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八九不离十
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温把酒觉得自从徐举案的生日宴后,沈肆这人就像是突然打开了某种禁制,从懒得说半个字废话的冷淡少年,变成开口喜欢闭口想你的臭流氓。
前面还在正儿八经地谈校庆的事情,下一秒这人就云淡风轻地表白。
明明她还没答应发展友谊之上的感情呢!
这人就明目张胆的开始犯规,偏偏她还低挡不住。
温把酒向来有些迟钝的感情神经终于还是低挡不住这一发接一发的直球。
她只能摇起白旗投降,“肆哥,你太厉害了,两星期的事情我答应你成不成?”
把两星期犹豫考虑的时间抛弃,其实也没什么。
她清楚自己的答案,她拒绝不了沈肆。
不就是谈恋爱吗?那就谈。
“同意了?”
沈肆似乎挺意外的,眼中诧异一闪而过,可随即便敛下眼睑,哑着声笑,“算了,我再等等。”
“再等等?”
温把酒懵了,微微瞪圆了眼,薄薄的单眼皮都要被撑成双的了。
她在心里把话都把“肆哥我们恋爱吧”这七个字翻来覆去念了有八百遍了,结果现在说可以,还能再等等。
这种行为的恶劣性就好比对别人说我要告诉你个秘密,结果说算了,还是不说了。
“怎么回事啊。”温把酒不高兴了,“肆哥,你玩我呢啊。”
“怎么敢。”
沈肆说这话时带着三分笑,看着不大正经,他顿了顿,接着道:
“就是忽然觉得这样做是趁人之危,不如——”
上课铃响了,沈肆的声音低,掩盖住了他后面的话。
这节课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个总是拿着咖啡进教室的年轻女老师,会在上课铃结束后一分钟才到。
温把酒想要抓紧这点时间,她凑近了过去,有点着急:“你刚刚说了什么,我后面的没听清。”
“我说。”
上课铃已经响了,可沈肆的声音还是慢条斯理的,不疾不徐。
“不如,周末和我约会。”
距离沈肆的约会邀请已经过去了五小时十七分二十三秒,现在是晚上八点零九分。
白天沈肆说完约会后就再也没提其他的,放学了也没有在社交软件上和她说约会的地点,更没说确切时间,就光说了一个周末。
周末周末,一年有这么多个周末,是这个周末还是下个周末,是上午还是下午,什么都没有。
怎么评价呢,这人整个表现都像极了渣男,撩完就跑。
但偏偏温把酒上心了。
“怎么回事?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
温把酒洗完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自暴自弃了。
“人家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这么当真了?”
而且如果要约会的话,总不能还穿着校服去约会吧?
青春偶像剧里女生约会都是穿的小白裙,温把酒将自己的衣柜翻了个遍,只有三条裙子,两条还是校服裙,还有一条是裤裙。
“有点难办。”温把酒有些沉重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看来只能和老温同志要点钱去买条新裙子了。”
虽说和田沁月女士要钱也是一样,都是一家人,钱也不分彼此,但毕竟田女士是个心思细腻的母亲,温把酒怕要钱时露出什么马脚。
话说起来,这几天早上出门,她都没见几次温原大律师的人影,估计是在忙案子的事情,一大早就要出门。
今天田沁月女士也不在家,奶茶店也早早的关门打烊了,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应该是去律师所给老温同志送饭了。
温把酒坐在客厅沙发等待,捧着本名著小说打发时间,她看书的速度很快,看了三分之一时,抬头看了眼挂钟时间,已经九点半了,但老温同志和田沁月女士都没回来。
温原律师是个很顾家的人,之前案子再忙,都会在晚上十点之前回家,像现在这样这么迟还没回来的情况不多见,尤其是这次连着田沁月女士都还没回来。
温把酒拨了号,先打给了老温同志。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了,没人接。
温把酒眉头不由蹙起。
因为工作原因,老温同志是个常年手机不关机的人,包里还常备充电宝,关机的情况极其少见。
换了田沁月女士的号码重新拨号,响了很久,好在,终于接通了。
“温温,妈妈和爸爸很快就回家了,已经在路上了,没事。”
似是事先预料到温把酒的话一样,才接通,田沁月女士就先汇报了行程,只是声音有些疲倦,像是强撑着精神在说话。
温把酒没回话,刻意停顿了两秒钟时间,听见电话里传来车来车往的背景音后才开口。
“那好,先这样,我等你们回来。”
那头田沁月女士“嗯”了声,又说了些“不用担心很快回来”之类的话才挂了这通话。
温把酒继续捧着书在沙发上等待,只是很久也没翻开下一页。
她有些心神不宁,田沁月女士说很快就回来,可现在已经快十点半了,他们还是没有回来。
温把酒的情绪开始有些焦躁,正琢磨着要不要再打一通过去时,门口响起智能锁解锁的声音。
终于回来了。
先进来的是田沁月女士,她手里拎着一个很大的塑料袋子,里面装满了各种药,拇指和食指还夹着一本病历本。
她将门打开了一些,空着的那只手扶着温原进来。
温把酒这才看到,老温同志是拄着拐杖进来的,他瘸了一条腿。
“怎么回事?”
温把酒扔下书,几步上前,接过田沁月女士手里的药和病历本,语气不自觉地变得严肃。
虽说温原是刑事律师,还特别喜欢接社会援助类的案子,受伤什么的之前也不是没有过,但是像今天这样,弄得要用拐杖回来这还是头一回。
“小事小事,就是过马路不小心被车撞了一下。”
温原乐呵呵地笑着,圆镜片下的一双眼都眯成了弯月,完全不将这点伤势当回事。
旁边的田沁月女士正收拾袋子里的药膏,闻言扭头便瞪了他眼,然后继续收拾袋子里的药品,动作起伏很大,像是在撒气。
温把酒心里有数,眼观鼻鼻观心,看了眼老温同志吃力拄着拐杖的样子,没说话。
田沁月女士整理完了药袋,围起围裙又匆匆忙忙去厨房,里面很快就想起切菜热锅的声音,剁菜的声音很响,连拿碗筷也能碰撞出清脆的瓷音。
温把酒缓缓扭头望向温原大律师,父女俩简单的对视后,温原大律师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他咳了咳,心虚地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厨房挪动。
“小温啊,时间不早了,你先回房间休息吧,不想这么早睡的话去隔壁你师傅家串串门也行。”
“好吧。我撤了,您哄吧。”
温把酒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决定给面子的空出场地,让温原大律师有充分的空间发挥瞎扯。
在她看来,这件事儿只是平静生活中的一点小波澜,她相信老温同志一定会处理好。比起这个,她更忧愁周末的约会*应该穿什么。
周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在班群里戏弄了一番,老朱心中有愧,破天荒的,突然宣布要组织班级春游。
其实之前一中也有组织春游秋游的惯例,但现在毕竟已经和隔壁师大附中合并成一所新中学了,目标瞄准的还是省前十中学的位置。
虽说现在实验中学的领导崇尚素质教育,但大张旗鼓地给准高三生放假春游还是有些招摇,所以这学期除了高三,高一高二的春游都是以班级为单位组织,换言之,春不春游完全看各个班级班主任的意思。
温把酒觉得就这点上,朱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身为副班主任,竟然能说动徐亦菲组织春游,就她了解到的,隔壁文科重点班的班主任图省事儿,班级春游地点直接改成学校自习室,人手一套试卷当做纪念品。
“我和你们徐老师商量过了,因为上次月考大家考的都非常不错,班级里大部分同学在学习上的自制力都很好。但学习是场持久战,需要劳逸结合,所以这个周末,我们7班不上自习,去春游!”
朱时一番话说的激情洋溢,徐举案在底下立马狗腿地附和大喊一声“好”,啪啪鼓起掌来,带动气氛。
班级组织的春游是本着自愿原则,下了课,颜梦佳就戳了戳温把酒的后背,询问,“温温,你春游去吗?”
温把酒余光略过身旁空着的座位,“我暂时还没考虑好。”
“啊?不是吧温温,春游这种好事,照你的性格不应该爽快同意的吗!”
颜梦佳捂着胸口,擦着不存在的眼泪,“你变了,你是不是想要周末在家偷偷学习?”
大部分成绩好的学生,想要一直成绩保持在前列,周末的时间都是贡献给各种补习班或者自习室,颜梦佳也不例外。
但这次春游实在难得,她想去,又担心父母不同意。但是如果年级第二的温把酒去的话,她就有理由去了。
“没有啦,放心,我放学之前一定给你答复。”
温把酒边说边悄悄拿出手机来,给沈肆发消息。
[肆哥,徐仙和老朱这个周末组织班级春游,你去吗?]
她这话其实藏了点小心思。
周末的约会和班级的春游重在了一起,但她完全不提周末约会的事儿,就看沈肆的回复。
两分钟后,手机顶端出现消息弹框——沈肆回消息了。
他这人回消息好像总是特别快。
温把酒点开社交软件,沈肆就回了三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号——
[你想去?]
好家伙,这是直接将问题抛回来了。
您这是追人的态度吗?
周末的约会呢!
您在是忘记了吗?
怎么说也该回复个[不去,周末我们约会。]才对吧?
合着就她一个人心心念念周末约会的事儿?
累了。
温把酒面无表情地打字回复,[是呢,想去。]
7班的春游最终定在了城西街的一处4A级景区,除了个别太过刻苦的学生,7班九成九的学生都参与了。
温把酒穿套海军服,蓝白底色,搭了款深蓝色的圆顶帽,很早就到了集合地点。
算是正儿八经第一次班级集体活动,大家都有些兴奋,朱时站在台阶上挨个点人头都得扯着嗓子喊。
“温温,过会儿去寺庙的时候,你和我一块去吧?”颜梦佳拉着温把酒的胳膊,用手挡着说悄悄话,“我听说永安寺那边求签特别灵!”
永安寺就是沈肆长待的那所寺庙,温把酒稍稍回想了下上次偶然间去的情况,觉得就永安寺这香火,怎么着也不像是求签特别灵的样子。
她刚想劝颜梦佳换个求签的地方,就听到站在台阶上点名的朱时喊:
“沈肆,沈肆在吗?”
没人应。
温把酒愣了一瞬,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在周围看了一圈,没找到人。
看完了才觉得好笑,这种集体活动,沈肆这人怎么可能来?
他这人平时连上课都是随缘看缘分的。
“朱老师,你是不是喊错了啊!”徐举案和一群男生混在一块,抽空喊了一嗓子,“肆哥不来啊!”
果然,她就说沈肆不可能来。
“不来吗?”
朱时拿着笔在名单表上划了划,声音被周围嘈杂的环境掩盖。
他有些困惑的自言自语,“明明一早就和我报名了啊。”
因为也算不上是正经的春游,朱时和徐亦菲两位班主任带着走了一小段路就在一处古巷解散,自由活动了。
今天太阳好,温度也高,女生都怕晒。一听解散,颜梦佳立马拉着温把酒朝最近的西西弗书店跑,后面才进去,就立马点了杯果饮,温把酒也跟着点了一杯。
“太晒了,也不知道徐仙和老朱怎么就挑了个古镇,都是商业街,也没什么好逛的。”
有了果饮,颜梦佳立马活过来了,瘫在单人沙发上,惬意十足。
温把酒在挑书,“主要本市内的景点,大部分人都去过了吧,老朱和徐仙也只能挑个普通且便宜的。”
“也是。”
天气实在太热,后续又有许多7班的学生进了书店,温把酒忙着挑书,拿着书回来的时候,原先的阅读区已经有许多人了。
阅读是私密的快乐,最适合在独处时享受。
温把酒没办法在人太多的地方沉浸阅读,她拿着书,在一处靠着窗的书架旁席地而坐。
中途手机震动了几次,应该是手机软件推送的消息,温把酒没去管,思绪完全沉浸在书里的世界,直到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才如受惊一般,从书中世界抽离。
阅读带来的平静情绪完全被破坏了,温把酒看了一眼手机页面,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她按下通话键,口气不大好:“哪位?”
那边没立刻说话,慢了两秒钟才传来声音。
熟悉的慵懒腔,带着点上扬的语调。
“心情不好?”
“肆哥?”
温把酒立马坐直了身体。
“嗯,是我。”
沈肆的声音听着有些不大清楚,被背景音里的车流声盖住了些。
他问,“在哪呢。”
温把酒觉得这人真是不管俗事,有些好笑地道:“在春游啊,你又没来。”
“呵。”沈肆似乎是很低的笑了声,然后慢悠悠地说了句,“海军服很好看。”
“!”
几乎是瞬间,温把酒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原地转了两圈,却没看到沈肆的身影。
她冷静下来,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太傻了。
“肆哥你是不是在寻我开心?”
说不清是因为无端的生气还是突然涌上的失望,温把酒的声音里带了些委屈。
“我根本没看到你,你是不是没来。”
“冤枉。”沈肆依旧是轻笑,似是在耐心地哄,“你看窗外。”
温把酒乖乖照做,偏头看了眼窗外。
古镇街道上车流不息,人来人往,深褐色的木制雕栏下是一家家手工商品店,燥热的天气,连街头贩卖的劣质冰淇淋都能售出高价。
像是在一堆杂物里寻找最后一块拼图,温把酒耐着性子仔细看了又看。
——还是没有。
“你是不是在骗——”我。
她质问的话还没说完,前方路口的红灯突然变成了绿灯,车流前进,一直阻塞不前的那辆白色卡车也快速移动。
马路对面,有人握着一串氢气球,很大一簇,彩色的。
他戴着顶黑色棒球帽,缓缓抬头。
像是在贩卖一场一触即破的美梦。
温把酒听到手机里传来声音,像在哄人。
“温温,来约会。”
第52章 八九不离十
这一刻,像是一切都静默成空,周遭万物皆黑白,只有沈肆手里的那束氢气球是彩色的。
温把酒觉得自己好似在奔赴一场盛大的宴会,她拎着裙摆,赤着脚,明知不对,也要义无反顾地奔向一场虚渺的美梦。
怎么能拒绝呢?
如何能抵挡呢?
或许之前是年少懵懂不知爱,可这一瞬,温把酒忽然无比确信,她对沈肆——
心动了。
不知道是怎么穿过人海车流,意识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沈肆的面前。
“沈肆!”
温把酒几乎是整个人挂在沈肆身上,短暂的拥抱后又分开距离,傲娇又矜持地清了清嗓,偏头望向一侧,欲盖弥彰似的强调。
“我就是纯粹被你的气球迷惑了,没有答应说要和你约会啊!”
“嗯,对,是没有。”沈肆语调慵懒地给温把酒顺毛,“是我自主主张非要买来送的。”
他个子高,一只手臂就能将温把酒圈住,然后半搂着,朝路边带。
“你的这个自作主张非常好!”
女孩子的面子总是金贵的,需要捧着夸着的。
温把酒也不例外。
她昂着头,从沈肆的手里挑出一只自己最喜欢的气球。剩下的都散给过来春游的小学生。
沈肆给的气球实在太多了,他个子高,气质好,拽着一堆气球也只会像是模特拍照。
温把酒很有自知之明,就她的身高和学生打扮,八成会被人以为是贫困学生打工赚钱。她只留了一只气球,一只手拽着,一只手挽着沈肆,大大方方的,完全不怕或许会被对面书店的同班同学看见。
关于约会的地点,沈肆只说了两个字,“山上”,温把酒本着问多了就没有惊喜感的原则,没有多加追问,但她在脑海里已经设想出了好几种可能。
山上最多的就是树木花草昆虫,或许沈肆会给她放萤火虫也不一定,但是现在距离天黑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应该不大可能,难不成是要去野炊?
温把酒一路上想了很多,直到沈肆将她带到目的地——
郁郁葱葱的树林间,斑驳树影掩映下,有一片黄墙黑瓦,狸猫趴在屋檐,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像是只守护兽。
“这是寺——庙?”
温把酒有些难以置信,睁大了眼回望沈肆。
“嗯。”沈肆轻声应了句。
啊?
这。
温把酒有些懵圈了,她头一回见人将约会地点安排在寺庙的,某一瞬间,温把酒对沈肆的喜欢有了质疑。
高中生早恋这种爹打妈骂老师劝分的事儿,把约会地点在佛祖眼皮子地下,这,合适吗?
温把酒忽然觉得手里拽着的这只气球都不好看了。
“算是寺庙,也不算是寺庙。”沈肆无声地轻笑,嘴角弧度上扬,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温把酒。
温把酒脑子里想什么,脸上就表现出什么,所思所想几乎藏不住。沈肆逗完了人,也不继续解释。
温把酒还是不明所以,待走近了些,才有些明白沈肆的意思。
这座寺庙没有牌匾。
——也就是说,这座庙,没有名字。
寺庙前有个穿僧袍的和尚,坐在一个低矮木板凳上,从兜里掏着瓜子嗑,脚底下还盘着条黄狗。
估摸着是牙齿不大好,他嗑了一小会儿就“呸呸”了好几声,吐出零碎的瓜子壳,掉在黄狗身上,狗也不动弹,怕是习以为常。
整个画面都悠闲惬意的仿佛是田园山村图。
“呦呵!这是谁来了?沈大少爷来了啊!”僧人从木头凳子上站了起来,短暂地欢迎了一下,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沈肆语气熟稔,“嗯,过来进香。”
“进香?这都几月份了才来进香,我还以为你把你——”这僧人边笑边说,说了一半才像是意识到什么,堪堪止住了话头。
弯着眉眼转了话题,“旁边的小姑娘是谁啊?”
沈肆不搭理,他又乐呵呵地追问,“女朋友?”
温把酒被这一嘴问的脸通红,张了张口想解释,却又不知道怎么说,下意识地望向沈肆。
“瓜子要是不够嗑,我让人给你送十斤来。”
沈肆不知道什么时候牵住了她的手,领着她向前走,没再和那僧人寒暄。
寺庙的大门是砖红色的漆面,看得出来维护的很好,还泛着光泽。推门而进,入目便是一颗巨大的扶桑树,上面零星挂了些红色的祈福带。
和其他寺庙的祈福树不同,这上面的祈福带颜色都很旧了,看得出来有些年岁。
沈肆领着温把酒进了大殿,和打扫的僧人要了炷香,递给温把酒。
“你不进香吗?”温把酒奇怪。
“你先进,我等你进好了再进。”
沈肆边说边回头和僧人又拿了炷香,等温把酒进完香了之后才跪地进香,他跪地的时间有些长,叩首跪拜的动作和平常人似乎也不一样。
温把酒站在边上注视着,这个时候的沈肆清冷脱俗的不像是凡人,睫毛微颤,唇角下抿,门外的光线照射下,仿佛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一层金光。
不知道他在佛祖面前祈求了什么愿望,温把酒想,如果她是佛祖的话,无论什么愿望一定都会替他实现。
进完香,沈肆领着温把酒简单地在寺庙里转了一圈,要离开时路过祈福树,他停下又和僧人要了两条祈福带。
“这上面是写自己的愿望的吗?”
“嗯。写好了我替你挂上去。”沈肆说完,顿了顿,又笑着补充,“要是怕我看到,单写名字也行。”
温把酒还没想到这一层,被这一提醒,刚要落笔的笔画便拐了个弯。
她的愿望太多了,想要家人平安健康,想要高考一切顺利,想要和沈肆——
啊!打住!
这要是都写上去,被沈肆看到了岂不是要丢死人?
温把酒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只写了自己的名字。
她写好时,沈肆早就写好了,她将祈福带递过去,试探地问,“你写的名字还是愿望啊?”
要是写的是愿望,那她以后一定要悄悄回来偷看。
温把酒的这点小心思,沈肆一清二楚,“写的名字。”
啊,那偷看就没意思了。
她沮丧的表情太过明显,沈肆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他踩着凳子,将两条祈福带系在最高的枝桠上。
红色鲜艳,风吹而过,树叶纷纷扬,隐约间能看见那两条鲜艳的祈福带上,写了“温”字。
“小丫头,今年零花钱要是有余,记得去买个彩票。”
门口嗑瓜子的那僧人不知什么时候蹿到了温把酒身后,旁边还跟着那条黄狗。
“为什么?”温把酒不明所以。
“我们庙虽然比旁边永安寺人少,但是香火钱多,今年你是头一个上香的。”
温把酒还是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
僧人嗑瓜子的动作一顿,吧唧吧唧了嘴,手一挥,“算了算了。”
温把酒还想再问,但这嗑瓜子的僧人看见沈肆挂好祈福带过来了,比谁溜得都快。
时间不早了,班级群里老朱发了集合的时间和地点,提前了两小时发,生怕学生贪玩错过回去的校车。
温把酒和沈肆两人慢悠悠地朝山下走,山下的集市贩卖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套圈、棉花糖、炒栗子……零零碎碎许多,还有气贩卖转运珠的,十块钱一串。
沈肆给温把酒买了串糖葫芦啃,温把酒啃的慢,走到书店了才堪堪吃完,距离集合时间还有一小时。
温把酒在书架间穿梭,看见有趣的书就拿下来翻看几眼,沈肆跟在后面替她拿着。
“肆哥,都是同学,校庆表演的事情你能不能帮帮我啊?”
也是突然想起,没几天就是校庆了,要她一个人上台拉二胡还不如给她十套试卷写来得痛快。
更何况,关于她的大提琴手搭档是如何黄的这件事,十分的责任,沈肆怎么说也得负上七分责。
温把酒拿眼睛觑他,黑白分明,谴责的意思非常明显。
如果沈肆还有那么两分的良知的话,那他现在就该非常真诚且愉快地答应这件双方互赢的大好美事。
但是,沈肆没有。
他不仅没有,甚至还妄图挑衅温把酒的耐心。
“我再考虑考虑。”
考虑?
考虑考虑?
还再考虑考虑?
“啪”地一声,温把酒将手里的书一合,心里酝酿着台词,准备爆发一下小宇宙。
“你肯定老眼昏花了,沈肆这孩子压根没来,怎么可能说给温把酒买气球!”
——是徐仙的声音。
几乎是条件反射,温把酒瞬间拉着沈肆一起蹲下,背靠着书架,从里面快速抽出一本最大的画册,打开,竖起,死死地挡在两人面前。
可恶!失策了。
忘记现在是临近集合的时间,书店的学生越来越多,老师也会提前到达。
还偏偏这么巧,她跑过去和沈肆见面的事情还就被老朱看到。
“怎么可能看错!我看着把酒那孩子跑过去的!”朱时的声音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不可能,你看错了。”徐亦菲还是坚决不改口。
温把酒的心在打鼓,虽然逃过班翘过课,但平心而论,她温把酒,还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好学生,一个拒绝早恋,沉溺于学习海洋的好学生。
可她现在还没正式和沈肆确定早恋同盟,怎么感觉就要被请家长的节奏?
“我一般不帮同学登台表演。”
非常时间,但沈肆的声音丝毫没有收敛,也幸好他声音本来也不高。
“嘘!”
温把酒将食指放在唇边,无声地比划了个安静的手势,抬眼瞪了他一眼。
小范围内的挪动了下身体,温把酒用气音道:“那你说条件,怎样才同意?”
两面书架之隔,班主任和副班主任之间的战斗还没结束。
老朱显然是被徐仙气到了,“你不要觉得就你学生金贵,沈肆这孩子虽然不错,但在我看来,和我学生温把酒配的话,还是差那么一点的!”
“对对对,是是是。”徐亦菲也敷衍的很明显。
温把酒拨动倒数第二层书架上的书,露出一条小小的缝隙,偷偷地去看两位班主任,注意力全被吸引。
“我不帮普通同学,我只帮我女朋友。”
沈肆的声音比平常小了些,但却依旧清晰入耳,像是有一把小锤敲进人心。
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头,温把酒还未说出口的话便被堵在口中。
是温热的触感。
咬住,舔舐,厮磨。
是少年的进攻。
他们用展开的画册做伪装,用书架做抵挡,隔着五米距离,印刻彼此。
这是初吻。
这是初恋。
第53章 八九不离十
初吻,对一个青春期的少女来说,毋庸置疑,相当重要。
温把酒觉得沈肆这人实在是不讲武德,怎么能搞偷袭呢?
她脑袋蒙圈了好一阵,才后知后觉地回神,她嘴巴张了张,刚想要说什么,余光突然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她面前的朱时。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温把酒“唰”地一下,立正站好,心脏能从嗓子眼跳出来,被吓得几乎要窒息。
“朱老师!!您怎么突然来了!”
“我早来了,你在这发什么呆呢?”
朱时那双穿了有些年头的运动鞋,此刻极富有节奏地点着地面。探究的眼睛隐在厚重的镜片之下,将两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他之前在远处看着就觉得这两个学生靠得太近,觉得举动太过亲密,现在就近这一看,觉得可能性更大了。
“你们俩在这干什么呢?”
温把酒做贼心理,朱时这话问的她立马心虚起来,她发呆的时间太长,完全不知道老朱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见什么。
“在看画。”
她低头望向沈肆,努力睁大双眼,拼命暗示。
沈肆这人还坐在地上,半点没有意识到此刻风雨欲来山满楼的危险气氛,甚至还用指尖点了点唇角,心情极好。
“嗯,在看画。”
理直气壮,光明正大。
大约是被沈肆这理所当然的口吻给说服了,朱时眼中的怀疑少了大约一个指甲盖大小。
但他不死心,仍然鸡蛋里挑骨头,“怎么突然看画了?学习相关的书籍怎么不看啊。”
这大约是一个准高三副班主任的必杀技了,不管干什么事情都得和学习沾点边了才行。
“是在学习。”温把酒脑子转得快,未经思考,鬼扯的话已经说出口。
“我和沈肆同学是在探讨关于如果学美术的话,我们高考是否更占优势这件事情。”
朱时:“嗯?”
温把酒:“我们在考虑走艺术生这条路会不会更轻松点。”
……
不得不说,这话对于一个文化课的老师来说,实在是个重大打击,尤其是学生文化课成绩还异常优秀时。
朱时,这位有着十多年优秀教学经验的老实人副班主任,面部表情肉眼可见的有了一丝丝慌张。
怎么会呢?
年级第一和第二都要去学美术?
这是压力太大了还是觉得老师太差劲拖累他们成绩了?
教语数英和化学的老师都是优秀教师,只有他这个物理老师没评选上优秀老师。甚至学校论坛上,还有学生还嫌他讲课啰嗦。
短短的几秒里,朱时已经总结并分析了自己教学上的不足和缺陷,越想越觉得或许是自己的问题,一颗赤子教学玻璃心都要碎了。
他声音微颤,追问道,“那有同学说看到你们俩上山了,应该不会是去画画去了吧?”
“啊?那个啊。”
温把酒面露为难,实在是没想到她和沈肆跑到山上的事情竟然还被人看见了,还被误会是去画画了。
可是这孤山野林的,说去画画的话,万一下一秒老朱让她拿出画的画来,那不就是露馅了吗?
但要是实话实说,说沈肆带他去了座寺庙,人烟稀少,庙里的和尚看着和沈肆还十分熟悉。
温把酒下意识的不想这么说,总觉得那座庙里或许藏着她这位同桌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挠了挠脑袋,苦思冥想两秒钟,忽然一个福至心灵,一个绝妙的理由脱口而出。
“春天到了,我们俩看山上的桃花开的非常好。”
“所以!”
温把酒一个大喘气,停顿了一秒,突然望向沈肆。
不知为何,沈肆从中读出了歉意还有一丝丝的绝望。
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便听到温把酒抑扬顿挫,饱含深情地道——
“我们!去结拜了!!”
沈肆:……嗯?
朱时:?
冷静片刻,作为见多识广的人民教师,朱时承认,他之前是对自己的经验有了过高的依赖。
看见一男一女俩学生在一块关系好了些,就觉得是早恋。
事实证明,时代在进步,学生在发展。
他怎么能总是用这种龌龊阴暗的思想考虑学生之间美好的同学情谊呢!!
“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倒是没想到只不过就是读个三国,现在的少年人竟也能这么雄心壮志,甚至还发展到了看见桃花就要延续桃园三结义去结拜的美德。
是时候回去和任课的语文老师好好讲讲了,没事别把阅读课讲的这么生动形象热血沸腾。
集合的手机闹钟及时响起,解救了此刻有些凝滞的气氛。
朱时立马回神,关了闹铃,张张嘴,欲言又止。
“算了。”这位老实的人民教师摸了摸有些秃的前额,沉重的叹了口气,“是老师想错了,集合了,你们俩也过来吧。”
老朱一手捧着保温杯,一手挥舞着迷你校旗,招呼周围学生集合。
这一茬算是过去了。
温把酒站在原地刚要舒一口气,就见沈肆慢悠悠地站起来,平静地望向她,声音不咸不淡。
“结拜?”
——要命。
温把酒笑容瞬间凝结。
沈肆显然没打算将这事儿轻拿轻放。
“那我们这算是结拜为兄妹了?”
——要了亲命了。
“呵。”
沈肆很淡的笑了一声,走近了些,微微弯下腰,贴着温把酒的耳朵。
反问,“那你说,我们刚才四舍五入一下,是不是就是乱。伦?”
校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停车场,集合完毕,学生们边走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温把酒和沈肆两人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没人说话。
自从书店里沈肆的死亡三连问后,温把酒就像个鹌鹑一样,一个屁也崩不出来。
她能感觉到沈肆的气压似乎有点低,但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缓解这该死的窒息氛围,尤其还是在被亲了之后。
肆哥肯定是想要确认关系的,想听到她亲口承认答应。
但偏偏,她在朱时面前亲口盖章了拜把子的事儿。
这不就是妥妥的个渣女行为吗?!嫖了人家后还不承认!
想到这,温把酒心里又有点怨起老朱来,如果不是老朱突然出现,她也不至于想出这么个破理由来。
可恶!她是猪脑子吗?山上花开的好就说是去赏花了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说去结拜了?!
温把酒几乎要被这迟来的后悔淹没。
怎么办,真要做同生共死、两肋插刀的异姓兄妹吗?
温把酒绝望的望天。
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改过自新,说上山偷桃了也不说结拜了,爱谁结拜谁结拜吧!
校车上的位置都满了,只剩下倒数第二排的两个位置。
温把酒手里拽着氢气球,坐在靠窗位置,沈肆拉了拉帽檐,坐在她旁边,然后将一个袋子放在两人中间,然后戴上蓝牙耳机,闭目养神,一副不想和外界多接触的样子。
这就有点让人心塞了。
温把酒盘算了一路,就打算在校车上的时候和沈肆好好解释解释,可他现在耳机一戴,帽子一拉,中间还放着不知道什么玩意的一东西,很大一块。
温把酒突然有些好奇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从书店出来后沈肆就一直拎着。
她悄悄挪动位置,调整角度,透过袋子上方的缝隙看了一眼,越看越觉得,这东西似乎有点熟悉,不管是体积还是颜色都让她印象深刻到发指的程度。
造孽啊!!
这玩意不就是书店里的那本巨大画册吗?!
“肆哥。”
温把酒的手越过画册,很小力气地拽了拽沈肆的袖子,求和的意向十分明显。
沈肆眼睛微睁,身体朝被拉的地方倾了倾,像是重心不稳似的。
“这还没磕头烧香上祭,就叫上哥了?”
磕头烧香上祭品,都是结拜的流程。
温把酒又被噎住了。
她讪讪道,“你不要无理取闹,特殊情况需要特殊处理,我那是非常之举。”
沈肆不咸不淡地“嗯”了声,算是答应。
温把酒不擅长吵架,最讨厌现在这样类似冷战的情况。
她望着沈肆,突然有些生气。
“你如果非要结拜的话也不是不行,但是我这人不能亏本。”
扭头看了看周围情况,温把酒声音低了些,拽着沈肆的衣袖凶巴巴地威胁。
“你亲了我,所以我得亲回来!”
证据非常充足,理由十分可靠。
沈肆没忍住,本就是在装冷漠,此刻靠在椅背笑得很放肆,连帽子都掉了,头发有些凌乱,透着少年的不羁。
动静太大了,周围同学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肆哥怎么啦?笑得这么开心?”
温把酒胡扯,“他吃了含笑半步癫,现在就快疯了。”
沈肆听到了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仍旧笑个不停。
周围的视线片刻后便散去,沈肆也终于笑停了。
他将一只蓝牙耳机摘下,借着给温把酒戴上的动作,说道——
“女朋友,现在给你机会亲回来。”
第54章 八九不离十
奶茶店被砸了。
春游结束,温把酒就接到了田女士的消息,马不停蹄地便过来帮忙收拾。
因为温原的原因,田沁月女士的店也不是头一回被砸了,之前也有过被害者家属过来闹事儿,甚至请了混社会的人过来。
一回事生二回熟,温把酒边将杂碎的玻璃扫干净,边同田女士说话,没太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老温同志这回又是接了什么烫手山芋啊,又被人寻仇?”
等了半天,没听到田女士回答。
温把酒扭头看去,田沁月女士拿着抹布机械地擦着桌子,神思不属。
奶茶店被砸后,店里的员工都放了假,现在只有田沁月女士和温把酒在收拾。
天气渐热,树影斑驳,暖风过,带进路旁的欢声笑语。陡然间,温把酒觉得奶茶店里有些过分安静了。
她又唤了几声,田沁月女士才终于回神。她给了温把酒一个“安心”的笑,继续干手里的活儿。
“那件案子要胜诉了。”
温把酒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田沁月女士说的是什么案子。
是魏雨心的案子。
父亲杀死了强。奸女儿的富二代,现在轮到女儿守护父亲了。
她由衷地感到高兴,连打扫碎玻璃都多卖了几分力气。
“那是好事啊,那人都要去坐牢了,砸我们家店也就是无能狂怒。”
报复式的砸店,最后反正都得去坐牢,损失点奶茶店的*维修费也没什么。
温把酒没想多深,她只是单纯地认为这是一个赌徒最后的嘶吼泄愤,空虚且无力。
“这次不一样。”
田沁月女士的声线清冷地陈述。
“我们要搬家了,温温。”
温把酒愕然,“什么时候?”
田女士声音很轻,但却没有周转的余地,“下个礼拜。”
“我还有校庆表演,能不能等校庆表演结束啊。”温把酒突然间就有些慌,绞尽脑汁地想着可行的理由。
田沁月女士没说话,只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望着温把酒,目光温柔。
温把酒突然间就没来由的泄了气,她声音渐弱,“我不是说不愿意走,只不过想迟几天。你和爸爸可以先搬走,不行我就先到宽宽或者五叔那住几天。”
说完又欲盖弥彰似的强调,“我只是想要参加校庆表演,不想要留遗憾。”
田沁月女士半晌没说话,温把酒的心一点一点忐忑起来,手心抓着扫把,都是细细密密的汗。
她是有些害怕这样的田女士,像是浓烈的水,不言不语,却在无形中施压。从小到大,只要她做了什么亏心事,便会顶不住这样的压力,倒豆子似的说出来。
“小温,你知道吗?其实我一开始并不喜欢你爸爸。”
出乎意料,这次竟然是田女士先开了口。
温把酒没说话,脑子有点懵,在她记忆里,父母好像一直很恩爱,几乎从来没红过脸。
田女士似乎也不需要温把酒的回答,她似是在回忆从前。
“我最开始喜欢的人是我高中的同学,是个成绩不好的小混混,但是少年人所以为的爱都很浅显,误把欣赏当做喜欢,自我感动,自我说服。”
“妈妈后来也因此做了很多错事,幸好最后遇到了你爸爸。”
“我不是在全盘否定,只是妈妈认为,如果真的足够喜欢的话,那就等彼此都成长为更好的人时再相爱也不迟。”
温把酒听懂了。
田沁月女士想告诉她,真正的喜欢和爱,那就算经过时间的冲刷,也仍然会保持那份悸动。
她不知道田沁月女士是什么时候发现她在恋爱,明明也不曾对她说过。
她很想大声的反驳,想说她真的真的很喜欢沈肆,却说不出口。
或许在大人眼里,他们这种青春期的小打小闹都不是真心。
温把酒没正面回答,她低垂着头,固执又蛮横地重复。
“没有,我只是想参加校庆表演。”
如同一张被反复撕开的纱网,嘶哑又狰狞。
温把酒的二胡从来没有拉的如此糟糕,只是单纯的发泄,没有任何乐感。
闹钟响了,发泄似的弹奏也戛然而止。
她给自己限定了十五分钟的平静时间,时间太长的话就会扰民。
其实她不是不能理解田沁月女士和温原同志做出的决定,毕竟一个穷凶极恶之人被逼到绝路,确实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而且这还是个有点权钱的恶人。
安全起见,案件结束之后搬家是最好的选择。
再说,温原同志之前也不是没搬过家。就温把酒有记忆起,少说也搬了五六次了。有时候是搬到其他市区,有时候是到其他省份,等事情平息了,再重新搬回来。
所以温把酒习惯了没有深交的朋友,这么多年也只有一个高宽宽一个发小朋友。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啊。
温把酒放下二胡,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玉坠,是个葫芦样的酒壶玉坠,用暗金色的线串着。
——这是春游结束时沈肆给的。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呢?
温把酒摩挲这玉坠,视线开始模糊。
——“明年给你雕个镯子怎么样?女朋友。”
校庆排练接近尾声,年级主任却突发奇想要将月考提前到今天下午,学生们一片哀嚎,又不得不抓紧时间多复习。
沈肆这段时间几乎都没缺席上课和晚自习,明显感觉到温把酒这几天状态有些不对,像是心里藏着事。
若是往常考试前,不说多刻苦,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抓着笔却半天没写一道题,走神的太明显。
还有十五分钟自习课时间结束,课代表马上就要收作业了。
沈肆没多问,也没提醒。他打开面前的卷子,一目十行地看题,答题。
温把酒是自习快要结束时才算是回神,后面桌的颜梦佳过来问最后一题答案。
“啊,我还没写完。”
温把酒如梦方醒,朝着颜梦佳抱歉地笑了笑,拽出一张草稿纸,立马便飞速的写起来。
她发呆的时间太长,前面填空和选择也有好多没写。
“梦佳,能不能把你前面的题目给我——”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温把酒刚准备借用一下颜梦佳的卷子抄一下前面的答案,就发现旁边突然出现一张写好的卷子。
所有题目都写好了,后面大题该有的步骤一项都没少,甚至还在题干上划了圈,看着像是故意留了点思考过程似的。
她有些愕然地望向沈肆,“你不是从来都不写作业的吗?”
所有的老师都默认了沈肆可以不交作业也可以不写作业,但算是基于对沈肆这段时间来上课的尊重,作业试卷还是会发。
“对,我不写。”
沈肆应的理所当然,他将钢笔放下,点了点试卷最上方空白的姓名一栏。
“名字自己写?”
温把酒的作业毫无波折的成功上交。交完了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沈肆好像在悄悄地看她。
说看大约也不算准确,应该算是在观察?
人还是往日里那副事事不关心,淡漠清冷的样子,但靠着椅背的角度变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斜靠着椅背,也不闭目养神了,就半眯着,似睡非睡的,盯着她看。
温把酒莫名其妙突然有种做了亏心事的感觉,做贼心虚似的。
“你老盯着我干嘛?”
沈肆反问,“不能盯?”
温把酒被问懵了,有些慢半拍地回答,“那当然可以盯。”
过分的诚实可爱了。
沈肆被逗乐了,忍不住低笑,这段时间的郁气也散了些。
温把酒才意识到自己回了句蠢话,自己也被自己逗乐了,跟着笑起来。
见她笑了,沈肆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巧克力,慢条斯理地拆包装,是草莓夹心的。
他拆了一粒,递到温把酒面前,“吃点甜的会更开心。”
没有直接去问,是拐着弯的关心。
温把酒知道,沈肆看出来了,她这几天的不对劲。
她也知道逃避没有用,却总是想着再拖一拖,也连带着好几个夜晚都失眠。
总是要去面对的。
“我有事要和你说。”温把酒双手互扣,紧紧相握,她停顿了会儿,又补充了句,“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嗯。”
沈肆无意识地拨弄起佛珠,速度很快。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云淡风轻的。
自习课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大部分学生都去吃饭了,还有零星几个动作慢的学生没走,还在收拾着书包。
温把酒不敢明目张胆地牵手,只是轻轻拽着沈肆的衣袖。
等最后一个收拾好书包的学生离开后,她才松懈下来,双手握住沈肆的一只手。
缓缓道,“我爸是个律师,平常呢接的最多的是公益案子,其次是替小偷小盗打辩护。怎么说呢,我爸这人,有点理想主义。”
“所以才造成了现在这种情况。”
说到这儿,温把酒停了下来,突然玩起沈肆的手来,将他细长的手指一会儿弯曲一会儿摆直。
沈肆耐心的听,也不提问,也无所谓自己的手被温把酒折腾来折腾去,甚至还将佛珠扔在课桌上,腾出另一只手来,放到温把酒面前。
颇有一种“任君采撷”的意思。
温把酒将这次的案子简单讲了一下,末了声音藏不住的低落。
“这几天就是为了这件事烦神?”
沈肆面上不显,心里松了一口气。
鬼知道他跟着提心吊胆了多少天,生怕温把酒突然反悔,觉得早恋不如学习。
本就睡的不好,连做噩梦都是温把酒在梦里说“我觉得早恋影响我拿第一,要不咱们还是当兄弟吧!”
只是异地,还好。
还好?还好个屁。
沈肆的面色微冷。
“嗯。”温把酒声音闷闷的,“但还有一件事。”
“什么?”
温把酒低着头,沉默着没说话。
沈肆没有催促,甚至微微避开视线,不给她压力。
中午放学的高峰期,就算是在教室里也能听到外面吵闹的声音,教室的窗户没关,风也温柔的吹拂。
恍惚间,沈肆感到手背有些凉意。
“吧嗒吧嗒”,温把酒无声地落泪,眼眶红红的,望着沈肆。
沈肆的心猛地一颤。
他尚未反应过来,突然身体被迫前倾。
温把酒用力拽着沈肆的衣领,气势汹汹地吻了上去。
吻的毫无章法,甚至因为太用力还有些碰到牙齿。
她的声音哽咽又委屈,像是雨中淋湿的小猫,等待主人的到来。
——“我不想分手。”
——“我们私奔吧。”
第55章 八九不离十
下午,月考开始后半小时,第一考场的前两个座位仍旧空着,朱时看了眼书桌上贴着的姓名和学号,一个头两个大。
造孽,真是造孽。
虽然不是联考那么重要的考试,但这两个人也太放肆了点!
朱时恨恨地跺脚,毫无头绪。
他是被第一考场的监考老师叫来的,语气还算客气,说开考都十五分钟了,为什么你们班的学生还没来?
朱时当时乍一听,以为就沈肆没来,还笑吟吟地同负责第一考场的监考老师说没事,结果等听仔细了才回味过来,好家伙,这回连温把酒都不来考了。
他憋着一口气打电话给徐亦菲,毕竟他只是个副班主任,这种事情还是要和她通个气儿。
徐亦菲也在监考,怕打扰学生考试,手机直接静音了。
朱时打不通电话,只能发微信消息过去,看徐亦菲又不回,憋着一股气儿,隔段时间就发消息骚扰。
中学生活除却学习考试的时间大部分都是枯燥的,沈肆和温把酒两人同时缺考这件事足够引起谈资,更何况身为第三名的秦究还有意推波助澜,在学校论坛上发了个不大不小的帖子
——《第一名第二名同时缺考,原因为何?》
然后自问自答,在底下评论——[我猜是因为和第三名的友谊深厚,想让第三名逆袭一位,真是感天动地的友谊!
一看就是扯淡的原因,瞬间引起一大波的反驳。
又是放学又是考试结束,回帖的人数不断攀升。
秦究看热度差不多了,切了个账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我知道原因,好像是沈肆身体不好突然晕过去了,温把酒把他送医院了。]
然后继续切换小号,顶帖——
[是的是的,我好像中午也看到了!没想到沈肆看着强壮,实际上好虚弱的!]
如法炮制了几条评论,秦究心满意足地退出论坛,深藏功与名。
今天下午朱时整场考试都坐在头排,手机噼里啪啦不停发送消息,估计沈肆和温把酒这两人不搞出点正儿八经的名义,很难交差。
反正他秦究只是基于人类八卦的天赋,发了个帖子而已,怎么能算搅浑水呢?
温把酒在出租车上看到秦究在论坛上发的这些放屁言论时已经迟了,她开了车窗,风从外吹进,带进新鲜的青草味,还有城市的喧嚣。
这世界强调规矩,哪怕是在夏天肆意生长的杂草也会被切割整齐。
温把酒一只手臂撑在车窗边,脑子还在胡思乱想,到现在还是有些没回过神来,分不清自己是一时昏了头,被沈肆的外表勾引,还是内心早就想要出格叛逆一回。
在教室里,她委屈巴巴地说了一番,最后还又哭又凶地吻了沈肆,说要私奔。结果话才说完,就生起怯懦来,还有几分自觉丢人。
连签字都需要监护人的年纪,谈什么私奔?
只是一时冲动,这股劲儿过了之后才知道不现实。
“好。”
她还在抽抽噎噎,大脑没来得及对沈肆说的话做出反应,下一秒便感到脖颈被托了起来。
沈肆用了点力,单手控制着,不给她的身体任何后退的可能。
他回吻的很用力,甚至带了点撕咬,有些疼。
恍惚间,好像听到了吞咽的声音。
温把酒被亲的发懵,连哭都停住了,舌根有些发麻,只剩下本能的回应。
后面迷迷糊糊地便跟着沈肆上了辆车,卖了她都不知道。
车速渐快,道路也越发宽敞,温把酒的目光望向窗外,不知什么时候突然便能看见远处大片的蔚蓝色。
是海,蔚蓝色的大海。
温把酒的情绪立马被点燃,望着车窗外,眼睛亮亮的。
“肆哥!是海!”
“嗯,是海。”
像是在特意附和,沈肆说话的声调比平常略抬了些,显得情绪也高昂了起来。
他没看窗外,盯着正扒拉着车窗,朝外看的温把酒。
暖风带着海洋的气息从远处吹进,有些咸,有些涩,她迎着光,笼罩在一片光芒里,连发丝都在闪耀。
沈肆伸出手,轻轻抚上她飞扬的衣角,又很快收回。
到了目的地,沈肆带着温把酒朝一家海鲜店走,没立马去海边。
他们到现在还没吃饭,沈肆倒是无所谓,他这个胃早就习惯了不规律的饮食。但温把酒不一样,她在车上已经从口袋里掏了好几回小零食了。
这家海鲜店应该是这条海岸线上最大最正规的一家了,因为是淡季还是工作日,客人倒是不算多。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沈肆手机扫了码,跳出菜单页面后便将手机放到温把酒面前。
“你点。”
温把酒几乎没什么不喜欢吃的海鲜,鱿鱼、扇贝、烤鱼、虾、螃蟹乱七八糟的都点上,为了表示对男朋友的一点尊敬,她点完了之后礼貌性地问了下沈肆要吃什么。
“都行,随你。”
沈肆对海鲜没有太多追求,他看了眼温把酒点的海鲜,又加了点爽口的蔬菜和饮料。
因为客人不算多,上菜的速度很快。
这家店菜的味道还不错,温把酒吃了一只虾后,便戴着手套不停地剥虾。
她动作利落干净,一个接着一个,剥好了之后就放在碗里,整整齐齐。
沈肆对海鲜没有特别的喜好,满桌子的菜,他只动温把酒不怎么爱吃的那几道。
温把酒剥虾的速度很快,很快就剥满一小碗的虾。摘了手套,从消毒柜里那了一个小碟子,倒了点醋进去,然后将那碗虾放在沈肆的面前。
沈肆慢条斯理咀嚼的动作瞬间停止,他望向温把酒,有些意外。
“给我的?”
“嗯,给你的。”温把酒答的理所当然。
她换了一副手套,给沈肆剥完虾后才开始剥自己的那份,完全没有之前剥虾的动作精致,边吃边剥,很寻常地问道:
“知道为什么我要给你剥虾吗?”
沈肆也不思考,“为什么?”
温把酒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兀自闷气了两分钟,才特别小声地嘟囔了句。
“因为我想你以后剥虾的时候都能想起我。”
她说的很直白,一点也不转弯。
许是为了证明,她伸出五指张开,一字一顿地强调,“我是真的,一点,一点都不喜欢剥虾。”
因为喜欢你,思念你,所以才给你剥虾,希望你也能总是念起我,想到我。
沈肆单手捂住下巴,抑制不住地低笑,肩膀都抖动了起来。
和他平日里总是勾几下唇角,意思意思似的笑容不一样,是完全克制不住的笑容,眉目张扬,如白昼流星,耀眼夺目。
笑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话,还特别欠。
“想念人的方式有很多种,也没必要一定是剥虾。你说我要是不爱吃虾,一年里难得才吃一回,你这是不是就有点亏?”
温把酒是个讲道理的人,仔细一想,好像是有点亏。
“也是噢,那怎么办?那你喜欢吃螃蟹吗?我给你剥。”
这话一出,沈肆才稍微止住的笑又猖狂了起来,笑的眼角都快流泪了。
“可以了啊,再笑就不礼貌了啊。”温把酒有点无话可说,她戳了戳沈肆的腰窝,半是威胁,“你不会不想我吧?”
她是真的有些担心。都说异地恋容易分手,更何况他们这还没谈几天的恋爱就要分开两地。
“怎么会。”
温把酒沉重地叹了口气,忧愁道:“说的太轻松了,有点敷衍。”
沈肆状似思考,“那我给你剥虾?”
温把酒:“……你够了啊。”
关于剥虾想念的话题是没法继续了。
温饱问题一解决,沈肆便带着温把酒去海边。
海鸥成群飞过,飞鱼跃出水面。
天气晴朗,风也温柔。
沈肆好像单纯只是带温把酒出来玩,半句也不提温把酒要离开的事情。
他给温把酒买草帽,买小桶,买小铲子,连游泳圈也买了。
温把酒把裤子卷到膝盖以上,拎着小桶沿着沙滩捡贝壳,有时候遇到被冲上岸的海星、螃蟹,也一起捞进桶里。
沈肆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拎着她的鞋。
温把酒的桶里已经装满了,她用脚踢着海水,回头对着沈肆招手。
“肆哥!快过来!”
阳光有些刺眼,沈肆眯着眼望过去,只看到温把酒手里拿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他加快步伐走过去,才发现是个海螺壳。
很大的一个,棕白色的花纹,泛着光泽。
温把酒兴致高昂,像是发现了宝藏,眼睛亮晶晶的,将海螺放在耳边。
“真的有海浪声!”
她听了一会儿便放下,拉着沈肆便躺下。双腿浸在海水里,随着海浪的起伏,膝盖处已经有细细的海盐凝结。
玩了好久,温把酒也累了。
她将海螺递给沈肆,然后双手交叉枕在脑后。
“你以后要是想我了,就听听海螺。”
达摩克里斯之剑终于落下。
沈肆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他问,“如果听不到声音呢?”
海螺的声音其实是内部和外部空气的共振现象,如果在很安静的情况下,是不会听到所谓大海的声音。
温把酒的物理最好,不会不懂。
“那就在在有声音的地方听,热闹点的地方。”
“我不爱去热闹的地方。”
“肆哥你怎么回事啊,故意和我抬杠是不是?”
温把酒觉得今天的沈肆多少有点欠,“你是不是现在就想分手了,找好下家了是不是?”
沈肆轻哂,“倒也没那么快。”
知道是故意在逗她,温把酒本就不太多的离愁更是一点都不剩了。
她向来是从不吝啬情感的表达,喜欢就是喜欢,想要就得去说。
温把酒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细沙,郑重地像是下一秒就要在国旗下讲话。
“喂,肆哥,我和你说,我肯定会想你的。”
沈肆还在逗她,“能有多想?”
“嗯……怎么说呢。”温把酒拿出考场写作文的劲儿,开始矫情。
“我会控制不住的想你,会日思夜也想,会明明你还在眼前,就开始想念。”
沈肆偏过头,吐出两个字评价,“肉麻。”
温把酒也觉得有点过分肉麻,感觉鸡皮疙瘩下一秒都要出来。
但她死鸭子嘴硬,非得要到一个答案。
她拽着沈肆的胳膊,迫使他倾斜半边身子,直勾勾地问,“那你会想我吗?”
“你说呢。”沈肆不答反问,脸突然靠近。
他应该是才喝了水,唇上还有水痕,看着很软很好亲的样子。睫毛很长,直勾勾地看过来,瞳孔里印着自己。
温把酒一下子就色迷智昏了,松开手,退后一小步,凶巴巴地指责,“你干嘛突然靠这么近!”
“吓到了?”
“才没有!”
温把酒逞强,嘴硬不承认。
她将海螺塞到沈肆的手里,掉头就朝前走,“我要去捡贝壳了!”
她这一个下午捡了满满一篮子的贝壳,琢磨着或许回去可以做个贝壳风铃。
回去的时候天色已暗,沈肆将温把酒送到家门口,目送她回去。
小区门口的声控灯有些不灵光,温把酒要费力地跺脚才能短暂地亮一会儿。
她站在橙色的灯光下,同沈肆招手。
“行了,别送了肆哥,再见!”
沈肆也挥了两下手,“明天见。”
温把酒转身,费力地走两层楼梯就要用力跺脚,背影看着有些气急败坏。
沈肆没走,他盯着温把酒的背影突然无声地笑起来。
“温把酒。”
“干嘛?”
她站在楼梯用力蹦了一下,有些凶巴巴,有些不耐烦。
“我会想你的。”
温把酒烦躁的情绪一下子消失,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愣在原地。
沈肆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在楼梯道间响起回音。
“我会想你的,温把酒。”
“会很想你,知道吗。”
第56章 八九不离十
缺考的事情到底还是逃不过去,温把酒早上才到教室,就看到朱时像个门神似的站在教室门口。
“你过来。”
朱时这次恐怕是真生气了,铁了心要给温把酒一点教训,整张脸都板正的要命。
温把酒知道这回是躲不过去了,她小小挪了两步,悄悄朝教室里面望去——
啊,沈肆这家伙竟然又没来上早自习。
“在找谁?”
她才收回目光,就对上朱时探索的眼神,连眼镜片都反着精光。
温把酒反应极快地扯了个由头,“找组长,想把作业先交了。”
“昨天考试,哪里来的作业?”
糟糕,撒谎没撒圆。
温把酒不说话了,装乖。
好歹是一直看好的学生,朱时没和温把酒多计较,他轻声叹了口气,问:“说说吧,昨天为什么缺考啊?”
温把酒还是想先糊弄一下,“昨天有点低烧,就不想考了,回去休息了。”
“但是我记得你高一下学期才开学时候,发烧到39℃,说话声音哑了,走几步路就咳嗽,都没请假回家,硬是考完了才回去。”
追忆完往昔,朱时又刻意补充了句,“那次还只是个周考。”
温把酒被这话一噎,倒是没想到朱时记忆这么好,当场给她翻起旧账来。
她那时候确实认真,但却不仅仅是因为在乎成绩,主要是因为这个成绩最后会涉及到座位分配问题。
高一那会儿,朱时主张不以身高排座位,也不主张将男女生分开坐以防止早恋,他主张自由民主,又为了激励学生学习,所以最终按照周考和月考的综合排名让学生选择座位。
温把酒对成绩其实也没有那么高的追求,每次考试都第一名,她都嫌烦了。
无聊,没新意,考个其他名次其实也不是不行。
但问题是,她最近有点衰。
连着好几任和她做同桌的学生都出了点意外,不是出车祸骨折就是吃果冻噎住,仅剩的一个稍微能抗的还因为猥亵女生被她给捅了一刀,“瘟神”的名号也是这么来的。
当时班里的总人数是奇数,会有一个人单座。
温把酒要的就是个单人单座的豪华座位,一个人占两张课桌,作业都能摊开来写。
要是缺考一场,她这个豪华单人座铁定保不住。
能怎么办?就考吧。
“我当时是因为座位啊。”温把酒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朱老师,您忘记我高一时候那‘瘟神’的外号了啊?”
“没忘。”朱时推了推眼镜,“所以这回怎么不考第一了?”
“嗯?”温把酒不明白什么意思。
“我是说,现在班上的座位也是按照成绩排的,你怎么不努力争取考第一了?”
温把酒终于转过弯来了,但这还没完,朱时语气不咸不淡地继续道:“哦,是因为沈肆也和你一样缺考了是吧。”
温把酒的心咯噔了一下。
“反正你俩铁定倒数,班级人数还是偶数,总归还能做同桌是吧?”
啊,这,真没想这么多啊。
温把酒彻底懵了,她还没想到这一层呢。
她张了张口,试图挽救一下,但一抬头就看见朱时咬着那口才补好的牙,一副隐忍怒气的样子,立马便把话给咽了下去。
“你过来。”
朱时明显还憋着气,向前走了些距离,找了处相对人少的地,同温把酒招手。
温把酒拖着步子跟过去,低头准备挨训,却听到朱时很长很沉地一声叹息。
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但更多的是长辈对小辈的无奈和包容。
温把酒忽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朱老师带你的时间也快两年了,缺考这事儿可大可小,把酒啊,你同老师说实话,到底为什么缺考了?”
讲真,朱时对学生很好,不是那种只对成绩好的学生优待的教师,他对末尾学生从不放弃,对处于中间段成绩的学生也处处留心。
温把酒有时候会仗着朱时好说话,在他课上玩游戏开小差,但所有科目中,她的物理最好。
不是因为朱时教得好,是因为朱时这个人好。
他对教师这门职业是有敬畏的,怎么说呢,就和温原一样,对法律充满敬畏。
所以这时候,当朱时真心诚意地来问缺考的原因时,温把酒向来拿手的胡扯大法就失灵了。
她只能实话实说,半开玩笑道:“还能因为什么啊,因为爱情呗。”
说到这,温把酒的口吻一转,语气有些微妙,“朱老师您不都猜到了吗?”
要是没猜到,之前也没必要在座位这事儿上特地提到沈肆。
温把酒做人做事的信条就是坦诚,不用朱时逼问,她自己就先如实交代了,连带着之前班级出游和沈肆去玩也说了,因为要避风头所以不得不搬家的事儿都一字不落地交代完毕。
朱时听得眉头越来越紧,温把酒看着他几次试图张口说些什么,最后都没说成,反倒是又跑到远处茶水间给徐亦菲打了个电话,絮絮叨叨说了很久,隔着三四个教室的距离,都能看到他的脸色变化,像川剧变脸似的,一会儿一个样。
温把酒看了眼手表时间,还有五分钟早自习就下课了,她到现在连书包都还没放下呢。
靠在走廊上,朝外望去。
维市这几年是发展的越来越好了,学校附近的学区房都建了好几个了,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在施工,像是散乱的俄罗斯方块,总能契合到最佳位置。
温把酒觉得自己大约是睡眠不足,神经出了差错,滋啦滋啦的切割噪音和背书声合在一块,竟是能品出几分安逸来。
寺庙总是有一种超出世俗的安静,如果又是建在深山之上的,幽远宁静便更甚。
沈肆换了一身灰色僧服,没有借助任何交通工具,从永安寺徒步上山,终于到达目的地。
是上次春游时,他带着温把酒去的庙,那个没有任何牌匾的寺庙。
说是寺庙其实不太准确,因为这里除了供奉神佛,其实还供奉着沈家的列祖列宗,算得上是家族祠堂。
因着民国战乱,沈家先祖才特地将祠堂迁到这座人迹罕至的山上,又为了多一层保障,故而又在此基础上建了一座无名庙。
沈肆走了快三十公里的路,中间没有休息,甚至连一口水都没喝,自父母去世后,每年的忌日他都是如此,若说是苦修,倒不如说是对自己的惩罚。
门口还是上次的那个僧人,他算是沈家守祠人,故而抛却前尘往事后,便随了沈姓,单名一个“空”字。
沈空似是特地换了一身新僧袍,看见沈肆来了,双手合十,表情庄重地道:“你这样修行,让我们这种苦行僧可怎么办?拜托,很卷啊。”
沈肆懒得搭理他的打趣,这人有聪明脑子,人生第一大事却是“混吃等死”。也不知道沈家的慈善基金会雇佣的都是什么教师,竟教出个这么个人来。
他弹了弹僧袍,昨天夜里下了雨,路过的车辆溅了他一身泥水。
“有新的僧袍吗?”
“本来是有一套崭新的僧袍的。”沈空摇了摇头,长长地叹息了声,“但是很可惜,我为了迎接你,特地穿身上了。”
像是为了证明,沈空还特地转了一圈,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让沈肆看清这件崭新的、没有丝毫褶皱的僧袍。
沈肆:……
“有干净的僧袍吗?”
僧袍多的是,沈空还算良心,拿了件半新的僧袍来。沈肆换了后便朝后面祠堂走。
从布包里拿出准备好的贡品摆放好,照例先上了香,叩拜先祖。
纸钱庙里面都有,沈肆在聚宝盆里烧了小部分,又拿着剩下的去庙里的那颗扶桑树前烧了。
他一个人跪在扶桑树前,背挺的很直,头却很低,像是虔诚的教徒在*主面前谢罪。
“读了好些书,不过都觉得没什么意思。”
“有按照你们的话回去上学,准备考个好大学,成绩,还算凑合。”
“之前养的好些猫都被我抓去绝育了,绝育完对我龇牙咧嘴凶的要命,结果我一拿猫粮,又巴巴地冲我撒娇,真是没记性。”
……
“最近遇到了一个会变魔术的人,会变出来一颗糖给我吃,虽然我也不怎么爱吃糖。”
“对了,很神奇,她好像还带了好眠的buff,做她旁边都容易睡着些,也不知道为什么。”
……
“她现在应该是很喜欢我的。”
“我也是。”
沈肆一个人自言自语,向着虚无的空间陈述着自己的近况,语气没什么起伏,像是单纯的工作汇报,又像是随意的闲聊。
他说累了便停一停,想到哪便说到哪,絮絮叨叨讲了快一个小时才停下。
而后他两手伸直,交叉放在额前,很是庄重地跪拜。
明明是泥土地,却仍是被他磕出了声响,又闷又重。
因为跪的时间太久,他站起来时撑了下地。
勉强站直,沈肆仰头望向扶桑树的树冠,零星的红绸飘扬,其中一个写了他的名字。
“之前说,成年了就去见你们,大概是要食言了。”
“我想重新过好这一生了。”
第57章 八九不离十
朱时和徐亦菲隔着手机的激烈对峙争吵似乎终于有了结果,在早读课结束前,朱时宣判了对温把酒的处理结果。
“进教室吧。”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温把酒踩着早读课结束的铃声踏入教室,才坐下来,后面一排的颜梦佳就拿着笔戳了戳她后背,语气里充满好奇,“咋了啊?咋缺考了啊。”
她这话一问,温把酒没抬头都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若有若无探究的目光,全班的耳朵都得竖起来了。
温把酒边从抽屉里面拿课本,边抽空回答,“你猜呢?”
颜梦佳瞬间委屈,双手托着下巴撒娇,“我不知道嘛,温温你说说嘛,不会真和论坛里面说的那样了吧?”
“屁呢!”温把酒还没回答,徐举案声音便贼洪亮地从最后一排传来,“学校论坛里说的都是屁话,都是假的!”
学校论坛的那点腥风血雨都是秦究搞出来的,还扯什么沈肆晕倒了,温把酒帮忙送医院。他徐举案就是从这栋教学楼上跳下去,那也是一个字都不信!
许是徐举案的威望不够,他这话才说完,班上立马就有人反驳。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那沈肆不是老不吃饭吗?饿昏过去也有可能啊!”
“是啊是啊,那或许他本来就体质虚弱呢?”
“也不一定啊,或许是受瘟神的影响呢?霉运缠身了呢。”
……
徐举案被逼的没办法,扯着嗓子鬼吼,就差拿着小喇叭重复播放了,“我肆哥身体倍儿棒!我肆哥身体倍儿棒!”
“沈肆第一吹”果然名不虚传。
温把酒扫了眼旁边空荡荡的座位,算了算日子,也不知道田沁月女士会是今天还是明天来给她办转学手续,忽然间便有些莫名的烦躁。
她抬脚踹了下旁边的座椅,但力没收住,动静弄的大了些。
一刹那,全班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没办法,温把酒笑眯眯地补救。
“各位,我还在这儿呢,能不能别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啊。”
颜梦佳立马和个小狗腿子似的,凶道,“说的就是你,江格格!”
江格格无语地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表示闭嘴。
“首先呢,要郑重澄清啊,沈肆身体没问题啊,而且就算是他身体有问题。”温把酒语气一顿,耸肩道,“我这小身板哪里扛得动啊。”
有些严肃的气氛立马活跃了起来,说是哄堂大笑也不为过。
温把酒淡定地举起第二根手指,补充,“其次,我缺考是因为我要转学了,考第一还是考倒数第一对我没什么区别。”
原本还在嬉笑的快乐气氛一瞬间凝滞了,班长乌连算是反应最快的,“转学?转哪啊,我们学校不是维市最好的中学吗?”
这里面再深层的东西就没必要细说了,温把酒开始跑火车,“哎,这不是因为成绩太好了,被其他学校重金收买了嘛!朋友们,以后就是普高再见了。”
徐举案作为首席“沈肆吹”,第一个提出质疑。
“不对啊,要是普高来挖人,为什么不挖第一名肆哥,反而要挖你一个第二名啊!”
温把酒“嘘”了一声,目光温柔,“质疑的很好,下次不许质疑了。”
班上刚凝聚起来的这点离别的伤感就被弄没了,到上课之前,班上大部分人都没弄明白温把酒说的话里哪些是真的,默认温把酒说的都是假话,以为她是为了避免被追问缺考的真实原因,才胡编乱造出来的谎话,毕竟这种事儿她也不是头一回干。
下午的数学课,徐亦菲破天荒地没有第一时间讲卷子,反倒是很正儿八经地花了五分钟将温把酒从头到脚夸了一顿,从她的成绩说到为人处世,最后才说温把酒转学的事情。
那节数学课,是温把酒有史以来收到最多小纸条的一次课堂,徐亦菲也睁只眼闭只眼没多说什么。
一直以来都觉得只有微薄可怜的那点同学情谊,突然间就在离别的伤感中爆发了出来。
年级第二的“瘟神”即将转学,只用了两堂课的时间便传遍了整个年级,连隔壁班的秦究都过来凑热闹,送了一沓子的草稿纸过来以表离别愁绪。
温把酒一脸冷漠地收下了这一沓子草稿纸,问:“沈肆呢?”
秦究打起哈哈:“天机不可泄露。”
温把酒没了耐心,“说人话。”
“这么说吧,如果你爸妈死了,你要去看吗?”
这什么破问题?
“废话,那当然要去。”
秦究还是那副不显山不露水的表情,“那就行了。沈肆今天就是办的这种程度的大事,所以来不了学校。”
温把酒猛然间便愣住了,潜意识里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细节她漏掉了,但又反应不过来到底是什么。
原本有些烦躁郁闷的情绪似是被淋了一场大雨,一瞬间干净。
她没再去追问细节,“那明天呢?他还来吗?”
“不好说。但往年至少都要半个月,长的话一个月也有过。”
这么久?
沮丧的情绪压抑不住。
后面的几天确实如秦究所言,连着三日都不见沈肆的身影。
能用的理由已经都用完了,领新校服,去参加年级大合唱的录制,连同学录都已经收集满,只差沈肆的那一页。
田沁月女士下了最后的通牒令,要在这个周日离开维市。
不是没试过给沈肆打电话,但总是关机。
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一点空都抽不出来?消息不回,也没说找个人带话。
临走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温把酒躺在床上,悲观地思考着人生。
沈肆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过来的,凌晨一点二十七分,如果不是温把酒恰好在思考人生,十有八九怕是接不到了。
她接的匆忙,开口便问,“你还好吗?”
沈肆明显愣了一会儿才答,这么晚了,原本也没指望这通电话能被接通,谁曾想,才响了两声铃便接通了。
“嗯,还好。”
“真的还好吗?”
沈肆跪在蒲团上,夜晚的寒风将僧袍吹的哗哗作响,连带着手机传出来的声音都忽大忽小,有些听不太清。
“这么不放心?秦究和你说了?”
“没啊。他就问我如果你爸妈死了,你要去看吗?还说你要至少半个月才有可能回学校。”
沈肆轻哂,“这不是说了吗?”
“什么?”
许是夜深了,亦或者是埋在被子里太久氧气不够了,温把酒觉得自己有些理解不了这话,又或者说是不敢相信。
短暂的,两边的手机都没有传出声音。
沈肆给足了温把酒缓冲的时间,才开口,“我爸妈死了。”
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温把酒的瞌睡一下子便醒了,她觉得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但平时信口开河的那股劲儿一瞬间便消失不见,只能结结巴巴地来了句,“对,对不起,节哀。”
“你对不起什么?”手机里的声音慌张的显而易见,沈肆轻笑,“他们死了好几年了。”
近代以来,沈家就是靠着赌场发家的。按理说庄家就该是作壁上观,看着来往赌徒输个精光。
但偏偏生了个沈肆,从小便是被沈家老爷子手把手带到的,耳濡目染间便青出于蓝胜于蓝。
小时候靠着听力比常人好,但凡是扔骰子的赌注便输不了,旁的靠运气的赌注也总能赢些小利。再大些,精通了概率学,便更是赢多输少。
正所谓年少轻狂,才十四岁的年纪,又是整个沈家捧在手心里的晚辈,沈肆的心思便更不在学业上,三天两头逃课,去自家赌场混迹一天,三更半夜才回家。
就这样,时间一久,向来有求必应的沈父第一次对沈肆发了一通火。
沈肆完全没当回事,手里还盘着两枚骰子,“您给我取了这个肆字,不就是希望我能肆意的或者吗?我现在就是在肆意人生啊。”
沈父怒骂:“我让你肆意,不是放你肆无忌惮!你以为你凭什么十赌九赢?不就是靠着你姓沈吗!你看你到外面,还能赢几次!”
话是气话,沈寒管理着沈家部分的赌场,当然知道沈肆是凭本事赢的,甚至他还关照了下面的人,给沈肆出些绊子。可就算是这样,他这儿子的赌瘾就是戒不掉。
这话戳中了沈肆的痛点。
赌场有年龄规定,未成年人不能进入。沈肆却从七岁便开始上牌桌,十岁时赌场的赌徒们都知道,和谁赌都不能和他赌,就因为他姓沈。
年纪再大些,学了概率论,沈肆便发现,他的赌注胜率比正常值要高的多。
他不相信运气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私下里却隐隐在怀疑,是不是他下的注被庄家动过手脚,才能赢得这么容易。
沈寒给他戳破了这一层纸,给轻狂的少年一个响亮的耳朵。
青春期的叛逆便汹涌而来,沈肆只言片语未留,第二天便带着一千块钱离家出走。
他到了离维市很远的城市,去了那里的黑市赌场,观察了好几日,才从小赌开始,慢慢攒钱。
不是一直能赢,但沈肆却总能神奇地控制住输钱很少。
青春期的少年对父母总是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傲气,不肯低头。沈肆在心底里暗暗发誓,他要用这一千块赌到一百万,然后再风风光光的回去,证明父亲是错的。
他在离维市很远的赌场隐姓埋名的下注,自以为背负了全世界的不甘和委屈,却不知道,在几百公里外的维市,整个沈家都在不分昼夜的追寻他的踪迹,他所厌烦的父母,短短几个星期的时间里便白了头发,憔悴下去。
他在外面漂了五个月,从炎炎夏日到白雪皑皑,终于从一千块攒到了九十万。
只要再赌赢几次,就能回家了。
“小子,和大叔赌一局?”
又赢了一千多,准备收手时却被一个大胡子的人拦住。
这种事情不是头一回遇到了,总有几个赌鬼会盯着赢钱的人,又因为是黑市赌场,见他年纪小,连贪婪的面容也丝毫不掩饰。
沈肆虽然个高腿长,但却偏瘦,吃亏了几次打架的经验也上来了,这个大胡子他还不能全身而退。
不赌不行,不破财打发不掉。
沈肆说:“就赌一把。”
大胡子同意了,一把输了一万。
“不行!你不能走!我今天偏不信了!我还非得赢一把!”
沈肆不耐烦,却只能陪着他赌,他有意输,想要早早结束脱身,却不知为何,一赢又赢,连赢好几把,只差一万就能凑够一百万了。
他隐隐觉得不对劲,“大叔,不赌了,我把从你这赢的钱都还你,你回家陪陪老婆孩子。”
“哎呦,还是个懂疼人的好孩子啊!”大胡子一脸惊讶神情,隔着手套很用力地鼓了掌,“但是还是再赌最后一把吧!我预感最后一把我会赢。”
他话说的极其笃定,沈肆心中的不安慢慢扩大。
摸牌前,大胡子突然脱了一直带着的皮质手套。
沈肆的目光一凝,这个人的右手,有六根手指。
最后一把,沈肆输了十万。刚好是从这人赢来的钱再加一万。
果然有问题,这大胡子最后出老千了。沈肆看的明白,却知道这钱必须出,好在只是一万而已。
他将拉链拉开一个小口,从背包里面拿钱,可摸了好一会儿,却摸不到东西,反而连金条的手感也不太对。
“小弟弟,可别怪大叔没提醒你。我们这赌场的规矩,一万块可值一根手指。”
沈肆心烦意乱,“我知道,钱我有。”
他从小在赌场混迹长大的,知道里面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所以赢的钱都换成了金条,放在背包里,走哪背哪,还特地背在胸前。
“哎呀,找不到就算了,让家里人送点钱过来不就成了嘛!”
“我说了不用!”
沈肆猛地拉开背包拉链,却发现原本在里面的金条不知什么时候都变成了重量差不多的石头。
“啊呦,我说小兄弟,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钱丢了?”
沈肆冷着脸不回答,那大胡子也不在乎,他自顾自继续道:“出门在外可得小心点,尤其是金条这种宝贝,那可得看紧点。”
正说着话,这大胡子的六根手指便不知道从哪捏出来了根金条,金灿灿的,很是压手。
只一眼,沈肆便认出来了,是他的金条。
他强压着情绪,不过是些金条罢了,加起来还没有不及他过年压岁钱的零头多,大不了就再多待五个月,你得冷静。
大胡子毫不掩饰,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
越来越多的金条被他拿了出来。
似还嫌刺激不够,他凑近了些,对着沈肆一脸真挚感谢:“小兄弟,我观察你很久了,赌运是真不错啊,你的孝敬我就收下了,多谢了啊。”
一定要冷静、冷静——
冷静个屁。
明知是圈套,明知有陷阱,但那一瞬间愤怒的情感还是占据了上风,他挥拳砸了过去,不顾一切地想要弄死这该死的六根手指。
很快,更多的拳脚迎了过来,混乱中他摸到了一把刀,理智消失,他拼着一股狠劲儿,斩下那根多余的手指。
凄厉惨叫声传遍整个黑市赌场,沈肆终于满意地闭上眼。
沈老爷子是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下午到的,是大胡子手底下的一个小喽啰拿沈肆电话打的,过来索要医药费和赔偿金。
沈肆离家出走,换了手机卡,音讯全无,但手机快捷键的1号键还是保留的沈寒的号码。
沈肆被打断了一个肋骨,除此之外都是皮肉伤。
沈国昌来的时候,沈肆已经醒了。
“醒了?你小子倒是皮实。”
沈肆嘴角被打破了,一张口便“嘶”了一声,见了沈老爷子也不问好,侧着头,别捏地开口:“他们人呢?”
“他们?”沈国昌觑了眼沈肆,语气平静:“过来路上车速太快,开进ICU了。”
“什么?”
在沈肆最年少轻狂的十四岁,挥舞着世界上最锋利的长矛来证明自己的勇敢无畏。
他确实做到了。
他刺破了名为“爱”的铠甲,戳进了父母的血肉身躯,最终将他们杀死。
黄色的裹尸布包着他们出来时,沈肆没有流泪,他坐在轮椅上,呆呆地问:“医生,会不会是假死啊。”
会不会因为我离家出走太生气了,所以故意收买了医院,收买了医生,收买了护士,来演了一出给我看,来让我吃个教训?
他知道了,他懂事了,他以后再也不会离家出走了。
他会好好学习,好好生活的。
所以,你们别睡了。
我受不住。
冬天就要过去了,可沈肆的春天却永远不会到来。
第58章 八九不离十
温把酒的瞌睡已经完全消失了,她望向窗外,只有零星几颗星星,虽不足划破夜幕,但却给这黑夜以温度。
十四岁,离法定成人年龄还有四年,也不过才刚刚达到完全刑事责任的年龄。
中国的家庭关系里,哪怕是到六十岁了,送走八十岁的老母亲怕也会伤心许久,责备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尽心照顾。
百善孝为先,那如果因为子女的原因造成父母死亡呢?
这根本无法细想深究,只是光假设,温把酒便觉得要窒息了。
但与此同时,她之前在沈肆身上感到奇怪的维和地方都能说得通了,越来越多的细节浮现。
学校里关于他砍掉别人一根手指的传闻;他总是睡不着;总是浑身充满着丧气,无欲无求的不像个正常人。
温把酒越想越多,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那你、那你是想要皈依佛门吗?”
“嗯。”
沈肆答的毫不犹豫。
温把酒的眼泪止不住的流。
“那时候一度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觉得死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即使是回忆到了很痛苦的过往,沈肆的语气依旧平静,像是在叙述简单的日常。
“但是还没来得及实施,沈老头就发现我的念头了。他说我不能死,他要我活着,活着为他们祈福。”
“我觉得这办法也不错,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来生,但既然世人都相信,那我去试着相信也无妨。”
温把酒受不了了,又悲伤又替自己委屈,哭腔骂道:“虽然确实挺惨的,但是你既然要做僧人,那干什么还要和我谈恋爱啊!你玩弄我感情啊!”
“王、八、蛋。”
本来还算伤感的气氛,被温把酒一句“王八蛋”砸了个窟窿,风一吹,什么悲伤都不剩。
沈肆愣了一瞬,而后便是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扶着墙,笑的止不住。
笑声传到手机里,温把酒抽抽噎噎地委屈骂:“你笑什么啊,有什么好笑的啊。”
回应她的是更加大声的笑,温把酒又委屈地想骂人,但一想到沈肆才讲的悲惨过去,又耐着性子听他笑。
“就这么怕分手?”
沈肆终于停住笑了,但语气里还是藏着笑意,止不住。
“倒也不是。”温把酒实话实话,“分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是目前来说,我还是很喜欢你这个旧的。”
沈肆被一句话挠了心窝。
好想,好想现在就抱住温把酒。
“那是以前。况且我罪孽太深重了,就算弄了个假的眉心痣聊表诚心,佛门也不收,顶多让我在寺庙里跟着修行而已。”
其实不是佛门不收,只是沈老爷子沈国昌不同意,所以便不入佛门了。
这件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沈肆对沈家所有人说的话都有一种病态的执着,甚至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他几乎放弃了自己身上所有的特质,亲手一根一根地剃掉逆鳞,剥掉刺骨,变成很听话很乖的人,没有脾气,也没了灵魂。
那段日子的记忆很模糊,时间都好像被按了加速键,重复单调,连颜色都变成了黑白色。
沈肆不是没意识到不对,所以他抽出时间从佛寺走了出来,在大过年的时候跟着徐举案到处乱晃,还在商场里被温把酒误会偷手机。
一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沈肆就想笑。
徐举案那家伙是知道他之前的事儿的,但他没带脑子,怕是以为自己被那大胡子搞出心理阴影,干脆也发育成小偷了。
又痛心又不忍心责备,一个目光里能包含十八种情绪。
真是个傻逼。
后来到警局,被送了一瓶旺仔;到学校,又被变着花样地索要巧克力;永安寺后的河边,突然出现的魔术奶糖;放羊、撑腰打架……
不到一个学期的时间,过的好像比之前快三年的时间还要值得纪念。
温把酒这人哪里是“瘟神”,明明就是“福神”。
“谢谢你,女朋友。”
“谢什么?”温把酒不明所以。
“你救了我。”
温把酒只是稍加反应了一瞬就明白了沈肆的意思。
“我可没救你。”
温把酒抓了几下头发,绞尽脑汁想出了语文优秀作文里的相似励志话语调调。
“在你很痛苦的这段时间里,是你自己把自己拉了出来,你一直都没放弃拯救自己。我的出现,只是在你坠落时稍加栖息的树枝,但没有我,你迟早也会重新飞回天空的。”
“所以你很厉害啊肆哥,能把自己从深渊拉回来。”
“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
周六,温家一家都在收拾打包行李。温把酒偷摸跑到对面高风家里敲竹杠。
“师傅,我都要搬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不送点东西表达一下心意?”
高风优哉游哉地听着曲儿,头都没转一个,“不送。”
“别那么小气嘛!”温把酒试图撒娇,“不行就先把过年的压岁钱预支了。”
高风冷哼一声:“就那么几把破锁,你到现在还没开完。”
“不是,锁这个性质不一样。”温把酒突然严肃起来,一本正经的解释,“这玩意是小偷的必修课,不是魔术师的,可不兴学。”
高风一眼看破,“不是因为你那小男朋友?”
知道沈肆心中最大的深渊后,温把酒就决定,要和小偷城的人和事短暂地断绝关系,高风作为小偷城的创建者也不例外,虽说这肯定是没断成就是了。
“话不能这么说,师傅。我这人向来是帮理不说亲。”温把酒又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你摸着良心说,正经人谁学开锁啊?”
高风算是服了温把酒的这张破嘴和歪道理,从茶几下不知道什么地方抽出一个破木盒子,扔过去。
温把酒接过,很沉,弹了弹上面的灰,打开,是十根码的整整齐齐的金条。
“没良心的。”高风又坐回沙发上,摆着一张脸看都不看温把酒一眼,嘀嘀咕咕地骂:“就知道你个小男朋友。”
温把酒立马放下木盒,三步并两步跑过去,一把拥住高风。
“师傅,我真的超爱你!你放心!你以后老了我一定给你养老送终!当然啦,你的钱也一定要多多留给我嗷!”
高风抿着唇角笑了一下,便立马板正了脸色,嫌弃赶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快走快走!”
温把酒抱着一盒子的金条,想了一圈地方不知道放哪里最稳妥,最后还是放在了背包里,还给背在了身前。
周末出发去高铁站时,温原看着温把酒背在身前的包,一眼便瞧出不对:“里面什么东西啊,这么宝贝地护着?”
温把酒环顾四周,然后对温原招了招手,温原凑过去,就听见自家宝贝闺女神神秘秘地说:“钱。”
温原:?
钱包放里面也不至于这么护着吧?
温把酒一瞧着自家老爹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又着重补充了句:“是很多很多钱。”
温原目光依旧怀疑:“你私房钱能有我多?”
温把酒不想和心里只有私房钱的人说话了,扭过头把安全带一拉,乖巧等着田沁月女士出来。
温原一脸忧伤:“女儿大了,有代沟了。”
田沁月女士时最后检查了一圈,关门上锁:“走吧。”
因为要去高铁站,温原开的是共享汽车,摸索了一会儿才算熟悉,磕磕绊绊地开出车位,中途还因为开叉了道,绕了好大一圈路,等到高铁站的时候他们所在的列车已经开始排队检票了。
温把酒拖着行李箱一路快跑,老远就看到徐举案对着他挥手,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请示两位领导,小温想要暂时离队!”
温原和田沁月顺着温把酒的方向看了眼,便看到有个男生站在那儿招手。
一看就是特地过来送行的,田沁月女士发话,“去吧,看着点时间。”
“知道知道。”
列车才开始检票,排队的队伍还很长。温把酒丢下行李箱给温原,一只手托着身前的背包,快速地在人群中穿梭。
徐举案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带着黑色鸭舌帽的高个子男生,温把酒记忆力一向很好,她记得这个黑色鸭舌帽沈肆之前戴过,可候车厅的人太多了,她个子不高,看不清那人的脸。
知道沈肆的往事后,她就没问他会不会来送她这样的问题。
但或许,或许他能抽出一点时间,从寺庙赶过来见她一面呢?
温把酒跑的飞快,几乎是冲到了徐举案的面前,也终于看清旁边带鸭舌帽的人的脸。
——是秦究。
这家伙不仅戴了一顶和沈肆那顶一模一样的黑色鸭舌帽,还带了口罩,遮住大半张脸,要不是眼睛还露着,根本认不出来他是谁。
温把酒跑的气都没喘匀,又气又无语。
徐举案已经拿出翻箱倒柜的姿态,抓紧时间从被背包里掏东西,“这我给你买的礼物。”
一个用彩带扎了个蝴蝶结的礼物盒塞到温把酒手里。
“还有这个,是颜梦佳要我带给你。”
徐举案像是哆啦A梦似的,一件一件地掏礼物。
“等一下,这个先给你。”温把酒还在喘气,将自己的背包塞到徐举案怀里,强调:“给肆哥的,不准打开看。”
徐举案身上背着的东西太多,秦究顺手便接了过来。
“这么沉?”
温把酒没回答,只强调了一点,“把包背在胸前。”
“神神秘秘。”秦究边吐槽,还是边将背包背在胸前,然后将一个袋子递过来,“沈肆给的。”
温把酒一听到这话便知道,沈肆肯定是没来了。
有些失落,但确实又在意料之中。
“沈肆他被束缚在这里了,你别怪他。”
“我什么时候怪他了。”温把酒瞪了眼秦究,“我知道,他不能离家出走。”
“没怪就行。”说是这么说,秦究笑道,“温把酒,虽说异地恋最容易分手,但你可千万别应了这话。”
温把酒现在看秦究脑袋上的黑色鸭舌帽很不舒服,硬是要挑他话里的刺,“那万一是肆哥移情别恋了,要和我分手呢?”
“沈肆他不会。”秦究说的很肯定。
“为什么?”
高铁列车提示音和秦究的声音交错响起,可温把酒还是听清楚了。
“之前徐举案的生日宴上打牌,你发牌的时候出千了吧。”
拿着身份证刷卡进站后,温把酒就追着末尾的人群奔跑,脑海里却仍在回想着刚才秦究说的话。
是啊,那个大胡子肯定是出老千了才能这么精准的控制牌面,给后面偷东西留出时间。
她的水平骗骗没见识的普通学生还行,但沈肆肯定是看出来了,看出来她在发牌时候做的小动作。
那他后来是怎么做的?
有了王炸还故意输的最多,给她当零花钱花。
温把酒冲进车厢里,温原拿着手机对她招手,“再晚来两分钟,咱们一家子就只能分两班列车了。”
温原律师和田沁月女士将靠窗的位置留给她,她把身前的小桌板放下,趴在上面。
车厢外,乘务员还在大声催促,“各位乘客,请尽快上车!”
温原以为她是因为没看到高宽过来送她伤心,“宽宽是要打工才没来的,而且他不是前天晚上才过来咱家里吗?”
高宽无父无母,平日里除了上学的时间,大半的日子都在打工挣钱。更何况,这么多年的情意在这,送不送也没那么重要。
温把酒闷声解释,“知道,我哪有这么小肚鸡肠。”
“那就是舍不得离开啊!”温原安慰道:“还会回来的,不会很久。”
温把酒“嗯”了声,将脑袋埋在臂窝里。
车厢门即将关闭,车厢外的工作人员还在扯着嗓子喊:“那个戴黑色鸭舌帽的同志!你还上不上车啊!”
像是某种感应,温把酒猛地抬起头,望向车窗外。
僧袍外面穿了件外套,看起来不伦不类的,头上还是那顶黑色鸭舌帽。一看就是刚才寺庙里赶来的,膝盖处还有泥印,下巴也隐隐有胡茬冒出。
车门关闭,列车缓缓向前驶。
沈肆摘下了鸭舌帽,望着温把酒,好像只是单纯来见她一面而已。
他说了什么,却被列车启动的声音掩盖。
温把酒看清了他的口型,他说——
“我会想念的,会很想念。”
第59章 八九不离十
知道温把酒要离开后,徐举案这位重点班里唯一不学无术的学生,就代表了整个班级过来送行。
他还提前要了温把酒的车票班次和时间,特地买了票进站,防止在车站门口等候时一个眼神不好看漏,反正他钱多,还顺道给秦究和沈肆也买了车票。
结果谁曾想都检票进站的时间了,他们在候车室绕了三个来回,愣是没看到温把*酒。没办法,最后只能兵分两路,沈肆检票进站,秦究和徐举案在候车室外面等。
最后在外面等是等到温把酒了,可徐举案这傻缺就顾着把东西塞过去,完全忘记告诉温把酒沈肆已经检票进去了。秦究也光顾着劝别异地就分手,把百年好合的另一位重要对象完全忘记在月台。
温把酒在追着人群狂奔时,只有一转头就能看到沈肆在一旁。
沈肆明明一早就看见她了,却也没叫住她,看着她的背影远去。
如果不是高铁站工作人员的那一嗓子,温把酒想,或许她永远也不会有机会知道,沈肆过来见她了,可能往后的日子里还抱着没能见一面的遗憾。
新家在很远的连城,也是田沁月女士长大的地方。
温把酒小学时候也在这个城市居住过很长时间,也幸好温原大律师深谙“狡兔三窟”的道理,虽然钱赚的不多,但出于对自身和家人安全的考虑,在房价还没涨起来的时候就很有远见的在维市和连城置办了房产。
维市是沿海地区,连城却是实打实的内陆城市,两地就算是坐高铁也要等待六个小时,飞机倒是只要一个半小时,但温原律师有中耳炎,每次乘飞机耳朵都要遭罪,田沁月女士心疼他,情愿委屈自己和温把酒,一家三口坐六个小时的高铁。
所以等到连城时,天已经黑了,打了车从高铁站到家,已经九点钟了。
晚餐在高铁上已经吃过了,简单地整理完行李,到十点多温把酒才有空打开沈肆给的袋子。
不是什么高级的袋子,就是一个普通的纸质袋子,好在质量还算不错,拎了一路也没变形。
她在高铁上的时候就想打开看了,想知道沈肆到底给了她什么离别礼物,但又怕如果打开后丢了什么东西,下了高铁很难找。
因为这一丝的担心,温把酒忍了一路的好奇,等待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洗完澡换上睡衣才很有仪式感地打开。
里面东西不算多,只两样东西。
第一样东西是练字本,沈肆怕是还记着她说要练字的话,给他抄了十本的练字本做范本,连英文的都有两本。
温把酒边翻边笑着骂:“什么啊,我英文写的也这么烂啊?”
行吧,多练练字也没坏处。
第二样是个蓝色盒子,看着样子有些眼熟,温把酒坐着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熟悉感在哪儿。
这玩意儿不是之前老朱发的煽情玩意儿吗?说什么要丢一些值得珍藏的东西进去,最后毕业了可以和自己的朋友相互交换。
当时班长发这破盒子时,沈肆的盒子颜色好像还是她选的。
朱时搞得类似的煽情小把戏太多了,温把酒压根没把这个记在心上,倒是没想到沈肆这个平日里看着无欲无求的给上心了。
发的盒子质量不好,温把酒怕一不小心就给弄坏了,很小心翼翼地打开,最上面是一张银行卡,卡背面写了密码。
下面是一沓子彩票,这些彩票新旧不一,但新的那些彩票里,每一期都有一张一模一样号码的彩票。
温把酒记忆力好,几乎是瞬间就想起来了,那串号码是她和沈肆一起买彩票、还中了六百块的那串数字,沈肆当时就兑换了,还把六百块都给她买零嘴。
虽然她只买过一次彩票,但也知道,从概率学上来讲,中过一次的号码再次中奖的几率肯定会很低很低,就算是中奖了也不会是什么大额奖金,但沈肆就像是真的要给中国的彩票事业做贡献似的,每一期都买这串数字。
剩下的彩票,温把酒查了一下往期中奖彩票的号码,发现沈肆给的那些过了兑换期限的彩票,最低的也中了有一百块,最高的能有六位数。
盒子底下压了一张小纸,写了一串四角密码。
31303 80017 80227 27292 10000 90500
温把酒翻出四角号码词典逐字翻译——
运气分你一半。
也不知道这些彩票沈肆攒了多久,怕是得每期买个百十来张才行吧。而这些彩票,他一个都没兑换,全当做一种运气的象征送给了她。
温把酒忽然有些后悔了,她为了省事儿,很多零碎的东西都没带来,其中就包括老朱发的盒子。
改天她得去超市里找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还得是绿色的。顺便再去一趟银行,看看沈肆到底给了她多少钱。
真是的,这人怎么这么有钱啊!
不会这张银行卡里的钱比她从高风那葛朗台那儿好不容易薅来的金条价值还高吧?!
八百公里外的维市,沈肆背着一书包的金条上山。他在回来的路上没打开看,等回了沈家的祠堂才打开。
里面是一个木盒子,看着有些破旧,上面雕刻的花纹也磨损掉了部分,但用的却是极好的红木而制。
盒子没上锁,轻轻一拨便打开了。十根很有分量的金条整整齐齐地码在里面,烛光照射下,整个木盒子从里到外都在发着光,还是金光。
沈空本来还在旁边撸狗,看到这,极其夸张地“哇”了一声,感慨道:“你小子说是要遁入空门,结果还是放不下这些黄白之物,俗气!真是俗气!”
沈肆也没料到这盒子里面都是金灿灿的钱。在高铁站,从秦究那儿接过来的时候他就发现这包好像还挺沉,但从来没往金条上面想,他想过或许温把酒会给他一书包她最喜欢的巧克力,像小孩似的,把最护食的东西让出来;又或许是给他一把二胡,让他完成她未尽的校庆表演。
他想了许多,但从来没想到温把酒会给他准备这么多的金条。
温把酒的家庭他是了解的,要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金条,除非温原受腐败去打假官司,还得连着打好几场才有可能奢侈到这种地步,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么多金条。
沈肆下意识想要摸出手机打过去问问,却又担心时间太晚。连城距离维市八百多公里,他们这次过去就相当于一次搬家,怕是已经很累了。
踌躇片刻,沈肆还是没拨通电话,抱着木盒子去礼佛。
沈空不明白了,“哎哎,不是,你们沈家这么有钱,你不至于这么宝贝一堆金子吧?”
沈肆瞥了眼过去,冷淡道:“就宝贝。”
沈空:……
“行,你厉害。”
沈肆说宝贝是真宝贝,山上东西不多,他翻出之前写废掉的经文,叠起来,套在旧木盒外面,聊胜于无的做了个保护层。
抱着一盒子的金条礼佛,也不知道是虔诚还是不虔诚。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好久,沈肆也不可能幼稚到去迁怒金条,但在一开始,他确实厌恶了好一阵的金子,连带着初入永安寺时,看到金光闪闪的佛像都有一种不适感。
他时常会后悔,如果那时候能为所谓的傲气低一点头,九十万时就带着金条回家便好了。又或者如果他当时把钱不换成金条这么显眼的东西,说不定结局便不会如此。
后来渐渐脱敏了,却也不是完全能释怀。就像是有一根刺,虽然小,却牢牢地扎在深处,只要一拔就会带出一片腐肉和脓液。
越是陈旧的伤口,治愈起来便越难。
温把酒给他的这一盒金条,是拔出刺的镊子,是敷在伤口的草药,只是疗伤的过程难免充满痛和苦。
他这一夜都没有入眠,只要一闭眼好像就又回到了那个赌桌前,又看到那该死的第六根手指,烦躁、厌恨,轻生,负面的情绪汹涌而来。
他努力沉下心,念佛诵经,扫地整理,一直到次日清晨,沈空喊他出来吃早饭时,还抱着那一盒金条抄着佛经。
“年轻人身体素质就是好,竟然还没猝死。”
沈空一看到那满桌子的经书和宣纸就知道沈肆又通宵没睡,又嫌弃地喊,“快点出来,把你的手机拿走,大早上的都响了好几次了,吵不吵啊!”
沈肆没有将手机随身携带的习惯,手机怕是昨晚打扫时不知道顺手给丢在哪个地方了。
他接了手机,才发现温把酒一大早就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才拨回去,那边就立马接通了。
“肆哥早上好!”
“早上好。”
沈空在旁边“呦”了一声,眼神欠兮兮地望着沈肆。
从接通电话开始,这人的语气和口吻就变得柔软起来,像是在故意哄人似的,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是异地恋的女朋友打电话过来了。
问候完温把酒便开始说正事儿了,“怎么回事儿啊肆哥,给这么一张大额度的卡,我一个高中生哪儿去花这么多钱?”
她今天一大早就起来去了一趟银行,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沈肆给的那张平平无奇的储蓄卡里面竟然存了五百万,她盯着数了好几次才确定没把那么多的“0”数错。
沈肆说的理所当然,“就是给你乱花的。”
他原本还想多打一个“0”的数,怕吓着温把酒,便算了。
“嗯?培养我铺张浪费的习惯?”
“如果能培养出来也行。或者你当是一种补偿也行,我不能在你身边的补偿。”
沈父沈母在ICU里靠着一堆机器续命时,沈肆曾经发过誓,这辈子再也不会离家出走了。如今他们都葬在了维市,也把沈肆困在了这里,他出不去,也不能出去。
温把酒知道这事儿,知道他的心结。
“多大点事儿肆哥。山不就我,我去就山,这不是经典高考作文素材吗?你来不了我就去找你啊,这五百万权当是飞机票钱呗。”
沈肆轻哂,“我给你的钱是合法合规的,那你给我的一堆金条是从哪儿变出来的?”
从他告诉温把酒这件事,到温把酒给他这一盒金条,时间太短,点石成金也没这么快。
“我有个师傅啊,就是教我魔术和二胡的师傅,他有钱又大方,他非要给我,不要还不行。”
温把酒胡说八道的本事一流,开口就吹,“而且你也别小瞧我给你的金条,虽然以市面上的金价来说,我给你的金条肯定没有你卡里的多,但是我这可不是普通的金条。”
沈肆配合地问:“怎么不普通?”
“嗯……这个嘛。”
牛吹早了,还没想好怎么圆。
“这个就像我肚子上的肉!”温把酒灵光一闪,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比方,“那也不是普通的肉,那是爸爸的钱,妈妈的爱。所以啊我给你的金条也不是普通的金条。”
沈肆踏出房门,恰好外面撞钟的声音传来,空灵幽远,和温把酒的声音交错间,他听清了后面的话。
“肆哥,那是我目前能给你的最大的喜欢。”
是在她能力范围之内能找到的最多的金条,如果有更大的能力,她会给的更多来填补他心里的空缺。
不是只给十根金条,是她只有十根金条。
沈肆听懂了温把酒的言外之意,心里的那根腐烂的刺悄无声息间好像就被剔除了,用的是草莓味的麻醉剂,纱布是连白络都剔的干干净净的砂糖橘味儿。
“你以前真没谈过恋爱?”
温把酒莫名其妙:“嗯?什么意思。”
“你都要把我拿捏死了。”
第60章 八九不离十
温把酒离开后的维市实验中学还是处处有她的身影,虽然代表高二七班的校庆表演吹了,但之前
因为上课戴眼镜看朱时那颗掉下的牙而硬着头皮上的合唱,倒是保留了下来。
在办理转校的前两天,温把酒参与了合唱的录制,作为领唱,镜头倒是不缺。这歌还被校领导看中了,作为校庆的预热,每天都在校门口的那块大屏幕上来回播放,上下学高峰时都能看到温把酒深情地假唱。
因为忌日,沈肆和学校请了一个月的假,朱时抓不到人代表班级参加校庆表演,只能选了还算有点才艺的徐举案上去,毕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从小就各种培养熏陶,多少有点拿得出手的东西。
温把酒是事后从颜梦佳他们的空间里面看到视频才知道的,没想到徐举案平日里看起来人模狗样的,跳起拉丁来,那小腰扭的,那小腿蹦跶的,活像个妖精。
她的入学手续也办好了,因为之前在维市的成绩太优秀,直接进了连城中学的理科重点班。
这里的竞争压力比维市更大,中考时就刷掉一半的学生。高考模式和维市也不一样,他们只考语数外三门,剩下的科目算等级。
而为了冲刺更好的大学,连城中学实施的是期中和期末考成绩分班,年级前45名才有机会进入重点班,但前50名的分数都咬的很近。
温把酒很擅长的物理完全没办法给她拉分,反倒是语文的那手臭字,平白无故比别人低了好几分。期末考试的时候只将将考了第九名,差一点就掉出前十。
虽然小学时候也在连城住过一段时间,但温把酒还是久违的水土不服了,皮肤上出了大片大片的红疹。
班级里一心只有学习的同学,怕她的红疹会传染,私下反映给老师。班主任不是朱时,再也不会无条件地偏袒她,只能收拾好书包,在家自学了小半个月。
后来回学校了,温把酒还是习惯不了这样的高压环境,忍不住逃了一次晚自习,被班主任当着全班的面训了整整十分钟,让所有人都引以为戒。
越是这样温把酒骨子里的叛逆就越叫嚣,每个夜晚她都在想着维市,想回维市实验中学,想念老朱的唠叨。
温原律师和田沁月女士对她的教育从来都是放养型,并不像别的学生家长一样,没收手机和平板,一门心思的监督学习。也因此,在这样的高压环境下,温把酒得以有喘息的空间。
晚自习结束时,她会拍一张照片给沈肆,有时候是星光璀璨的夜空,有时候是吃的路边摊,有时候甚至是做不出来的题目。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因为那件事情,沈肆中考结束就休学了一年,在家学完了整个高中内容,怪不得考试能压她一头。
如果周末有空暇,有时也会和沈肆通上一个晚上的电话,田沁月女士知道,却也没再多说什么了,只敲门喊她出来别忘记吃晚饭。
沉溺于做题和各种考试之中,时间难熬却又过的飞快。温把酒本就比同龄人能睡,到了高三每天觉都不够睡,和沈肆的联系也少了许多。
新学期开学时,温把酒曾问过他,以后想干什么,沈肆说了两个字“随你”。
“我?我以后可能会去当法医。”
温原对法律有非同一般的敬畏,希望温把酒继承这个神圣的职业,而田沁月女士却希望温把酒学医,两个相结合一下,不如去读法医,没有医患纠纷,也大大减少了自身被刺的风险。
不过全国排名第一的法医学在A大,离维市很远,温把酒不确定那时候的沈肆还有没有走出来,愿不愿意和她一起报考A大。
一进入高三,时间就变得更紧张了,沈肆能接到温把酒电话的次数越来越少,难得的几次通话也是匆匆说了几句便结束。
到了上学期结束时,温把酒下了通牒,在高考结束前,不再联系。
沈肆没同意,问:“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啊?没遇到啊。”温把酒否认,语气轻快,“学习任务太重了,还要谈恋爱维持感情太累了,想专心一点,等毕业了,就有精力了。”
沈肆说:“我去连城见你。”
“不行哦肆哥。”温把酒语气难得的严肃,“我知道你聪明而且家世好,高考对你可能不那么重要,但对我而言,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你来的话会影响我的心态,会让我没法坚定地去全力以赴。”
温把酒连哄带威胁,沈肆只好答应。
是啊,在连城的高压学习氛围和竞争之下,温把酒就算底子再好,也会感到吃力,更何况又是在新的考试模式之下。
没关系的,也就几个月的时间而已。
沈肆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变化,甚至比之前更加积极了。
他待在寺庙里的时间逐渐变短,就算不吃安眠药,躺在床上两三个小时也能勉强入睡了。
高三的课程也几乎一节没落下,和秦究这个千年老二的总分也越拉越大,他甚至已经提前看起了法医专业的书,人体解剖图都已经熟记于心。
偶尔会被徐举案强行带走去到处闲逛胡吃海塞。吃饭时照常不动筷子,只挑点虾吃,吃的时候还非得别人帮着剥了壳才吃。
徐举案认命地剥虾,“不是肆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鸡毛了?”
沈肆回他,“被惯的。”
他对草莓和砂糖橘两种水果的偏爱到了家庭医生说要控制的程度,胃不好的人水果不能多吃,偏偏他把凉性的水果当正餐吃,吃多了吐了,还要用染成黄色的手指继续剥砂糖橘。
实在买多了的草莓和砂糖橘,来不及吃就开始腐烂变质,他便拿给学校里的羊吃。他们一起负责养的那只叫“流氓”的羊很没用,每次洗澡时都不听话,吃东西也总是抢不过别的羊。
闲暇时,沈肆还会学着打磨玉器。他想雕刻个小酒壶的挂坠给温把酒,又想磨个耳坠或者手镯,但他的手实在不够灵巧,学了一个多月,废的玉料比别人半年还多。
秦究担心他的状态,抽空问了一句,“应该不是异地恋要分手了吧?”
沈肆直接拿用废的玉料扔了过去,一块不够,砸了三块。
都说岁月如梭,高三的时间更是过的飞快,但沈肆却没有这样的感觉。他买了老式的日历,过一天撕一张,有时候才过了零点就迫不及待的撕掉下一张,总觉得日子漫长到难熬。
最难熬的时候,他在扶桑树前跪了一晚,第二天便买了机票去了连城。
他在连城中学校门口等了一天,却没看到温把酒。想打电话,手按在拨通键上又无数次退回。
回去后,沈肆没多久便发烧了,他没让任何人陪着,一个人住院。
一瓶250ml的吊水,一共4387滴。
时间一天天过去,高考前最后一个月,沈肆才终于有了些盼头。
沈国昌问他打算大学去哪儿读,他好提前给大学捐一栋楼。
沈肆说不用,沈国昌非犟,说沈从容当年读书时,他捐了三栋楼。
沈肆不知道怎么和沈老爷子说,他捐三栋楼那纯粹是他这个小姑考不进去,走了特招的名额才进去的。
沈国昌觉得自己这个孙子就是头倔驴,只能退一步,“那就在学校附近买一套房吧,你过得惯糙日子,人年轻小姑娘可不一样,得捧着。”
沈肆沉默片刻,说了“A大”,然后又强调了句:“装修的好看点。”
最后一门科目结束后,沈肆申请领养学校里的那只“流氓”羊,养在沈家的庄园里,每天陪着晒太阳,顺顺羊毛。他还买了草莓苗,准备在沈家的庭院里搭建一个小型草莓棚。
连城的高考时间比维市要晚两天,沈肆计算着时间,甚至想过是不是还要把经纬度的误差考虑进去。
他等的煎熬,连城高考结束的那天,他掐着时间打了电话过去。
没人接。
很正常,才结束高考,是要兴奋很长一段时间,还有不停的聚会,她会很忙。
到了晚上,沈肆又打了过去,这次是关机。
看来是在外面玩的太尽兴了,手机电量不够了。
第二天依旧是持续不断的忙音和关机提示音。
沈肆没再打电话,考完试的快乐似乎和他无关,他只频繁地点开和温把酒的聊天页面,待在窗前,一坐一下午。
或许是发挥失常了,没有考好,还在伤心难过,不想接他的电话。
他得准备一下安慰的稿子,告诉她,上不了A大的王牌法医系也没关系,他会陪着的,不管是哪个学校哪个专业。
夜深了,夏日的雷雨不停,温把酒还是没有打电话过来。
沈肆不准备再等了,他买了明天最早的机票,启程去连城。
他到了连城,温把酒的电话也打来了,毫无预兆。
沈肆还在机场外等车,听到手机铃声响起的瞬间,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他设置了来电铃声,只有温把酒的来电是响铃,其他人都是静音。
“喂,肆哥。”
温把酒的声音听着很平静,不像从前,说话都总是带着波浪号。
看来可能真是考砸了,得带她去散心。
沈肆在脑海里搜素连城有趣的地方,幸好他之前来过连城,做过攻略。
“对不起。”
“没考好?这没什么好道歉——”
“我们分手吧。”
沈肆僵在原地,握住手机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到泛红,空气变得稀薄,连呼吸都费力。
“我没参加高考,申请了英国的学校,那里的教育资源更好。”
“只是异地。”
沈肆竭尽全力地想要挽留,声音都在发抖,但温把酒对他的凌迟才刚刚开始。
“但是肆哥,我以后不一定会回国了,也许会定居在英国,你能彻底离开维市?你离开不了。”
温把酒知道他的阿喀琉斯之踵所在,一句话便让沈肆失了声。
“以前是我太年轻不懂事,错把欣赏当成喜欢。”温把酒一句话否认掉过往从前,顿了顿,她又似怜悯地强调:“肆哥,你以后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你值得更好的。”
手机里传来忙音,温把酒已经结束了通话。
他后知后觉地放下手机,机场外的出租车司机已经等的不耐烦,“到底上不上车啊?”
“不用了。”
出租车司机骂了句:“早说啊!浪费我时间。”
有一瞬间,沈肆觉得是自己在做梦,像他久久无法安眠后做的一个噩梦。
和现实中的一切都好似隔了一层若隐若现的雾,他想要拨散,他想要挣脱,却只是徒劳。
他拨回去电话,却已是关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连城繁华,车水马龙,充斥着各种世俗的音调。沈肆的世界却就此安静,只剩下机械的提示音。
他拼命走出维市这座围城,却又被困在了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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