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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31 大理寺


    “若是?我?, 今日你就不?必去求沈河,翰林院的?人怎敢在东宫外撒野?”他目光灼灼似是?要盯穿她的?脊背,唇瓣嚅嗫, 声音缓缓, “若是?我?, 若选我?”


    柳安予良久静默,眼睫低垂半遮住眸子, “修常,有些事情不?必太过执着,事情念得多了,就成心结了。”她款款欠身, 疏离地转身就要走。


    “所以,你是?骗我?吗?”李璟往前踏了一步, 唇角苦涩, “跟我?成亲,是?骗我?的?对吗?即便聘雁不?死、八字不?克,你也会有其他的?理由阻止成亲。”


    “你一开始就不?会选我?。”李璟固执地看向她,“对吗?”


    她的?手停在门边, 一只脚已经迈进大门,脊背僵直顿在那,眸底情绪复杂。


    “夫人。”顾淮倏然出现, 牵起柳安予的?手, 一身朱红袍和她站在一起, 宛若一对璧人。


    “怎么这么久?我?去小厨房拿了一盅红糖银耳汤,最补气血, 你一会儿?喝好不?好?”顾淮弯唇温声说着,轻轻握住她的?指尖。


    “大殿下也在这儿??”顾淮像是?才发现李璟, 表情讶异,微微躬身行礼,“方才只看见了夫人,没注意殿下,殿下.体谅。”


    李璟登时闭了嘴,眼眸直视顾淮像是?要把人盯穿。


    柳安予的?眸子掠过顾淮扬起的?唇角,挑了挑眉。


    李璟的?目光扫过二人紧牵的?手,眸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无碍。”李璟微微颔首,别开眼神?不?想?看两人,“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大殿下慢走。”顾淮顺势接上,侧过身子挡住柳安予,扶着她的?腰身进门。


    大门訇然关?闭,李璟的?步子顿在原地。


    他不?信邪,让钦天监的?韩昭当着他的?面重新测过二人的?八字。


    明明,不?相克。


    他叫人看了聘雁脖颈的?伤痕,虽明显是?狸奴所伤,却也找到了一处不?寻常的?地方——


    雁颈处有鱼糜残余。


    李璟本想?不?到顾淮身上,可聘雁出事后?顾淮的?一举一动,很难让李璟不?怀疑。拿到证据的?时候,李璟手都?在颤抖,莫大的?欢欣填满心口。


    他想?去找柳安予,还未开口,却先在长公主那见到了她亲笔描的?折扇。


    所以,一开始我?就不?是?选择。


    李璟敛眸,攥着袖中那条迦南香带珠宝喜字纹手串,良久、良久地摩挲着那颗紫金砂珠子。


    *


    “怎么了?”皇帝气定神?闲地悬臂写下一个“和”字,头?也不?抬地问道。


    旁边孙公公明显心不?在焉,听到皇帝发问连忙回神?,躬身继续磨墨,“皇上,是?翰林院的?学子们,刚刚封了官职,在顾府门口闹起来了。”


    “哦?”皇帝短促地轻笑一声,似是?在意料之?中,“学子嘛,难免心气儿?高了点?。”他搁下笔,理了理龙袍落座。


    孙公公一时不?明皇帝什么意思,眼观鼻鼻观心,连忙蹲下敛袖给皇帝捶腿。


    皇帝舒服地眯起眼,声音微沉,“你以为,查案是?什么好差事?秫香馆牵连的?大臣不?少,这些大臣收了门生,于情于理,得中的?学子都?是?要感恩戴德的?。更何?况他们还年青,少有算计,耳根子又?软,自然是?旁人说什么,他们便信什么。”


    “顾淮本是?罪臣之?子,一朝翻身成了从五品监察御史,那群学子中最高的?,不?过一个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怎能平和?”


    “他现在就是?众矢之?的?,大臣们不?好动手,自然是?由门生来‘讨公道’。”皇帝摩挲着手上的?翡翠扳指,“他怎么应的??”


    “回皇上,说是?请了大理寺的?沈理正,路上还遇到了大殿下,二人一同去的?。将人押到大理寺训了训,现还拘着,已经上书等着皇上定夺,是?该放还是?”孙公公不?再说了,低下头?去继续捶腿。


    “修常?”皇帝眉间微皱,想?起他还曾来向自己请过赐婚的?圣旨,只可惜测了二人八字相克,这才不?了了之?。


    “他向来向着那柳安予,跟他母后?一样,一根筋的?脑袋。”皇帝摇了摇头?,拾起茶杯抿了一口,语重心长地说,“他是?个惯会委屈自己的?人,朕这几个孩子里,就他最不?像朕。”皇帝顿了顿,忽地来了一句,“倒像左相。”


    “大殿下曾在左相家塾学过一段时日,自是?性格像些,二殿下和七殿下在方学士那学,性子不?也内敛许多吗?但?要说,仁厚、果?断的?性子,还是?最像皇上。”孙公公是?最会巧言令色的?主,哪边都?不?得罪,虚伪中又?带着点?真诚,捧得人舒心。


    皇帝不深究他的话,只当听个乐呵。


    “放,自然是要放。”皇帝微微沉思,在拿主意。


    皇帝不?能惩治他们,因为他不能伤了学子的心,更何?况,此事本就是?他默许。但?明面上,皇帝也不能过于袒护他们,因为他委任顾淮查案,是?真的?要顾淮做出头?鸟,揪出背后主使。在顾淮成功之?前,皇帝自会借他点?龙威,好叫他行事方便。


    “但?不?能由朕来放。”皇帝微微沉吟,说,“元时是?不?是?近日闲着?叫他审理此案罢。”


    皇帝叫的?是?七殿下李玮的?表字,声音轻描淡写地砸在空荡荡的?御书房里,不?容置喙。、


    “是?。”孙公公合袖道,眸子微抬看着皇帝手边,起身添茶。


    茶叶在杯中起起伏伏,打着旋儿?,又?悠悠飘在澄明的?茶水上。


    顾淮跟着李璟后?头?去了。


    大理寺从未如此热闹过,但?顾淮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是?来送人的?。


    此时已过午时,屋外蝉鸣叫得人心烦意乱,顾淮大跨步走进来,正巧与?李玮打了个照面。


    “七殿下,近来可安?”顾淮躬身礼貌行礼。


    “安。”李玮转过身看向他,明明没隔多久,人却瘦了有一半,平日笑眯眯的?眼眸此时也明晰起来,上下扫了扫顾淮,“顾御史,别来无恙。”


    顾淮直身,眸子不?动声色地扫过他的?身躯,惊异片刻回神?,“七殿下,这是??”


    “你问我??”李玮讶异,走到他身边,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拍了拍,皮笑肉不?笑悄声道:“这不?都?是?拜你所赐吗?嗯?顾御史。”


    第32章 32 大理寺


    “我的心口?有什么, 顾御史?不知道吗?”李玮合袖与顾淮站在一处,他眼睛笑?眯眯,说出来的话却令顾淮脊背寒凉, “我知道谁有蛊毒师。”


    顾淮想起了李琰的话。


    “本皇子要李玮的血来喂蛊, 连着?七日不可断”


    蛊毒盘踞心口?, 日日难眠,时时阵痛, 人的气血营养渐渐被蛊毒消耗,自然消减得快。


    顾淮垂眸装傻,“七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微臣不是很懂。”


    “刺杀百合的刺客,是你对吗?”他压低声音, 语调平缓地问着?。


    百合就是李玮养在外面的那个妓子,先前顾淮奉李琰的命令前去刺杀, 并未成功, 后借刺杀之名引李玮现身,这才取到李玮的血。


    顾淮刺杀百合的次数太多,李玮心里惦记着?百合肚子里的孩子,不得不贴身保护, 这才给?了顾淮可乘之机。想必就是最后一次交锋,顾淮取完血被李玮埋伏,两?人打过一次照面, 那时露了马脚。


    即便现在两?人都?心知肚明, 顾淮也决不能承认。


    他抬眸笑?了笑?, “七殿下说笑?了,微臣是文臣, 哪里会武?”


    李玮的眸子扫了扫顾淮清瘦如竹的身躯,眸子染上?一缕疑虑。


    “那就不说这个, 当我胡乱的玩笑?就好。”李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掩去眸底探究,“翰林院的这些人既是跑到顾府闹事,自然,也是要问过你的意思。”李玮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想怎么处置?”


    “皇上?既是下了圣旨,要七殿下决断,那自然是由七殿下拿主意,微臣不过多掺和。”顾淮温声拱手婉拒。


    “你不掺和?”李玮轻笑?,“那你来大理?寺作甚?”


    “自然是,送人。”顾淮躬身颔首,转头?叫了声柏青。


    柏青押着?一位妙龄女?子进?来,那女?子柔弱无骨、媚眼如丝,与李玮擦肩而过瞬间抬眸僵住,直勾勾地盯着?李玮过去。


    “七殿下认识她?”顾淮语调轻微。


    李玮怔怔收回目光,敛眸道了一句,“不认识。”


    “秫香馆,芙蓉姑娘。”顾淮低头?整理?袖缘,“百合没?告诉您,她有个姐姐吗?”


    “确实不知。”李玮淡淡地笑?笑?,“听闻她一舞动?京城,如此美人,倒是可惜了。”


    “她怎现在才押进?来?”李玮问道。


    “秫香馆那个老鸨还?想着?东山再起,自然是舍不得她这个摇钱树,带着?一起逃了,今个才在远郊一老媪家里抓住她们。老鸨押去了内务府,芙蓉罪轻,先押大理?寺来审审。”顾淮如实道。


    “你不掺和我审案,我自然也不多掺和你。”李玮背着?一只手,微微颔首敛神离了他,“审罢。”


    *


    红纱幔帐,一双轻巧玉足踏在绒毯上?,脚腕银铃轻响。


    “殿下~”百合白藕一样的小?臂攀上?李玮肩膀,肩上?薄纱滑落,软声细语,“您怎么才来看奴啊~”


    “滚!”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李玮脸色阴沉,怒斥一声。


    百合捂着?脸,诚惶诚恐地跪在他脚边。


    “芙蓉被抓,怎不事先告知我?!”李玮冷眼扫过她脚腕的银铃,“还?有你这身装扮,你现在‘身怀六甲’,又不用接客,不知道该穿什么衣、做什么事吗?还?用我教?!”


    百合眼瞳如惊鹿一般,俯身连忙认错。


    “奴这就换了去,殿下息怒,殿下息怒!”百合惊慌失措。


    看着?百合这副样子,李玮更加气愤,心口?隐隐作痛,蛊毒发作,似有百只蚂蚁啃食心脏,冷汗从他脖颈渗出。


    李玮眸子淬了毒一般,按着?心口?咬牙忍受。


    *


    芙蓉是个狠角色,不论顾淮如何威逼利诱,都?如同哑巴一般,闭口?不谈。


    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哼着?小?调倚在牢房墙角,拿手指理?着?自己肩头?垂下的发丝。


    顾淮挥挥手叫人锁上?牢房,疾步往外走去,柏青连忙亦步亦趋地跟着?,走至无人处,悄声禀报,“公?子,二殿下来消息了。”


    “什么事?”顾淮下意识蹙眉。


    “说是翰林院的案子。余翌是沈忠的门生,没?了沈忠庇护,又搭不上?二殿下,自然记恨上?了公?子。”柏青撩起袍子跨过门槛,合袖站在他身后低声禀道,“只是如今这案由七殿下管着?,不知七殿下是什么心思,该放还?是该惩公?子要怎么办?我们本就和翰林院的方学士不大对付,要不留个情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是好的。”


    “他既敢在我新婚第二日找麻烦,我自然不会顾及谁的情面不情面,郡主也是他能随意折辱的?”顾淮语气冷淡,“再者,今日放过,你以为翰林院那些会感恩戴德?只会觉得我是个软柿子,日后更加放肆。”


    柏青自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噤声。


    顾淮的步子蓦然一顿,“李玮已经知道了我干的那些事,也知道我是奉谁的命。但他一时半会,不会轻易和李琰撕破脸皮。”身后柏青一时反应不过来,还?险些撞上?。


    顾淮回头?看了柏青一眼,“走罢,去二皇子府。”


    柏青眼神懵懂,没?听出顾淮什么意思。


    顾淮神情懒散,拍了一下柏青的头?,故意吊足胃口?,“去把水搅浑。”


    *


    “呦,稀客啊。”李琰倒是悠闲,在府里架了个炉子,见顾淮过来毫不意外。


    “二殿下好雅兴,这是烤什么?”顾淮浅笑着拱手行礼。


    李琰伸了伸手,“坐。”


    “没?什么,就是翰林院那些毛头?小?子送来的,上?好的野猪肉。叫小?厨房处理?干净挑了一块最嫩的,切成片烤一烤。”李琰勾起唇角,捻起木箸夹起肉片放在烧着?的瓦片上?,肉片滋滋冒油,散发出勾人的烤肉香。


    “顾御史?不尝一尝?”李琰挑眉,侧头?朗声叫道:“连峰,去给?顾御史?拿副碗筷。”


    “辛苦。”顾淮微微颔首,含笑?道:“那微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巧,柏青,快把酒拿来。”柏青侍在一旁,连忙把手中提着?的酒递过去。


    “这是?”李琰抬了抬眉,眼神在酒瓶上?游移打量,“今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顾御史?,这是有事找本皇子?”


    顾淮亲自为李琰斟酒,并未急着?回答,先敬上?一杯,眉眼含笑?,“不急,您先尝尝这酒怎么样。”


    李琰眸中打量片刻,只见杯中酒色澄明,他半倚着?身子,并未急着?接过。


    顾淮知道他心思缜密,面上?并未有被拂了面子的气愤,态度很好地将酒杯放在李琰面前,转而为自己斟了一杯。


    他端起酒杯抬了抬,当着?李琰的面一饮而尽。


    李琰见他喉结滚动?,咕咚两?声,这才放下戒备,端起酒杯贴在唇边轻啜。


    酒香四?溢,入喉辣得人小?腹灼热,一杯下肚,唇齿间还?有回甘。


    “好酒。”李琰满意地眯起眼,夹起一块烤好的肉放进?嘴里咀嚼。


    “这便是,秫香馆搜出来的。”顾淮倏然开口?,“大名鼎鼎的神仙卧。”


    一个酒杯登时砸过来,顾淮的额角见血,直接顺着?额头?淌到下颌。


    旁边柏青一声惊呼,顾淮却神色如常,浅浅勾起唇角看向李琰,“一杯而已,不会成瘾。”


    李琰咬牙切齿,“你好大的胆子,什么都?敢敬上?来,就不怕本皇子杀了你泄愤吗?”


    “二殿下嗜酒,品鉴过的好酒无数,只需告诉微臣。”顾淮唇角笑?意渐淡,眸如利剑,“殿下觉得好喝吗?”


    “别的不谈,光论酒,确实好喝。”李琰还?未看懂顾淮的意思,眯起眼露出危险的神情。


    瓦片上?的肉滋滋冒着?响声,一缕焦味散出。


    顾淮从袖中拿出帕子按在伤处,雪白的软帕立即染上?殷红的鲜血,他慢条斯理?地拿起一旁的闲筷,夹起瓦片上?快要烤焦的肉片,说,“那皇上?,也定会喜欢喝。”


    李琰坐不住了,他登时坐直身体,眸子探究,“你要干什么?!他身子可还?硬朗,本皇子也并不急着?”篡位。


    后两?个字他没?说,言语未尽,言下之意却人尽皆知。


    “您可以不着?急,但皇子并不是只您一个。”顾淮意有所指,“旁人,可以着?急。”


    “神仙卧成瘾,手段虽不算高明,却也不算拙劣。”顾淮缓缓道:“若成功,二殿下的宏图伟业自然可以早日提上?日程,若不成功也可以嫁祸给?旁人,除掉一个对手,殿下就多一分胜算。”


    “殿下,碗筷。”连峰适时出现,将碗筷恭敬地摆在顾淮面前。


    李琰突然哈哈大笑?,他的手臂架在膝盖上?,亲手烤了一片肉放在顾淮的碗里,心情颇好地说道:“顾御史?,多吃几口?。”


    “跟着?本皇子,以后吃肉的日子还?多着?呢。”李琰抬眉,“连峰,没?见顾御史?受伤了吗?书房里还?有一瓶上?好的金创药,拿来给?顾御史?。”


    “二殿下,先前不是已经给?过一瓶了书房里就剩一个了。”连峰小?心翼翼地回道。


    “叫你去就去!废什么话!”李琰怒斥他,伸腿一脚便踹在连峰的小?腹上?。


    连峰龇牙咧嘴地倒地捂着?小?腹,又连忙爬起去给?人拿药,不敢再多言。


    柏青在一旁吓得如惊鸟,连忙往顾淮身后缩了缩。


    李琰夹起肉片自顾自地往瓦片上?放,笑?得阴恻恻,“顾御史?别愣着?啊,吃啊。”


    第33章 33 大理寺


    五月尾, 正是女官考核的日子。


    没了?柳安予这个竞争对手,李淑宜倒觉得女官考起?来没什?么意思,只是已经准备了?这么久, 皇后?不允她前功尽弃。


    她验过身, 将过宣武门的时?候撞上了?人, 侍卫个子高挑、身形清癯,拱手连忙道歉。


    李淑宜摆摆手, 过了?转角垂手合袖,心脏紧张到扑通扑通直跳,不动?声色地将方才?塞到手心的纸条敛好藏在?袖中。


    夜色潇潇,柳安予泡在?书房里, 伸手支起?窗子,扬起?脸望天。


    如墨的夜空闪烁着点点繁星, 黑棕色的枝桠像干瘦的影子, 映在?了?银白的月亮上,手上端着的烛台闪烁着微弱的光。


    她刚刚算完了?成亲那日的礼单,脑中混沌地很,就那样撑在?窗边, 闭眼吹吹晚风。


    蝉鸣遥远,树叶被风吹得簌簌响动?,微凉的晚风轻柔拂过她的脸颊, 莫名透出几分孤寂。


    等到风吹得她有些冷了?, 她才?睁开眼, 琥珀眸子清透淡漠,拢了?拢肩上滑落的披风, 退回房里。


    她从架子上抽出一本诗集,顺手将烛台放到了?书案上, 一页一页地翻看。


    皇宫的灯火渐熄,宫女们排成排提灯在?小道上走,宫门“咔嚓”一声落锁。


    她刚看了?一半,就听见门外咚咚两声。


    “进。”柳安予声音清冷,头也不抬地说道。


    “怎么不关窗?”顾淮轻轻将门掩上,紧走几步将窗子放下,冷风一时?停了?,烛火都安分下来。


    他转过头看向柳安予,心底掠过一丝暖流,他的椅子,他的书,他的爱人。


    他走到柳安予近前,伸手给?自己拉了?个椅子,见她看书得神?情认真,凑近用手撑着下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的什?么?”


    “你架上的一本诗集。”柳安予伸手指着一行,眸中情绪明明灭灭,“你看这首云峰满目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她放下诗集,轻声道:“写得真好。”[1]


    “郡主。”顾淮的心脏突然开始一阵一阵微微刺痛,他声音轻轻,伸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指尖,“安予。”


    “对不起?。”顾淮闷闷地道了?一句歉。


    “你道什?么歉?”柳安予好笑地抿了?抿唇,也没心思再看下去,松开手合上书,坐近一些,兴致缺缺地将头靠在?顾淮肩上。


    顾淮将脸颊靠在?柳安予的头顶,伸手将人搂紧,思绪一团乱麻。


    今日女官考核,柳安予心心念念了?半辈子的事情,说不惦念,那是骗人的。


    柳安予垂眸,摆弄着自己的指尖,絮絮叨叨地开口,“今日我理完了?礼单,各家送的礼金礼品都一一算清记好,你的聘礼、我的嫁妆,杂七杂八加一起?,如今,倒也算个小富户。”说到这,柳安予的语调才?微微上扬起?来。


    “对了?。”顾淮听到这突然想起?落了?东西,拍了?拍她的肩膀,柳安予扶椅坐起?,眸中疑惑地看向他。


    顾淮起?身,推开书架上第二排的位置,端出一方木盒。


    他轻轻吹落上面?的灰尘,拿袖子擦了?擦放到柳安予面?前,眸子暗暗期待地看向她,“托付中馈,携手一生。微臣在?聘书上写的每一句,都不曾作假。这是微臣全部身家,在?加上父亲翻案后?,朝廷归还的家产,如数记录在?册,如今,托付给?你。”他将木盒打开,半跪着恭敬呈上册子。


    良田、庄子、商铺顾府虽是清流世家,但家底深厚,祖上也曾辉煌过。到顾淮这一支,嫡系里只有他一子,自然是手里富裕一些。


    虽不说是什?么大富大贵,但也决不会让柳安予的日子过得不如从前。


    柳安予抚着册子上的字,心中五味杂陈,时?至此刻,她才?真正感受到“嫁为人妇”这四字的沉重。


    好在?顾府人少,没什?么需要费心管的。


    顾淮自然也是不舍得柳安予为琐事费心,温声道:“你若觉得琐事烦人,那就交由管事,你只需经营好自己的心思。我回来前去了?趟郡主府,将府内摆设绘了?下来,这几日,就叫人去添置。虽不能布成同郡主府一模一样的地方,但多少,能让你亲近一些。”


    顾淮从袖中拿出一瓶金创药,随意放在?柳安予手中,抬眸声音轻柔,“先前那瓶药,我见你快用完了?,又去弄了?一瓶,定然是不会让你落疤。”


    柳安予看着他的眸子,眼中攒着细碎的星光,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向顾淮额角方向伸出手。顾淮下意识一躲,却被她捏着下颚强硬掰过脸,另一只手撩起?他额前的碎发,眸光微沉。


    “怎么弄伤的?”柳安予的眸子一瞬冷了?。


    顾淮捉过她的手,笑笑安慰,“磕桌角上了?,没什?么大事。”


    “顾成玉。”柳安予只是叫了?他一声,收回手冷眸看着他,“你不乖哦。”


    良久的沉默。


    她的眸如冷箭。


    顾淮受不了?她这样的眼神?,像冬日好不容易攒起?的柴火,正炙热地燃着,偶尔迸出几粒火星,他刚刚伸出手,却又霎时?灭了?。


    他渴求她的温暖。


    顾淮半跪着往前挪动?,膝盖的衣料摩挲地面?,他忍不住捉回她冰冷的手,几乎强硬地贴在?自己脸上,俯首帖耳,摇尾乞怜。


    他以为这样柳安予就会喜欢。


    柳安予是比神?仙卧更易上瘾的酒,只是摆在?顾淮面?前,开坛闻了?酒香,就让他烂醉如泥,溃不成军。


    “我说了?,不要再让我发现。”


    柳安予沉眸,指尖划过他的唇瓣还想收回手,却被顾淮的一颗泪挽留。


    “我今日,去了?二皇子府,引他向皇帝动?手,他拿酒杯砸的。”他饮鸠止渴般抓住她,“我没骗你。”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惊惧地落了?一颗泪后?,讨好地蹭着她的手。


    柳安予垂眸看向他,俯身轻轻在?他眼下小痣处,落下一吻,沾去他脸颊上的泪痕。


    她的手指摩挲,稍稍抬了?抬他的脸,眸中闪过一抹心疼,“小可怜。”


    他为那个吻怔愣一瞬,贴着脸浅浅弯了?弯唇角,安慰道:“没事的,很快,很快我就能摆脱他。”他亲了?亲她的掌心,眸中缠绵缱绻,唇角上扬,“到时?,你就能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柳安予倏然松开了?手坐直。


    顾淮脸侧空落落的,登时?慌乱起?来,他不知道是哪句话?惹了?柳安予生气?,脑中闪过方才?的无数个举动?。


    却见柳安予眸光闪烁,松软的乌发扫在?肩膀,帕子掩唇轻笑一声,挑眉道:“愣什?么,过来抱我。”


    “好!”顾淮喜上眉梢,起?身环住她的腰。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闷闷地控诉着,“下次,可不可以不要冷眸看我,我怕你讨厌我,不要我了?”他轻嗅她身上淡淡的荷花香,鼻尖轻蹭她的下颌,“郡主,你真是,掐死住微臣的命脉了?。”


    *


    “贱骨头!” “我呸!没根的烂东西。” “就你,还想打红缨姑姑的主意?”


    哀嚎声此起?彼伏,几个小宫女正狠狠踢角落里的人,孙公公疾步往御书房赶,听了?这话?顿住脚步。


    他拂尘一搭,眯着眼缓步上前,“干什?么呢!”


    “哎呦!”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宫女们跌落在?地,看清是孙公公连忙跪好磕头,“孙公公,孙公公安!”


    孙公公眼神?一扫,看见角落那人是个颇为瘦小的小太监,此时?正被打得浑身青紫,惊恐地看向孙公公。


    “哼。”孙公公冷哼一声,“他是贱骨头、没根的烂东西,那咱家是什?么?嗯?”他的目光在?几人的脖颈上轻扫,嚇得几人连忙认错。


    “奴婢失言!是他,是小泉子夜间探到红缨姑姑的房里,意欲行不轨之事!红缨姑姑生气?,这才?让我们来教训教训他,实在?是一时?激动?,口不择言,求孙公公宽宥!”小宫女嚇得手指颤抖,身子紧贴地面?不敢抬起?。


    “好一个口不择言。”孙公公转了?转拂尘柄,想起?这个叫红缨的人,七殿下宫中的小掌事,长得确实不错,就是心气?儿傲了?点。


    “不是,不是的孙公公!”那小太监连滚带爬地扑到孙公公面?前,连连磕头,“孙公公!她们污蔑奴才?啊,是她们污蔑奴才?!是有人给?奴才?留了?信,说是红缨姑姑有事找奴才?,进去之后?红缨姑姑一上来就抱住奴才?,要跟奴才?对、对食!”他磕磕巴巴地说话?,额头磕出血痕,“奴才?不肯,这才?被拉出来打——孙公公您救救奴才?,求您救救奴才?——”


    孙公公蹙眉抽出帕子,拂尘抬起?那人的脸,用力拿帕子擦了?擦。


    一双眼睛长得漂亮,确实是清秀标致的模样,见此,孙公公倒也信了?几分。


    “叫什?么名儿?”孙公公眸子幽暗,掩鼻问道。


    “回公公,奴才?冬泉。”小泉子惶恐地报出名字。


    “冬泉不好,冬泉为冰,再冲撞皇上。叫春泉罢,方初化,好兆头,日后?就跟着咱家。”孙公公一甩拂尘,兰花指点了?点他身后?几人,“这几个,按宫规好好惩。”


    “是。”身后?几个小太监垂首忙道。


    宫女闻言,立即哭作一团,还未嚎上几句,便被人拿帕子塞住了?嘴,掐脖拖走。


    小泉子诚惶诚恐地跟在?孙公公后?面?,只听孙公公说话?。


    “跟了?咱家,日后?就要学着机灵着点,知道了?吗?”孙公公眼睛贼溜溜一眯。


    小泉子连忙点头,“哎,哎!谢干爹赏识!”


    孙公公脚步一顿,挑了?挑眉,“你叫咱家什?么?”


    “干,干爹”小泉子怔愣地顿在?原地,却听孙公公哈哈大笑,兰花指一点,“好,好!”他转过身紧走两步,“行了?,现在?去洗干净换身体面?衣裳,今个领你到御书房见见世面?,噤声在?旁边待好了?,别?给?咱家找麻烦。”


    “是。”小泉子拱手应道,眸中情绪晦暗。


    第34章 34 开心果


    小泉子上道, 跟在孙公公身边安分?待着,偶尔孙公公出?去办事,便叫他到御前伺候, 宫中侍卫、宫女以为他得了?脸, 上赶着巴结。


    “他的身份, 查清了?吗?”皇帝正?批着奏折,瞥了?一眼正?在换熏香的小泉子, 低声问道。


    “回皇上,查清了?。”孙公公连忙躬身,附耳轻声道:“他家是?商户,卖酒的。就是?家里孩子多, 实在是?养不起了?,这才?送来宫里阉了?根当太监。这孩子长得好, 性子又软, 没少受欺负,奴才?看着可?怜,这才?带在身边。”


    皇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道:“手脚倒是?利索。”


    “是?, 酿的酒还好呢。”孙公公笑着提了?一嘴。


    皇帝嗜好品酒,专门开了?个酒窖收藏各地?名酒,一听这话提了?兴趣, “酿酒?你喝过没?”


    孙公公连忙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道:“哎呦, 瞧奴才?这记性,昨个他送了?奴才?一坛新酿的酒。乖乖, 那滋味,入口辣而不灼, 一路暖到小腹,喝完了?,还有股子淡淡的回甘。奴才?嘴笨,品不来太好的东西,却?也知道那酒不俗,若是?皇上来品,定能品出?更?好的滋味。”


    他这一说,皇帝倒提起了?兴趣。


    “真有这么好?”皇帝摸了?摸下颌,眼神微眯。


    “叫他给皇上献上一坛。”孙公公顺水推舟,躬身道:“能得皇上青眼,是?他八辈子修不来的福分?。”


    小泉子刚换好熏香,回头便见皇上和孙公公两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吞了?一口口水,小泉子嚇得连忙跪地?。


    孙公公稳步走过来,拂尘甩在他头顶,“起罢,皇上要尝尝你的酒,还不谢恩?”


    小泉子战战兢兢连忙伏地?,“谢,谢主隆恩——”


    *


    李淑宜如愿当上了?尚功,掌宫廷工艺制作和物品管理。一是?她成绩着实优异,二便是?皇后在其中打点,本想将其调成正?一品宫令女官,却?不好太过惹眼,想着可?以锻炼锻炼她,便给她讨了?个好差事。


    李淑宜换上尚功服制,却?并不做事,每日像个花孔雀四处招摇。尚功局便全仰仗另一位姓夏的女官,好在夏尚功手腕了?得,将尚功局上下安排得妥妥贴贴、有条不紊,外?人看,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柳安予来尚功局取长公主赐的画,想裱在书房里,到了?地?方正?巧碰上李淑宜。


    “贺喜六殿下考得尚功。”柳安予浅浅行礼,面上倒是?给足了?她面子。


    李淑宜要是?有尾巴,此刻怕是?要翘到天上去了?。她扬起脸笑容难掩,趾高气昂地?在柳安予面前转了?转,轻哼一声,“免礼。”


    柳安予不管她,转身找了?夏尚功,“夏尚功,我来取长公主那幅《千里江山图》,这是?腰牌。”柳安予温声道。


    “哎,哪还用郡主你亲自来,差旁人知会一声,我叫人给你送去。”夏尚功好不容易歇下来,见柳安予过来连忙起身。


    “这画珍贵,我恐旁人来送出?什么差池,今日我来看长公主,顺路回去就给带着了?,又不远。”柳安予耐心解释道。


    “成,我给你找去。”两人算是?熟识,便也不拘什么礼数,夏尚功顺手抓了?一把开心果塞她手里,笑了?笑,“郡主尝尝,刚炒好的,那边先坐。”


    “是?还热着,多谢。”柳安予温柔抿唇,见夏尚功去差人拿了?,顺势找了?个位子坐下,用手剥着吃了?。


    果仁越嚼越香,咬着嘎吱嘎吱的,李淑宜站在一旁被人忽略,见平日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夏尚功,对柳安予笑脸相迎,便更?不服气,一屁股坐在柳安予对面,忿忿盯着人家。


    “?”柳安予疑惑地?瞥了?她一眼,试探性地?咬了?一下果仁。


    “我还吃呢,你少吃些。”李淑宜连忙伸手在盘子中抓了?一大把,警惕地?看着柳安予,给自己连扒了?好几颗。


    柳安予感觉有些好笑,从手中又搁回去几颗,脾气好地?说道:“你吃,我不抢你。”柳安予微微抬眉,转了?转眸子,缓言道:“不过,我劝你还是?少吃一点,这玩意儿嚼多了?腮肉丰腴,或者你要是?就喜欢面若银盆的样子,我倒也不多拦着。”


    柳安予抿笑看她。


    李淑宜一听手一抖,看着柳安予巴掌大的小脸,再摸摸自己的,连忙放下开心果。落了?面子又不服气,还嘴硬道:“这玩意儿又不好吃我、我怎不知它嚼多了?腮肉丰腴?你连女官都没考上,还对我指手画脚上了??”她轻蔑地?瞥了?柳安予一眼,抱着胳膊看起来牛气哄哄。


    柳安予敛眸收了?笑意,淡淡说道:“我不是?没考上女官,我是?没去考。”她抬眸扫向?李淑宜,扶着膝盖起身:“你竭尽全力所求的,不过是?我弃之?无味的东西”


    正巧这时夏尚功走来,手里捧着一个长木盒。


    “《千里江山图》,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夏尚功细心道。


    柳安予福了?福身接过,当着李淑宜的面打开木盒。


    她缓缓展开画卷,山石厚重苍翠,气势开阔,柳安予轻瞥李淑宜一眼,平声问道:“你知道它用什么画的吗?”


    李淑宜愣了?愣,“自然,自然是?宣纸。”


    却?见柳安予闻言短促地笑了一声,轻飘飘回复她,“不,是?宫绢,桑蚕丝织成的宫绢。”她将画卷细细看过,又齐着边缘卷起来,继续道:“纸寿千年,绢寿八百。它是北宋王希孟最得意的作品,绢长四十,由矿石的青绿颜色绘制,笔墨工致,你连这都不知,即便是?考上了?女官,不过也是?徒有其表,纸老虎一个罢了?。”


    柳安予收好画,将鬓边碎发拢到耳后,“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1]柳安予盯着她,唇角渐渐弯起,“你多吃点开心果罢,今朝得意,恐黄粱一梦,明个唏嘘。”


    “走了?。”她向?两人福了?福身,行至门口又转过来,将手中剩的一颗开心果放到李淑宜手中,挑了?挑眉,“这颗不开心,还给你。”


    等柳安予转过身都瞧不见影儿了?,李淑宜才?回神看到手中的开心果,这颗没炒好,没开口。


    “劳什子不开心!”李淑宜忿忿将开心果扔出?去。


    *


    “长公主那得的,如何?”柳安予挑眉问道。


    她将画裱在书房里,得亏是?书房大,将将裱下,她这几日又将郡主府的藏书也搬了?一些来,屋子里顿时显得丰富了?些。


    顾淮正?蹲着帮她把书理好,眉眼弯弯道:“你挑的画,自然是?千好万好。”


    “滑头。”柳安予忍不住笑意,抬手指了?指他。


    柏青忙前忙后又搬了?一个书案进来,比顾淮原先那个料子还要好。


    “摆这儿罢。”柳安予移开身子,往顾淮前面的位置指了?指。


    “哎,好。”柏青累得呼哧带喘,放下书案连忙用袖子擦了?擦汗。


    青荷和樱桃紧随其后,将书案擦净摆上柳安予常用的砚台、镇纸等物。


    柳安予走近顾淮,拿帕子为他搌了?搌额上的汗珠,温声问道:“你说,要不要在中间拦个屏风?”


    因着青荷他们?还在这儿,顾淮不敢太放肆,眸子黏在柳安予一张一合朱唇上,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佯装思?考,“唔,不了?吧,微臣想看着郡主。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光看着微臣就已经?很满足了?。”顾淮眸如春水泛滥。


    柳安予还未说什么,却?听柏青噗嗤一笑,顾淮一记眼刀扫过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柏青连忙吓出?一身冷汗,后背僵直,像石像一样缓缓转过身,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你笑什么?”柳安予好奇抬了?抬眉。


    完蛋石像柏青又缓缓转过来,憨憨一笑挠了?挠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觉得郡主和公子相处太有意思?。”


    柳安予看了?顾淮一眼,又抬眸瞥了?柏青一眼,疑惑道:“怎么说?”


    柏青挠了?挠脸,“就是?,郡主和公子这都成亲了?,不叫表字,不叫夫人、相公,也没有什么亲昵的称呼,倒还是?郡主微臣的这么说,奇奇怪怪的。”


    柳安予还在沉思?,转过头却?见顾淮的眸子亮了?又亮,轻轻牵住自己的袖缘,声音微沉,“郡主~”


    她稍稍挑起眼,故意离了?点距离,欲拒还迎地?点了?点他的肩,“你等着啊,你等我想好了?叫什么,我告诉你。柏青,辛苦你再搬个垫子进来。”


    “啊?”柏青一愣,只见顾淮一个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来。


    柏青还没反应,青荷就极有眼力见地?拉上樱桃,“他不会挑,奴婢和樱桃也跟着去罢!”言罢,拉着迟钝的柏青、樱桃二人赶紧逃离现场。


    “嗯?嗯?我也去吗?郡主的笔还没挂完”樱桃眨眨眼踉跄地?跟上。


    “哎呀哎呀一会儿回来再说!”青荷将两人扔出?去,眸子在柳安予和顾淮身上流转,极为细心地?掩上了?门。


    “郡主~”几乎是?门一关顾淮就扑了?上来,眨巴着那双深情如水的瑞凤眼,委屈巴巴地?环着她的腰晃来晃去。


    第35章 35 折骨


    “你干什么?”柳安予双手捧着他的脸, 歪了歪头明知?故问。


    “我也想要个?名儿。”顾淮眨巴眨巴眼睛。


    “你?”柳安予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忍俊不禁地漾开笑,“你不是有名儿吗?小玉玉。”


    “那是狸奴的名!”顾淮瘪瘪嘴抗议, 眼皮耷拉下来, 将脸压在柳安予的手心中, 挤出腮边一点点软肉,“再说, 狸奴还是大殿下送的。”


    “人家?大殿下在的时候,郡主一口一个?修常的叫,怎么就不能?”顾淮神情失落,唇瓣摩挲过柳安予的指尖, 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算了, 微臣, 不苛求。”


    “你真的是”柳安予的眸色渐深,顺着他的唇瓣看向他低垂的眼,卷翘纤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扫出一片阴影,微微颤动, 衣料摩挲,柳安予捧着他的脸踮脚靠近,在他脸侧印下一吻。


    夕落日余晖斜照, 顺着窗撒进来, 照在顾淮的身上, 温热地,微微烫的, 他的眸子登时睁圆,喉咙微紧, 缓缓将人搂紧。


    她的唇瓣亲吻他的脸颊、他的耳垂,而后耳鬓厮磨吐出一口温热,“夫君。”


    她这一声,顾淮半个?身子都酥了,手臂发麻,害羞地别过脸。


    柳安予登时被他的反应逗笑了,稍稍用力都掰不回来他的脸,只得顺势环上他的脖颈,“夫君?”


    她叫他时,声音总是染着点点笑意,原本清冷的冰人儿化?成春水,哪里还叫人抵挡得住。


    “那我也要叫你了!夫人,夫人夫人夫人唔!”顾淮聒噪的嘴被柳安予用手捂住,他正疑惑,转头对?上了一双清浅如水的眸。


    明眸皓齿的漂亮脸蛋儿在他眼中逐渐放大、放大、放大——


    鼻尖轻碰,柳安予吻在自己的手背上,冰凉的掌心,也随着她的靠近贴上顾淮的唇,双目在空中交汇,她的气息近在咫尺。


    时间在一刻突然变得缓慢,日光穿透心脏,将他的胸膛照得滚烫。


    日无尽,两心同。


    “郡主。”书房的门突然被敲响,是青荷的声音。


    两人触电一般分?离,状似无事地理了理衣衫,柳安予轻咳一声,说了声“进”。


    青荷神色焦急地推开门,无措地搅着手帕,“郡主,姑爷”她蹙眉看了顾淮一眼,“宫里传召姑爷。”


    柳安予递了个?眼神过去,顾淮心里咯噔一声,转过头浅浅勾勾唇角,拉住她的手,“没事,我去看看。”


    他的耳根还在泛红,走?近一步蜻蜓点水地亲在柳安予的额头,触之?即离,温声嘱咐道?:“若是太晚了还没有回来,就不必留我的饭了,我去找卫大人凑合一口。”


    “嗯。”柳安予轻轻抿唇点了点头,手从顾淮的掌心滑落。


    顾淮步履匆匆,换上官服就坐着马车去了。晚间备了膳,果真如顾淮所说,他并未归家?。


    夜幕降临,柳安予面前的晚膳已经凉透,敲门声突然响起。


    “进!”柳安予自己都没意识到,话语中染上急切。


    随着门缓缓推开,萧氏慈祥的笑容映入她的眼帘,柳安予眸中划落一丝失落,却还是撑起浅笑,“母亲。”


    “哎。”萧氏应了一声,将手中端着的小瓷盅放到桌上,这时柳安予才?看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小姑娘眼睛大大的,躲在萧氏身后探头探脑,萧氏适时介绍,“这是潇潇,成玉的表妹。”


    “嫂嫂好。”顾潇潇龇牙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嫂嫂好漂亮啊。”


    大抵是没遇到过这么直白的人,柳安予愣了一下才?开口道?了一声“多谢”,萧氏送来了一盅银耳汤,还冒着热气,冰糖化?开的香甜扑鼻而来,萧氏和顾潇潇围着她坐下。


    “嫂嫂快尝尝,这里面的枣子还是我洗的呢!”顾潇潇绕着小辫子笑道?。


    柳安予捏着汤匙,心不在焉地轻轻舀动,胸口倏然发闷。


    萧氏眉头微蹙,几次欲言又止地牵住她的手,轻叹一声,“好孩子,你”


    不等萧氏说完,顾潇潇揽上了柳安予的胳膊,心直口快地说道?:“嫂嫂,你就放宽心罢,表哥他不会有事的。”


    “什么事?”柳安予的手一抖,汤匙碰到瓷壁砸出清脆的响动,她脊背僵直,慌乱探究的眸子看向萧氏。


    “顾成玉!你竟敢替考,好大的胆子!!!”


    皇帝派人将文德殿内外封得严严实实,只剩孙公公还侍奉在身侧,皇帝气得拿猛拍龙椅,指着顾淮的鼻子厉声骂道?。


    “显得你有能?耐,显得你厉害?!”皇帝阴阳怪气的地冷笑了一声,“怎么,科考降你位次,你不服气?女官考核,你也要来横插一脚,你当京城尽是你顾家的地盘吗?!如此不把朕放在眼里!”


    “皇上息怒。”顾淮跪在堂下,额头紧贴地面。


    “朕息你**怒!”皇帝气得脏了口,起身抓起一旁的砚台就往他身上砸,旁边的孙公公连忙拦住激动的皇帝,递上茶水为皇帝顺气,“哎呦——皇上,龙体?要紧啊!皇上,龙体要紧”


    砚台掉到地上骨碌一声,鲜血顺着顾淮的头顶滴落到地面,他身子一动不动,贴地贴得更近。


    “顾御史是体?面人,少有出格的事,这其中定是另有隐情。”孙公公点头哈腰地为顾淮辩解,听得皇帝气又涌了上来,不可置信的看向孙公公。


    “难不成,还是朕冤了他?”他推开孙公公的茶,一把抓过旁边的奏折扔出去,咬牙指了指,“让他自己看!从李淑宜那搜来的字条,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和你的字迹如出一辙!还有她考卷上的圈红,看到没?有诸多是你写过的策论,难不成要朕一条一条念给你听?你才肯伏罪?!!!”


    他气得胸膛上下起伏,眸中好像蓄满了怒火,旁边孙公公连忙端起酒杯,“皇上,皇上顺一顺,气大伤身啊”


    一杯烈酒下肚,皇帝的情绪才?渐渐平缓下来,他意犹未尽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上瘾一般。


    顾淮缓缓抬起眸子,死盯着皇帝一杯接着一杯地灌下酒,眸色渐深。


    李淑宜是皇女,为着她的声名,皇帝才?没有公然将她绑来问罪,还将这文德殿封得严严实实,就是怕消息泄露。


    “臣,伏罪。”顾淮缓缓直起身子,展臂拢手,又缓缓俯下身去行礼,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滑到下颌,一滴一滴,滴在绯色官服上,洇深一小块布料。


    “求皇上,重罚——”


    酷夏灼得人头昏脑胀,热浪扑脸,血腥味渐渐蔓延。


    顾淮帮李淑宜作答女官考核,革职罚杖,刑三?十。慎刑司的庭杖不是昱阳宫侍卫的笞条,一杖杖下去,带着明显的杀意。


    饶是顾淮心里早有准备,第一杖打下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地喊了出来。


    “啊——”顾淮的手臂青筋暴起,狠狠抓住木凳。


    昔日同僚在一旁冷眼看罚,他半褪裘裤,股间不着寸布,一杖责背脊,一杖砸臀股。


    声声起伏,混着顾淮的惨叫,豆大的汗滴从他额头滑落流到他嘴里,微咸的带着血的腥气,滋润着他干裂的唇瓣。


    比起受罚,同僚围观是更令他受折磨的酷刑,他赤条条的,仿佛魂魄也赤条条地在众人面前袒露着。


    伤处火辣辣地渗出鲜血,纯白的里衣血染,如一朵朵绝望的梅花在他的身躯上绽放。


    他忍不住仰起头,眼前渐渐被血模糊,却见门口处站着一人。


    一身软银轻罗素裙,削肩利眸,背着光站得笔直。


    “不,不”顾淮的眼角渗出一滴泪,混着脸上的血污滴落,他嘴唇颤抖,轻轻摇着头盯着那人嚅嗫。


    一方干净的帕子覆盖在他额头的伤处,他瞳孔颤抖,声音沙哑,“不要看我。”


    咔嚓。


    背脊骨裂的声音在慎刑司空荡荡的屋子里响起。


    一滴温热的泪从她含着霜雪的眸中蓦然落下,滴在他脸上。


    “骗子。”


    “安乐郡主,这地界污秽,血腥气重,还是到外面去罢。”孙公公掩着鼻子,好心建议道?。


    柳安予拿帕子盖在顾淮的眼睛上,仰头用手揩去自己脸颊泪痕,眸中无悲无喜,淡淡地回了一句,“不了,我就在这,看着。”她冷眸落在他断裂的脊背上,声音落在顾淮耳朵里,令他如坠冰窟。


    “打罢。”


    六月的夏是顾淮的劫。


    柳安予没站到顾淮眼前时,他脑中只有羞辱和疼痛。


    可现在柳安予就站在他面前,垂眸看着他肮脏狼狈的身躯,那目光就好像火烙在灼他的脊背,将他残败不堪的身体?灼出一个?个?窟窿。


    鲜血染红庭杖,柳安予雪白的帕子渐渐染上血污,顾淮一滴滴泪浸湿她的掌心,忍不住地呜咽,帕子承不住的,滑落到下颌,最后滴在灰扑扑的地面。


    伤处血肉模糊,旁边围观的大臣别过眼不忍再看,只有柳安予,目光一刻不离,盯着板子一起一落。


    直到最后一杖沉闷落下,顾淮如死尸一般脱力趴下。


    “打完了吗?”柳安予扔下帕子,故作镇定地看向孙公公,声音微微颤抖,“打完了,人我就领回去了。”


    第36章 36 烧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隔着一道墙, 顾府能请到的?所有医师都挤在房里,看着顾淮的?伤处倒吸冷气。


    顾淮的?哀嚎刺耳,皮外伤都是小事, 最要紧的?, 是他折断的?脊骨。


    皇上亲自下的?令, 连着李淑宜一起?罚,只是李淑宜贵为皇女, 在中宫挨的?板子,能比顾淮体面一些。


    李淑宜好歹有皇后,可以召太医来诊治。


    柳安予倒是能求到长公主那里,只是, 她不?愿意。


    她还穿着去慎刑司的?那身衣裳,银素裙摆染着顾淮的?血, 如?今已经干涸显出褐色。


    “郡主, 回去换身衣裳罢。”青荷心疼地看着自家?郡主,轻声道。


    她愣愣地站在院子里,四肢已经发麻,恍惚地看着紧闭的?门, 唇瓣嚅嗫,却发不?出声音。


    她缓了许久,眸子泛冷, 才吐出一句, “我在这, 再待会儿。”


    旁边萧氏躲在顾明忱怀中掩帕低泣,顾潇潇无措地拍拍她的?背安慰着, 回眸担心地看着佯装镇定?的?柳安予。


    顾淮的?哀嚎声已经渐渐变弱,医师一窝蜂从房间里涌出, 看见柳安予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她试探地踏出一步,神色平淡,眸底的?情绪却骗不?了人?,死死盯住他们,眉梢尽是疏冷。


    为首的?医师上前,拱手行礼,“郡主,我们已经尽力了,这皮肉之苦好治,断骨却难医。”


    明明是酷夏,她站在那,却觉得四肢百骸俱冷,脑中嗡鸣一声。


    “断骨”柳安予唇瓣翕张,眸中出现一丝茫然,怔怔地念着这两个字。


    “郡主!”青荷连忙扶住险些失力的?她,神色焦急。


    “我们定?了个方子,外敷内服,皮外伤养个几?月,大抵无事。但他的?断骨不?可耽搁,时间久了,这皮肉都会鼓胀,每每疼痛宛若凌迟。”医师长叹一声,“我等学艺不?精,无法?医治,除非太医院的?张太医来。”医师给顾府指了条明路,“他有一个家?传的?本事,接骨塑骨,举世?无双。”


    “或许,有一救的?可能。”


    所有人?都看向柳安予,因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有柳安予,才有机会求到张太医面前。但无人?开口?,顾淮受刑,是为了李淑宜考女官,他明知柳安予对女官的?渴求,也对李淑宜故意恶心柳安予的?心思心知肚明,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于情于理,都不?该让柳安予去求。


    柳安予吐出一口?浊气,顿了顿,“让我去见见他罢。”


    众人?为她让开了一条路,她迈开步子,双腿发麻差点踉跄倒地,青荷眼疾手快扶住她,短促地惊呼了一声“郡主”。她伸手推开青荷搀扶的?,双肩颤抖,缓缓直起?身,“不?必。”一步一步,走到屋里。


    顾淮趴在榻上,身上已经涂了药,疼得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唇色苍白,看到柳安予时瞳孔骤缩,忍着痛颤抖地去拽薄被?,想要遮盖住自己的?身躯。


    “别?动。”柳安予连忙叫他,视线与他在空中交汇,背着手关上了门,屋内顿时寂静下来。


    顾淮果?真不?动了,僵硬地将半张脸埋在臂弯里,不?敢看她。


    她走到床边,眸子扫过他被?纱布层层包裹的?身躯,最后,落到他的?耳尖。


    “顾成玉,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柳安予坐在他床边,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不?要看我。”他声音沙哑,将整个头彻底埋下去。


    “呵。”柳安予气得轻笑一声,“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乎什么脸不?脸面了。”她的?话犹如?冰锥,狠狠刺进顾淮的?心里。


    “为什么落下把柄?明明以你的?细心程度,即便做了,也不?会叫人?抓住。”她看向顾淮,“还是以那么拙劣的?漏洞。”


    “还有。”


    “为什么要帮李淑宜?”


    柳安予的?问题像炮仗一样扔出来,她的?心已经碎成几?瓣,却还是固执地,想要顾淮的?一个说法?。


    “为了她,折断脊骨,值得吗?”她声音轻若叹息,带着明显的?哭腔。


    顾淮听出不?对,顾不?上身体的?疼痛,登时回头,蓦然被?柳安予眼角的?泪珠刺痛。


    除了身体上的?疼痛,柳安予几?乎很少因旁的?落泪,这是第一回在旁人?面前,仅是心痛难抑,便倏然控制不?住泪水。


    顾淮下意识伸出手想为她拭泪,对上她紧蹙的?眉下欲泣泫然的?眼,雾蒙蒙的?,宛若剔透的?碎晶,失望、受伤、决绝,复杂的情绪在她眼底交织。


    他手指瑟缩,终究还是没有贴上她的脸颊。


    “不是为了她。”顾淮脱口?而出地辩解。


    他纠结的神情落在她眼中,带着自责和心疼。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两人?之间好似筑起?了一堵带窗的?围墙,可望,却不?可及。


    柳安予嘴角噙起?一弯苦笑,忽然也不?想知道答案了。


    她扶着膝盖起?身,宛如?两人?初见分离时那般,脊背生?出冷寂,她清寒的?眸子泛冷,收起?眸底蕴藏的?情愫,“顾府抄家?那日,我记得我同你说过,人?折了骨,就再难塑了;聘雁死的?那晚,我说你要么装一辈子,要么你死。”


    “这些话,你权当我在说笑吗?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理由,你有没?有把我真正当成你的?妻?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有没?有半点考虑过我?”


    她顿了顿,唇角压成凉薄的?直线,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不?要辱没?先生?、也不?要辱没?我,更不?要辱没?我心中的?那个玉玉。”她死死盯着他,眼眶泛红,轻轻地摇了摇头,“顾成玉,你真的?是一个很烂的?人?。”


    她决绝地转过身,脊背笔直,门咣当一声关上。


    顾淮的?手停留在半空,好似要抓住什么,僵直片刻如?死尸般垂落。


    柳安予平缓着呼吸,调整情绪,眼角薄红却骗不?了人?。


    不?等众人?上来询问,青荷冲上前去挡住众人?的?视线,眉眼间全是担心,忙道:“郡主!我们回去,回去换身衣裙罢。”


    “好。”柳安予声音微颤,面上波澜不?惊,轻轻应了一声,伸手搭上她的?胳膊。


    可只有青荷感受到了手臂传来的?力度,知道她心底的?崩溃与挣扎。


    青荷忍住泪,“郡主,走。”


    两人?拨开人?群,没?人?再敢追问。


    “张太医到——”


    门口?突然传来声音。


    萧氏喜出望外,踉踉跄跄地跑过去,所有人?一窝蜂地拥过去,连忙将人?请进屋里,独留柳安予身形落寞地停在旁边。


    只等张太医火急火燎地进了屋,一个身着墨绿色压纹袍子的?人?信步走来,见到柳安予挑了挑眉。


    “安乐郡主,久仰大名。”李琰噙着笑吊儿郎当地打着招呼。


    柳安予顿步,抬眸看见他自信的?嘴角,突然明白了顾淮的?意思。


    她轻蔑地笑了笑,搭着青荷的?手渐渐缩紧,“二殿下,别?来、无恙。”


    李琰走到柳安予身边,噙着笑,用仅仅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言,“想摆脱我?还没?那么容易。”


    柳安予几?乎是看到他的?一瞬间,就捋清了所有脉络,她眸如?冷箭射向李琰的?侧脸,嗤笑道:“那殿下就且等着。”


    她微微颔首,甩袖离去,眸色却渐渐幽深。


    李琰,今日他的?辱,来日,定?会百倍千倍地加于你身。


    她轻轻蹭去脸上的?泪痕,挺直脊背。


    且等着。


    *


    顾淮一倒,秫香馆的?案子便又没?了抓手,李玮捏着顾淮给自己留的?信,手臂青筋暴起?。


    【我知道,百合假孕,想要秫香馆,你离京。】


    李玮本不?想信。


    但李琰已经按捺不?住,他在朝堂上已经上奏求皇帝,把查秫香馆一案交由自己。


    秫香馆绝不?能落到李琰手里!


    李玮咬牙,柏青站在他的?对面,手心已经紧张到出汗,可面上却只能强装镇定?,把顾淮教他的?话学了个十?成十?,复述出来。


    “怀平侯为什么不?再追究?旁人?皆以为,是您堕子求生?。可百合两月前还在偷偷挂牌子接客,她难道不?怕孩子胎死腹中吗?明明攀上了当朝七皇子,却还是在为自己攒赎身钱。您可别?说,是为了给自己攒嫁妆。”柏青学着顾淮的?样子冷哼一声。


    “秫香馆能在京城落脚,不?可能只靠一个老鸨和手无缚鸡之力的?芙蓉。这么多神仙卧、神仙醉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进京城,到底是谁只手遮天?七殿下,您露出的?马脚太多了。”柏青拱手笑道。


    “他到底要干什么?”李玮冷声问道。


    柏青上前附耳言语,片刻后退开一步,“我家?公子希望您能将计就计,只要您一离京,我们自会保障秫香馆的?安全。”


    “我堂堂七皇子,怎会轻易听从你们指挥?”李玮冷笑一声,“好一个将计就计,可如?今你已经告诉我了,就不?怕我绝地反击?让顾淮彻底死在永昌的?庭杖下!”


    柏青此刻已经吓得脚底发凉,咬咬牙继续道:“那又如?何?我们公子敢告诉您,自然是不?会怕。如?今,局已布下,临近收尾,您不?配合,那便只有死路一条!”他硬着头皮,破罐子破摔般继续道:“不?信您大可看看,是您死得快,还是我家?公子死得快!”


    李玮脸色阴沉的?可怕,不?相信自己被?一个已经革职重伤的?人?摆了一道,却不?得不?应下,“好,好,我只有一个条件。”


    “不?止秫香馆,我还要芙蓉,我要芙蓉安然无恙地走出大理寺。”


    柏青低着头,终于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生?怕李玮反悔般忙道:“好!”


    第37章 37 黥刑(修)


    “这秫香馆是大案, 当日是无?人可用,听了左相建议才选的?顾淮,如今既然?已?经?有人可用, 再加上顾淮现在咳咳, 自然?还是二殿下更为合适。”一大臣目光飘忽, 合袖平声道。


    “欸,二皇子毕竟没有查案的?经?验, 不若让刑部的?来”旁边老臣捋了捋胡须,蹙眉反驳。


    “顾淮就有查案经?验了?!这不是查了这么久,也没个交代吗?”稍稍年青一点的?文臣立马反驳,不屑地“嘁”了一声。


    “要我说, 还是二皇子”又一人弱弱回应。


    朝堂上议论?纷纷,但其?中还是支持二皇子李琰继续查案的?人居多。


    李琰闻言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 迈出一步上前, 拱手道:“父皇,秫香馆害人不浅,若是置之不理,岂不叫天下百姓寒心?不如让儿臣”


    “谁说, 秫香馆还没查完?”皇帝蓦然?开口,冷眸凝视着臣子们,对底下人惊诧的?样子十分满意, 他抬手动了动食指, 孙公?公?立马会意, 端出圣旨小碎步上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堂下登时跪了一排排, 垂首听着。


    “七皇子李玮身为皇室子民,应以作则, 却自江州至京城暗度陈仓,为秫香馆提供神仙醉、神仙卧,置百姓生死于不顾,大肆敛财。甚而,将神仙卧带入宫闱,伙同太监小泉子意欲加害朕,其?罪当诛!念父子恩情?,赐黥刑,流放蛮夷之地,不得归京!”


    听到这时,李琰的?唇角已?经?压不住笑意,眸中尽是将李玮赶出京城的?快感。


    不成想,孙公?公?还没有说完。


    “原监察御史顾淮查明真?相,功过相抵,及时发现七皇子的?阴谋诡计,救驾有功,特擢为都虞候,钦此——”


    李琰登时诧异地抬起头。


    “还不领旨谢恩?”皇帝语调斯理,抬了抬眉扫向门口处。


    谁?谁领旨谢恩?


    李琰眸中攒了火苗一般,眸如冷箭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女子明眸皓齿,身着朱红宫缎锦衣,款款行来、步步生莲。


    “安乐郡主觐见——”


    她是画卷中唯一一点亮色,闯入灰暗色调的?朝堂中,落在众人眼里?,直到御前。


    柳安予覆手叩礼,朗声道:“臣女替家夫,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琰的?眸子阴沉如要杀人一般,狠狠瞪着柳安予的?侧脸。


    好你个顾淮,竟敢耍我?!


    柳安予像是没有注意到李琰要吃人的?眼神,规规矩矩地替顾淮领了圣旨,站在了顾淮应该站的?位置。


    早朝很快结束,柳安予步履匆匆想快点赶回府,却被李琰朗声叫住。


    他佯装闲聊拦住她,笑容和蔼压着声说话,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友善,只有站得离他最近的?柳安予,听得到他话中的?阴狠毒辣。


    “酒是顾淮要给的?,送李玮出京也是他的?法?子,他好大的?能耐,借刀杀人,送自己擢升。”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柳安予,眸中阴鸷可怖,“郡主也知道是不是?你们夫妻二人一体同心,还真?是给本皇子演了出好戏。”


    “南省的?戏班子不招顾淮可惜了,他模样生得这么好,戏也好,若是去唱戏定能成角儿,说不准到时本皇子还要重?金求他在宴上演。”他言语中羞辱意味明显,缓缓拧了拧手指上的?扳指,步子不紧不慢,刚刚好跟上柳安予。


    他挡在柳安予身前,柳安予不好推开他,步子跟着柳安予的?速度走,让柳安予一时也无?法?超越,就此僵持下来。


    柳安予闻言面若含冰,胸膛燃起一簇火苗,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嗤笑道:“二殿下这么喜欢看戏,方才在朝堂上,还没有看够吗?”


    李琰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和蔼神情?不在,眼中愠色渐浓。


    柳安予还在说。


    “家夫能给您留几?分薄面,那是家夫礼貌,可我柳安予不同,我最不礼貌。”她冷哼一声,顿了步子直视他的?眼睛,“若非是您,他何必置之死地而求后?生?他的?折骨伤痛,于身于心皆是拜您所赐,您敢说,今日若是他没有提前将秫香馆一案交代完,没有借七殿下请功,您不会杀了他?”


    柳安予转过身子,眸含霜雪般,带着淡淡死寂和显然?的?挑衅,“顾淮戏耍您,只是他求生的?小把戏,远不及二殿下您的?狠毒。”


    “皇上已?允我代行顾淮职责,为秫香馆一案善后?,这次,我不会让您再插手分毫。”


    她眼眸森然?,毫不避讳地直视他阴沉的?眸,直到身后?来人赶上。


    “安乐妹妹!”李璟小跑着到她旁边,看了一眼李琰微微颔首,眸子一转,转头挡在二人中间,笑得和善,“是二皇弟啊,怎么了,是方才的圣旨有哪句没听明白?想来问问安乐妹妹?”他讶异地看向李琰。


    他宽大的?袖袍挡住柳安予,只一眼,他便猜出她在遭受为难。


    李琰的脸色顿时精彩起来,红一阵白一阵,咬牙道:“皇兄这话就不太中听了,皇弟这也是关心顾指挥,特来问问他伤势如何,这皇兄这是?”他不怀好意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看得柳安予恨不得当即一个巴掌甩过去。


    “巧了,我也是来问的?。”李璟当即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听闻顾指挥被庭杖打断了脊骨,二皇弟还请了张太医去,但我记得那时他才刚出事。事发突然?,二皇弟你是未卜先知,还是”李璟笑得温良,却顿时堵住了李琰的?话。


    “哦对了,六妹妹也被打得挺惨,怎么不见二皇弟你去看望看望六妹妹”李璟一捶手,好奇问道:“如今也是追着安乐妹妹问,二皇弟对顾指挥是真?的?上心。”


    李琰哑口无?言,好在李璟也给他留了几分薄面,又闲扯了几?句,李琰狼狈离开。


    “可算走了。”柳安予轻哼一声。


    李璟被这么鲜活的?柳安予引去目光,不动声色地观察了良久,快要被发现时,敛眸看向别处。


    “你,最近还好吗?”他嘴唇嚅嗫,再没了方才妙语连珠的?样子,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一句。


    柳安予没直接回答他,看了眼他刻意回避的?眸,缓缓开口,“还好。”


    “听说北街的?糖水铺子新出了一种冰糖枇杷饮,大殿下若无?事,不如陪我走一遭尝尝罢。”


    李璟蓦然?抬头,只见她无?奈一笑,“怎么,做不成夫妻,连兄妹、朋友也都做不成了吗?”


    “不,不不不,不是!”李璟忙道。


    他垂下头想了片刻,才垂袖抬起脸,温和地笑了笑,“你叫我,我总归是要去的?。”


    “走罢安乐妹妹。”李璟侧开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对视片刻,倏然?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柳安予背着手勾起唇,神情?傲娇地迈开步子走。


    她走在前面,身姿袅娜,原本垂在腰间如瀑的?乌发全部挽起,梳成已?婚妇女的?样式,斜斜插着两支玉簪。


    李璟也识趣地没有走近,两人隔着两三步远的?距离,她走一步,他跟一步,像儿时柳安予跟着李璟后?面走。


    回忆是吞人的?恶兽,不肯遗忘的?人就是它的?目标。


    细碎的?阳光撒在柳安予身上,显得她的?衣裳更加夺目,朱红的?颜色衬得她肌肤如白瓷一般,发髻挽好,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


    李璟合袖亦步亦趋地走,右手藏在袖子里?,一遍遍摩挲着腕上手串上那颗紫金砂珠子,莫名心安。


    十一岁的?柳安予会跟在李璟身后?哥哥、哥哥地叫,但十七岁的?柳安予不会。她步子从不迟疑,一直朝她想去的?地方走,唯一的?坏处就是——


    她从不回头。


    无?论?是从哪种意义上来说。


    “大殿下最近还好吗?七皇子一走,京中的?局势便明晰了许多。七皇子的?事情?,还有不少可利用之处。”她搭着李璟的?手上了马车,转头吩咐车夫,“劳烦您,先去趟大理寺。”


    “去那做什么?”李璟虽疑惑,却还是跟了上去。


    “去放芙蓉。”柳安予低头整理着袖子,头也不抬地温声回道。


    “七皇子要芙蓉安然?无?恙地走出大理寺。”


    “他不是养了妓子吗?叫百合?怎又跟芙蓉扯上关系了?”


    “其?实,我们都被他骗了。”


    柳安予蓦然?开口,望了一眼怔愣的?李璟,敛眸陷入沉思。


    “从一开始,他养妓子的?事情?暴露,他就已?经?想好对策了。”


    “柏青只跟我说是百合假孕,但我猜,还有一层意思柏青并没有意识到——”


    “芙蓉才是他养的?妓子。只是,有没有孩子,就要亲自问过芙蓉才知道了。”


    “到了。”车夫恭敬地叫了二人。


    柳安予和李璟并肩走近大理寺,他们站在牢门前,看见芙蓉身姿曼妙,用薄纱遮盖住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神情?恍惚。听到声音时,痴痴抬起眸,看向柳安予。


    “七殿下呢?他不要我们了吗?”


    第38章 38 送别(加更)


    “七殿下意欲谋害皇上, 赐了黥刑,流放蛮夷。”柳安予亲手解开牢房的锁链,声音淡淡的, 扶着牢门看向她。


    芙蓉怔愣片刻, 眼中蒙上一层水雾, “不,不是?他。”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 洇湿衣襟。


    芙蓉踉踉跄跄站起,双腿跪得发麻,身上薄薄的纱料再也掩盖不住明显的小腹。


    “安乐郡主,奴求求您。”芙蓉泣不成声地跪在安乐郡主面?前, 抓住她的裙摆,“秫香馆, 真的与他无关, 是?奴,是?奴要卖那些东西。”


    “不要再说了。”柳安予立即喝止住她,手按在她的肩上微微用力,眸中情绪复杂, “我已为你写了无罪证词,老鸨强.迫你卖身,与七皇子?勾结残害百姓, 明日弃市斩首。此案已经了结, 不要再继续说了。”芙蓉常年与人打交道, 在京中达官显贵之间虚与委蛇,怎会听不懂柳安予的言下之意。


    她哑声片刻, 看向柳安予如霜的眼眸,脸色惨淡, 神情有一瞬间的茫然。


    “我已为你联系好百合,她攒够了银两?,将你们二人的籍契都赎了回来?,出了大?理寺,从此就是?自由身。”柳安予微微拧眉,“不要再牵连进来?。”她言语虽冷却也能品出点暖意,但?这点暖意,还不足以让芙蓉的心热起来?。


    她像被丢弃的孤燕,失去?庇护,趋暖向南,一去?不可还。


    “七殿下,什?么时候走?”她张了张口?,眼眶湿润,只剩固执的气音。


    柳安予轻轻叹了一口?气,“今日午时,为了避免百姓暴动,从北街绕小路走。”


    “奴能去?送送他吗?七皇子?待奴有恩,奴想?送送他。”她卑微地伏在柳安予脚边,泪眼婆娑哀求。


    柳安予与李璟对视一瞬,无奈点头。


    “正巧我们也要去?北街,就捎上你一段路罢。”李璟温声道。


    *


    正午的太阳毒辣,日光染金层云,空气都渐渐灼热起来?。


    李玮手戴镣铐,被刺得睁不开眼,静静仰头望着不可视的日头,简陋的囚服沁汗贴在身上,蝉鸣吵得人生厌。


    “七殿下!”芙蓉突然从后面?叫住他。


    李玮身躯一震,惊诧地回眸,看见芙蓉衣着凌乱,跑得气喘吁吁,刚想?开口?却意识到脸上的墨字,下意识抬手遮挡,镣铐磕碰发出声响。


    “别过来?!”


    旧情难抑。


    芙蓉的目光迅速扫过他面?上墨色的屈辱印记,刀锋从他娇生惯养的面?庞上刻下痕迹,他消减许多,芙蓉也是?第一次看清他眼。她的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抓住,心痛到难以言表,热风吹起她脸颊上的泪珠,一滴一滴落在她奔向他的路。


    “七殿下,您看看奴。”她声音发哑,颤抖着手想?去?触碰他的伤痕,却又害怕触疼他,悬在半空只顾泣泪。


    柳安予和李璟待在不远处看着,目及镣铐,柳安予心尖微颤,想?起了慎刑司的顾淮,不忍地别过脸去?。李璟与她方向相悖,看着二人分别,心中五味杂陈。


    “你来?作什?么?”李玮恨铁不成钢地掩面?训她,“这时候,就不要和我牵连上!如今我已是?戴罪之身,与妻和离,与家反目,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再回来?,你来?送我,除了徒增伤心,还能有什?么?”


    “殿下不要说气话。”她跪在李玮脚边,含泪摇了摇头,抚上自己的小腹牵出一抹苦涩的笑,“殿下,芙蓉也有孕了。”她还不知百合是?假孕。


    李玮登时噤了声。


    三年前,芙蓉和百合一对姐妹,被人牙子?卖到怡红院,那日是?他醉了酒,摘了芙蓉第一次挂上的花牌子?。


    酒醒之后,李玮头痛欲裂,转眼看到吞药自伤的芙蓉,在角落中眸子?惊恐地看着他,身上青青紫紫被昨夜醉酒的他折磨得不成样子?。


    李玮实是?无心之举,连忙给她灌水催吐,将那伤人的药丸吐了出来?。


    也是?那一天,他解下外袍披在她肩上,无奈叹息,说会对她负责。


    他赎下了她,在京中买了一处院子?养她。


    起初芙蓉以为他是?为了她的身子?,日日如惊弓之鸟。不料李玮根本对她不感兴趣,处处守礼,给她置办一些常用的物什?,偶尔给她带点胭脂水粉,此外,并不再来?。


    后来?芙蓉才?打听到,他是?当朝七皇子?,母族显赫,还娶了怀平侯之女做正妻,二人恩爱有加,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而她,只是?李玮平顺的一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意外罢了。


    直到李玮起了异心。


    他在江州弄出“匪患”的假象,实际是?由自己的私兵假扮,寻常手段,自然不足以解决。


    二皇子?李琰得知匪患,顺水推舟,叫自己的党羽在朝堂上公然支持左相,在皇帝的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只需小小的推波助澜,就让皇帝按捺不住心思?,动手削去?左相臂膀。


    二人不约而同地开始拉拢朝臣。


    李玮比李琰先起反心。


    他将江州成瘾的毒物掺到烟、酒里,制出劳什?子?神仙醉、神仙卧,运至京城,也是?这个?时候,芙蓉主动提出帮忙。


    她扮得美艳动人,特地去?学了莲鼓舞,次次摔倒,足尖磨血,才?将此舞学成。


    她像一件价值连城的物品,摆在莲心,台下是?如狼似虎的嫖客,为了她白花花的身子?。


    她扭动腰肢时,那些人在想?着怎么让她在身.下扭得更漂亮;她抿唇微笑时,那些人在想?怎么将她的漂亮脸蛋儿弄脏;她温声歌唱时,那些人在想?怎么让她在床笫之上叫得更加动人。


    芙蓉次次想?到此处,胃中翻涌都恶心到想?吐,李玮送来?一颗颗避子?的药丸,告诉她。


    “撑一撑,撑一撑就好了。”


    芙蓉苦笑,她知道李玮对她无情,满心满眼,只是?利用。


    但?她还是?控制不住地爱上他,罪恶的种子?在她心中生根发芽,她用她曾最不耻的方式,灌醉他,占有他。由爱生恨,放出消息,试图用自己毁了他幸福温暖的家。


    但?她没想?到,李玮会让百合去?代替她。


    却也没关系,毕竟,结果还是?一样的。


    她柔情似水抚上他的手,如今,他身边只剩她一人不离不弃。


    李玮却用力推开她,嫌恶的眼神落在她眼里。


    “谁知道那是?谁的?!你一个?千人骑万人压的贱人,也配怀上我的子?嗣?你那些腌臜手段我早就受够了,滚!你给我滚!恶心!”


    第39章 39 冰糖


    “恶心?!!!”


    芙蓉有一瞬恍惚, 他?的话化作利箭,字字句句将芙蓉的心?扎得千疮百孔。


    芙蓉被他?推到在地,铁链砸在她腿上, 砸出一条红印, 她却愣住了, 好似感觉不到疼痛。


    三年来朝夕相处的人,好像在一瞬间烂成了泥。


    她张了张嘴, 喉咙发紧,想说出一些同他?一样绝情的话,却发不出声音。


    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


    爱得不彻底,恨得不痛快。


    “够了, 该上路了。”旁边的侍卫阻止了这场闹剧,将李玮带离, 牵着他?的锁链像是在牵一条丧家之犬, 可芙蓉清楚地知道,她才是被遗弃的那?个。


    夏日炎炎,日光洒在她身上好似火烧,没有温暖, 只有灼痛。


    李璟刚踏出一步,就被柳安予叫住。


    “因果自有定论,修常, 别掺和?太多。”柳安予垂眸看着指尖, 轻轻掐了一下。


    李璟顿住步子?, 深深地看了芙蓉一眼,转身轻叹, “走罢。”


    *


    “二位客官,您的冰糖枇杷饮来喽——”店小二热情洋溢的笑容感染了二人, 李璟端起一碗放在柳安予面前,递了冰勺。


    冰勺轻轻舀动?,淡淡的清香扑鼻,枇杷新鲜,洗净去皮放入冰糖熬煮,再加入梨子?清甜果肉,放凉后加入碎冰。夏日里?惟这北街的糖水铺子?最为热闹,达官贵人都好来这点上一碗,清凉解暑。


    柳安予舀起一勺轻啜,冰冰凉凉的枇杷饮冲散了周身热气?,一口下去,柳安予的眸子?都亮了亮。


    “好喝吗?”李璟忍不住问道。


    见柳安予点了点头,李璟不由得勾起唇角。


    “难怪这么风靡,确实好喝。”柳安予弯了弯唇角,捏着勺柄,专注着眼前这一碗。


    李璟搅动?着糖水枇杷饮,眼神飘忽,试探性地开口,“你?,跟顾淮吵架了?”


    柳安予手上一顿,“不算吵架。”


    李璟长?舒一口气?。


    “是他?先瞒着我,算我跟他?绝交。”


    柳安予说话大喘气?,嚇得李璟又将心?吊到嗓子?眼。


    “他?瞒你??!”李璟疑惑,伸手捡了块糕点放进嘴里?。


    “他?早就想好了,借李琰的刀,杀李玮,从皇上那?换得一份信任。如今他?擢升为都虞侯,待养好伤,李琰便再不能轻易控制他?。我气?的,是他?帮李淑宜替考。”柳安予舀起一块梨子?果肉,顿了顿,塞进嘴里?。


    李璟蹙眉,眼睛一转点点头附和?她,“确实过分。”他?如今也得了顾淮几分真学,开始暗戳戳踩顾淮,“荔枝宴上,皇后为他?添名,六妹妹来时在众人面前特意提的,那?时二人谣言就已?经有模有样了。”


    “他?难道不知你?对女官的心?思?你?考不得,他?不安慰你?不说,反倒去帮六妹妹,二人一同受罚,这知道的,知道是他?欠了人情。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伉俪情深”


    柳安予扔下冰勺,勺柄砸在碗边砸出清脆的撞击声。


    李璟登时噤声,知道柳安予这是生?气?了。


    “伉俪情深?”柳安予冷笑一声。


    这一碗冰糖枇杷饮怕是过凉,给?柳安予的脸色都喝寒了。


    “咳咳。”李璟呛了一口,掏出帕子?掩唇平复一会儿,转眸开口转了话头,“不说这个,好消息是,琰玮相争,我倒是能坐收渔翁之利。”李璟挑挑眉。


    伴君如伴虎,人在朝廷做事,功过皆是结伴而行。朝堂之上,相较于浪费掉一颗棋子?的李琰,和?受黥刑流放蛮夷的李玮,无功无过的李璟便成了受益最大的人,不求有功,无过便是功。


    “也算是开了个好头。”柳安予点点头,心?情倒没那?么差了,“经此一事,宫闱之中便不再好下手,皇上多疑,我们倒不如把目光放远。”


    柳安予微微思忖,“还记得翰林院那?些学子?吗?”


    李璟点点头,“记得。”


    “七殿下罚了他?们闭门思过,只是装样子?,本意是想助长?他?们气?焰,让他?们继续和?成玉对着干,妄图隔岸观火。可成玉已?将案子?查明,涉案人员,皆按律处罚,白纸黑字写清,无有一桩冤错,那?些学子?自然是翻不起什么风浪来。”柳安予沉吟片刻,“他?们大多既无出身又无门第,没了老师依靠,初入官场,便如浪里?浮萍,急需一处扎根。”


    “若你?成全了他?们”柳安予看了他一眼,言语未尽,言下之意却明。


    “可他?们官阶甚低,就是拉拢过来,哪比得上拉拢一个大臣来得有力?”李璟不甚明白。


    他伸手为柳安予添满瓷碗,他?们坐的位子?靠窗,但好在身处隔间,屋里?宽敞,倒也不至于闷热。桌上细心?摆着几把折扇,李璟低眉认真听柳安予说,伸手抽出一把折扇展开,轻轻为她扇走炎热。


    柳安予拢起鬓边碎发,颇有几分悠闲之意,“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官阶再小,可架不住人多势众。再者,其中才情潋滟之人不在少数,今日弱小,不代表来日也弱小,你?想拉拢的重臣,不也是从翰林院一点一点走出去的吗?何苦嫌弃。”


    “李琰掌着刑部,李玮掌着内务府,你?武斗不过,文还不成吗?笔墨不一定输剑戟,就看你?怎么用。”


    “言之有理?。”李璟惊叹,脑中灵光一闪,“既然如此,不如我就办个学堂!他?们刚刚上任,都是些闲职,寒窗苦读十余载,好不容易中榜登科,此时必定深觉怀才不遇,难施抱负。既是如此,我就给?他?们找点活干,叫百姓子?弟皆可入学读书,既让他?们有处使力,又博了一个好名。”


    “好提议!”柳安予赞叹一声,思忖片刻又道:“我只添一个。”


    “你?说。”李璟大手一挥。


    “特办一个女学堂,如何?”柳安予眸中希冀。


    李璟登时愣住,他?想了想,微微蹙眉,“办女学堂,我自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你?,可这老师哪里?找?”


    “若是有翰林院的愿教,那?自然好。宫中女官也可借出一些,或者”柳安予指了指自己,“我去,成不成?”她眨了眨眸子?。


    第40章 40 平安


    “自然成!”李璟合上扇子, 一捶手,“今日回去,我就将折子拟好。递之前我叫人?送来给?你看?一眼, 你觉得可以, 我再往上递。”


    “好。”柳安予托腮一笑, 垂眸轻轻搅动已经半化的冰糖枇杷饮。


    窗外日光渐歇,染出?了淡淡的橘黄色, 映在她?的侧脸,投下点点光影斑驳,照得她?清浅的琥珀眸透亮,脸上绒毛清晰可见。


    两人?东扯西扯地闲聊, 一碗冰糖枇杷饮被柳安予喝得干干净净,她?咬了咬最后一块枇杷果肉, 开口叫了店小?二, “给?我再上一份冰糖枇杷饮,带走。”


    “哎,好。”店小?二立马热情应道?。


    柳安予放下冰勺,起身捋了捋裙摆的褶皱。


    “我送你回去罢!”见柳安予要走, 李璟连忙起身道?。


    “不?了。”柳安予接过店小?二备好的食盒,弯唇礼貌笑了笑,“今日日头正好, 我溜达着走回去, 大殿下去忙别的事罢。”


    李璟很想说?自己不?是很忙, 但他听出?了柳安予想一个人?走走的意思,便也不?好打扰。


    “那我把银两付了。”言罢, 他从?腰间解下钱袋。


    “不?必了,我已经付过了!”柳安予连忙出?言制止, 压了压手,“我们这?么些年的交情,喝个糖水还推来推去,都叫店家笑话。”她?无奈抿唇,叫李璟赶紧把钱袋收回去。


    “那,那我下次也请你。”李璟面上带着些腼腆,挠挠头温声道?。


    两人?并肩出?了糖水铺子,日光还未打在柳安予身上,李璟便止住了她?。她?诧异看?了他一眼,乖乖退回檐下。只见李璟小?跑到马车旁,一弯腰钻进去,不?一会儿掀开帘子,手中抓着一把伞跳下来,袍子随着他的举动飘来飘去。


    眨眼间,人?已经跑到柳安予面前,他撑开伞为她?遮阳,笑得灿烂,“正巧带了把伞,你不?是最怕晒了吗?先拿着用罢。”


    “多谢。”柳安予也不?推脱,浅浅福身接过伞柄。


    两人?就此分?别。


    柳安予撑着伞,在北街路上悠闲散步,温暖的阳光洒在伞面、脚尖,人?流嘈杂从?她?身边涌过,叫卖声此起彼伏。


    李璟的伞柄上系着一条带铃铛的红穗子,随着柳安予漫步轻轻晃出?声响。


    岁月静好。柳安予不?自觉地弯起唇角,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姑娘欸,看?看?簪子、镯子不??”一个大娘突然叫住她?。


    柳安予顿步,看?了看?周身,最后迟疑地指了指自己,“我?”


    大娘十分?热情,“哎”了一声,冲她?招招手。


    “看?看?,我这?上好的缠花簪子,满街独我这?一份,这?儿还有铜镜,你试试,戴戴看?。”不?等柳安予说?话,大娘不?由分?说?地将簪花塞在她?手中,推了铜镜过来。


    盛情难却,柳安予只得照着铜镜将簪花插在头上,栩栩如生?的春海棠花样,饰在发间,与她?今天身上这?套朱红宫缎锦衣十分?相配。大娘看?了啧啧惊叹,夸得柳安予都不?好意思不?买。


    见柳安予好说?话,大娘连忙乘胜追击,又捡起一条平安扣手绳,笑容满面,“这?平安扣也不?错,系在腕上,可好看?了。”一边说?,大娘一边把手绳系在柳安予的腕上,不?等她?推脱,大娘已经系好了,“哎呦姑娘,你这?也太?瘦了,好在啊,这?红绳绑着扣,可松紧的。”


    大娘抬起她?的手笑得和?蔼,“你瞅瞅,衬得你皮肤多白嫩。这?是一对呢,卖得可好了,你买回去送你心上人?,保准把他逗得跟傻子似的。平平安安,圆圆满满,多好。”大娘又拿出?一条一模一样的。


    柳安予垂睫咂摸着这?句话,大娘以为她?在犹豫,连忙道?:“我这?也快收摊了,这?样,这?对平安扣手绳,再加上你头上的春海棠缠花,你一共给?我十三文如何?我也不?多收你的”


    “就要这?些,不?用找了。”柳安予笑了笑,从?荷包中拿出?两块碎银,大娘眼睛都亮了,连忙接过。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阳光将洁白的云层染上颜色,道?路昏黄,她?撑着伞走,细心将手绳贴身放好。


    回了顾府,柳安予将伞收好搭在门边,做了半天心理准备,轻轻叩门。


    “顾淮,睡了吗?”


    门内没有响动,她?轻轻推开,门吱呀一声,只听榻上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房间里昏暗,不?开窗,透不?进一丝光,顾淮趴在榻上,抱着玉枕脸朝里,一动不?动。


    柳安予踌躇片刻,足尖碾了碾地面,慢悠悠走到他床边,别扭地说道:“今日天气不?错,我去了趟北街的糖水铺子,给?你带了一盅冰糖枇杷饮,你喝不喝?”


    她?声音轻轻,眼见着榻上那人?动了动耳朵,继续装死,气得轻哼一声,没好气地要将食盒放在旁边小?案上,“那我走了。”


    转头瞬间,衣角被人?拉住,顾淮像被遗弃的小?猫,垂眸眼神受伤地咬唇,“别走。”


    柳安予最受不了他这样的神情,无奈叹了一声,回勾住他的手指,“不?走。”她?伸手拉来一个小?凳,将食盒放到腿边,轻轻牵住他的手。


    顾淮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了一场,他将半张脸埋进已经麻木的手臂里,只露出?一双深情瑞凤眼,一点一点,描摹着黑暗中的柳安予。


    “你今天,真好看?。”他弱弱说?了一句。


    “去给?你领圣旨,还不?穿得体面点?”柳安予其实已经气消了大半,她?知道?,顾淮是在努力向上爬,只是每次的计谋都是孤注一掷,弄得自己伤痕累累。


    以前,顾淮是一个人?,可他现在不?是独一个了,他布局前,就应该考虑柳安予的心意。


    “你啊。”柳安予将方才路上买的平安扣手绳,细心地为他系好,“跟玉玉一个样,在我眼前装得乖巧,出?去就打仗,弄得脏兮兮惨兮兮的,回来又委屈。”她?说?话絮絮叨叨,却不?令人?生?厌,专心将平安扣摆正位置,红绳挂在他手腕骨节处,衬出?几分?生?气。


    “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你,不?要再生?我气。”声音很轻,带着讨好之意。


    柳安予手上一顿,心尖微颤,回过神来轻哼一声,“谁信你。”


    她?低头帮他戴好,抬起眼,却发现顾淮一直盯着自己看?,眸中还留着未收起的爱恋。


    顾淮低头认真欣赏着腕上的平安扣,歪头,声音带着点欣喜,“给?我的?”


    “嗯,回来路上看?到,随便买的。”柳安予见他乐呵呵的,红着耳根忍不?住补充,抬手将他袖子往下拽拽,盖住平安扣,“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罢了。”


    顾淮却眼尖扫到了柳安予皓腕,抿了抿唇,歪头亮着眸子,“跟郡主一样的?”他心中淌过一丝暖流,声音低哑,像是蛊惑人?的漂亮狸奴,“谢谢,我很喜欢。”


    他怕柳安予不?信,一字一顿,很珍重地又重复好几遍,“我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两人?的目光对视,他眼中爱意明显,像罐中的蜜糖,甜蜜融化在眼神里。


    “哦!”柳安予害羞地别开脸,眼神扫到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不?由得心软,怜惜地轻声问道?:“还疼吗?”


    “不?疼了。”顾淮轻轻摇摇头,拽了拽她?的衣角安慰她?,“张太?医来看?过了,只需两三个月,便能痊愈。”


    “对不?起,我应该快点好,倒叫你看?着伤心。”他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的指尖,只敢露出?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声音闷闷的,“你骂骂我,或打打我,会不?会好受一点?”


    他今天已经道?过很多次歉,听得柳安予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气得她?伸手狠狠弹了一下他的眉心,看?他痛得脸皱皱巴巴,顿时心情好了起来。


    “顾淮。”


    “嗯?”


    “平平安安,圆圆满满。”柳安予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心脏跳动的声音就快盖住她?的声音,顾淮将头埋得更?深,鼻子微酸,声音闷闷地点头,“嗯。”


    柳安予推开窗子,余晖洒金。


    夕阳一点如红豆,已把相思写满天。


    她?打开食盒,端出?给?他带的那碗冰糖枇杷饮,一勺一勺喂给?他,两人?一问一答。


    “今天天气不?错,夕阳可美了,等你伤好,我们一起去北街逛,再散步看?夕阳回家。”


    “好。”


    “你擢升为都虞候,等你走马上任,第一月的俸禄记得上交。”


    “自然。”


    “大殿下要办学堂了,还设了个女学堂,若是皇上同意,过些日子我就去教书好不?好?”


    “不?好,大殿下不?好。”顾淮蹙眉垂下眼去,委屈巴巴,“见不?到你,我会在屋里伤心欲绝,郁闷而死的。”


    “嗯?”柳安予挑眉,没好气地点点他的脑袋,“我只是在通知你。”


    柳安予又往他嘴里怼了一口,这?一口匆忙,糖水顺着勺子滴到他的下巴,他伸出?小?舌舔.弄,灵活地像是花烛夜那日吃樱桃。


    “那你教完书回来,记得来看?看?我。”顾淮嘴唇红润,口津渡在唇瓣亮晶晶的,眼尾微挑,像水嫩诱人?的枇杷果肉,“我也要郡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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