床上,韩羽一动不动地躺在上面,整个人看不见一丝生气,连胸膛都不见起伏。


    一炷香后,杨云风收回手,缓缓松了一口气,本就苍老的声音听上去又老了一分:“这业火快把你烧死了,怎的闭关半年多,不仅一点没压回去,还愈发严重?”


    若不是他带着韩羽赶来,及时将那一缕元神还回去,只怕半仙的气运也护不住他。


    想到这里,他又道:“韩羽不能再留了,你必须要有完整的元神,否则下一次就不是这么轻巧能缓过来!”


    姬寒彧睁开双眼,伸手碰了碰心脏的位置,清隽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却不是因为还在体内焚烧的业火,这种肉身之痛时时刻刻都在,半年来他几乎已经习惯。


    “不行,凌灵…”苍白的双唇微微动了动,他低低道,“需要韩羽陪着。”


    “你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还管凌灵?”杨云风急道,“他一点事都没有,修为都已经快突破元婴了!”


    “他有事,”姬寒彧摇了摇头,“他……没有求生欲了。”


    “怎么可能?”杨云风嘴一快便道,“他今日还找我帮他算卦,想知道你的天劫何时来,自己还能活多久呢!”


    姬寒彧猛地一怔,一向沉静如水的眸子里荡起涟漪:“你帮他算了?”


    “他一直恳求,我只好应下,”杨云风道,“我瞧着他不像是要主动寻死的样子,还答应每日都给我做饮品呢!只会嫌三年太短。”


    “三年?”姬寒彧脸色又白了一分,“不是还有十来年么?”


    “说来也怪……”杨云风捋了捋白胡子,将凌灵找他算卦之事详细说了,又道,“既然是三年,说明他这一劫并不是你的天劫引起。”


    “那为何会有生死劫?”姬寒彧追问,“当真连你都算不到?”


    杨云风摇了摇头:“连我的法宝都能毁掉,只有天道的力量,天道不许我再算,我也无能为力。


    “那我更不能将韩羽收回,”姬寒彧剑眉紧蹙,沉声道,“若收回来闭死关,外面发生任何事我都无法知晓。这半年来凌灵时常梦呓,说这个世界没意思,他想走……岂不就是不想活了?如今又算出三年后便有生死大劫,以他如今的心境,怕是只等着让天来收。”


    “这个世界?”杨云风眯了眯眼睛,又道,“可韩羽如今的修为根本不是他对手,他若真想做什么,凭他是拦不住的。”


    “不,他虽然说要把我忘了,”姬寒彧顿了顿,冷寂的眼底露出一丝浅而又浅希冀,“却十分在意韩羽,他在的话,或许……”


    “韩羽就是你,你就是韩羽,这……”杨云风叹了口气,“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你当如何?”


    “所以不能叫他知道,”姬寒彧闭了闭眼,语气决然,“无论是什么身份,只要能陪在他身边便好。”


    “你是真不想活了?再分元神出去你迟早被业火烧死!”杨云风见他竟这般执迷不悟,不由提高声调道,“你别忘了韩羽的本体是什么,你若有事他又如何能保持人形?今日若不是我及时将他带走,凌灵回来看见的就是几节灵藕!”


    “师兄,我一直想问你,”姬寒彧又摸了摸心脏的位置,“为何我是韩羽时,对凌灵的感情总是无法自控,而本尊却总是迟钝许多,每次将韩羽收回体内之后,好像才反应过来。”


    所以早前听凌灵说要忘了自己,韩羽心绪起伏巨大,才会连他都受业火影响。


    “……你终究还是察觉到了,”杨云风看了一眼躺在旁边的“韩羽”,“你不通情爱,修行五百载,情心都不曾苏醒。我担心你短短二十年里无法动情,当真会在天劫到来之际毫不犹豫一剑杀了凌灵,之后也和师尊一样追悔莫及,于是当初在取你元神时,我将你的情心悉数种在韩羽身上。”


    韩羽和凌灵两小无猜、朝夕相处,杨云风觉得既然凌灵身背情劫,在他身边或许能唤醒它。


    “可如今看来,”他轻轻摇了摇头,面露后悔之色,“倒是我错了。”


    如果他不走这一步,就算动情,姬寒彧或许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执迷不悟,单因为担心凌灵便不肯老实闭关。


    “师兄没错,”姬寒彧敛眸,低声道,“即便情心不在我身上,我对他也……只是我曾经太过忌讳业火之事,十年来都不肯亲近他,白白叫他伤心失望。如今看来,这业火之痛也不过如此,是我错了。”


    可为时已晚,他想亲近的人已经决意要把他忘了……


    想到这里,他的唇角又溢出了一缕鲜血。


    杨云风一急:“你如今这般虚弱,如何还能……”


    “师兄说了,我就是韩羽,”姬寒彧擦掉血,苍白的唇角勾了勾,“我与韩羽本就长得一样,用司寇尧留下的法宝掩盖一下瞳色和气运修为,大抵能瞒过世人。”


    “你疯了?”杨云风更急了,两条白白的眉毛直接竖了起来,“你这么虚弱不留在这里闭关还往外跑,万一那小子再说几句刺激的话,你别说等天劫来,直接身死道销!”


    “我一个超凡境的元神寄托在这具身体上二十年,”姬寒彧瞥了“韩羽”一眼,道,“总会有点用,它应当已经被我温养成最适合我的灵药,请师兄替我炼化。”


    杨云风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将这具灵藕童子炼成灵药,彻底和姬寒彧融为一体,不但能抵消一部分业火带来的伤害,的确也有助于他伤势的恢复,反过来还能温养他的元神,于他闭关有益,这也是他此前想把韩羽回收的原因。


    只是他没想到这人居然这般胡闹,要自己去“扮演”韩羽,这不等于光止血、不疗伤就出去晃么?于是脸一拉,两只大袖往身后一甩,背着手转过去直接不理人了。


    “我已然动情,可背负我情劫之人若三年后真死了,”姬寒彧勾了勾唇,“天劫到来我一样会死。”


    “你!”杨云风气得脸都涨红了,却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嘀咕着什么,伸手对着冰床上的灵藕童子催动了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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