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butterfly
Chapter41
这是林雨娇第一次看见他手腕上的伤。连纹身?都无法隐去的深。
他的手在她的掌心里。犹豫了一下, 没有收回。
像是一条甘愿被她牵着走的小狗。
室内仿佛也在降雨。模模糊糊的一点?白灯光,倒映着墙上祁司北高大的影子。
林雨娇盯着墙上的影子。
睫毛颤了颤,想起高中?冬夜的晚自?习。
卫生检查不合格,班主任怒气冲冲进来让值日?生重新打?扫。教?学楼外北风呼啸, 水槽里的水龙头被?冻住。
董蝉委屈向老师认错:“我?们会去打?扫干净的。”
班主任前脚刚走, 她就转过头对着林雨娇方向喊了一声:“我?感冒了, 吹不了风, 你替我?去一下呢。”
冷风刺骨的长廊, 她一个人戴着厚厚的白色围巾, 冻得发红的手指从校服长袖里伸出来,抓着粗糙的拖把。
寂寂冬夜, 楼上楼梯间传来人声。
她吸了吸鼻子,抬头看?。
是广播室的在排练明天傍晚要读的稿子。
“徐丹丹今天流感,嗓子都哑成公鸭嗓了。”
“徐丹丹这个时候怎么也得流感了, 那明天学校广播站还开不开了。”谭佳妍急得跳脚, 瞥见不远处翘课出来准备上天台的人。
他一个人走在昏天黑地的夜晚里,黑色的碎发被?北风肆意掀起, 露出五官。唬得周围人都下意识往后退。
“北哥。”谭佳妍声音轻下来, “你能不能来代一下。”
背地里聊他们两个的事聊得挺欢的谭佳妍朋友们,这会儿当着祁司北的面连起哄都不敢。几个女生一声不吭。
天生的压制性?气场。
随地坐在台阶上的人,影子倒映在雪光透亮的白瓷墙上。
单手捏着广播站的稿子,懒洋洋瞥去一眼,随意念着稿子。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
独属于十七八岁的少年声音, 一身?张狂。
似乎从不缺跌倒再爬起, 还要跑得更快的勇气。
十八岁教?学楼外的冬夜璀璨灿烂,像他人尽皆知的前程。
可是小北, 这些?年。
你怎么过的不好了-
霓虹光一滴一滴落在脚边。
林雨娇花了好久才发应过来,她的眼睛有些?发涩。
那只骨感的大掌轻轻掰过她的脸。她以为他要给她擦眼泪,下一秒,下颚一疼,顺着他手上的力度被?迫仰起脸来。
光线在这个角度照清了她的脸。眼角清清楚楚,滑落下一颗眼泪。
他目不转睛在看?她哭。
看?得林雨娇不知所措,想要别过脸,被?那只手深深摁住。
至少这一分钟的眼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真的会有人会为他的痛苦掉眼泪。
可他舍不得哭的那个人是她。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传来倪雾惊讶的声音。
“林林你怎么在这。”
视线里是慌乱侧过身?擦眼睛的林雨娇。和一身?黑没什么情绪走开的祁司北。
她狐疑盯着那个远去的高阔背影。黑T恤领子被?扯的东倒西歪,她不信祁司北自?己没感觉,但他就是手都不抬不整理。
故意的。
半晌,倪雾侧过脸跟林雨娇低语。
“你别跟他走太近。”
走到?长廊尽头的黑色背影停了停。
倪雾马上假装自?己在忙别的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罕见露出些?许慌张。
与此同时,林雨娇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无声亮了亮。
她一个人看?到?了消息。
Arctic:206包间。
Arctic:找我?-
已经快凌晨了,外面又在下大雨。
酒吧里人少了不少。
2楼是倪雾最近规划扩建出来的,暂时没开放也没通电。一个人都没有。
林雨娇踩着一片昏暗上楼,楼下的喧嚣渐渐远去。
包间很大,倒是堆满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装修材料。
祁司北窝在皮质白色沙发一角不说话。红色忽明忽暗灯光下的侧脸,游戏人间的味儿更足。
她不确定他刚才光顾着看?自?己手上的伤,到?底有没有听到?她说出国再念书的事情。
毕竟祁司北逆着流言蜚语向上爬,从来只听自?己想听到?的话。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再次说出了心里话。
“出国的事我?没想好”
“过来。”
他没有往下听。骨骼分明的指间押着一只玻璃酒杯。
林雨娇走过去准备坐他旁边位置。
以为能跟他好好谈谈这件事。
脚抬了一半,腰上被?人一拽,跌坐在他撑开的大腿上。
“你”
抵在她唇上的手指还沾着极烈的酒气。
她有一大堆道理想说,但他现在不想听了。
酒精和跳跃的红色灯光,在这间寂静的房间里让人眩晕。
“会玩吗。”祁司北慢慢移开手指,身?子往前一探把桌上骰蛊往自?己面前推了推。
林雨娇摇了摇头。
“我?教?你。”
一楼之隔,楼下天翻地覆吵闹。而她挨着他心脏最近的位置,不敢动。
骰子在骰蛊里摇晃。
“既然纠结。那来玩一局。”他脸上没表情,仍然还是有着难以言说的戾气,“赢我?,你走。输了,留下。”
大雨落在屋顶的回声,格外清晰。
她忽然也很想看?看?,命运到?底想让她往哪走。
从前在杭南,街坊里的老人总是看?她眼神怜悯,他们说苦尽甘来,林雨娇这个小姑娘好事一定都在人生后头。
命运是毫无征兆的一场怪雨,到?底敢不敢让她以后路幸福。
她不知道,但她依然有勇气想赌。
倔犟挺直了脖子,昏暗里的眼睛很亮:“可以。”
祁司北无声扯了扯唇角。低下头,呼吸淡淡落在她颈窝里:“你先。”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碰骰蛊。
想起他教?的样子,伸出手,专心致志扣住亲眼看?清楚了的那五枚普通骰子。
摇到?点?数1就给对方。
一直到?比谁先清空,谁赢。
她连着几次都是一直不是1,来来回回几次,最后骰子全都在自?己这里,祁司北这里只剩下最后一枚。
“结束了吧。”林雨娇手腕轻搭在桌子边,“天意是,是我?输掉了。”
留下来,不用再去想未知的迷茫,就继续待在舟川那家?律所实习,继续在这场暴雨天里和已知的命运赌一个你死我?活。
“别动。”抱在她腰间的那只手紧了紧,抬眸,她对视上祁司北那双漆黑的眼睛,“林林,再来。”
“不到?最后一刻,别说输。也是我?教?你的。”
他的声音字字句句落下。
说完,他缓缓拿开骰蛊。茶几上最后一枚的骰子不是1。
祁司北没有清空。
半夜的雨越下越大,像是要吞没整座城市。
祁司北再也没扔出过点?数一。而她扔了十几次,一直扔到?,最后一枚骰子也不动声色移到?了他这里。
林雨娇哑口无言。
“你赢了。”
一枚骰子蹦落到?地板上,滚落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这才是天意。”
暗红色的灯光斜斜打?下来,沙发上坐着的人颓颓坐着,慵懒冷淡-
走出mist的时候,凌晨的暴雨淋湿整条街。
流云暗色,雨天褪去了饱和度。
凌晨酒吧关了门,一群人站在门口躲雨。附近大学城便利店白炽灯刺眼,前台结账的收银员看?起来像是高中?生出来做兼职,怯怯告诉倪雾店里的伞都卖光了。
“那怎么办,淋雨走回去吗。”倪雾叹着气,还是在手机软件上继续试图打?车。
灯光落在身?边人清冷下巴尖。
“你眼睛红了。”
倪雾想了很久,还是轻轻提醒她。
林雨娇愣住。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落地窗外舟川的暴雨正?千里不绝。
刚想说什么,身?后卷帘门突然被?人掀开。一股雨夜湿热的风扑面而来。
撩开门帘的那只手上,猩红的烟头灼伤了她的视线。
“大半夜烟瘾还这么大?”倪雾知道他来买烟,握着手机头也不抬。
兼职的高中?妹妹手忙脚乱准备打?开烟柜。
“一盒创口贴。”冷戾的声音打?断汹涌雨声。
便利店里冷气开的很足,吹得林雨娇站在桌边冷得打?颤。
音响里在放Jay的《晴天》,看?起来也不过十八九岁的□□一边放歌,一边轻轻哼着。
时隔很多年,忽然之间。
她终于再次听见这一首《晴天》,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高中?广播的音乐。
“这里是杭南高中?校园之声,我?是今日?值班广播长祁司北,下面给大家?播放的是周杰伦的《晴天》。”
记忆里的少年,永远是校服外敞,站在十八岁的骄阳里自?由往前奔跑。
此刻,一身?黑颓废倚在柜台前的人紧紧握着那枚创口贴,银发被?雨水打?湿得不管不顾往后一抓。
林雨娇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以为只是在便利店碰巧遇上他过来。最后也只是装作没看?到?,淡淡移开目光。
大学城外破败的小巷,几个看?起来皮肤粗燥黝黑的中?年男人坐在巷口,目光凶狠透过便利店落地窗的目光。
他们说过,只要他们一天拿不到?钱,就不会让他好过一天。
祁司北反手撑着玻璃柜,不动声色低下头。
什么话都没再说。
像是也和她不熟一般,
“林林我?们打?到?车了。”倪雾兴高采烈从货架后面走过来,拉着林雨娇,“走吧,送你回家?了。”
她“嗯”了一声,从祁司北面前头也不回经过。
没有什么话可以再说了。
冷冷的眼睛像一场蓝色的雾。
音响里的音乐唱到?了下一首。
白色闪电刺破过天空。设备老旧的片区电线杆轰然倒塌。半条街的电流闪了一下,陷入昏暗里。
便利店一片漆黑,兼职的小姑娘吓得连声尖叫。
什么都看?不见了。包括巷外那几个鬼鬼祟祟的中?年人,也丢失了视线焦点?。
一片混乱里,只有手机连接的蓝牙音箱还在一卡一卡放歌。
林雨娇茫然站在一片黑里。
模模糊糊之间,看?得一个身?影朝她飞奔而来。几乎是本?能,瞬间抱住了她。
千禧年发行的歌,叫《温柔》。五月天的声音像是被?浸泡在雨水里。
“你的眼中?藏着什么,我?从来都不懂。
没有关系,你的世?界就让你拥有。”
无人知晓的漆黑里,他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抱得她喘不过气。
就这么在这暂时的黑暗里,一刻都不想放。
那枚创口贴被?快速塞进她那只被?储物柜锁割伤的手的手掌心。
不要疼,不要受一点?委屈地往前走。
再次来电是在短暂几分钟后。
倪雾怕等下又断电,抓紧时间喊她,冲向雨中?的出租车。
铺天盖地的大雨砸落在车顶。
林雨娇狼狈坐进后座。回头看?,便利店门口的路灯昏黄得像是一场美梦。
祁司北半坐在台阶边。银色发丝在黑夜里,堕落显眼如?平日?。转过头在跟那些?长相凶狠的混混有一搭没一话笑着打?招呼。
倪雾也看?了一眼后视镜,见怪不怪。
“我?说了你跟他少接触,北性?子太冲了,我?们几个都没人唬得住。”
“他指不定把人往哪里带坏。”
话出口,觉得提醒的很好笑。
他们俩本?来就不同路,没交集。
“当我?没说。”倪雾掏出手机开了一局游戏。
车窗半开。后座人的手安静攀在潮湿的窗沿。
下意识摊开手掌,狂风吹起那枚创口贴,只落下一片舟川湿透的梧桐树叶-
离开上禾路是在半个月以后。
确认好加州那边学校的录取offer,处理完舟川的一切。退租的那一天,老房东过来跟她检查房子。
黄昏的暴雨把窗外苍绿的雾水气息浇透。林雨娇站在阳台边,看?外墙斑驳的居民楼楼下那条老旧小巷。
又是一年盛夏。
这半个月她没见过祁司北在哪,还以为他又在外地忙。
毕竟见他最后一面的时候他坐在凌晨的街头,点?着一支烟跟旁人谈笑。晚风吹动少年肆意的衣摆,那是她从未走进过的生活。
离开舟川的前一天晚上,林雨娇最后一次坐在那张旧沙发上,才给他打?电话。
冰冷的女声,温柔回应:“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那句话一直机械回荡在小客厅。
拿着手机的人一动不动,陷入窗外无尽的蝉鸣。
夏天歇斯底里没有回答。
好半天,林雨娇揉了揉眼睛,发现不是一个梦。
是真真切切2021年夏天闷热的阳光,穿过破旧的窗花昏昏在客厅地板上。
她忽然想到?那个暴雨夜晚,为什么那天没有拉住他。
她蜷缩在沙发上,像十八岁时坐在教?室后面一样,兀自?怔怔埋下头。
一直这么坐到?夕阳西下。
为什么不够勇敢,为什么总是退缩。
因为她明白,那些?美梦,不会真的长存在她狼狈的生命里。
所以握紧的时候,连手都颤抖胆怯。
倪雾那边也在着急,几个朋友费尽心思找祁司北的下落,每条大街小巷的找。
唯一不说话的,也是隐约知道他为什么消失的是谈灼舟。
但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制止了程译野急哄哄说报警的事情。
很久以前谈灼舟就关注到?新闻,找人稍微查了一下,知道了点?他的私事。
于是在一个暴雨夜立刻来舟川大学堵过祁司北。问他要不要自?己帮忙还钱。
陈冬雄临死之前设局拉他进入,暗示他是自?己唯一亲人。高层早就瓜分钱各自?出国逃命,公司已经变成空壳,这么多工人要不到?钱只能到?处盯着祁司北的下落闹事。
期间出过意外。他还被?刀捅伤进过医院。
索性?那男人本?来伤人就害怕,离心脏偏离了很远。只是被?警察带走的时候转头猩红着眼。
“人在做天在看?,你早晚也会下去陪你爸。”
满医院看?了过来。目光大多充满了鄙夷。
这个时代,一句话就足够杀死一个人。
要么籍籍无名,继续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在中?国这么多城市的各个角落里。
要么,堂堂正?正?打?赢这场胜仗。
“不用你帮忙。”他的声音很哑,“十八岁的时候,你救过我?命一次。”
“那几年,都没为了这事跟你说过一句谢谢。”
那几年,他没想过活,只想坏下去。
但现在想了。
祁司北的眼睛,又变得像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样,疯狂骄纵。
那时他十岁,还是人人羡慕的神坛上的天之骄子。
如?今蹲在这泥泞满路的暴雨里,他仍是笑得狂妄,抬头告诉谈灼舟。
逆风翻盘,他最擅长-
国际航班在午夜。
凌晨的舟川机场还是人来人往。告别了几个来送行的朋友,林雨娇就走进了安检口。
人潮汹涌,她披着一件很薄的白色西装外套,吃力拉着行李箱往里走。
身?后万家?灯火为她送行。
延误了一个小时的飞机起飞。关了灯的客舱很黑。机舱厚玻璃外是整个舟川的河流一般的灯火。
无数盏明灯,汇聚成江。
她知道,最黑的那一片是舟川的老城区,那是一到?晚上经常断电断水,只有闷热蝉鸣和梧桐树叶燥白的上禾路。
光亮照不到?的地方。
站着永远挺直背脊往前走的少年。
手机里那串熟悉的号码仍然一直是空号。
“这位女士,飞机上是没有信号的。”空姐走过来温柔提醒。林雨娇才发现自?己下意识一遍遍拨打?着那个电话。
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看?起来很狼狈,也很疲惫。
长发微乱,眼眶红的像在哭。
犹豫了片刻,空姐递给她一条毯子。
“您可以休息一下。”
飞机上的冷气终于被?暖意覆盖。
林雨娇整个人麻木蜷缩在毯子里,背对着机舱外的云海茫茫。空气里是客舱里说不上来的潮湿气息。
她紧握着手,做了一个清醒梦。
梦见很久以前的夏天,隔着一扇落地窗,她看?着柯牧彤从酒吧里冲出来站在街边哭。
程译野刚好出来买烟,路过撞见这小姑娘哭成这样,好心上前安慰。
“祁司北摇骰子很厉害。”他倚在路灯下讥笑,“只要他想多少,就是多少。”
“你想玩过他?你拿什么赢。”
就是这句话。
如?今窝在客舱座位上的林雨娇忽然睁开眼。
所以那天在二楼包间,他说教?她玩骰子,赌的从来就不是运气和天意。
“不到?最后一刻,别说输。是我?教?你的。”
红色昏灯,映照着当时祁司北模糊不清的高大轮廓,骰子从少年指间随意滚回茶几。
你拿什么赢。
除非他想让你赢,甘拜下风,只想让你不顾一切去高飞。
机舱外,天光微微泛亮,群山座座。
天亮了。
他从未想拉她一起下坠堕落。
他站在悬崖下,送她蝴蝶振翅,飞过万水千山。
第42章 butterfly
Chapter42
季风越不过安第斯山脉。
太平洋西海岸不怎么下雨。
车灯和大道日落灿烂, 灰白的马路尽头?是?笔直的椰林,晃动?在粉雾海面上的影子被海风吹碎。
学校图书馆是?上世纪的建筑,长廊里框着两排的名誉校友。
坐在窗口,可以看见绿到发透的草坪, 和附近广场成群结队飞过的白鸽。
林雨娇经常一个人在图书馆一座就?是?一天, 手边堆着厚厚的法典。
学校里的研讨会和全校开放的模拟法庭活动?基本每周都有, 她几乎没有什么空闲时间。
穿着黑色律师袍, 坐在异国他乡模拟国际法庭上的人, 口语还?是?有点拗口。
“尊敬的审判长, 审判员。我怀着对法律的敬畏和正义?的追求,站在这庄严的法庭上为我的当事人进行辩护”
她放慢了语速, 也从未想过停下每一句为正义?所说辩词。
阳光穿过白色礼堂,穿透心?里的每一处不平地。
时间被阳光晒得发烫。
林中敏是?在一年后,掐着点算着林雨娇大学毕业了。在毕业典礼那一天, 偷摸找了几个狐朋狗友堵到舟川大学门口, 想把?她带回杭南。
李奉在他们那片区是?出了名的傻子混混,不知道吓跑了多少个李青连哄带骗给?他介绍的小姑娘相亲。
李青想着儿子李奉的事情还?没着落, 做妈的自?然着急。于是?在家里虎着脸天天闹。知道林雨娇大学要毕业了。
“你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阿奉一辈子讨不到老婆?”
“林中敏你个混蛋, 你就?是?向着你女?儿舍不得!白养她十几年了,没良心?的东西。”
林中敏带着那些朋友,闯入学校,堵在505寝室门口的那一刻,才知道林雨娇已经出国了。
这回彻底失控了,甚至一拳砸碎了大寝的阳台玻璃门。
把?李竹吓得不轻, 后知后觉反应, 这个脾气暴躁的开货车的中年男人,对待林雨娇, 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
林中敏之后在学校里闹的天翻地覆,所有老师同学几乎都知道了。
李竹也第一次知道,她的家庭。
她明?明?是?林雨娇在舟川大学里,唯一的朋友。
从未想过那双总是?冷冷生人勿加的眼睛里,能一个人承担隐忍下这么多事情。
这么多年。
没有亲人,没有爱。
一个人,就?这么孤零零往前走。
林林,你孤不孤单。
害不害怕。
那天李竹没忍住一边哭一边给?她发消息,跟她说了她爸带人闯学校闹事的事情。
信号从几万公里之外传来。那是?南加州的凌晨三点。
只有三个字。
雨:我没事。
租的公寓并不大。本州的电费由很多杂七杂八的税费组成,不便宜,她晚上回家也很少开灯。
矮小的公寓里,因为节省电费只亮着一盏白色台灯。桌上堆着几本语法书。
没事的。
路朝前走-
后来林中敏也千方百计找过她。不舍得打国际长途,在微信上一个晚上给?她打了十几个语音通话,夹杂着骂骂咧咧的语音条。
不停震动?的手机,她破天荒没挂断。
接得很平静。
“有本事,你来找我。”
说话的人语气轻蔑。坐在落地窗前黑发白裙,纤细的白色高跟在天光下很亮,直着背脊,一身高傲。
“或者,还?钱。你把?我给?外婆治病的钱都拿去赌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林中敏我不欠你的。”
这股劲谁教她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把?林中敏都愣了几秒钟。
记忆里的林雨娇,从来没有什么情绪,连难过都是?淡淡的。
电话那头?的谩骂声随即不堪入耳。
她索性往后一扔手机,无声跌落在柔软的床上。
耳边只剩下窗外洛杉矶的风声-
南加州只有到了冬天,才会出现?阴冷潮湿的极端天气。
周沉因为出差,来找过她好几次,总说替倪雾来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他把?手底下所有的业务拓展到了加州。
是?因为谁,不言而喻。
不下雪的城市,白茫茫一片冷冬。
海边公路泛灰,黑色库里南车里开着暖气。
“累就?睡会儿。”驾驶座上的人调低了音乐音量,“我前几天去你们学校拜访老校长,原谅没跟你打招呼,去看了你的期末pre,做这么认真,能猜出这几周都没怎么休息吧。”
几百人的大教室,一身裁剪矜贵西装的人默默站在教室后门,看着人山人海之外台上人。
她陷在柔软的副驾驶没说话。
微微侧着腿,绸缎质感的白裙短出来一截,露出纤瘦的脚腕。
单手捧着手机,冷白的灯光落在那张越来越棱角分明?的脸上。
像是?车窗外飘渺冷雾。
刷到社交平台上有人发吐槽贴,四万点赞。
【自?从上周去营业厅换了一张电话卡以后,每天都收到几百条骚扰信息电话。@中州电话营业厅,给?我个说法!】
帖主大概气不过,还?放出了几张短信截图。
【谁喜欢这样?天天被人这样?诅咒。】
【每天一睁眼就?看到这些短信和未接电话,还?经常被陌生人添加微信,我真的要疯了】
评论底下的热心?网友纷纷安慰。
【怪不得前号主销号呢】
【前号主干什么事了】
【你早点去营业厅换卡吧,我帮你@中州电话营业厅】
林雨娇不感兴趣,顺手滑过了那篇帖子。
她不是?一个关注网络的人。
半个小时后,副驾座上的人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怎么了。”周沉放慢了车速,关心?问她,“做噩梦了?”
她摇摇头?说没事。
鬼使神差拿出手机,切换到国内那张电话卡,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下那串熟悉的号码。
这一次不是?空号了。
是?忙音。
她恍惚了一下,指甲深深陷入手掌。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接听,用不耐烦又冰冷的声音问,“你谁”。
其实?并没有人接。
这只是?意味着,这个被他注销的号码现?在被别人激活了,有人在用。
所以那个帖子里,吐槽说自?己激活了新电话卡,每天会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收到咒骂信息,和疯了一样?骚扰电话提醒的号码。
前号主是?……
这些年,他都是?这样?撑过来的吗。
窗外突然暴雨。
把?林雨娇吓了一跳。手机狠狠砸在柔软的脚背上。
那是?好多年,都没有大雨过境的南加州-
华人新年。国内正是?农历大年三十的黄昏。
宋嘉善回杭南过年了。恨不得十分钟就?给?她发一个视频。
银泰in77每一条街道上都站满了人,水汽从西湖旁边吹过,湿润了整片天的烟花。
过年当然要回家。
公寓没开灯。
林雨娇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侧躺在异国他乡的小床上,连位置都没占多大,只缩在一个角落。
“你还?记得吗林林。”宋嘉善一边举着视频,一边突然露出身后的校门口。
那扇熟悉到不能在熟悉的百年校门,就?这么猝不及防映入眼底。
“以前我们上高中,偷偷跑到顶楼去看湖边的烟花呢。明?明?什么都看不清,还?是?觉得好漂亮。”
杭南黄昏万里。宋嘉善晃动?的镜头?里,无意中露出门口校园墙上的历届奖章表彰。
“林林我好想你。”
林雨娇眼神很空。视线越过她的肩膀,在看宋嘉善身后那面校门口的表彰墙。
因为时间的久远,斑驳到泛旧的海报,几乎都快辨别不出字。
2015年国际奥数竞赛全省金奖。
只有那张蓝底三寸照上少年的脸,还?是?戾气到没有褪色一丝一毫。
好想你。
人潮汹涌,生生不息。
隔着辽阔的太平洋,杭南的太阳忽然坠落下去。
进入漆黑的长夜。
各大软件里,也全都是?全国各地过年的气息。
宋嘉善很有心?,打完视频通话后,给?她私信分享了很多不同地区过年的视频。
她侧躺在床角,一个个百无聊赖用手指划过去看。
指间一顿。
是?一个十几万粉丝的旅行博主随手拍的。
昏灯下极少有人经过的老胡同,挂了寥寥几盏红灯笼。路灯穿过北方的大雪,落在老墙壁上。
漫天大雪,有人低头?,走在那条挂满各种住宿霓虹牌子的老胡同。
黑色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半张脸。
好像雪下得再?大一点,就?要淹没过他。
跌跌撞撞走在深到脚踝的大雪里。
巷口是?一条很窄的小街,寒风里,摆了几处没有一丝热气的廉价夜宵摊。
在寸土寸金的首都,几个装修工人正坐在路边狼吞虎咽。
视频评论区几乎都跑偏了方向,在这个举国团圆的大年三十,兴奋讨论起无意闯入博主镜头?的人。
【我就?住这附近,怎么不知道这条胡同里还?有这种帅哥】
【太有氛围感了吧,谁懂这种感觉啊】
只有一条网友实?时评论,莫名其妙冒出来一句。
【像奔着死去的一样?颓废】
昏暗的手机屏幕,一遍遍刺痛进她的眼睛。
这个看不见脸的身影,很像他。
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无法复刻的,那就?是?一个人给?别人的感觉。
他很像杳无音讯的祁司北,永不服输的祁司北。
手机最后一格电,终于也耗费殆尽了。十秒钟之后,手机自?动?关机,一片黑。
房间里一片黑。
林雨娇窝在床角,光亮之后的黑暗,视线突如?其来失明?,只剩下重重叠叠的幻影。
杭南高中不太热的夏天,和北京此刻狼狈的寒冬大雪。
好像,都重叠在了一起。
时光一帧一帧倒流。
倒流回那个上禾路的出租屋客厅,回荡着老电视机放着新闻联播的夕阳西下。窗外小巷的灰尘纷飞,像是?无数细细密密的冰雹,砸落在心?里最软的地方。
从沙发上仰起头?的少年,睡眼惺忪,笑?得邪气。
“林雨娇。”
“你能让我梦见吗。”
多年后,在这场加州深夜的干燥冷风里,舟川的雨落不到洛杉矶。
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回答。可以。
你还?有没有整夜整夜的失眠,还?有没有总是?做着醒来痛到再?也睡不着的噩梦。
你有没有,梦见过我。
他教她怎么挺直背往前走,肯定她的好,告诉她别害怕很多人都会喜欢她,教她去争第一。
最后一次教她懂得放下忘掉的人,是?自?己-
收到学校毕业典礼的邀请以后,同年盛夏,林雨娇又进入州际律所。
一直到因为工作?调整,根据上司安排派驻到国内的一线大所。
是?第三个冬天。
用宋嘉善的话来说,是?不然她没想过回来。
她把?自?己同化进了这座不下雨的城市。
没有什么情绪地,站在繁忙麻木的生活里。
北半球同冬。她买的国际航班最终目的地,是?杭南。
没有直飞杭南的航线,中转过北京。
中转休息两个小时。候机楼下,首都灯火弥弥。
抵达杭南的北京时间是?次日两点。
冷风拍打在大厅外,她穿着薄薄一件黑色大衣,把?脸埋进深蓝的围巾里,穿过那些接机的人群往外走。
有个人蹲在角落里的绿箩盆栽边,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许是?注意到林雨娇长久迟疑的目光,抬起头?,阴测测看了她一眼。
她长得很冷,在人群里漂亮得出众。很多人不由自?主多看她几眼。
偏偏是?这个流浪汉凶狠的目光,像是?猛然揭开了她心?里的疤。
视线里想被水浸泡了一般,眩晕。她其实?根本就?没看清盆栽旁蹲着的男人样?子。
像李奉。
她不确定,但不重要了。
众人惊异的目光里,只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漂亮女?孩拖着行李箱,往外跑得很狼狈。
一头?扎进杭南的深夜里。
杭南正是?小雪天。
车水马龙的高架上,闪烁的车灯缓缓流淌。
北风吹得她浑浑噩噩,没什么意识只顾往前跑。错过了机场门口的出租车,跑到再?也跑不动?了,才发现?自?己跑到了机场附近的公交车站。
公交车早就?停了。
林雨娇放开沉重的行李,坐在公交车站牌下。抖落一身旧雪。
没有一辆车经过的荒芜马路上,拿出手机呼叫附近的网约车。手机一直在加载。
她脸冻得通红,等着等着,突然自?顾自?笑?了。
其实?那时候高中门口十点钟晚自?习下课的那条路,还?跟这条路挺像的。
没有人会来接她。
十六岁的林雨娇,无论刮风下雨,都一个人走在那条梧桐落花的长路上。
手机里的网约车还?是?没有一个司机接单。林雨娇冷得发颤,不得不走动?了一下,暖和一点。
黑夜里孤零零的影子,被冰冷的雪天月光照得很薄。
她往左移动?了一步。
地上孤独的长影突然消失。
身后车站大屏白色冷光,把?她整个人拥抱到发光。
林雨娇怔怔回头?。
凌晨三点半的杭南,一瞬间大雪纷飞。
泛着LED灯白蓝光的屏幕,在漆黑雪天里长明?。
撞入车站大屏上那个人的眼睛,毫不收敛锋芒。
屏幕下是?泼墨的英文字体?设计。
QI SI BEI
她冷到颤抖,站在这漫天大雪里,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看了好久,好久。
小北,你的头?发变成黑色了。
所以你是?不是?,过得更开心?一点了。
第43章 butterfly
Chapter43
冷风渗透进气管和肺叶, 把每一次呼吸都冻到发疼。
“根据气象局最?新?消息发布,杭南郊区气温接近零下三度,全城大雪,多处交通道路封堵”
两个小时以后, 才经过?一辆开往城区的夜路公?交。林雨娇拖着行李箱上了公?交, 往最?后一排坐下, 像发了一场高烧。
没有?一丝力气陷在?那张靠窗的椅上。
模糊不清的雪色, 和车站大屏的电子冷光潮水一样翻涌进车窗。
前排坐着两个, 看起?来刚从网咖熬夜打游戏回来的女高中生, 一身叛逆。
“小晴姐!你快看外面。”
其中一个兴奋叫嚷着什么,把身边那个打扮张扬的高马尾女生推醒, “小晴姐你快看啊,没想到机场附近这么偏僻也?有?他的海报。”
两人抓起?手机就对?着车窗外大屏幕拍照。
林雨娇一个字都?听不清。她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意识也?跟着被体?温灼烧。
低头, 是她整个高中时代最?有?安全感的动作-
第一年2017年高考她没考好。
家里没电脑。在?一个小网吧查的分。那是她人生第一次去网吧, 背着旧书包,在?那些?抽烟纹身的不良少年毫不避讳的注视下, 小心翼翼坐在?电脑前。
不太熟练敲着键盘, 输入密码,抬头看见刺眼的分数。
高考是她唯一离开林中敏的希望。
“考怎么样啊小同学。”
有?穿着职高校服的男生不怀好意凑过?来,跟她搭讪。
刺鼻廉价的烟草味。
18岁的林雨娇穿着洗到发白的校服,忽然低下头,抿着唇掉下眼泪。
哭得一颤一颤。
她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少女纤瘦的肩膀,真的撑不住命运一次又?一次的玩笑。
网咖里人声嘈杂。
坐在?斜对?面的少年, 摘下黑色耳机, 看了她都?快哭花了的脸一眼。
微微抬起?手,扔过?来一包纸巾, 声音懒洋洋的。
“同学,别哭了好不好。”
林雨娇边哭边抬起?头。
她不敢认他。但泪眼朦胧里,总觉得这个黑衣服的少年长得好看,而且眼熟。
那个人没骨头似的窝在?转椅上,身边围几个长相?凶戾的辍学生,似笑非笑接过?他们手里的烟。
堕落得一塌糊涂的人,只有?眼睛是亮的,心也?还是热的。
查分回去之后,林雨娇整宿整宿睡不着。下定决心准备留下复读一年。
林中敏大发雷霆,想让她早点去工厂赚钱,不让她去办复读手续。
把她关在?房间?里好几天。闷热的夏夜,林雨娇从三楼爬下来,凌晨一点跑到学校招生办去交材料。
残缺肮脏的巷子空调外机,吹出令人作呕的热风。她站在?高高的三楼窗台上,一点点往下爬。
到时候她一边发抖一边想,万一今晚摔死了怎么办。
万一被林中敏发现了她半夜逃跑,打死她怎么办。
接近地面的位置,林雨娇闭着眼往下一跳,风声呼啸过?耳边。
她不会死,她会光芒万丈活下去。
高中复读的那一年,宋嘉善去外地读大学了,从此在?学校里她没有?任何朋友。
学校里每一届,仍然往下流传着关于祁司北的一切。
那时候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有?人说他出国去了最?顶尖的音乐学院,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他前途无量。也?有?很小的一部分知情声音,说他家里出事,妈妈去世了。看见他和曾经学校外面那些?混混成日?厮混在?一起?。
林雨娇不知道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
她的世界很小,只剩下写不完的模拟考试卷,解不懂的数学题步骤,所以不八卦这些?。
只记得这个当年无人不知的少年,有?一双不会后退的眼睛。
身体?里缺失的那根不服输的肋骨,在?想起?祁司北那双眼睛时,在?那些?难熬的复读日?子里,日?复一日?一点点坚硬起?来。
支撑着她灰暗的青春,往前走一步,再多走一点-
2017年的夏天悄然过?去,此刻已经是2023年的冬。
想念断断续续蔓延过?六年。
夜路公?交行驶在?杭南下雪的冬夜。
前排那两个从网咖打游戏回来的女孩,旁若无人从书包里拿出大概藏了很久的手机,外放着歌,吵吵闹闹。
林雨娇整个人发烫到蜷缩在?座椅上。脑子不是很清醒,犯晕。
好像在?一场荒芜的梦里挣扎了很久。恍惚中,听见手机响了。
在?前排那两个女孩惊讶的目光里。她慢慢坐起?来,一把举起?手机贴在?耳边,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肩前。
“喂。”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但她好像听到了那样熟悉轻笑的声音。
“林林,别哭了好不好。”
车窗外雪景,一路倒退。
前排两个女孩慌了神。不知道为什么后座那个漂亮姐姐,捧着明明没有?来电的黑屏手机,那么难受地在?无声流泪。
漂亮清冷的眼睛,少了人前总是淬了冰的冷。
灯光忽明忽暗落在?她的脸庞,映照着右眼流下的那一滴眼泪。
那你呢,你现在?好不好-
潮湿的视线坠入茫茫大雪天失焦。
手机充电口进了雪水,林雨娇不得不找了一家维修店,拿了一部备用机。
第二天因为高烧不退,去医院挂号吊水。
那天正好还是宋嘉善轮班,坐在?科室里一惊一乍:“什么?你在?机场旁边打不到车等公?交等到早上四点?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她一回来,就碰上了杭南近十年最?大一场降雪量。
去事务所报到的日?子还早。
林雨娇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住在?曾经外婆住的老院子里。
巷口的小卖部里老电视机放着1986年版的《西游记》,只有?几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挤在?塑料板凳上聚精会神看着。
呵气成霜的冬夜,巷口路灯下雪花纷飞。她像以前一样,一个人走着,不知不觉从十六岁走到二十四岁。
过?了几天,宋嘉善来找她吃饭。突然提起?,她们那一届班级准备办同学聚会的事情。
“只有?我们班吗。”她有?一搭没一搭接话。
“对?啊,就我们班。谭佳妍回国了,她那群朋友就吵吵着要大家一起?聚一聚。”宋嘉善好奇望向她,“她好奇怪啊。联系不上你就找我。说你一定要来,她想跟你当面道歉什么的。”
“不过?她道什么歉啊?”她嘀嘀咕咕问。
林雨娇几乎是秒猜为了什么道歉。
“高中她让我帮她给别人送情书。”
“这么缺德。”宋嘉善跟着激动,“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高三生嘛,一点风吹草动就传来传去的,幸好当时没传开,不然对?你学习影响多大。”
勺子一下一下捣碎着面前的菜。
那是她人生唯一一次做过?最?叛逆的事情。
尖叫声四起?,老师慌乱呵斥维持秩序,电闪雷鸣里她抓起?情书跑出去。
心跳得像是要哭出来。
很多年后她才明白,那一晚上她大可不必如此慌张担心。
因为那一场游戏里,主导者从来都?不是谭佳妍。他会让她赢。
凌乱的书桌,不穿校服的少年。皱巴巴的情书。
偏偏要让她相?信停电是自己运气好。还故意抓住了她,皱眉喊了一声:“谁?”
黑暗中抓住她的那只手,很冷。
模糊月光下,青筋分明的手腕干净白皙。
没有?那些?深深血红的划痕,
也?没有?为了掩盖伤疤而看起?来就很疼的纹身。
流沙一样的记忆,一点点碎掉。
只剩下面前杭南无尽冬-
他们班选的同学会地点就在?高中附近一家酒店。
林雨娇不上心这些?社交的事情,整理?外地寄来的卷宗忘记了时间?,去晚了一个小时。
等她素着一张脸推门进去的时候,谭佳妍已经跟别人喝得烂醉了。
正坐在?沙发上胡言乱语。一屋子人怕她闹事,全都?围在?她旁边拦着。
“啧,你没来的前一分钟,差点她要翻栏杆跳下去。”宋嘉善在?很远的地方看好戏,“可惜了听不到她跟你当面道歉。话都?说不清楚了。”
林雨娇好笑摇摇头。她今天来不是为了听她道歉,只是因为答应了宋嘉善会过?来。
仅此而已。
谭佳妍的几个朋友手忙脚乱,掏出她的手机翻通讯录,找她朋友或者亲人过?来接她。
混乱中,也?不知道拨给了谁。
反正那头愣了几秒,答应过?来。
空气里刺鼻的酒精味和剩下的饭菜混合。林雨娇本来就在?看卷宗忙到没吃晚饭,一闻到头晕到几乎站不稳,很久才反应过?来低血糖又?犯了。
想起?附近就是杭高,学校门口的小卖部她还熟悉。
“我去买点糖。”林雨娇嘴唇有?些?发白,捂着急匆匆出门披着的那件薄大衣,往外走。
宋嘉善正在?和别人聊天,随口“嗯”了一声。
很久以后,才听见窗外冬雨绵绵。
雨声哗然,像万物都?坍塌在?这个迷蒙冬夜。
巷子里全是积水,北风一次又?一次穿透她身上那件白色大衣。
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里吊着的那盏灯泡,在?风中不停摇摇晃晃。灯光下,店里门口的文具和窄小货架一览无余。
看店的是之前那个老婆婆的孙子,躺在?躺椅上玩手机,店里回荡着游戏声音。
察觉到进来了人,他不由多看了几眼。
林雨娇只拿了一包话梅糖。
“多少钱。”
目光越过?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冰冷的柜台下。那里压着一包蓝色烟盒。
“黄鹤楼。四十块。”
男生显然误会她在?问什么,直接把那盒烟扔在?柜台上。来了兴致往前探身:“你会抽烟?”
“够带劲,送你支打火机。”他讲话吊儿郎当,探身的时候,袖子微微上卷,露出手臂上皱皱巴巴的创口贴,“我请你。”
“跟谁打架了。”她瞥了一眼。
“没有?。”对?方把袖子拉下来,半趴在?柜台前笑。
小卖部破败的光下,他笑起?来仍然得意。
时代在?发展,小卖部里进的货都?还是五六年前的东西。这里本来生意就少,林雨娇接过?烟和打火机,淡淡说了一声“好”,把钱转了过?去。
也?多转了打火机的钱。
她本来没打算抽烟,只是想帮帮这个站在?破旧灯光里,笑起?来一脸难驯的小孩。
巷子里的雨声下得荒唐,狼狈落她满身。她忽然不想回去,漫无目的走着,走到疲惫才发现自己兜兜转转,还困在?那条巷子里徘徊。
这是她曾经高中放学走的路。
长着最?安静最?冷的脸,从口袋里摸出那支烟和打火机。
林雨娇站在?墙角,被雨水打湿的长发淌下水珠,渗进大衣流过?后背。
天好黑啊。
她一只手拿着烟,一只手百无聊赖抬起?打火机。颓废低下头,铁质打火机触碰过?指尖。
火苗丝丝上涨。
那点暴雨世界仅有?的光亮里,林雨娇忽然感觉巷口有?人,拿烟的手僵在?唇边。
她慢慢抬起?头。
这么多年了,杭南高中的晚自习下课广播声,还是那首《晴天》。
可惜雨声太大了,远处高校里传来的声音像卡带了一样。
“好想再问一遍
你会等待还是离开”
巷口路过?又?停下的人,套着一件黑色牛仔外套。
黑发剪得很短,严丝密缝戴着黑口罩。
和那天在?公?交车站牌海报上,一模一样成熟深邃的眉骨。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那一身黑。
但林雨娇最?先认到的,是那只垂落在?黑色西装裤侧手腕上,熟悉的纹身。
像蛇一样蜿蜒的那支红色莲花,不蔓不枝。
剔骨重生,出淤泥带血。也?要一身泥,一身血地爬向自由。
手中打火机火光乍泄的刹那。
她才渐渐知道,巷口伫立的身影不是一场梦。
是活生生的血肉。
手里的打火机光还亮着。灼热的温度丝丝燃烧,她不敢松开,怕是光亮带来的幻觉。
于是那团火苗就这么一直跳动着。
林雨娇忽然感觉到冷透了的疲惫。往后重重一仰,闭上眼嗤笑了一声。
每次走到悬崖边。
怎么都?还是你伸手在?拽我转身。
第44章 butterfly
Chapter44
此刻, 冬夜的湿度还在不断上升。
雨水顺着巷口人?被黑色湿发微遮的后脖颈,落入外套里的黑衬衫。
祁司北低头笑了笑。
摘下口罩的瞬间,冬夜呼出的冷气?在路灯下瞬间弥散。
还是那副一身混蛋样子。
雨水晦涩了巷子里头顶狭窄的天空线,他踩着一地大雨, 步步平静走近。
雨下得太大了, 大到她?看不见?, 有一步他狼狈踉跄了一下。
清瘦的身影在大雾中逐渐清晰。
是她?梦见?了三年的祁司北。
看见?她?僵在半空中的手?里举着的那只打火机, 唇线勾起来的弧度很好?看。
“借个火?”
不是好?久不见?, 也不是别来无恙。
而是给他一支烟的时间, 陪她?留在这场暴雨天。
林雨娇说不出话。
北风吹得她?蓝色围巾上的雨水一滴滴滚落。
那只夹着的烟手?,随着他半俯下身, 慢慢靠近她?手?里燃烧的火光。
冷雨里,她?的脑子里突然闪过那几年,祁司北蹲在巷口一头桀骜银发, 挡风点烟的样子。
她?怕看见?他, 还是三年前那个浑浑噩噩的模样。
毫无征兆的,突然松开了那只打火机。
抬手?用力给了他一巴掌。
“为什么要让我为你担心。”
“为什么要换号码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你。”
为什么狠下心这三年杳无音讯, 连他是死是活都无声无息。
大雨里仰着脸看着他的眼睛, 够恨,也够冷。
祁司北压根没想躲那一巴掌。
他的眼睛被雨淋得泛红,低下脸,抬手?不动声色用指腹擦了擦。
“解气?了么。”
她?被他似笑非笑的腔调堵得说不出话来。
手?中的那盒烟,被她?扔在老墙上,弹落回湿漉漉的雨地。
“啪嗒”一声。
“祁司北, 这几年, 你过得挺好?。”
脾气?见?长?。
下一秒,本?准备擦肩而过走出巷子的林雨娇, 撞上一股挣不开的力量。后背也跟着往后猛然撞。
像是一瞬间委屈决堤的水,为了不让人?看出翻涌,所以这样沸腾了。
最后,是祁司北突然护在她?身后蝴蝶骨上的手?背,狠狠撞在水泥墙壁上。
“是。我是过得挺好?。”
他不在意手?上的疼,把脸刻意埋在她?看不见?的颈侧。
林雨娇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继续不着调的语气?。
一句轻描淡写“过得挺好?”,一笔带过这三年两年,一笔带过所有在他身上发生的痕迹。
他把所有的疼,一字不漏嚼碎了,生生自己咽下。
祁司北的脸很烫,触碰到她?的颈窝皮肤。身后那只手?又抓得那样紧,呼吸里是两个人?交叠的气?息和雨声。
雨珠沾在她?长?长?的睫毛上。
林雨娇只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难过。”
抱在她?背后那只手?僵了一下。
在祁司北走神的片刻,她?直接用力推开了他。
他转过身。
巷口已经响起一群人?的脚步声。
几个人?扶着酩酊大醉的谭佳妍出现。在看清巷子深处站着的人?之后,全都炸开了锅。
“你什么心思,翻她?通讯录直接打给祁司北?你敢拨这个电话,我都不敢出来碰到他。”
“我哪知道那是祁司北,备注明明是哥哥啊。”
“我能要张签名照吗”
他只是跟谭佳妍亲哥是好?朋友,刚好?在这附近的酒店,答应了她?今晚抽不开身的亲哥,来这里送她?回家。
林雨娇没回头,擦肩而过乱哄哄的人?群。
像是一个路过这条巷子的路人?。
雨路上急停下一辆黑色奥迪。驾驶座上跑下来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一只表情臭脸的橘白猫,看见?祁司北,就?跟看到了救星一样奔过去。
“祁老师,祁老师。”小助理哭丧着脸抱着猫过去,“实在对?不起。”
“你走了以后公?主一直在房间里叫,一开门?就?往外冲,我真控制不住啊。它怎么这么黏你。”
耳旁猫叫声很吵。
林雨娇不由?往那人?怀里看了一眼,怔了一下。
怎么这么像那只她?经常在上禾路喂的流浪猫。
看花眼了吧。她?想,收回目光继续往外走。
祁司北冷冷重新戴上口罩。
手?背上那道猩红的擦伤,在冷白夜色里格外刺疼。
一手?抱猫,犹豫了一下,一手?隔着路都走不稳的谭佳妍衣袖,不耐烦抓着她?往外走。
许是刚才林雨娇那一巴掌让他有点恍惚。
想起离开上禾路的那一年春天,三年前。
那个银发戾气?,像个打了败架的混混一样的少年,全身上下只有八百四十块钱。
在巷口碰着了得口炎吃不下饭的那只猫。
眼熟是因为,他经常看见?林雨娇一边喂它一边跟它说话。
他用八百块钱给猫治好?了病。然后带着那只猫,用剩下的四十块钱买了火车票,坐了一天一夜的绿皮火车,去了北京。
祁司北从十八岁开始没有家,他很想给它一个家。
一无所有的人?,只有难凉的热血和硬骨头。
还有一只叫公?主的猫。
北方?,是十几块钱一晚上的铁皮棚搭建出的旅馆,是夕阳西下不知道何去何从的天桥,是回到旅馆拧开水龙头全是红色的锈水。
那群追要陈冬雄债的人?也好?几次找到过他的落脚处。
为首闹事的,不愿意等法律的判决书,也不愿意相信法院能把潜逃在外吞钱的高层全都追回来的那个五大三粗的中年人?,走向?被一群人?摁在地上的祁司北,抓着他不知道低头的脖子,也给过他重重一巴掌。
他们?想让他去死。
但?林雨娇那一巴掌,是想让他好?好?活下去。
那他再鲜血淋漓,都要活着-
杭南的冬天冷得漫长?。
风把西湖边的冷水雾,吹得渗入整座城市的灯火。
林雨娇去手?机店还备用机,顺便拿回了自己修好?的手?机。
站在霓虹闪烁的街头,下载回因为工作忙碌,戒掉许久的国内娱乐软件。
犹豫了一下,缓缓输入三个字。
2022年冬,祁司北发行第一张原创作词作曲ep《回声》,获得年度销量第一。
同年,ep同名主打单曲《回声》,成为当年杀入风云音乐盛典的最大黑马,一举夺下最佳新人?奖。
采访视频里,他毫不避讳直视镜头。
那是一张仿佛生来就?适合大屏的脸。
“只有逆风而上,耳边才是山呼海啸的回声。”
当晚红毯结束的afterparty,一段视频流出。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游刃有余站在名利场中。
弯下腰碰杯几位过来跟他打招呼的前辈,手?中酒水微晃。
有关于那场afterparty话题一夜之间飙升上亿讨论。
祁司北。
经得起命运的翻天覆地,也接得住自己亲手?捧回的荣誉。
那一年冬天,有一颗闪耀的星星在天边,横空出世。
林雨娇看了一会?儿,径自关掉手?机,抬头走进杭南落叶如雪的冬天。
晚风冷。她?把手?揣在大衣口袋里。站在地铁口,耳机里声音被人?潮喧嚣到听不太清。
风停的那一瞬间,她?听到伍佰。
“就?像站在烈日骄阳大桥上。”
抬头看,繁华的城市,四面八方?都是灯光。
这座城市无数立交桥,不怪不同路。
她?脸色很淡,若无其事,低身走入地下扶梯。
耳机里的歌还在继续。
是“眼泪狂奔滴落在我的脸庞”-
开春,她?正式入职了新律所。
习惯了在灯火通明的写字楼里,看着远方?一盏盏熄灭的灯,手?边放着几杯空了的咖啡,再走出大楼已经快天亮的生活。
春雨淋在沥青路。
早会?结束的时候,同事祝白来她?办公?桌边找她?,递给她?一个信封。
“林林,方?总今早快递寄过来的,咱俩收。”
“方?总没发消息给我啊。”林雨娇一边拆,一边疑问。
方?总叫方?度,度风娱乐的老总。从三年前一家濒临破产的小公?司,到如今国内顶尖top级经纪公?司,度风娱乐本?身就?是一个业内的传奇。
前几个月,度风娱乐起诉某广告商代言侵权旗下小艺人?的案子,胜诉了,是林雨娇和祝白负责的。
拆开信封,是两张公?关票。
祝白站在她?桌边旁若无人?惊叫。
“内场前十排,下周游凛的巡演演唱会?舟川场!”
她?不认识游凛,但?是之前总听祝白提起过。祝白是他的粉丝。
公?关票转赠他人?,在方?总那边不好?解释。她?编不出什么理由?不去,答应了祝白买下周的机票去舟川市看演出。
晚上八点的演唱会?,从早上开始舟川奥体中心门?口就?人?头攒动。她?们?的飞机晚点,抵达舟川天空已经黑了。
夜色的恍惚,让整座城市更像回忆里的片段。舟川的春天梧桐仍在生长?。
她?想起那些?在上禾路出租屋里,断水断电的日子。
夏夜树影下走过穿着黑色无袖背心的少年,单手?懒懒抱着一个篮球,从附近的球场回来。
“林雨娇,我赢了。”晚风吹得他前额银发后掀,放下篮球,张开双臂。
“抱抱我。”
路灯把他的笑照得如此炽热耀眼。
祁司北,你永远会?赢的-
奥体场馆门?口放满了游凛的其他圈内朋友送来的花篮贺卡,摆了整整十几米。
粉丝带来应援的巨幅海报下,许多人?在拍照,祝白也去拍了几张,才跟她?一起进场。
走过荧光棒闪闪的人?群,林雨娇发现票上的位置就?在内场第三排中间。
离舞台很近。
“我跟你说,你别现在嘴硬,看完你一定会?爱上游凛的。”昏暗的灯光里只浮动着荧光棒亮,祝白凑过来得意洋洋说话。
主办方?送票的那几个位置最激动的只有祝白,远不及身后粉丝区域那般狂热。
演出音响效果太好?,整耳欲聋。台上人?台风很好?,一边唱一边互动。
“林林他看我镜头了!”身边的祝白还嫌不够近,拼命挥手?,恨不得坐到舞台边上去。
中场环节,游凛绕了台子一圈,突然举起话筒。
“大家都知道,今天是我今年的第一场巡演,有邀请神秘嘉宾。你们?期待是谁呢。”
身后又是一连串的尖叫和混乱的人?名。
游凛卖够了关子,笑而不语退到一边,准备合作舞台。
“谁啊谁啊。”祝白差点准备站起来拍照。
灯光突然变红,台边气?态的燃料被工作人?员引燃,瞬间燃烧起一圈熊熊大火。
升降台缓缓上升。
他站在万人?目光里,灯光把他的身影勾勒得无比挺拔张扬。
尖叫声险些?刺破耳膜。
声浪像浪潮一样,把场馆的每个角落都填得严严实实。
林雨娇坐在台下发呆,不感兴趣特邀嘉宾的事。茫然看向?一旁已经激动哭出来的祝白。
在鲜花和掌声里,在这生生不息的春天。
她?确定自己,再次听见?了这个名字。
“祁司北。”
猛然抬头。
对?视上台侧大屏幕,那张攻击性?激烈的脸。
他穿着白色短袖衬衫,外套着一件黑色夹克无袖,黑色护腕,银色金属耳挂在红色灯光下危险迷人?。
重金属的音乐伴奏在烈焰中崩发。
毫无瑕疵的舞台,没有人?可以从他们?身上移开目光。
结束的时候,两人?默契同时转身单手?抱了一下。
强强联手?。
“今天还是祁老师的一个特别日子。”
游凛比他大几岁,但?还是会?喊他祁老师。
整家经纪公?司当年都差不多是靠他一个人?的人?气?撑起来的。
“三月二十四号,祁老师的生日。”
台下早就?知情的起哄声此起彼伏,游凛一只手?勾着他的肩,一只手?举着话筒笑。
“知不知道我的第一场巡演的主题,叫礼物。感觉很适合今天过生的祁老师,所以祁老师,有没有想向?我们?展示的珍贵礼物呢。”
他的团队早就?跟祁司北私下对?接过流程。祁司北唇角弯了一下,说了一声“知道”。
台侧的屏幕上突然出现了几个举着荧光棒的女孩子。
林雨娇在乱了的心跳声里,找回自己说话的语调:“她?们?是谁。”
“在随机捕捉观众呢。”祝白好?笑拍了一下林雨娇,“你说会?不会?拍到我们?。”
她?总觉得林雨娇的脸出现在随机捕捉的大屏幕上,被人?拍下来发网上是会?爆的程度。
“那我们?就?来期待祁老师给我们?带来的珍贵礼物吧。”游凛转过身,示意工作人?员拿上来给祁司北。
祁司北接过盒子,镜头聚焦在那只手?上。
打开。
“这什么啊。”不止祝白,所有观众都几乎好?奇往前探了探脑袋,“一张贺卡?”
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支离破碎,被人?用几十条双面胶一点点拼凑好?。
内页,精致的手?写字体微微泛黄。
“祁老师念一下上面的字。”游凛先是过去自己看了一眼,一边意味深长?把话筒递给祁司北。
低沉的声音,和刚唱完歌不平稳的呼吸声,在许多年后回荡在舟川市万人?瞩目的演唱会?场馆里。
他举着贺卡,缓缓开口。
“祝祁司北,前程似锦,唱到万人?空巷。”
那年圣诞节,林雨娇喝醉了酒,逮着上禾路上人?家店铺门?口的圣诞树,随手?写了一张贺卡。
后来,在祁司北独自离开上禾路的那天,那家服装店倒闭了,在往外扔东西。
他看见?那张来自那年圣诞夜的贺卡,从风中坠落他脚边。很熟悉的字体。
在炙热的盛夏,却像冬天错过的雪花。
那张早就?破碎的贺卡,被他日日夜夜珍藏着。
就?像曾经那个浑不吝的少年,甘愿用一整晚,为她?拼凑好?那张属于她?的奖学金荣誉证书一样。
在他一身淤泥的时候,有人?始终盼着他前程似锦,要他扶云直上。
“祁老师带来的,生命中最珍贵的礼物,是一张贺卡。”游凛在旁边热心解说。
几乎是同一刹那。
导播在这个时候,随机切到了内场前排的人?。
林雨娇的脸忽然出现在大屏幕上。
她?只擦了一层唇彩,白净的脸,黑色的长?发。最简单款式的格子衬衫外套。
身后有人?在脱口而出:“好?漂亮啊。”
“林林,你上大屏幕了!快挥手?啊!!!”祝白整个人?弹起来一样激动,“林林!”
舞台上的祁司北本?来准备把贺卡放回去,余光也突然看到了切换的大屏幕。
他的手?在颤抖,不动声色想移开目光。
那个一路踩着腥风烈雨,逆风而上的少年。
在此刻聚光灯下,却捧着贺卡,有些?刻意目光回避着大屏幕上那张脸。
手?无措颤抖得不像样。
甚至高中时代,他第一个走出高考考场向?监考老师交了白卷的时候,手?也没这么抖过。
十八岁的祁司北,主动放弃流放自己的人?生。
后来,他用力爱上这个世界。因为知道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他希望她?能过得好?的人?,在自由?生活着。
我们?之中,如果只能有一个人?前程似锦,林雨娇,我只会?选你。
我让你永远赢。
今夜她?来听他的演唱会?。
游凛第一个注意到祁司北的不正常,不知道他怎么了,赶紧救场转移话题。
笑着望向?屏幕。
“hi这位幸运的观众,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林雨娇第一次遇到这种环节,本?能反应拒绝,摇摇头。
游凛没为难她?,正想说没关系。下一秒,把他怔了一下。
他听见?祁司北的声音,从话筒里低低传来。
“你能对?我说一声生日快乐吗。”
游凛差点表情管理失控。他是在让观众提问,哪有歌手?向?观众讨祝福的。
低声问过去:“不是哥们?,你咋了。”
全场都是羡慕的尖叫,排山倒海。
屏幕上的女孩子,低头沉默了一会?儿。
春天是一个好?时节。
冰冻千尺的土壤下,生命会?从黑暗中破土而出,变成参天大树。
林雨娇平复了情绪,目光飘忽不定。
“生日快乐。”
“北哥。”
那句“北哥”,话音刚落。
祁司北蹲在台边,拿纸巾擦汗的手?顿了一下。
目光定定穿过这人?山人?海,怔怔追着她?的方?向?。
少年的目光其实从未变过,永远明目张胆。
永远向?你。
第45章 butterfly
Chapter45
散场的时候场馆上空落了一场雨。
漫天飞舞的彩带和雨水纷纷落下, 祁司北一个人又回来。单手摘下耳返,站在舞台阴影面的台阶上,没立刻走。
彩带湿漉漉落在他的肩膀上,仿佛五颜六色的勋章。
有些?恍惚。
很多年前?, 他也?是这样站在空气密不透风的live house里。
临时搭建起来的小舞台, 散落着几根烟头, 吊顶上的劣质灯球昏暗。
唱高兴了会抢乐队吉他手的吉他, 半跪在台边边弹边唱。
台风好到没话说, 老?板都?怵他身上那股劲。
漂亮的小姑娘给他点酒, 胆大的女孩往台子上扔手链扔房卡。他就笑也?不回应,接过来就一饮而尽, 晦暗的眼睛在灯光里野得发欲。
眼睛比酒精更让人?沉沦。
那张脸玩得开,又明确守着点不乱的底线,干不出不尊重别人?的事。
这么个夜场里, 难免也?会有纠纷。有女孩惊魂未定跑过来说被人?摸腰, 拽回来的那个胖男人?死活不认。
几个人?坐在监控室里一边调监控一边偷偷报警,还要指指台下某张空座上休息的人?, 各自闭嘴只交换一个眼神。
意思是别把他引过来。
祁司北是真会上去干架的。
几个狐朋狗友喝烂醉, 坐沙发不知道在玩什么。输的人?一摔牌站起来,抬手就指了过来:“我选北子。”
神经。
祁司北弯唇笑笑。
后来他才知道,他抽到的问题是,指认觉得他们?这群人?中间最孤单的人?。
“这个你必须喝,选谁都?不可能是北子。”
“你长没长眼睛,不知道人?家一晚上拿别人?六个微信。”
其他人?不信, 杯子和酒瓶哗啦哗啦碰撞。祁司北嫌吵, 转过身拉上宽大的卫衣帽檐。
他在那家live house驻唱了四年的夜场,总是一个人?坐在凌晨四点的清冷场子里, 视线里全是半瓶空瓶的啤酒瓶子,都?想?不起来今晚身边坐的是谁。
酒精最容易麻痹回忆。他坐在一片漆黑里,也?想?不起来外面的天光是什么样的。
天光是第?一次走进上禾路。
明明是高中给他送过情书?的人?,别扭得装作不认识他,声?音很轻。
“这间房间朝南,会有阳光。”她的脸上有客厅蓝色玻璃窗落进来的光,“如果你要租的话。”
“我让给你。”
平日里见他就躲的人?,喝多了会追出来眼眶红红喊他小北,问他头发怎么不是黑的了。
他坐沙发上好笑拿手机,故意乖乖哄着她。
“林雨娇,你再说一遍呗。”
把人?家录下来,想?着等?她酒醒放给她听,看她慌张无?措的目光和迅速发红的脸颊。
后来第?二天他就忘记了。
再一次发现这条录音,已经是很多年后孤身一人?去往北京的深冬。
他颓丧坐在大雪纷飞的鼓楼下,清理文件,发现这个未命名的录音。
点开。
耳机里,那个女孩声?音有点哽咽地问他。
“小北。”
“你的头发怎么不是黑的了。”-
后台的化妆间全是人?。
祁司北走进去,几个工作人?员站起来跟他打招呼。他淡淡点了点头。
一个人?随便找了个角落,倚着墙坐下,习惯性?往下一压鸭舌帽。
手机微信视频通话振动。
他拿起来看。愣了一下,始终生人?勿近的脸上,罕见露出片刻幸福。
“喂?”是一个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声?音。
“你都?不说祝哥哥生日快乐。”疲惫坐在墙角的人?,半只手掌贴心?遮挡住视频页面,“哥哥真的要伤心?了。”
故意把音调拖得很委屈。
“生日快乐。”视频对面的小孩声?音很甜。
“你手里拿着什么,糖果?”祁司北笑得低下头,“你给哥哥留一颗好不好。”
天生就很会哄小女孩的语气。
“祁老?师,我们?该回酒店了。”身后有工作人?员压低声?音打断。
他没理。弓着背,那双桀骜的眼睛在这一刻才溃出几分疲惫。
视频通话那头,程译野坐在别墅沙发上,瞥了一眼。跟祁司北这么多年还在联系的朋友,敏锐捕捉到他的情绪不对劲。
这个世界上他没有家人?,把程恬当自己亲女儿一样养。
只是此刻不想?耽误他工作进度,纵使不忍心?,仍然一把抱起了程恬:“好了恬恬。要睡觉了,快点跟哥哥说拜拜了。”
“哥哥,天气冷,要多穿衣服。”
程恬最后一句天真无?邪的童声?,话音刚落,视频“嘟”的一声?断掉了。
耳边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大雨。
工作人?员还想?上去催,被从门外进来的一个蓝纹衬衫的男人?拍了拍肩膀。
“方?总。”对方?慌忙打招呼。
“他今天过生,随他好了。”
方?度环视了一圈化妆间里的人?,对落寞坐在角落里的人?招招手,示意工作人?员把车钥匙送过去。
“小北,一会儿你自己开车回酒店吧,我就不让他们?跟你一块去了。”
“你要是心?情不好想?一个人?走走,去哪都?可以。”
角落里的人?还低着头,懒懒抬手,接过车钥匙。
其他人?这才看出他情绪不对,渐渐噤声?。
方?度算是他的老?板。
当年他初露头角就舆论缠身,在圈子里狼狈滚爬。方?度拉扯着一个即将申请破产的小公?司,顶着圈内的冷眼嘲笑,放手一赌签下他。
独当一面,硬生生救起了一家濒临破产的公?司。
彼时,祁司北的那些?过往铺天盖地被彻底扒出来。舆论谩骂通稿漫天。
他很少对别人?提起或者抱怨,整个人?变得异常沉默,只会没日没夜写歌。
精神压力,让他有一段时间左耳彻底听不见。做过一场手术。
麻药劲没过的那阵子,方?度进病房看他,这么高的人?侧着身缩在窄窄的病床上,神智不清,哽咽说着呓语。
方?度低下头皱眉听,听见祁司北说的是,“妈”。
最疼最绝望的时候,也?只敢小心?翼翼喊出那个字一遍。
他可以原谅祁婉黎因为工作调动放弃他的抚养权出国?,可以原谅她缺席自己高中每一场家长会,可以原谅她总是皱着眉告诉他自己很忙。
可是到最后,她好像都?没爱过他。
那几年,他每天平均睡不到四小时。反正只要一睡觉就做梦,各种梦。
最后连死去多年都?没怎么见过的爷爷奶奶,都?被他梦出来了,梦到两个骨瘦嶙峋的老?人?,抓着他扔到陈冬雄的别墅地下室里锁起来。
他没办法去医院,这么多媒体都?盯着他。
靠止疼药和安眠药活着。
他想?拿命赌前?途的时候别人?劝不动-
祁司北晃荡出场馆的时候,外面的天空还在下雨。
他无?所?谓淋不淋雨,也?没问工作人?员要伞。
帽子一遮,没人?认出他,一晃一晃走入大雨里。
雨淋湿了身上的外套,黑色牛仔深一块,浅一块。远看过去也?挺像个深夜不回家的不良少年。
长街上的雨水,被冷光灯照得一寸寸泛蓝。
广场上的大屏幕,播放着一段娱乐工作室的采访vcr。
折叠度很高的脸,天生为大屏而生一般,直直盯着镜头。
是他自己刚出道的采访vcr。
“对现在的自己最想?说的话?”抽到其中一张问题卡牌的人?,笑着念出卡牌上面的字。
不紧不慢开口。
“那就希望自己可以继续往前?走,别回头。”
祁司北无?聊看了一会儿,从大屏幕的vcr上收回目光。
余光慢慢瞥到身后的暴雨。
车来车往,有人?在街边一辆车一辆车看过去,长发被雨淋得狼狈。
她好像在挨个认来接她的车,在找地方?躲雨。
背影还是很瘦,是让人?看了一眼就很难忘记的漂亮。
祁司北转过身,就这么远远盯了很久。
街上没什么行人?,只有他们?两个隔着这滂沱大雨。一个在找车,一个在看她。
思索了一下,他藏在外套口袋里的那只手攥着车钥匙,往下沉了沉。
下一秒,街边那辆黑色大G车灯闪了闪,车门一声?开锁。
他看着她被误导了,为了躲雨看也?没看就上了车,拉上车门。
也?停下往前?的脚步,站在街角背着风点了一支烟,不急不慢地等?。
还是要回头-
雨夜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透明的早春雨流到脖颈里是冷的。
演唱会结束以后,整个场馆里的操场跑道都?被浇透。软件上显示周边排队等?候打车人?数惊人?,祝白急得不知道怎么办。
手机上对接人?那边发了消息,贴心?联系她,说因为天气的特殊因素,安排了主办方?的车来接送她们?回去。
林雨娇在A1出口前?等?了她很久,人?流太多,最后两人?妥协车上见。
她低估了今夜的大雨,走在街上眼睛都?被淋得发疼,视线全是雨水。
手机显示来电。
正好身旁那辆车牌号模糊不清的黑车,闪了一下车灯。
她以为是来接的司机在打双闪。
林雨娇匆匆关闭和祝白的聊天页面,以为认对了车牌号,着急避雨先上了副驾驶。
一边狼狈系安全带,一边接通电话放在耳边。
发黄的梧桐叶被狂风暴雨吹落在车窗。
“喂?”急促呼吸快被雨天吞没。
“林林,你还在加班吗?”周沉听到电话那头的雨声?,关心?问她,“雨下很大,我一会儿过来接你。”
南方?地区局部大雨。周沉以为她现在在杭南办公?大楼里。
林雨娇刚想?解释清楚说不用,总感觉车窗外有人?在看着她。
心?里莫名慌神,一边解安全带,一边抬头想?要下车。
车门半打开的那一秒,突然被人?挡住,冰冷的雨汽细细密密一瞬间全涌到脸上。
对方?身上灼烫的体温俯身下来,遮挡住昏黄的路灯光。
“干嘛坐我车。”
发凶的质问,尾音低低落下。
明知故问。
林雨娇往后一仰,眼里雨水浸得酸疼,就这么看清了祁司北那双居高临下的,漆黑凌厉的眼睛。
上错了别人?的车还好,但偏偏是他。
她愣了一下,声?音很轻。
“对不起,我找错车了。”
抱歉低头去捡掉落在前?座的手机,还停留在通话页面的手机壳亮得发烫。
“怎么了。”周沉听出第?三个人?的声?音,“你旁边有人?在说话吗。”
“没人?。”
说完这两个字,心?里就像是有股气还没出,垂下潮湿的睫毛。
“陌生人?。”
三个字刚落地,她本来抽身要走,被一股力量顽劣后推到副驾驶座上。
半探进身来的人?单膝轻抵在她的大腿上。她沾了雨水的衬衫领子混着香水和水汽,发疯一般,湿漉漉擦过他的下颚线。
一手压住她的肩膀,一手前?伸。因为不爽咬紧了后槽牙,嘴唇在她侧颈摩擦,像在思考到底咬哪里。
炽热无?声?的呼吸扫得她从颈窝麻到膝盖。
无?措得想?找个支撑点。
却只摸到祁司北撑在座位上的手掌,这些?天因为拼命练琴的手掌带着点粗燥,却显得如此真实。
那只手顺势一把反握住她。
她听到他的声?音从不爽变成急促,体温渐渐上升。
昏暗的车内在雨丝的空间里,渗透出点点滴滴的昏黄的欲望。
模糊的视野里,只有在她顾忌落在脚边的手机还在通话中,不敢出声?,只能用行动每一次试图推开他的时候,才会换来故意似的疼痛。
暧昧发涩的雨水从他的脖颈里落入她的锁骨。
周沉在电话那头只听到雨声?。以为信号断了,不禁皱着眉“喂”了几声?。
很久很久以后。
那只沾着雨水的修长手指,自顾自捡起她的手机,放在自己耳边。
“周沉。”
“我在说话。”
第46章 butterfly
Chapter46
整座城的梧桐树都抖落下一场场大雨, 泛滥夜色成为连绵江水。
凌晨的交通灯在大雨里不断变换红绿。
“住哪。”
祁司北在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单手脱下刚才被车外暴雨打湿的卫衣,随手扔在后座。只穿着一件黑色无袖背心。
第一次看见?他开车,也?第一次坐他的车。
她轻轻报了一个?酒店名字。
车窗外的雨声和车内的蓝牙连接音乐声烦躁碰撞。
连的应该是他自己的手机歌单。大多数是外文?, 乐队的贝斯和鼓点, 还有主唱声嘶力竭唱出来的摇滚。
躁郁的鼓点声里, 祁司北黑色的碎发冷冷遮住三分之一的视线。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首歌, 林雨娇窝在副驾驶座上, 忽然听见?Jay的声音。
模糊不清混着窗外风风雨雨, 在唱《一路向北》。
“你说你好累,已?无法再爱上谁。
风在山路吹, 过往的画面全?都是我不对。”
她不由清醒了一点,下意识往旁边看了眼。
祁司北一言不发在开车。
这么多年,他的身上仿佛仍住着那个?十八岁坐在校园广播室放歌的, 心比天高的少年影子。
她回国?之后, 程译野千里迢迢特?意找她说清楚。当年祁司北为了躲那些亡命之徒,为了还那笔本来轮不到他去还的债, 自己一个?人做了决定北上, 选择一个?人去走那条杳无音讯籍籍无名的路。
不过再多事情,程译野也?不清楚。
毕竟那三年,祁司北是一个?人过的。
他也?许一个?月也?不会跟人说一句话,也?许是某天夜晚蹲在胡同巷口吃着冷掉饭团的人,也?许也?会被路过遛狗的中年阿姨当成混混扫过凌厉的眼神。
他永远只字未提的那三年,除了他自己, 谁知道呢。
车里的音乐声音在暴雨里, 连同潮湿一起渗入呼吸。
祁司北,一路向北, 无羁无绊-
放在林雨娇膝盖上的手机铃声尖锐不断,忽然盖过了断断续续的《一路向北》。
祝白的电话,估计是出了场馆却没?看见?她人在哪,打个?电话来问问有没?有到酒店。
十字路口的交通灯由红变绿。
听到手机铃声,祁司北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节轻歪,手背上的血管纹路几乎清晰可见?。
方向盘往右一转,车在湿漉地面上漂了一个?弯。
反光镜里的那张戾气五官,眼底弥漫开丝丝不耐。
“你接啊。”
他以为这个?电话还是周沉的。
心脏在回血,重新跳动成少年曾经不认输不肯让步的模样。
车轮戛然而止,黑色奔驰停靠在路边。
梧桐树间的雨珠汹涌砸落下来。
林雨娇懒得解释,低头想摁下接听键。
耳畔一阵响动静。
他整个?人往前趴在方向盘上,低下头。路灯透过雨珠布满的挡风玻璃,折射成无数昏黄水珠子光线,落在他搭着的手腕间。
她看见?他捂着自己的左手手腕。
心突然揪了一下,想起他手上的旧伤。
“祁司北,你在疼吗。”从喉咙深处挤出口的话,不知所措。
车外的风变大了,把?雨水从车窗缝隙里吹,全?都落在驾驶座上的人身上。
“伤口不能碰水。”这句话从她脑子里一闪而过。林雨娇探过身抬手,下意识悬空遮挡在他的手腕上,“不然好的更?慢。”
很久,祁司北都没?有一点声音。
林雨娇愣了半晌,还以为他疼得发不出声音,推了推他。
“祁司北。”
慢慢才发现对方好像在笑。
低着头的人发丝上全?是雨水,一边笑,发丝上的水珠一边一滴滴顺着下颚线淌落下来。
“你笑什么。”她有种上当受骗的愠怒,收回手,“疼的反正是你自己。”
祁司北转过头,眼尾却是泛红的。
脸上再漫不经心顽劣的笑,都遮不住那双发红的眼睛。
雨下得微妙。他不装了,往后一仰脖颈,恹恹侧过身。
“你跟周沉在一起过吗。”
从来不喜欢拐弯抹角,这么直白开口,还是让林雨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在她沉默的那几十秒里,昏暗里传来一声嗤笑。
“行。你有本事,你跟周沉走吧。”
雨夜暗到差点看不清祁司北那双眼睛。
仿佛是一只迷失在暴雨天里的弃犬,安静无声在说,那我呢。
不养了吗。
心里的话盘旋好久,倔犟没?有从她嘴里说出口。
没?有在一起过。
从十六岁开始,从坐在那个?不能称之为家的低矮房间里,第一次隔着手机屏幕看同学发来的高一新生演出,听他坐在台边唱那首《等你下课》开始。
她的世界高悬不落的太阳,都是祁司北。
让一个?经历一切晦暗失落命运的人,如何?胜券在握。
林雨娇从来都不是一个?胜券在握的人。
她觉得她不应该,再去踏入他好不容易已?经步入正轨的生活了。
心在这一刻,却仍然很疼。
“我朋友一会儿来接我。”
她回过头,打开车门下去了。
“就到这吧。你不要再送了。”
拉开车门的时候,春风料峭扑面。林雨娇扶着车门上的手停滞。
怎么会不熟悉车外这片烂尾楼遍地的老城区,这条上禾路。
雨水把?黄泥路冲刷得一股泥土气,破居民楼上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红碎花被单湿答答往下滴水,是肥皂味的。
今夜还有没?有抱着那把?廉价吉他的少年,坐在窗帘破烂的窗台下,淋着雨唱永不言败的歌。
车上两?人其实都愣住了。谁都不是故意往这条路来的,只是对这片老城区路线的下意识记忆。
时间杀不死?的记忆,终将生根发芽成扯着心脏的根系。一点风吹草动就疼。
林雨娇回过神下车,没?忍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对了祁司北,你的戒指呢。”
银发,黑色连帽卫衣,素戒。
几乎是大学那些年,所有人都知道是独属于祁司北的标志。
“为什么告诉你。”坐在驾驶座上的人从口袋里摸烟,侧影模糊。
声音很冷。
抓在方向盘上的手却攥到青筋分明?。
是他在舟川,嬉皮笑脸跟卖手抓饼的阿姨聊天,说自己从来没?想过结婚。下辈子再说什么山盟海誓。
后来也?是他在舟川,把?那枚代表单身主义的戒指,在一个?冬夜毫不犹豫扔进长?江里-
音乐声这样吵,祁司北还是在车里睡了一觉。
空气安静到没?有任何?其他呼吸声,只有他自己。
也?习惯了。
以至于醒来听见?忘记关了音乐,Eagles乐队迷幻忧郁的吉他和弦在发潮到缺氧的车内,让他分不清是梦醒还是梦中。
屏幕上的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跳动。
3.24.晚上十一点半。还有半个?小时,二十五岁的第一天就要结束了。
他揉了揉眼睛,不想回酒店。忽然觉得至少睡在车里,还能听见?舟川的雨声。
不会是纯粹的死?寂。
程译野以前打听过他,为什么不买房安定下来。
没?什么意思?。一个?人一只猫,晚上关了灯,几百平米的黑暗总让他想起童年时候被陈冬雄关过的地下室。
七八岁时的拍门声和嘶哑呼喊,到现在还在梦魇里回荡。
想到猫,他有点担心今夜狂风暴雨它会不会应激。拿出手机想打电话给助理,告诉他去房间看看猫。
拨号键还没?按下。倒是听到有人在敲车窗。
像是有人在拍打着曾经关住小时候的他的那扇地下室门板。
抬头,看到的是那只纤瘦雪白的手腕。
摇下车窗,撞入视线的是被大雨淋湿的人。
林雨娇把?长?发别到耳后,身上的深色衬衫外套把?皮肤衬得白透。下垂的小猫眼视线往下。
“给你。”清冷的脸上浸了几滴雨水,她抬手想擦,又怕弄脏蛋糕,没?动。
雨水于是就顺着那张瓜子脸往下流。
“我知道你今天,一口蛋糕都没?吃。”
手里捧着是一个?六寸蛋糕。
林雨娇像是想起了什么,自嘲笑了笑:“我赚钱了,买得起六寸了。”
脚下破陋不堪的上禾路永远有一身落魄走进来的旅人。
也?会有人,就这么挺直背脊地往前走出去。
路灯下,祁司北只敢看了一眼那个?蛋糕。车窗边的侧脸微微仰头,挑眉。
“谢谢。”
越生疏的两?个?字,越极力克制。
她看到他在不停眨眼。
黑色碎发触及他的眼睛,像是想要努力兜住从眼尾流下来的液体。
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索性?狠狠低下头闭上眼,抬手抵住自己的额间。
骨头硬成这样的人,哭也?像是在笑这狂风暴雨。
“你?”她疑惑低头看了一眼蛋糕,有些好笑,“你干嘛哭了?”
她还在思?考把?蛋糕放哪,于是转过身看了看。
泪眼朦胧里,祁司北以为她要走。
在这一刻,整个?人突然从驾驶座上探出来,淋着漫天大雨埋在她的怀里。
路灯光线摇曳下坠,浸透了雨水的那件黑色无袖背心,连同哽咽的人,就这么躲进了她怀抱里。
像很多年前生病发烧,难受,埋在她颈窝里神智不清喊她带他走一样。
人在有依靠的时候,这些年的委屈终于可以无限放大。
他说,林林你带我逃吧。
这条路我再也?不想一个?人走。
舟川的雨还在下,长?江也?还在流淌。
怀抱里的那个?人哭得泣不成声。
“林林,
你给我个?以后吧。”
第47章 love song
chapter47
雨地倒映着整座城市的影子碎片。
到后来, 林雨娇都分不清自己怀里那一大片水渍,是雨水还是祁司北埋在她怀里哭的眼泪。下意?识圈住他后颈的手掌心,绵密的雨水和他身上的体温融化在一起,潮湿温热。
两个人淋得又冷又湿的, 很久没有淋过这样痛快的一场雨。
舟川的梧桐长得快要遮天蔽日?。黑压压的枝叶里漏出几滴路灯光。
开车人调高了?暖气温度。即使寒冷前路什么都看不见, 这一刻车里还是好温暖。
蛋糕就放在副驾驶座位下, 她脚边。
车窗外那些雨水, 就像是玻璃碎片, 细细密密扎落下来。
林雨娇支着下巴, 看着窗外后视镜里倒退的夜色试探开口:“这些年你就经常这样哭吗。”
一脚刹车。车子在路口熄火的突然。
等到祁司北重新发动,他抬着下巴还是那副没骨头窝在座位上?的样子, 这么多年都没变。
“我犯得着哭什么。”
林雨娇看他,情绪压着几分不屑。
眼眶都还是红的。
莫名就被逗笑了?。笑得很轻,窗开了?一条缝, 吹得她发丝发乱。
祁司北确实?说?谎了?。
在那年他去往北方?的第一晚, 从?绿皮火车上?下来直奔胡同里的宾馆。他就做过一个梦。
三十块钱的宾馆,隔音靠木板。隔壁的中年男人从?工地上?摔下来, 断了?腿, 整夜一声声喊疼。
他躺在那张角落里的床上?,梦见了?林雨娇。
破碎清冷的人,就站在上?禾路破居民楼里生了?锈的扶梯旁,无论他怎么说?,都静静看着他一句话都不回答。
像蝴蝶一样。
他说?,“对?不起林林, 我没有力气抓住你”。
惊醒过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流眼泪。
那些眼泪,点点滴滴渗透进旅馆廉价的枕套里, 渗透进那个冷到说?不出话的北方?夜晚。
祁司北身上?的刺,从?来没朝向?过她。
她能?看见的,永远是他最柔软最脆弱的眼泪-
大概二十分钟以?后,祁司北开车把她送到她住的酒店楼下。
天已经快亮了?,但雨还在下,周围灰雾濛濛的。
导致祁司北突然递过来一个东西的时候,林雨娇没看见,半天没搭理他。
那是一张银行卡。
她接过来正面反面观察了?一圈,疑惑抬头:“谁的。”
“我的。”雨水把他身上?那件黑色无袖浸得更深,耸耸肩,“密码是我的生日?。”
“钱每个月是固定工资加演出或者其?他活动分成,四号到账。”
“你想改可?以?改成你生日?,你喜欢的数字,都可?以?。”
她还是莫名其?妙,举着那张卡愣在雨天里。
“工资卡。”祁司北静静解释望着她,“你管。”
他把他的工资卡交给她。
“林雨娇,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以?前挺混蛋的没什么努力方?向?,过一天是一天,可?以?明天去死,也可?以?明天睡大街。”祁司北揉了?揉眼睛,声音很哑,“现在我有方?向?了?,我在努力了?。”
“你喜欢舟川,还是杭南,还是洛杉矶,旧金山。”
地名越说?越多。
“还是世界上?的任何地方?。我们去买间房子吧。”
谁都不用?被困在出租屋的发霉雨天里。无论是万家灯火,还是千里旷野。
普天之下是大好河山。
“无论哪里,只要你想去,就是我的方?向?,我的家。”
雨滴滴答滴答,砸落在车顶。
林雨娇攥着那张银行卡,有很长一段时间反应不过来。
她讨厌暴雨天。讨厌下雨,讨厌雨夜。
如果暴雨天,在这城市里有一盏弥弥灯火,亮在属于两个人的家里。雨水闷闷敲打着落地窗,餐桌有冒着热气的饭菜,阳台上?挂着的是两个人的衣服,猫在床角睡觉,刚收工回家的人看见角落里的吉他,顺手拿过来盘腿坐在她身边,一字一句给她唱喜欢的歌。
其?实?也是好天气。
“你给我工资卡,可?是我什么都没答应你。”
林雨娇低头喃喃。
祁司北没说?什么,俯身就过来。
下一秒,她感?觉自己头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往后视镜里一看,是给他买生日?蛋糕商家送的纸皇冠。他把皇冠戴在了?她的头上?。
车门?被打开,冷风往里灌,她诧异看着祁司北直接从?车里出去了?。
毫不犹豫,单膝下跪在长街上?湿漉漉的雨地。
雨水往上?打湿了?他的膝盖。
“林雨娇做我女朋友吧。”
明明能?在演唱会上?万人面前演出的人,对?节拍如此敏感?的人,一句话说?得愣是因为紧张一点停顿都没有。
学生时代的每一场考试没有这么紧张。
她是他人生里,第一张不想错一道题,只想拿满分的试卷。
没来得及准备戒指和鲜花,少年跪在雨里,因为双手空空而?无措。
爱是永远觉得给你的还可?以?更好,最好。
林雨娇坐在车里,戴着那顶金色的纸皇冠,漂亮的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她仰着头不想哭,一直忍住了?。直到想到祁司北这三年是一个人怎么过得之后,眼泪哗啦就下来了?。
祁司北做什么都可?以?去拿满分。
在她这里,也是满分。
“如果我不回国,你会来找我吗。”她捂着嘴掩饰情绪,问出了?第一句话。
单膝跪在雨天里的人没说?话。
其?实?那年,他去加州看过她。
在那场冬天的洛杉矶,百年难遇的大暴雨里。那时候仍然一无所有的祁司北,花了?半年攒机票,去她的大学门?口。
深夜走?出校门?的林雨娇,穿着一件好看的黑色大衣,身边是她撑着伞的外国朋友,两个人说?说?笑笑走?过街角。
他拦住路边卖花的小女孩,英文咬字标准。
毕竟如果没有高三毕业那一年的变故,他会在大洋彼岸最好的音乐学院。
他买下所有的玫瑰,让卖花的小女孩走?过去送给她。
所以?现在她问他不回国,他会不会去找她。
祁司北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二十九秒,每一秒的答案都是“一定会”。
但是最后一秒,是他的理智。他不要重提往事让她担心。
“看缘分。”大雨里的人笑着别过脸,侧脸凌厉分明,“缘分不够,我就去争。”
他还是那个,横冲直撞也会杀出一条路的少年。
车里连接着音乐电台响了?几声,林雨娇抬眼看过去。
主持人说?,下一首歌播放的是《当冬夜渐暖》。
雨天收音嘈杂,FM90.7调频仿佛老磁带的雪花沙沙声。
前奏的间隙里,传出孙燕姿的声音。
“大家好我是孙燕姿,今天我要介绍当冬夜渐暖。这首歌是这张专辑的最重要的一首歌,这首歌其?实?在讲时间的流逝。就是说?当很多东西,都好像有点变质的时候,很多人会有很多疑惑。重要的是我们如何爱过。”
她的歌声忽远忽近。
“只要有一次的绚烂,下一次会更勇敢。”
车窗外的天光和路灯光,明明暗暗闪过。
是林雨娇闭上?眼,都能?看见热烈的光。
当冬夜渐暖,已经是舟川的春天。
“小北,我来坦坦荡荡地爱你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同一万只蝴蝶振翅过的春风-
买新房的事情,最后定在杭南一处新开发的楼盘。
回到他们十六岁第一次见面的城市。
首付八十万,小区环境干净,出门?走?十几分钟就可?以?到她的律所。
那只猫也很喜欢。
趴在飘窗上?晒太阳,阳光照得它背上?的白毛软软发光。
有时候林雨娇觉得,其?实?猫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跟着他们有家了?,就很开心。
那阵子她手里有活忙,虽然祁司北每天更忙。但装修的事情还基本都是他在琢磨,既要费尽心思想她喜欢的风格,又怕打扰到她工作。
每天北京杭南两头跑。
风里有了?夏天的生命力,日?光晒得巷子里的老电视机不停罢工变成雪花屏。西湖边的柳树里又传来百来只蝉嘶叫。
新房刷完墙的那天,所有的朋友都来了?。
房子还是毛胚房,满地堆着油漆桶和装修材料,但大家谁都不想走?,也神奇地在无法落脚的房子里,都能?找地方?坐下来。就连一向?不会坐地上?的谈灼舟,都找了?个倪雾旁边的空位置坐着。
日?光从?窗外落到每个人脸上?。
这样的场景,明明只有梦中才会有。
这群人在一起,不知是谁带的头,先是起哄让祁司北请客吃饭,再是从?小区楼下新开业的酒吧拿了?卡牌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先是程译野朝边上?使了?个眼色,再是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忽然开始偷笑。
就林雨娇一个人不知道他们都交头接耳什么,懵懵看向?坐在对?面的祁司北。
他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领子上?沾了?点白色墙灰,乌黑的瞳孔里有几分散漫知情的笑意?。
还挺享受。
果然,没过多久程译野就站起来,干脆连游戏规则都懒得演了?,起哄他们两个亲一个。
他拽着祁司北起来,后者看似一句话没说?,人很轻易就被程译野拽起来了?。
“不要了?吧。”林雨娇耳根红了?,笑着摆手,越是撞入站着的人似笑非笑的眼底,越躲闪。
起哄声越来越大。
她只是笑,躲到倪雾身后,
最后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一直到黄昏时分,大家各自在小区门?口告别。送走?了?朋友回到房子里收拾东西,林雨娇抬头,发现卫生间的窗口,能?看到杭南夏天殷红的夕阳落日?。
她举起手机,站在窗口去拍夕阳。
猫也跟着进来了?,围绕着她的脚边蹭来蹭去,用?爪子在抓阳光。
门?响了?一下,身后投下来一道高大的影子。
祁司北低头抓起猫后颈,轻放到了?门?外。猫在门?板外不满叫唤了?几声。
“你干什么赶它。”林雨娇举着手机不解回头。
他低头,光线落在黑发上?,锁骨撑起宽阔的冲锋衣。
“小朋友不宜看。”
她举着手机,没想到祁司北走?过来,什么话也没说?就开始抓住她的手腕亲她。腰被抵在洗漱台前,隔着身上?裙子的布料,清晰感?受到大理石材质的硬感?。
他一直没戒烟,白天她还见祁司北蹲在屋外的楼道里抽过烟。这个吻吻得那样深,她却尝不出什么烟草味,只有薄荷糖的凉感?。
进来之前他嚼碎了?一颗薄荷糖。
不是心血来潮,是早就蓄意?已久的一个吻。
水龙头被向?后退的林雨娇误碰打开,水珠哗啦啦溅到两人衣服上?,画面越发不可?收拾。
逆着光,那双总是让人觉得不好接近的眼睛,在她面前只剩下委屈。
“白天为什么不亲我。”
从?小到大很多东西,都要她一个人拼命去努力,用?尽全力去抢才会有。
在祁司北这里,只要一个吻,撒一下娇。
他什么都可?以?给她-
因为不想洗掉有寓意?的纹身,祁司北每一次出现在大众视线里,都基本穿着长袖。
距离那个路灯突然断电的漆黑马路,连朋友都看不下去那个睡梦中都在痛苦的少年,轻声安慰他“祁老师你一定红透半边天”的夜晚,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0绯闻0恋情传闻,外界几乎无法从?他身上?拍到任何私生活,只有每年稳定发行的新专,势不可?挡横扫乐坛各大奖项。
他不是任资本摆布的提线木偶,是野心勃勃谁也不会让的天才。
某次采访,记者问他从?来不写情歌的人,那觉得到底什么是爱。
祁司北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背面有一圈字母,那是一个人的名字,连通着最终流向?心脏的那根血管。
是从?来不相信爱的人,最后成为唯女朋友主义者。
这段采访很长一段时间都霸屏了?视频软件。
同年,他在机场被人拍到手机页面没关,显示的是网易云主页。照片传到网上?,即使模糊不清最终还是看清楚了?他的ID,Catch a butterfly。
那一年,祁司北的第一场个人全国巡演开票,几秒之内一抢而?空。
个人海报的画面设计,是他站在立麦前张开双臂的背影。字体是他自己手写的,飘逸自由,只有一句话。
“山登绝顶我为峰。”
演唱会的最后一场节目,台上?只剩下钢琴和突然之间穿着校服上?台的少年。
他说?这是一首特别的歌,因为是他写的第一首love song。
这次不是高一的时候主席台下微弱的手机手电,是几万束荧光棒的光,星星点点。
全场尖叫声里,他按下钢琴的第一个音。
“这首歌,献给我的蝴蝶。”
“我的beloved(挚爱)。”
灯光暗下来,没有伴奏,没有和声。这个世界干净到仿佛只剩穿着校服永远向?前奔跑的少年,和那个十八岁永不停歇的夏天-
同天晚上?。
林雨娇在舟川出差工作,结束了?和几个合伙人之间的应酬,她没留意?喝得有点多,一个人打车回住宿的路上?才觉得胃疼。
出租车经过老城区。
突然很想下去看一眼,于是中途下了?车。
上?禾路的小吃店在夏夜里飘着浓重劣质的油烟味。小卖部还开着,电视机沙沙地响动,开店的还是那个老婆婆。
她坐在昏暗逼仄的角落里,跟几个来乘凉的老人,不厌其?烦讲着曾经有个一头银发的少年,每次来买烟总是给她多塞钱。
次次买的都是黄鹤楼。
路的尽头有一颗星星,消失了?又升起来,亮得顽强。
在这世上?,只要还有一口气活着,万事都有可?能?。
晚风吹得角落里的潮湿水味弥漫。林雨娇走?入巷子里,推开居民楼生锈的铁门?上?了?楼。
楼道里的小广告,有的是新贴的,有的是几十年前的。
灯又停电了?,只有一片朦朦胧胧的蓝雾。
她站在曾经住过的出租屋门?口看了?一会儿。
隔壁邻居推开门?,认了?她半天,竟然把林雨娇认出来了?。
和善的中年女人端着手里的洗菜盆子呵呵傻笑:“小姑娘,你怎么还是一个人回到上?禾路啊。又来租房子啦?”
“租不了?了?,这房子前几天就被人买走?了?。都六十多年前的老房子了?,我就想不通,怎么还有人买。”
“谁买的?”林雨娇也想不通。
“那个房东带他来签合同的时候,我见过。戴帽子戴口罩,没看清脸,长得还蛮高的。我家孙女还一直说?他好看。”
中年阿姨一边洗菜,一边絮絮叨叨。
彻夜的水汽渗入墙壁,剥落下的墙灰坠入夜色全都变成蓝色碎片。水泥楼道返上?来说?不出的气息,混杂着烂菜叶浸泡在盆水里的湿。
楼下传来脚步声。
酒劲上?来了?。林雨娇头有点发晕,伸手扶住墙。
咬咬牙觉得自己还能?走?。逞强往下又走?了?一步。
踩空了?一个台阶,下坠的瞬间,被往上?走?的人一把摁住。
“就是他买的。”那个阿姨抬起手扯着嗓门?告诉林雨娇。
狭窄的楼道,她迷迷糊糊睁开眼。
看见十八岁的祁司北就站在她面前。
深蓝色的校服还是不喜欢好好穿,吊儿郎当外敞着,发丝间还有演唱会结束的时候飘落下的几根彩带,在黑暗里闪烁。
“同学。”林雨娇脑子不是很清醒,看到他这幅样子,记忆也回到以?为自己也还在上?高中。
表情一脸认真,“我们不熟。你不要抱着我,我可?以?自己走?。被教导主任看见了?我们都说?不清楚。”
祁司北微怔之后,笑得又像个混混一样顽劣,逼近她的眼睛。
“那你要不要跟我早恋,我罩着你。”
这些年,他会特意?有心去找跟他们一个高中的朋友了?解,找人打听。
他知道她的青春过得不好。
如果有一天能?重返十八岁。
等你下课,等你回家。
一起走?好吗。
空气里水汽上?涨,楼道破旧的窗外闪过舟川市暴雨来临前的闪电。
林雨娇没来得及反应,就吓得惊叫一声埋进他的校服里。
祁司北顺势抱住她。
他抓住了?暴雨中的蝴蝶。
love song
三篇日?常向
*01
2023年, 红红绿绿的优酸乳包装换了一代又一代,印着周杰伦代言的盒装彻底消失在?大?街小巷,学校门口的两元店关了?门, 连同店里塑料罐里的比巴卜泡泡糖和盗版Kitty水晶头的发卡, 都被永远隔绝在了那扇卷帘门之后。
没有人能再打开那扇门。
关于2016年夏天的记忆, 一层层被追上来的新时代覆盖。
林雨娇重新路过高中学校门口那条路,也只是突然口渴想买瓶水。
唯一没倒闭的只有那家老小卖部?,店里进的货也早就?不是当年流行?的了?, 焕然一新。她逛了?一圈, 暗自感慨这七年的时间?白驹过隙,带走了?很多东西。
直到抬头, 看到门口蹲在?马路边等她买水的祁司北。
他是她唯一从2016年那个夏天带出来的记忆。
盛夏的光落在?少年黑色夹克上,扫水车播着《兰花草》的旋律滴滴答答经过。隔着一层被光线照得发亮的水珠看路边蹲着的人?, 侧影明亮耀眼。
夏天其实从未走远。
学校门口的一面旧墙壁多了?很多五颜六色笔迹的留言,很多都是特意找到祁司北高中母校的歌迷给他写的话。
【小北,演唱会顺利】
【祁司北要天天开心,岁岁平安】
【小北,后天我就?要高考了?, 祝我高考有好成绩吧】
身后扫水车悠扬的旋律, 被灿烂的热风吹了?很远很远。那首《兰花草》也许五十年后, 还依然回响在?杭南的大?街小巷里。
“我从山中来, 带来兰花草。”
“种在?小院中,盼得花开早。”
她想起以前,隔壁班被学校抽签抽中,去市里头参加合唱比赛。音乐老师给他们选的参赛歌曲就?是《兰花草》。领唱分来分去还是落到祁司北头上, 那段时间?整得他压力很大?,放学了?晚上还一个人?坐在?音乐教室里, 一边弹琴一边调整声音。
从空无一人?的教室,唱到万人?空巷的演唱会。
他唱了?七年。
花会开的,无论在?何处,哪怕是大?雪,哪怕是绝境。
脚边散落着一些粉笔头。林雨娇捡起来掂了?掂,半弯下腰找个空地,一笔一画把自己的笔迹偷偷隐在?那无数祝福中。
【小北,前路花团锦簇,太?阳不会落地。】
她站在?那扇墙壁前面,写着写着,左肩微微一沉。
“在?写什么。”
身后人?慢慢走来的人?,仍然像以前放学不回家的那副晃荡样子一样走过来。
只是这一次,有了?停泊的港湾。
“上次和?程译野他们去法喜寺爬山,也给你写了?祈福牌。”祁司北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索性整个人?埋在?她肩膀上。
那是阳光的气息和?淡淡的沐浴露花香。
那天她有工作,没跟他们一块去。
“你怎么之前不跟我说,写了?什么。”林雨娇好奇问他。
他不说,忽然掀眼:“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她太?想知道,真的转过来轻轻亲了?他一下。
祁司北摸了?摸下巴,棱角线条削瘦。似是不满这个吻的位置。
“你亲哪呢?”
阳光淋漓,她踮起脚,像只被他连哄带骗的猫。
接吻到喘不过气的间?隙,还不忘在?他耳边追问。
“你到底写了?什么。”
回应她的也只有一句轻啧。
“晚上再赔我。”
到最后祁司北也没告诉她是什么。日?出日?落,都照耀着那山上长廊的无数祈福牌。
那天他写的是。
祝她天高海阔,永远更胜我一筹。
*02
杭南高中附近的那条地铁线还在?运营,晚高峰依然还是人?潮拥挤。
冰冷的光线照在?花岗岩地板上,隔着玻璃门长长的地下隧道漆黑。
祁司北进站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人?不见了?。
都是成年人?了?,也没必要找不着人?就?去车站广播寻人?。林雨娇本来想给他发个微信,后来一看地铁进站时间?还有好久,连微信也没发。
她对这片地区的二号线有很深刻印象,第十三站是人?民医院。
好多年前流感最严重的那个春天,晚自习她看了?几页复习书?头撞在?桌板上晕过去,吓得同桌赶紧带她去医务室,量出来三十九度。
在?办公室开假条,班主任提醒她桌子那边有座机:“打电话给你家长让他们带你去医院。”
她难受得分不清方向,迷迷糊糊播了?一个号码。
“我发烧了?,什么时候来接我。”
整个办公室都听?到了?机械的女?声一遍遍重复:“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电话号码是空号。
“你这孩子,家长电话都记不住,还怎么准备高考。”班主任一边改试卷,一边善意开玩笑?。
她愣愣放下座机,再次确认了?一遍号码,又拨了?一遍。
明明是她小学下大?雨被困在?教室,一打这个电话就?会有人?给她送伞的电话号码,是她以前被老师催学费,打这个电话不管那头人?手里只有多少钱,都会飞快给她补上学费不会让她难堪的号码。
为什么就?是空号了?。
最难受的时候,打给了?她妈妈被注销掉的生前电话号码。
如果人?死后真的有灵魂,那葛雯那一晚上,应该就?站在?不停拨打电话确认号码的人?背后偷偷抹眼泪吧。
最后林雨娇发着高烧一个人?背着书?包,坐的二号线地铁去医院。她比同龄人?总是要更懂事一点?,经历过更痛的东西,到后来生活的一点?点?小困难对她来说已经麻木了?。
一个人?攥着医保卡,站在?地铁站里眼泪还是往下流。
地铁站电子屏幕上显示二号线即将进站。
于是人?群往前推搡着。
她被一个想往前挤的老奶奶不小心推了?一下才逃出回忆,被迫也跟着人?流往前挤。
脚上穿着高跟鞋,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侧了?侧身。
快摔倒的时候,手腕被人?突然一把握住。
“看我没跟上来也不知道来找我。”
他单手抱着一大?束地铁口买的花,口罩下传来一声低笑?。看样子是刚跑出去回来的。花束碎冰蓝的冷色落在?他自己一身黑上,路人?频频回头。
这么多的花包成的花束在?他怀里都显得不大?。
那只手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滑,紧紧牵住她的手。
地铁在?此?刻进站。
风从玻璃门夹缝里跟着呼啸进站吹起林雨叫的长发,光线冷白的车厢一节一节飞驰而过。
她才想起那天晚自习请病假出来的时候,她一个人?发着高烧,站在?这个地铁站里擦眼泪的时候,为了?转移注意力拿出耳机听?歌。
心情不好,看也没看随便放了?一首。
那首歌叫《虎口脱险》。
“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有很多瞬间?跟着飞驰而过。路过篮球场看到的那个永远一上场球场边就?会人?山人?海的22号球员,去食堂吃饭看到的少年转瞬即逝的背影。
年少时不确定的暗恋,是迷迷糊糊的一场高烧,是飞驰而过的地铁,接近风呼啸声的心跳。
是站在?雨季里抬头,偷偷奋不顾身想跟着风的方向走。
那里是自由,是晴天。
岁月幻灭的刹那间?,地铁门缓缓合上。
林雨娇在?人?群里转身,看见穿着黑色夹克的少年,就?不动声色靠在?门旁边盯着她。
“我们去哪里。”她被车厢光线刺眼得有点?睁不开眼睛。
祁司北挑了?挑眉。
“我俩回家啊。”
一边说,一边众目睽睽之下很自然就?把花递给她。
她这次聪明了?。
看了?他一眼,伸手穿过那些柔软的蓝玫瑰花瓣,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盒子。
打开的瞬间?,地铁刚好从地下穿梭到了?地面上,仲夏的夕阳轰轰烈烈的灿烂,一刹那照亮了?那枚盒子里的银色对戒。
戒指的背面有刻字。
不同于祁司北手上自己那枚刻着她名字的另一只对戒。只是林雨娇的生日?和?一串英文,不是任何人?的象征。
Butterfly。
我属于你。
而你属于你自己。
蝴蝶永远属于蝴蝶她自己。
*03
跨年的时候,杭南市电视台在?兰江边举办音乐节直播。
过年这么重要的日?子,祁司北本来不安排工作,连公司那边都直接跟方度请了?假。其实以他的身份,只要跟方度说一声就?好,但他还是交了?请假。
方度拿到他的请假理由,愣了?一下。
就?一行?字,陪老婆孩子。
甚至还有照片。
他见过他女?朋友,毕竟公司都跟她律所合作过法务。方度对这个女?孩子印象深刻,外表清清冷冷的,逻辑思维清晰,藏着一股说不清的坚韧。
而另一张照片更离谱,是一只猫躺在?床上晒太?阳。一脸不屑盯着镜头舔毛。
“方总,祁老师什么意思。”助理站旁边不敢说什么。
方度也没解释,挥了?挥手让助理出去。
等人?前脚刚走,他自己打开手机又偷乐了?一遍。
二十几岁的人?,能指望祁司北心里藏住什么事。
市电视台音乐节的直播,是想邀请他就?露面一场压轴唱最后一场。
等到了?零点?,兰江对面会有每年的固定跨年节目放烟花。
杭南是他从小长大?的故乡,对接人?态度很诚恳,最后祁司北还是答应了?。
今年杭南的落叶比往年更多,纷纷扬扬落满行?人?围巾大?衣。雪将下未下的时候最冷,夜空黑漆漆压下来。
大?半个城的人?都开车过来看烟花。
祁司北坐后台做妆造的时候,刷朋友圈看到倪雾拍的兰江照片。
文案是【他们说兰江边的跨年烟花特别灵,零点?跟谁牵手了?就?会一辈子在?一起】
Arctic:迷信。
倪雾回复了?他一个句号。
他重新点?回倪雾朋友圈,看到她几张他拍视角的照片,就?知道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这样视角的出图的照片,也只有女?生最懂。
返回到微信聊天框,私聊了?倪雾。
Arctic:她跟你一块来的?
对方也很记仇,快速就?回他了?。
【转我一个新年红包。】
祁司北往他们几个朋友群里发了?一个红包。
几个人?对抢到的钱数目十分满意。争先恐后卖朋友报备了?她行?程。
冬天的江水水流平缓,岸边散发着水底翻涌上来的冷气。
林雨娇跟着倪雾抢到了?离江对岸的烟花最近的位置。
“要开始倒数了?。”距离零点?还有二十秒钟,倪雾举着手机抬头看天空。
她对过年的感觉总是淡淡的,也许是因为住在?林中敏家里的记忆,总觉得这一天只要和?平常一样普通,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人?群拥挤,林雨娇无意中抱着手往后看了?一眼。
“20,19,18”
所有人?齐刷刷喊倒计时。
很远的江边舞台上,有人?拿着麦克风跳下三米高的台。
穿过人?山人?海朝她飞奔而来。
“10,9,8”
她看不清那个人?具体的五官,但又觉得这样迎着风奔跑的肆意模样,在?哪见过。
是十八岁那一年高中运动会的三千米比赛操场。
是第一个跑过终点?线的祁司北。
刹那间?,烟花“嘭”的一声在?对岸升起。
火花照亮了?每个人?的脸。
音乐伴奏喷泉一般狂烈涌出,祁司北就?追上她身边,不紧不慢对着千千万人?山人?海唱。
麦克风里的声音清冽慵懒。
“I don''t see nobody but you
我眼前只有你没有别人?
girl you got me hooked up to something
女?孩你为何让我如此?着迷”
十指紧扣的瞬间?,掌纹的生命线,爱情线,事业线。
在?这一刻全部?贴合。
love song
Chapter49
知道林中敏出事的事情, 是那场冬夜凌晨的冰雹过后的第三天。
林雨娇刚下班,接到李青的电话。对方啜泣着说了很多,最后难免又绕到后事的钱上。
雨天轮胎打滑, 林中敏疲劳驾驶了十二个小时没合眼, 从隔壁市拉货回来?, 临近下高速路口,跑货的大车侧翻下高速。
放下电话?的时候,那场雨其实还?在下。路灯下雨丝亮晶晶的。
李青知道过去林中敏对她做的所有事情, 怕她不?肯出钱, 用短信不?管不?顾给?她发了很多现场照片。
血迹和白花花的液体混合在一起,随着雨线在马路上流了很远。
她想起跟她妈妈有关的那一场车祸。生?命的最后一刻, 妈妈是不?是也很痛呢。
站在楼道底下的垃圾桶旁边,一个人难受干呕了很久。扶着墙才?能站起来?。
回到家打开门, 猫喵呜喵呜从角落里走过来?,要她抱抱。
屋里很安静。祁司北有通告,出差去了。她没吃晚饭,一个人去厨房煮了一碗面坐在餐桌前。
胃疼到一口都吃不?下。
猫用爪子推她的筷子,蹭她的肚子。
流浪了几?年的小猫, 其实什么都懂。
猫只蹭喜欢的人。
很多次她觉得祁司北越喂它越像这只猫了。有时候早上醒来?, 她都分不?清钻在她怀里的是人还?是猫。
环着她脖颈的手腕残留着清爽的皂香。阳光落在那片鲜红的莲花纹身上, 静静贴合在她锁骨上。
还?有时候。
他开越野车, 带她飙到郊外无人的山顶看?日出。天亮之前,什么都看?不?清,车窗外只有满山虫鸣。
那会儿又抓着他的头发,咬牙切齿骂他是狗。
等到快日出的时候, 林雨娇缩在车后座一角动都不?想动了。
车窗半开,野风穿过山顶吹来?草地?潮湿。祁司北坐在旁边没事人一样点烟。
“宝贝。”他低着头, 碎发有点湿,不?知道是早上的晨雾还?是刚才?的汗,“太阳升起来?了。”
她头埋在臂弯里不?想动。视线透过胳膊缝隙,还?是看?到了耀眼的阳光落在白皙的手指上,把细小的血管照得发青。
和她指间的戒指一样闪耀。
她一直以为在地?铁上祁司北送她戒指是有别的意思?。
无意中和倪雾说了一嘴,倪雾心里藏不?住事,添油加醋往外面传,最后真变成了祁司北在地?铁上送花送戒指跟她求婚了。
直到某次几?个朋友私下聚会,程译野醉醺醺问他什么时候扯的证,怎么闷声干大事把婚求了,气得祁司北灌了他三杯酒。
那天回家开了门连猫都没摸,坐在沙发上等林雨娇回来?。
他说结婚是人生?大事。
要有纪念意义的地?点,要最好的朋友在身边见证,要最贵的戒指,要她漂漂亮亮的出场。
当时地?铁上吵吵闹闹的算什么样子,亏她还?误会的出来?。
林雨娇急着去洗澡,没空跟他掰扯。一边整理换洗衣服,一边好笑逗他。
“那你自己?想象一下该是什么样子。”
等到洗完澡出来?,她半开着卫生?间门吹头发,看?见祁司北还?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
沉思?着沉思?着,眼睛却红了。
她很好奇,不?知道他脑子里策划的求婚画面是什么样的。
只知道光是想想,他就已经幸福到落泪。
十八岁的祁司北当然不?知道,七年后,他会一个人委屈坐在杭南某处房子沙发上,一遍遍解释着,结婚是人生?大事。
太阳悬挂在明媚晴朗的山顶上空。
红色越野车车盖被照得发烫。
这就是太阳。不?管怎么闪躲,都能找到角落照进来?。
人生?再大的阴霾和苦难,在太阳面前都不?值一提。
我?们共享荣光-
林中敏的葬礼并不?风光,昔日跟他喝酒的狐朋狗友全都销声匿迹。
到后来?,破破烂烂的小房子里只有李青一个人坐在那张黑白照片前哭泣。
“白眼狼,丧门星”她边哭边跺脚骂,街坊邻居都知道她指桑骂槐骂的是谁。
幸灾乐祸看?笑话?。
直到后来?,蹲在阴湿墙根抽烟的一个男人突然站起来?,目光看?向?巷口。
李青转过头,看?见林雨娇站在巷口。
那些肮脏的词汇堵在嗓子眼里,尴尬窘迫站在原地?。
葛雯教育她,人活着就要争一口气。不?能一辈子被人戳着脊梁骨。
她来?给?她妈妈争一口气。
林中敏家跟高中住过的时候没什么变化。简陋的房屋薄薄一层楼板,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作响,墙角很久没有人打理,长?出了青苔和一层发霉的白毛。空气里是没吃完的泡面味道。
林雨娇高中住过的房间,乱七八糟放了一堆杂物,那里本来?就是杂物间改的。她站在门口,看?见窗口扔着她曾经穿的一件促销廉价的羽绒服。
晚上李青去殡葬店还?租来?的花圈,超时还?要加钱。
巷子里有小孩在玩过年剩下来?的鞭炮,几?个十几?岁的孩子往地?下摔着响炮,最后嬉笑着搬出来?几?个大炮仗。
厨房里用了二十多年的插座在这个时候突然爆炸。劣质的杂牌插排,噼里啪啦电流声和火花四溅,都淹没在了窗外的一声声鞭炮里。
李奉从工厂下班回来?,打开门先是闻到烟味,再看?到了已经差不?多快烧光的厨房。
林雨娇坐在半掩着门的自己?房间里,一样一样整理着她想带走的东西。
淡淡灰烟里,盘腿坐在窗下的人穿着一件白色蝴蝶袖毛衣,聚精会神看?着自己?高中时候的同学录,长?发被窗外的冬风吹起。
在这火光中,坚韧清冷到有一种不?真实的漂亮
这一刻李奉没有像高中那样扑上去,也许是血红的火光刺激了他心里某处角落,想起自己?小时候李青带他去公园,他看?到一只凤尾蝶。
吵着闹着伸手想抓。
李青宠孩子,抓了几?次都没抓住。最后还?是李奉握住了。
他捏死了它,学着网上把它做成蝴蝶标本,很长?一段时间都随手携带。
同学笑话?他。
他跟人家打架,把人家脸上打得鲜血直流,阴测测站在老师办公室里笑:“这是我?抓住的蝴蝶。”
它再也不?会飞了,永远在他身边。
大火熊熊燃烧,李奉很轻很轻关上了门。
从楼道搬来?几?根木头,把门堵住了。
做完这一切,这个平常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男人头一回安安静静下了楼梯,反常到邻居大着胆子问他:“阿奉,你去干什么啊。”
“殡葬店。”李奉笑了笑。
他们知道林中敏今天办丧事,没从这个回答里找出什么不?对劲。
巷口的殡葬店里,李青正在和老板核对花圈数量,十分不?情愿的付钱。忽然抬头看?到了自己?儿子。
他说他想要个骨灰盒。
“去殡仪馆买啊。”老板娘蹲在台阶上吃烧饼。
李奉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始终在描述他想要的骨灰盒。
“这不?就是个相框吗。”老板娘听?了半天嗤笑,看?向?自己?读小学正在写作业的儿子。
一把拿过他今天学校里科学课上发的标本框:“像不?像。”
她觉得李奉精神不?正常,只是捉弄他。
后者突然凑上来?,一把夺过标本框。
“是这个。”
“有毛病。”老板娘被他突然凑上来?吓得一哆嗦,饼也掉了。
李青在这个时候觉得有问题,追上去喊他好几?声。
“阿奉,出什么事了。”
李奉一直不?说话?,让李青心脏跳的很快,总觉得有大事。
一抬头,看?见自己?家的方向?浓烟四起。
有足足长?达三分钟,她瘫坐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路过的行人好心扶起来?,拨打了火警电话?。
“阿姨你快起来?,消防队员马上就来?了。”
“没什么值钱东西在房子里吧。”
“阿姨你先别急我?们等消防队。”
七嘴八舌混乱的人群围聚在居民?楼下,把平静的巷子围得水泄不?通。有大爷一边看?一边摇头:“这都快烧了二十分钟了,墙壁都烧穿了,一点救都没有了。”
火星夹杂着墙灰,扑簌簌往下掉,像是烟火。
蘸着血肉的烟火。
很久很久以后,李青才?找到自己?麻木掉的舌头,艰难吐出一句话?。
“林雨娇还?在里面。”
她发疯似的把李奉摁在地?上:“你是不?是看?见她了,为什么不?喊她,你要去坐牢的知不?知道!”
李奉没什么反应,半张脸被李青失控推倒在水泥路上,半张脸上全是血的人,抱着那个黑色的标本框,站在夜色里笑得更加诡异。
上了年纪的略微懂一些的老人们都摆手,说这火势,什么东西都烧没了,更别说有人-
闻到那股呛人的浓烟,林雨娇才?站起来?,看?到房间外一片火海。
她放下同学录想往外跑,推开门,强烈的浓烟滚滚穿透空气,大门近在咫尺,却怎么都撞不?开,像是有人用什么东西堵住了。
凭借着本能求生?反应,她又回到房间把门用力关紧,找了点废弃布条堵上。
房间只有一扇窗。林雨娇飞快推开窗,站上窗台。
身后的门已经开始冒浓烟。
曾经林中敏不?让她复读再读书,大半夜她逃出去爬下楼的旧水管已经被换掉。只剩光溜溜的墙壁。除了往下跳,赌一把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李青瘫坐在地?上,无力伸出手,无声拼命跟她做口型。
“往下跳。”
“跳下来?。”
她只担心林雨娇要是出事了,李奉受牵连怎么办。
要么一定死。要么赌一把命。
林雨娇闭上眼,听?到巷口脚步声刺破夜色。
如果?这是生?命的最后一秒,那她看?见的就是北风飘雪里,有人一身黑色皮衣狂奔过来?。
刺骨的风扎痛进皮肤,路灯一盏盏熄灭。
城中村错综复杂的巷子窄,消防车进不?来?。
他跑了两公里。
跑到居民?楼下的那一刻,没力气半跪在人群面前,雪水打湿了少年的黑发。
抬头,那双眼睛里,她第一次看?到他这一生?缺失的情绪。
害怕。
“林林,别跳。”
“你乱说什么。”李青彻底崩溃了,用力推搡了一把半跪在地?上的祁司北,“你谁啊你,凭什么让她别跳。”
楼下的人都已经能看?到窗后的火。林雨娇要是不?跳下来?,就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他站起来?,脱下那件外套,浸在身后冰水里。
站在寒风里穿上,低下头把发了疯的李青拉起来?,神情看?得她心里发毛。
“如果?我?没出来?。”
“你就接住她。”
李青被那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气场吓到,只会机械点头。
三楼离地?面很远。
就算是他站在楼下,也没把握接住她。
他可以赌很多事情,但赌注绝对不?会是林雨娇。
楼道里也全是浓烟,整栋楼的居民?都撤离了。
雪融化成了雨水,和明亮的月色一起落在窗台。
大门外传来?一声一声撞门的声音。
隔着那道摇摇欲坠的老房屋房梁,林雨娇看?见火光里冲过来?的身影。
“祁司北。”她的声音被浓烟呛得很哑,“别过来?。”
头顶房梁末端着了火,木头汹涌燃烧。那块木头大概有几?十斤重,从高处落在身上粉碎性?骨折都是最轻的后果?。
嗓子被烟熏得生?疼,鼻腔里血腥味渐浓。
祁司北听?到她讲话?,也抬头看?了一眼房梁。
人在冲动的时候可以做很多事情,是本能反应,没什么稀奇的。
但他的状态是冷静的,在那几?秒钟后,脑子里已经估过所有后果?。
什么话?都没说,脱下衣服踏过满地?的火星抱住她。
几?乎是前脚冲出房间门的时候,身后房梁轰然倒塌。
大火刺激的记忆神经,关于这座房子里的回忆在火里尖叫盘旋。
她想起李奉在职高上学那会儿,到处说自己?是他女朋友,那些顽劣的谣言到处传,被好事者也带到了杭南高中,几?乎全校都知道了。
那些谣言,每个字,每句话?,都清晰在她记忆深处走马灯一般闪过。
他们说人在遭受创伤四小时内最好不?要睡觉,因为这些创伤会进入深度睡眠,跟随记忆成为一辈子。
这场火,连根拔出了多年前心里那根刺。
火声作响,她喃喃着把那年他们在背后窃窃私语她的话?一句句说出来?,一个字不?落。
委屈,绝望,痛苦。
青春荒芜黑暗的尽头,她听?到好像有人在回应她。
“我?只信你。”-
两个人从火场冲出去的时候都很狼狈。
刺耳的消防警报此起彼伏拉长?在夜色里,她一边被祁司北拉着跑一边回头望,整栋楼烧得黑漆漆的。
离开的时候,李青还?瘫坐在地?上哭,几?个街坊邻居在她身边劝她。
人群嘈杂乱哄哄。那些视线里的破烂尾楼全部倒退,消失不?见。
只剩前方灯火通明的大路。
连同着那些高中时代在这栋楼里并不?美好的记忆,也一起葬身火海。
摩托车飞驰在夜色弥漫的巷子里,雨水把世界打湿得潮暗。
她埋在祁司北的后背发抖,无法想象如果?有万一该怎么办。攥着他的衣角,指节一寸寸泛白。
“你能不?能听?我?话?。”
摩托车刹车停在长?坡,水塘里的月亮七零八碎。
祁司北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懒洋洋遮住她的眼睛。
“闭眼。”
“你干什么。”她惊魂未定,连声音都是哽咽。
“有惊喜。”
他一边无所谓笑,一边另一只手在兜里摸索着什么。
等他慢慢放下手。
林与娇眼前照进城市的灯火,她才?看?见,对方拿出来?的是一张泛黄的拍立得,装在相框里。
她接过相框看?了很久,就这点东西,让他连命都不?考虑。
相框被用力砸在他身上,风把视线吹的泪眼朦胧。
“祁司北,什么东西比你命还?重要。”
他也不?生?气,耸耸肩,上前一把低头抱住她,耳边少年的语气低哑张狂。
爱胜过生?命,胜过万难。赌上所有前途未来?。
“你啊。”
相框里装着的,是她高中时期唯一的一张照片。是高一的时候,同桌偷偷摸摸带了拍立得来?学校,起哄说要给?她照相的。
坐在教室靠窗旁边的人,穿校服表情也显得很冷。
瘦瘦白白的。
林雨娇知道这本相框从哪来?。
是祁司北从那个被烧光的房间里,救出来?的十六岁的林雨娇。
十六岁拍完这张拍立得的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发着呆在草稿纸上写带我?走。
想问问你,时至今日是不?是会有答案。
祁司北,你带我?逃。
世界末日我?们都要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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