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butterfly
Chapter21
小巷子不长不短。林雨娇深吸一口气, 走了过去。
呼吸道里是飘渺的水汽,烟草。
灯光落在?背对着她,跟那群人若无其事谈笑的祁司北后颈。
让她一度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不是看见了她, 才?侧身挡在?了那群混混外。
孟闻清紧跟她身后。两人走出了小巷, 远远看到大街边公交车站牌的光线, 才?如释重负。
林雨娇站定?, 回头看了一眼。
连身后一直鬼鬼祟祟跟着她们两个的矮胖男人, 也?没再?敢追上来。
一身戾气的少年站着的地方, 就像是一道?无人敢跨越的关?。
林雨娇淡淡收回目光,听小雨滴落在?公交车站牌铁棚上。
“我们坐的好像是同一班公交车。”孟闻清仰着头仔细看了一遍公交车站, 惊魂未定?,“可以一起走吗。”
孟闻清家里也?住在?老城区,所以离上禾路不远。
路上的车灯明明暗暗, 闪过坐在?公交车长凳上等待的两个人的脸。
雨雾中的城市在?眼中变得模糊不清。
看得出孟闻清很想跟她找话题聊, 总是小心翼翼又小声搭话。
“小雨,你知?道?这个人拍照打卡的公园, 是在?舟川哪个区吗。我周末想带我弟弟去逛逛。”
林雨娇接过手机, 看了一眼。
先看到照片中拍照的女孩身后,一大一片碧绿的草地和湖泊。
“我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她看了一会儿,抱歉把手机递回去。
余光这才?看到手机屏幕照片里的脸。阳光下微棕的发色,手边随意放着一只奢侈品的菱格包,穿着一件黑色方领上衣,坐在?无边无际的芳草地上。
“小雨。”孟闻清见她拿着手机不放, 试探性喊了一声。
照片定?位是舟川市, 文案是和十八岁喜欢过的人再?见一面吧。
明明看起来只是千篇一律的网络文案,莫名?让林雨娇目光停留了很久。
“你认识这个博主吗。”孟闻清看着她在?走神, “我关?注她很久了。她平时在?国外上学,发的生活vlog像富家小公主。最近有假期所以回国了,没想到她来了舟川市呢。”
“认识。”林雨娇松开手,声音被晚风吹得忽远忽近,“我高中同学。”
“她叫谭佳妍。”-
过了半个小时,晚点?的夜班公交才?缓缓到站。
硬币落入投币箱的声音清脆响亮,空无一人的蓝色车座座椅在?白色灯光底下反光。林雨娇在?后排的靠窗位置坐下。
“车辆起步,请坐稳扶好,前方到站周桥村”
公交车慢慢发动,车子引擎声和广播声回荡在?车窗外深蓝的夜晚。
林雨娇有些困倦得打了个哈欠,一边拉开车窗,一边抬手戴上耳机想听歌。
车站那块车牌的光昏沉,映照着往车牌前走来的那几?个人身影。是之前她们在?巷子里遇见的那群人。
林雨娇把头半探出公交车窗外透气,措手不及,径自和刚好抬起头来的祁司北撞上视线。
晚风吹起她的长发,露出一只白色的耳机。
失神间,手中的耳机盒和另一只耳机意外一松手,从车窗落下,坠落在?马路上。
这一下子让她不知?道?有没有摔坏,想捡耳机盒,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
“师傅,我能不能下车捡个东西”
声音被淹没在?一片嘈杂里。公交车轰然往前,让她没站稳往前踉跄了一步,差点?摔下去。
“你小心一点?。”孟闻清不明所以。只是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
车窗外的梧桐树飞快倒退。
买新的吧。林雨娇轻轻叹了口气,坐下来。因为懊恼,也?忘记摘下了右耳上的另一只无声的耳机。
公交车沿途到站,车门一次次被打开,水汽弥漫的晚风从后门吹进来。
“小雨,你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呀。”孟闻清转过头,看见风把她的长发吹得潮湿,“喜欢什么口味的菜,等周末放晴了,来我家吃饭好不好。”
“我怎么好意思。”林雨娇摇摇头。
“倪雾姐说你不是舟川人,在?上禾路租房子住。”孟闻清真诚看着她。
“你租的房子有厨房吗,是不是老是点?外卖呀,点?外卖不健康的。”
她其实不点?外卖,也?很少有时间走进出租屋那个窄小的厨房里做饭。
不去酒吧兼职,在?家的大多数日子都是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对着电脑键盘敲敲打打论文。
窗外的黄昏一点?点?被翻涌上来的夜色覆盖,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匆匆走下楼去24小时便利店买个饭团。再?一边咬着凉透了的饭团,一边继续看书。
开年冬春季节交替的那会儿,流感严重。林雨娇也?感冒了,什么胃口也?没有,便利店买的饭团冷了之后硬邦邦的,咬了几?口扔在?了垃圾桶里。
上禾路的居民倒垃圾都倒在?巷口的绿色垃圾箱里,每天清晨都会有垃圾车过来清理。在?合租的那天开始,两个人之间就约定?好了每天谁去倒垃圾的顺序。那天是祁司北收拾。
林雨娇坐在?房间里,重感冒浑身发冷,一声接一声咳嗽。听见出去倒垃圾的人上楼回来开门的声音。房门半掩着,外头叮叮当当响起一串声音,开冰箱门声,水槽放水声,锅铲声。
她不知?道?祁司北在?厨房捣鼓什么,皱眉戴上耳塞,终于才?能专心致志翻着课堂笔记。
过了很久以后,恍惚中才?听见好像有人一直在?喊她,连忙拿下那一对耳塞。
“林,雨,娇。”不知?道?喊了她几?声的人,一字一顿。有些烦躁抵在?房门上。
“我刚煮了面条。锅里放多了。”
“要?不要?过来一起吃点?。”
天空灰茫茫的,屋外春雨绵绵。
她站起来,什么话也?没说,稀里糊涂就跟在?人家后头出去了。
两个人坐在?那张正方形的小餐桌前,一人面前放了一碗挂面,热乎乎的汤上还飘着几?点?油星。
因为不习惯跟人面对面吃饭,林雨娇一直低着头,只顾着吃面。刚出锅的面条进了胃里,让她整个人暖和了许多。
“很好吃?”
耳边掠过对方低沉声音。
才?让她意识到自己吃得好快,窘迫抬头,竖了竖筷子说好吃。
餐桌挨着一扇窗,雨下得春夜发闷。
祁司北吃着吃着,站起来,伸手想去开窗透气。
窗户挨着林雨娇的位置,他没所谓地够过来半个身子,推开了窗子。
风从阴天灰色空气里涌进来,鼓起少年的黑色T恤。
近到林雨娇从那碗面里抬头,就能闻见对方身上清爽的皂水气息。
这个阴雨绵绵的世界,仿佛小到只剩下眼前少年的衣摆-
公交车行驶在?寂静的马路上,满地被雨淋湿的梧桐树叶,烂掉的绿色叶子溶入坑坑洼洼雨地。
孟闻清还在?跟她讲话。
“我妈很厉害的,什么菜都会做呢。”孟闻清打开了相册,一张张给她看,“这是我妈烧的鲫鱼汤,这是我妈做的油焖青菜”
林雨娇看了一眼那些照片。
夜晚的雾水垂落下空气,就像照片里那些瓷碗盛着的饭菜正在?她面前,冒着热气一样的错觉。
她上初中的时候,葛雯卖菜的小摊子刚开业,在?菜市场最边缘的一个角落,没什么生意,挨着一家卤味店。不上学的日子里,林雨娇也?跟着凌晨四点?就起床,在?菜市场外面帮葛雯摆摊多赚点?钱。
半扎着低马尾,穿着白色无袖背心的小女孩坐在?小马扎上,熟练掰开菜叶子,指间沾着的清晨露水一闪一闪。
她都快忘记了葛雯做的饭,是什么味道?的。
孟闻清性子后知?后觉,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还在?继续兴致勃勃给她看相册。她不是一个会扫别?人兴致的人,仍然低着头一张张耐心看完,听孟闻清说话。
车窗外车子川流不息。
红绿灯路口,公交车缓缓停下来。林雨娇把头慢慢偏向车窗边,呼吸着车窗外的湿润的夜风。
脸上感觉很潮,一时间分不清是被风吹来的雨水,还是什么东西。
她抬手擦了擦眼睛,路灯光下,擦得更加红了。
前方绿灯闪烁,变成了黄灯。
窗外经?过的车子一辆辆停下。
林雨娇还在?望着这一片落寞的雨天发呆,右耳那只忘记摘下来的耳机里,突如其来传来一声清晰“蓝牙已?连接”。
她吓了一跳,不知?道?连的是谁的手机。
耳机里瞬间传来绵长的音乐声,接触不良,那首她不熟悉的英文歌沙沙作响。
“Julie,
don''t leave me till the morning”
潮湿夜晚,昏黄的车灯落在?林雨娇不知?所措的脸上。
她双手趴在?窗边的栏杆上,像只探头探脑的小猫,往车窗外看去。
公交车旁边停了一辆等红绿灯的黑色汽车,开车的人是个男孩子,很年轻。在?等红绿灯间隙回过头和车上另外几?个人笑着聊天。
后座靠着车窗坐的人几?乎不跟他们搭话,闭着眼睛在?睡觉。
隔着那扇起雾的车窗,雾水把一切都模糊了。林雨娇努力去看,也?只能看清祁司北那张扬的发色,和凌厉的下颚线。
还有他左耳上的那只白色耳机。
那是她不小心丢出公交车车窗外的那一只耳机和耳机盒。
耳机里那首沙哑慵懒的英文歌还在?唱,连的是他的手机蓝牙,放的大概也?是他的歌单。
林雨娇趴在?车窗上,从上而下怔怔盯着那辆车子后座里的熟睡的人。
雨天堵车,前方长长的车队里,有人不耐烦此?起彼伏摁着喇叭。
模糊不清的霓虹闪烁,惹人心烦的雨夜。驾驶座上开车的卢易心里堵着一团水汽,也?跟着重重摁了一声喇叭。
“哪个孙子这么不会开车,挡爷的路。”
摁完喇叭的下一秒,卢易在?后视镜里,看到后座人被生生吵醒。
“不好意思啊北哥,忘了你睡觉。”
卢易识趣降低了声音。
祁司北没跟他计较,在?雨夜里睁开眼。耳机里的歌声还在?继续。
那是只不属于他的耳机。手心里顽劣留下的那只陌生耳机盒,还贴着一只粉红色Hello Kitty的大头贴。
旁边那哥们低头见着了,也?没多问他。总觉得在?他身上看见女孩子的东西,是多正常一事儿。
闷热,烦躁。
祁司北抬头,视线越过那模糊不清的车窗,看见外头那辆也?在?等红绿灯的那辆301路公交车。
耳机的主人坐在?后排,不知?道?刚才?跟别?人聊了些什么,眼眶红红趴在?公交车车窗边,一脸落寞。
车窗起雾。
耳机里的歌声还在?放,肆意包裹整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if you are hurting(如果你悲伤),
let me put that anesthetic on you(让我给你带来止痛药)”
他抬头盯着坐在?公交车窗边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脸低落的人,耷拉下漆黑眼眸。
冷劲修长的手指,摸上冰冷的车窗玻璃。
在?起雾的车窗上,画了一个笑脸。
正对上公交车后排坐着的,那张紧皱着眉的林雨娇的脸。
第22章 butterfly
Chapter22
她低下头, 盯着旁边黑车起雾的车窗上,那张寥寥几笔划出来的笑脸。
很幼稚的举动?,只有小孩才这么玩吧。
幼稚到和车窗边少年那张惹眼的侧脸,那样格格不入。
隔着那扇雾蒙蒙的车窗, 林雨娇看不太清祁司北的表情, 也分不清到底是那个他画在?车窗上的笑脸在?笑, 还是他本人真?的也窝在?后座肆无忌惮勾了勾嘴角。
他笑得连肩膀都在?发颤。
黄灯闪烁, 变成绿灯。
街上的车流呼啸往前。孟闻清这才好奇转头向她。
“小雨, 你一直往窗外看什么。”
林雨娇闷闷收回?视线, 想起他明明捡到了自?己耳机又不发微信告诉她。正?巧这时?马路上的绿化带上,跑过一只不知是走丢的还是流浪的大?狗。
“看狗。”她低低开口。
“你盯着一只狗看这么久?”孟闻清也跟着把头探了过来, 看着雨中在?绿化带上跑来跑去的大?狗。想起自?己小时?候被狗追的经历,不自?主抱紧了林雨娇的胳膊,“小雨, 你说它是好狗还是坏狗。”
趴在?车窗边吹风的人, 轻轻转了一下脸。
“坏狗。”
这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林雨娇抬起手,睁开眼盯了一眼手机。
Arctic:耳机回?去还你。
雨:好。
昏暗的轿车后座, 雨丝像无数碎玻璃纷飞在?车窗上。
后座上的人不知是冻着了, 还是怎么回?事,忽然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怎么着,着凉了北哥?”身边朋友开他玩笑。
祁司北没?搭理,暗白光亮的手机屏幕映照睡眼惺忪的脸,斜着身子,手指在?键盘上敲字。
Arctic:你刚是不是背后骂我。
雨:没?有。
她是打字出来的“没?有”, 本来就心虚。微信自?动?跳出来几个摇头代表“没?有”的表情包, 还不小心手指误触,点了第一个表情包发了过去。
是一只不停摇头的小猫。
对面人没?再接着回?她什么。
不跟小猫计较。
孟闻清还在?目不转睛看窗外绿化带边上的狗, 说一些有的没?的话。
风一阵阵从公交车窗吹来,林雨娇泛红的耳尖在?发丝下若隐若现?-
那夜的眼泪和雨仿佛都有预兆。
几天之后的晚上,林中敏给她打来一个电话,问?她身上有没?有多余的钱。
林雨娇刚洗完澡,站在?阳台上。风从防盗窗里涌进来,抬头就能看到窗外上禾路破败的雨后。
林中敏告诉她,刘桂玲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在?浴室摔倒了。
“你外婆刘桂玲年纪大?了,心血管方面问?题挺大?。”电话那头的人语气一反常态,“我跟你李阿姨最?近一直在?医院照顾你外婆。住院费一天好几百,我这边吃不消了。”
林雨娇打了个电话,给之前拜托照顾刘桂玲的邻居阿姨,对方也确认了这件事。她没?多想,总觉得是林中敏去医院照顾刘桂玲是这人要面子,不能落下抛弃老人的不好名声。
刘桂玲脑子还行的时?候,经常瞪着那辆三?轮车,载着小时?候的她在?杭南的小巷子里到处走。
下雨天,南方的小巷子里爬满了藤蔓,湿压压,绿闷闷的藤蔓植物一动?不动?趴在?灰白色的砖瓦上。
总给人一种一辈子走不出的感觉。
上禾路也是这样纵横交错的巷子。每一个夏夜大?雨后,林雨娇从学校项目组导师那边回?到上禾路,都已经很晚了,要走过这样一条条的小巷子。
各种招待所,小卖部的店铺牌子发锈。雨水滴落在?铁锈上,变成锈水,又落在?水泥地。
有时?候她会在?小卖部里碰见?买烟的祁司北。
自?从上禾路发生过那几起凶杀案以后,每一次晚归,她在?小卖部里碰见?他的次数越来越多。
贴着“小卖部”三?个破旧大?字的老式推拉门,灰蒙蒙的玻璃后面,倚在?玻璃台子上的人身影挺拔。
刚洗过的头发还没?吹干,湿漉漉往下滴着水。
好看的让门口经过的几个放学回?家的高中生移不开眼睛。
掀开门帘出来的时?候撞见?林雨娇,祁司北脸上照常没?什么情绪,指间那支烟滚烫猩红。
“挺巧啊。”
“挺巧。”林雨娇机械重复说了一遍。
真?的挺巧的。
漆黑的夜路,巷子里坏了的路灯一闪一闪。两个人踩在?长?着青苔的雨地上走回?那栋居民楼。
抬头看,看不清远处朦胧的黑暗之下到底是什么。
只看得见?近处彼此的两个影子-
林雨娇把上大?学以来到处兼职,实习攒的所有钱,大?概有几万来块钱,都转给了林中敏,让他照顾好刘桂玲。
对方没?说什么,收到钱之后马上挂断了电话。
她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收起手机,继续踮脚去收挂在?晾衣杆上的裙子。
白天那会儿舟川市的天空里开过太阳,只是这会儿夜里凌晨下雨了。
把脸埋进裙摆里,还能感受到阳光暖烘烘的气息。
林雨娇深深呼吸这若有若无的阳光味道,仿佛真?的很留恋这一点点温暖的余温。
就这么把头埋在?温暖的阳光气息里,很久很久以后,才抬头看见?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一直盯着她的人。
阳台窗外晚风寂静。
晾衣杆下站着的人无声把脸埋进衣服里,像在?哭。她只穿着那条白色的吊带睡裙,顶上没?晾干的衣服一滴滴落下水珠,嘀嗒在?单薄白皙的肩膀,
纤瘦得在?风雨中快站不住了。
“对不起。”林雨娇胡乱擦了擦眼睛,意识到挡到他晒衣服了,“挡着你去阳台的路了。”
随即,扯下那件挂在?晾衣杆上的衣服,低着头匆匆离开。
她跑得太快太匆忙,身上的裙摆还勾到了他手腕上的手表。
棉麻布料的白裙子多出的那根线头,不小心缠绕在?祁司北黑色的皮质表带上。
“你解?”倚着墙的人居高临下垂眸看着她,低低咬字,“还是我解。”
水汽填满的空气,呼吸粘稠。
视线里,祁司北已经半蹲下去。
月光透过阳台,落在?那只青筋分明的手背上,一点点解开那根绕在?手腕表带上的裙摆白丝线。
雨夜,人的触觉变得麻木,林雨娇分不清小腿上的气息是蹲在?地上近在?咫尺的人的呼吸,还是潮湿气流。
暴雨天。世界像是被浸泡在?一杯灰蓝色的水里,心里喘着一团说不上来发涩水汽。
她一开始有些不自?在?,一直到盯着蹲在?脚边的人解开了那根线,松了口气。于是脑子微微放空了。
下一秒,裙摆一紧。
那根把玩在?他手中的细线,分不清是祁司北故意还是无意,绕在?指间,手臂上的力道一重往后一收。
扑面而来少女裙摆上洗衣粉的花香。
林雨娇发着呆,防不胜防没?站稳,往旁边一摔差点摔他身上,连忙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墙壁。
祁司北突然站起来。
她扶在?墙上的那只手臂,也没?来得及收回?来,这个高度刚好触碰到站起来的人的上腰。
隔着T恤薄薄一层面料,线条紧实。
“在?想什么。”他站在?墙前,任由她的手这么堵着,顽劣咬着重音,“明明看着我也能走神?”
林雨娇仰着脸不说话。眼睛眨巴了一下,睫毛上大?概是因为有细密的雾水。
湿漉漉的一层又一层,倒映在?那双清冷杏眼里。
窗外的雨声好重。
简陋孤独的巷子里,没?有一盏灯火。
一片蓝色昏暗里,狭窄的房间,淡淡的烟草味和少女裙子上洗衣粉的花香揉杂在?一起,变成一种很复杂的气息。
她看见?祁司北闭上眼睛,缓缓低下头。
又突然睁开,自?嘲勾了勾唇角别过脸。
昏暗里他喉结滚动?,笑了。
“不吓好孩子来着。”
第23章 butterfly
Chapter23
开秋几场大雨, 路口的梧桐落叶纷纷,只剩长枝撑起灰压压的天空。
最近老城区停水停电严重,四处在维修的路面碎石满地,露出老?旧的水管。几个买菜回来挎着菜篮路过的阿姨站在边上, 对着那些破碎的石头指指点点。
他们这栋居民楼新的宽带接起来以后, 林雨娇考虑到客厅那台电视久放着不用会坏, 偶尔会开电视。
老?电视机沙沙作响, 两个人都说不出什么想看的台。毕竟现在的年轻人都已经不怎么看电视。
大多数时候, 总是随便?停留在CCTV13台, 放着七点的新闻联播。
七点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没开灯的客厅, 视线里光线灰暗摇晃。
两人无所事事,各自抱着手坐在沙发的一头,谁也没去开灯。
只有?新闻联播里忽明忽暗的光, 闪过?沙发上两个人的脸。
“中央台消息报道, 第十八届文化交流技术节将在北京举行开幕式”
林雨娇不管电视里放什么,都托着腮看得很认真。
客厅半开的窗户外, 飘来饭菜香, 整栋楼一股油烟味。
新闻联播播报声里,沙发另一头坐着的人无聊闭上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无声无息歪倒下来。
这样?睡更舒服。
林雨娇盯着新闻联播,忽然感觉手背上痒酥酥的触感。
很软。
低头,看见忽明忽暗的电视机光下,祁司北柔软的银发蹭着她的手背。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抽回手, 还是这么放着。
看不清在沙发上蜷缩着睡着的人什么表情。林雨娇试探性挪了一点点手。
不知道祁司北在做什么梦, 大概把她的手当?成枕头了,不耐烦皱眉, 又往下躺了几分。
她低头看了一眼,有?点不忍心?,于是不动了。
傍晚的晚风在客厅里乱吹,吹起窗外巷子?里梧桐树的气息。
好天气会做一个好梦。
新闻联播还在继续。女主持人播音腔字正腔圆,看着屏幕前天南海北的观众。
“近日?,南江市楚盛村发生一起入室灭门案,南江警方正在全力追捕嫌疑人”
电视机里闪过?案发现场的几张照片。虽然每一张都打了马赛克,仍然能让人知道马赛克下是大片刺目的血迹。
林雨娇没来得及捂住眼睛,小声叫了一声,直起身去摸遥控器。
连带着吵醒了半躺在沙发上睡着的人。
电视机黑白雪花屏的噪音聒噪。
祁司北伸了个懒腰,侧过?身漫不经心?问她:“我睡多久了。”
“大概,二?十分钟。”林雨娇还在手忙脚乱换台,整个客厅都是雪花屏的噪音,耳朵嗡嗡的。
“你是不是做梦了。”一边换台,一边随口搭话,“梦到了什么。”
手中的遥控器突然被人中途拿走,抬手关了电视。
电视机的噪音消失,整个屋子?的夜晚安静下来。
刚睡醒的人懒散捧起茶几上的水杯,仰头喝了几口冷水。
“你啊。”
一片寂静沉默里,只剩下这个尾音咬得漫不经心?的字,异常清晰。
视线里,祁司北百无聊赖咬着水杯边缘盯着她,笑得很欲。
林雨娇被他盯得双手无意识地抓住那张沙发,晚风吹得长?发微微乱了,那双眼睛错乱惊愕。
他说梦见了她。
很久很久以后,祁司北才扯了一下嘴角侧过?身。
“骗你的。”
“我忘了梦到什么。记不得。”
“我本来就不信你。”
林雨娇有?点恼。起身,准备去厨房收拾一下。
经过?茶几前狭窄的过?道,半窝在沙发另一头的人突然抬脚,挡住了她的去路,也挡住了她的退路。
“你能让我梦见吗。”
压着少年不经意间捉弄的低低笑意,掠过?她的耳畔。
天边最后一缕光线,也从?远方的巷子?尽头忽然落下去。
屋子?里陷入深深的黑暗,什么都看不清了。
只听见眼前坐着的人,近在咫尺的压迫感呼吸。仿佛从?四面八方,严严实?实?包裹住她。
无处可躲。
许久,她听见从?自己喉咙里模糊不清的一声“好”。
有?些涩痛。
祁司北,如果你总是做不开心?的噩梦。
允许你,不如梦见我-
接连几周的气温一天比一天低,一场秋雨一场凉爽。
前八个周的周三,学院都安排了有?晚课,还要一直上到晚上九点多。
气温骤降的那一天,天气预报显示晚间有?阵雨。
林雨娇穿了一件薄薄的灰色毛衣,坐在三楼教?室里的前排,认真仰着头看着ppt。
身边几个学生吵吵闹闹,下课的时候一直私下抱怨老?师讲课让人听着想睡觉。
头顶亮着让人昏昏欲睡的白炽灯,后排没关的窗户外呼呼吹进来冷风。
还有?几枚宽大的梧桐落叶。
第二?节课上课从?九点开始,班级里变得有?点异常。
“安静。”民法学的授课教?授七十多岁,以对学生严格出名,头一次见有?班级在她课上还能这么热闹的,“不想听的可以现在出去,不要影响其他人。”
林雨娇低着头,专心?致志在笔记本上写笔记。
胳膊肘被人突如其来碰了一下。
“林林。”李竹半捂嘴,躲避老?教?授的视线凑到她耳边来,“我想逃课。一会儿老?师问起来,说我肚子?痛在厕所。”
“好。”她不打听别?人的事情,轻轻应了一声。
李竹看着她欲言又止,倒是想说什么来着。
身后坐着的陈望灯戳了戳李竹的背:“李竹,磨蹭什么呢,走了走了,再不去真的挤不进去。”
余光讥笑瞥了一眼林雨娇。
“你别?喊她了,好学生才不会跟我们逃课。”
接下去的十五分钟的时间里,教?室里不断有?人偷偷摸摸出门,借口上厕所,再也没回来。
老?教?授渐渐察觉到整间教?室似乎少了三分之?二?的学生之?后,把点名册摔到了讲台上。
“人呢?都干嘛去了。”
“我现在来点个名。”
“李竹?”
“祝德凯?”
教?授的脸色越来越差,提高了声音。
“林雨娇?”
“到。”
老?教?授抬眼,目光透过?老?花镜,落在教?室第一排的人身上。
空气团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水汽。一身单薄灰毛衣的人手里握着水笔,安静坐在位置上。灰白单调的颜色,却显得整个人愈发清冷透白。
几个坐在后排,同专业别?的班的男生目光不看ppt,总往林雨娇身上看。
“这位同学背上有?字吗。”气得老?教?授一直皱眉,忍不住开口,“不好好听课往人家身上看什么呢。”
老?师看了林雨娇几眼,接着继续点名。
一个班级里的学生走了一大半。
“今天所有?翘课的同学,我都会记下来。”
下课铃声响起,老?教?授关了PPT,铁青着脸看着台下寥寥无几的学生:“下节课你们不用来找我说理由,我不想听,除非把学院给你们批的假条给我看。”
“就这样?,下课!”
教?室里一大片桌椅挪动的声音。
长?廊外经过?的都是下了晚课出来的学生,很拥挤。林雨娇抱着书?挤在人群中,听前面的女生和朋友在阴阳怪气那个教?授。
“还非要看学院开的假条,怎么这么多事。”
“烦死了。”
“老?师,我生病了能不能请假。”一个女生故意拖长?了每个字音,“很严重呢。”
“你他妈能说能笑有?什么病。”朋友和她打闹。
“当?然是一场名为祁司北的高烧。”
周围人声鼎沸,几个女生笑得很刺耳,笑到直不起腰。
湿漉漉的走廊地面,倒映着长?廊上昏暗的灯光,雨路走久了有?些头晕。
耳畔吵吵嚷嚷的。
林雨娇安静走在路上,拿出手机,总感觉充电口很潮湿,认认真真竖起手机研究是不是进水了。
好像没有?。
她划开手机,点进微信朋友圈,随手刷了几下,想看看能不能正常使?用。
林雨娇微信好友很少,朋友圈就算三天不看,也不会错过?没看的动态。
舟川大学的校园墙,还是大一刚入学的时候,李竹说校园墙上有?人在捞她,不停催她去看,她才加上的。
朋友圈第一条,就是校园墙发了一条朋友圈,发布时间在今晚九点。
是一张同学投稿的截屏。
[祁司北在操场看朋友路演]
附带一张模糊不清的黑色高大背影。
林雨娇抬头,雨夜中的教?学楼下课人山人海,都在往楼梯口蜂拥而下。
她一个人被挤在人流里,紧紧握着手中的伞,一只手在手机上看从?舟川大学公交站出发,到上禾路的公交什么时候来。
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天气预报没有?出错。
走出了校门,雨开始下起来。
绵绵阴雨,落在林雨娇撑开的伞面上-
快走到公交车站牌了,微信里闪过?一条语音通话。
点开接通,雨声里,她费力去听李竹的声音。
“林林你还在学校里吗。”
“我”林雨娇还没开口,就被对方急急打断。
“我看到你好像带伞了吧,外面下雨了。我在操场,救急救急。”
语音通话不像打字,可以斟酌很久。意识到林雨娇长?久的沉默,李竹在那头是真有?点急:“林林,我今天刚洗的头,今天只有?你记得带伞了,我们这四五个人都不出半把……”
“我现在过?来。”林雨娇说不出拒绝李竹的话。
“我在操场北边跑道!谢谢大美女。”对方欣喜若狂,挂断了电话,“等你!”
她重新走进学校大门,往操场走去。
细雨在晚风中弥漫,如一层雾水,湿漉漉依附在皮肤上。
操场上空舞台灯光很亮,今夜应该是音乐学院有?学生路演活动,提早几周就在公众号上大肆宣传,差不多全校都知道。
只是不知道,现在校园墙上铺天盖地投稿的那个人,也会去看演出。
雨越来越大,操场乌泱泱人山人海,不见得有?人离场,仍有?人源源不断走进来。
林雨娇人瘦,挤不过?那些人,花了十几分钟才找到李竹。
李竹和陈望灯,还带着三四个朋友,早就被淋成落汤鸡。也都跟她挤在那把伞下,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走了吧。”雨夜的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林雨娇半个身子?在淋雨,往台上看了一眼,“没意思。”
“没意思?”耳边陈望灯尖声尖气叫喊,“林雨娇,你往那看。”
陈望灯伸手,仿佛在给她指了一条黑暗雨夜中的明路。
她不得不转过?身,往不远处最前排看去。
这就是祁司北。就算始终漫不经心?盯着台上演出的人,从?未转过?身,也能让今晚身后那么多人淋雨站在操场看他。
“音乐学院路演策划人是谁,也太会营销了,演出名单明明没有?他,结果正式演出他来当?观众了。”
“我早就跟你打赌过?他会来,程译野的场子?,他肯定会来捧。”
“早知道我六点就过?来占第一排了,梦一个站在他身边。”
人声喧嚣。
台上正抱着一把蓝色电吉他的是程译野。
压着一顶黑色鸭舌帽,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从?北那里抢过?来的。聚光灯下侧脸棱角分明,一阵阵带感电音扫弦。
一首歌唱完的间隙,吊儿郎当?一手搭在麦克风上:“好听吗,各位。”
台下响起尖叫和掌声。
程译野突然笑了,笑得特坏。
“虽然路演流程里没有?,但可以有?。”
“大家期不期待我现场随机抓个惊喜嘉宾上台。”
赶在人群更高的声浪爆发出来之?前,程译野已经一手撑着跳下舞台,走向第一排那个一身黑的人。
“祁司北,唱累了,上来替我一首。”
“不去。”祁司北挑眉。
脱了外套随手搭在肩上,落拓的身形,黑色T恤被他撑的宽肩窄腰。
从?外套口袋掉在湿漉漉的跑道上一包烟。
“随便?唱一首嘛。”程译野拽过?他的肩,推推搡搡往台上走。
“少恶心?我。”他听程译野一米八几的人这么讲话,低头“啧”了一声。
拗不过?,还是被程译野推搡上台。站在台上的那一刻,祁司北前额发丝已经被大雨打湿,他只是抬手随意往后一抓,聚光灯下,清清楚楚露出整张难以忽视的耀眼眉眼。
依然还是慵懒困倦的样?子?,极其随意站在话筒前,看着台下几千人。
台上人明明什么话都没说。
林雨娇耳边全是一声比一声更大的尖叫,视线里无数晃动着的手臂,已经无人在意今夜这场雨。
“谢谢你们来。”祁司北看了一眼站在台边喝水的罪魁祸首程译野,活动了一下脖颈,耸耸肩准备下台,“但我确实?没准备好今晚要上台。”
声音清冷懒散。
傻逼程译野。关他什么事。他又没同意参加学校这场路演。
“我要晕过?去了。”陈望灯拉着李竹的手,激动的脸都红了。
她们抢的位置离台子?不算太远,林雨娇跟李竹那群朋友都不太熟,没有?人在意到她举着伞太久了。
一个人静静抬手想把湿发勾到耳后。心?跳猛烈撞了一下。
突然对视上一道目光。
祁司北的目光穿越了人山人海,从?明亮的聚光灯一直穿越到阴湿的夜色里,落在她的身上。
林雨娇手中的雨伞摇晃了一下。终于无法控制地在风雨中倒下去。
漫天纷飞的大雨落了林雨娇一身,她慌乱中弯下腰去捡伞。
“怎么回事啊。”李竹连忙捂住头发,疑惑看向林雨娇,“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摇摇头说她没关系的。
再次直起腰,调整姿势撑伞的时候,耳畔却传来重新走回台上的人清冷桀骜的音色。
“那就随便?唱一首。”
台上乐队的乐手们谁都没反应过?来,祁司北也没有?等任何?人的意思,站在话筒前直接开口,清唱。
他唱的是Jay的《暗号》。
没有?伴奏,只有?夜色里无穷无尽的雨声,合着少年的声音。
“我害怕你心?碎没人帮你擦眼泪,
别?管那是非,只要我们感觉对”
十六岁唱歌的人,和二?十二?岁唱歌的人,声音都没怎么变过?,还是那样?唱什么都坦荡明亮。
祁司北唱完,径自走人下台,重新站到台下。
雨声和乱嘈嘈的四下说话声落入林雨娇耳朵。林雨娇举着伞,本来就不太喜欢这么热闹的场合,有?些体力不支。
像一条在水面上沉浮挣扎的鱼。
李竹转头的时候才注意到林雨娇,只发现了她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知道她肯定不认识祁司北,但就是想让她多说话。
所以极大声提高了声音:“林雨娇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你不喜欢他吗?”
周围突然安静了几秒钟,几束目光不约而同落在话题焦点林雨娇脸上。
她被很多人这么凝视着,只想尽快脱身,语气略带敷衍:“嗯,我喜欢。”
李竹这才和身边几个女孩移开看向林雨娇的奇怪目光,继续热烈讨论。
刚才的插曲也很快淹没在周围人山人海里那些女孩子?的话题里。
路演结束,有?同学站在操场口负责疏散人群。
林雨娇答应了李竹把她们几个人送到宿舍楼下再走,快走出操场门的时候,回了一下头。
祁司北捧着不知道谁送的一束鲜花,明媚的颜色衬得他脸色越发冷白,无所顾忌地盘腿坐在雨地,听身边站着的从?台上下来的几个男男女女的朋友聊天。
身后茫茫人海,好像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谁啊大晚上给你发消息。”
林雨娇奇怪说不知道。站在人群里,慢慢点开微信。
手机颤了一下。
Arctic:你刚刚跟你朋友说。
Arctic:喜欢我啊?
第24章 butterfly
Chapter24
雨打湿了手机屏幕。
彩色光线晕染开?, 微信聊天记录上的字一个一个变得模糊。
林雨娇握着手机站在跑道上,头发?被雨淋得很湿。
她把全?是雨水的手机屏幕,在?外套衣摆笨拙擦了几下?。键盘发?出去一堆字母乱码。
雨:sdhshf。
“雨下?好大,走不走啊。”陈望灯看见她一直杵在?原地, 不耐烦催促她。
三个人就?挤着一把伞, 还是林雨娇的伞。
她没说话, 几乎是下?意识的, 举着手机往不远处看。
操场中间的空地上还是聚集着一堆人, 只是不见了坐在?雨地里的祁司北。
她失神收回视线, 平静说了接了一句:“走吧”
目光忽然触及到身后。
祁司北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一个人站在?跑道最边上, 戴着耳机听歌。单手扯着黑色外套搭在?左肩,四面?八方?涌来的风,肆意鼓起少年身上的T恤。
“林雨娇, 我半个身子都在?淋雨哎, 快走吧别磨蹭了。”
陈望灯还在?耳边嘟囔抱怨着。
粘稠潮湿的雨珠入侵呼吸道,每一寸空气都变得很难受。
谁也没预料到。一直沉默举着伞的人, 把伞往不停催促的陈望灯手里冷冷一塞, 转身走出了伞下?。
“你们走。”
李竹和陈望灯都愣住了。看着她毫不犹豫的,走进?了这一场温和夜晚的大雨。
那个纤瘦如蝴蝶的背影,逆着人流,头也不回地穿越过人山人海。
走到站在?跑道边上的少年面?前。
仿佛人潮汹涌,也要向着他走。
林雨娇弓了弓身子,没有任何迟疑, 径自躲进?了祁司北的伞下?。
远处操场边泛起昏黄的路灯光, 光线潮水一般,往两人的伞下?翻涌过来。
她的眼睛被雨淋得亮晶晶的, 脸庞上感受到对方?打下?来的温热呼吸,仰起头,直直看着他开?口。
“一起。”
话说到一半,少年握着伞的手指骨节泛白,那把黑伞往她身后倾斜下?来,半圈住了她。
刹那间,遮挡住了远处路灯的光影,铺天盖地的黑暗里,只剩眼前人那张冷白薄情的五官。
“喊我一起。”祁司北摘下?耳机,懒洋洋低头,扬起几分肆无忌惮的轻笑,“干什么。”
总让她产生误会的错觉,即使前方?刀山火海,都会陪她一起。
她被祁司北这么打断了一下?,脑子一空。很久很久以后,才轻轻接上后半句话。
“一起回家吗。”
跑道上人来人往,大雨还在?下?,大家都在?讨论今夜这一场炸翻天的路演。无人注意到跑道边那把黑色的伞下?,正是在?舞台上耀眼不可一世的人。
此?刻判若两人。只是安静低眸,看着伞下?的少女。
雨声落在?伞面?,像沉闷狂热的心跳。
祁司北张了张嘴,想说话。
余光瞥到操场门口进?来的几个人,像是学校视察的领导。几个人围着的那个中年男人穿着一丝不苟的条纹衬衫,听着周围人介绍着什么,不时点点头。
男人的目光似有似无,往操场跑道边上看来。
林雨娇背对着人群,还静静仰着头等待他的回答。
只听到铺天盖地的雨声里,面?前忽然弯下?脊梁骨的人,在?她耳边一句轻声的低语。
“别回头。”
她愣了一下?,本能反应,不知所措想要回头看怎么了。
“还挺不乖啊。”
祁司北抬手,毫无征兆地摁住她的后脑勺。
那只手背冷白的手掌,摸上她湿得不像话的长发?。林雨娇感受到他的手掌温度,隔着冰冷的发?丝,滚烫入侵触感。
“说了,让你别回头。”
手中一凉。
是他把那把黑色的长柄伞塞到了她的手中。
“往前走。”
丢下?这句话以后,他后退几步,走出了这把伞。
林雨娇握着那把他的伞。
伞显然对她来说站一个人有点太大了。黑色的伞面?严严实实,把外头的风雨遮挡住,一点雨都淋不到她身上。
大雨中狂傲离开?的背影,银色的头发?,灼目的白-
路演结束,舞台被拆成满地乱七八糟放着的钢筋,像是一片钢铁废墟。
冷雨层层叠叠,落在?台阶上坐着抽烟的人身上。
猩红的火星,落在?雨地,瞬间湮灭成灰。
面?前不断有人经过。有女生偷偷拿出手机,想拍他,没关闪光灯。
刺白的闪光灯在?黑夜里闪烁了一下?,一瞬间照亮了那张冷戾的脸。
一副活该一辈子活在?聚光灯下?的耀眼模样。
程译野跨过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坐到他身边,陪了一支烟。
“看到那人了吗。”他翘着二郎腿,有搭没搭跟祁司北讲话,“叫陈冬雄,做港口贸易的大佬,江南一带的大老板,我爸几个月前谈生意跟他吃饭,见过。”
大雨里,他听见身边人喉咙里模糊不清的一声讥笑。
淬着血一样,低喑讥讽。
“你和他认识?”程译野挑眉,“看他年纪,都能当你爸了。”
“我开?玩笑的北,他跟你姓都不一样。”
半晌,没有人回答他。
程译野疑惑抬头。
黑漆漆的雨水,从天而降,全?部砸在?坐在?台阶上的人肩膀上,手里那支烟还亮着狂躁的猩红。
祁司北就?这么似笑非笑看着他,什么话也没接,眼眸浸了湿漉漉的雨水,冰冷讥讽。
让程译野愣了一下?。
他跟他所有朋友都不一样。
把自己?活得一身反骨,谁也没办法?多靠近一点。
程译野走了以后,台阶上的人还这么一动不动坐着。
操场上的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还在?拆舞台的零零散散几个工人。
一片巨大的阴影投落在?他身上。
陈冬雄撑着伞,站在?他的面?前。这些?年他在?商圈里生意过得风生水起,五十多岁的人没有一根白发?,举着那把昂贵的伞,高高在?上站着。
“你染头发?了。”
一句平淡的官腔,不经意似的,透出刺人的嘲讽,像在?欣赏他到底要怎么样无可救药的腐烂。
祁司北也慢慢站起来。
他二十二岁了,早就?比陈冬雄高出一个头。不知道为什么站在?他面?前,总显得狼狈。
印象里他跟陈冬雄见面?,都没有站得很直。
消毒水味弥漫,icu外灯光冷冷的长廊,几乎半蹲在?玻璃外的少年双眼一寸寸泛红。
白色,到处都是死寂,刺眼的白。
病床上的人浑身插满了管子,昔日艳丽的容貌,瘦得近乎已经没有人的样子。
她明明说过想有尊严的离开?。
陈冬雄站在?那些?医疗仪器前,若无其事轻轻抚摸着仪器表面?。
“你来太晚了。”
“她死了。”
祁婉黎把他从陈冬雄的手里抢回来,只陪了他三年,三年,他都来不及不恨她当初为什么放弃他,和那个美?国人远走他乡。
走的那天,祁婉黎往他衣服里哭着塞满了美?金,告诉他真的过不下?去,就?带着这些?钱一个人走。
他抓不住妈妈长发?上的香水味。
他不要钱。
他想要爱。
操场的灯突然灭了。
祁司北站在?一片黑暗里,不知道陈冬雄什么时候走的。
像小时候一个人被陈冬雄让司机扔在?灯红酒绿的街头,迷路了一样。那双骄傲的眼睛里罕见露出茫然。
下?意识地在?黑暗里拢住了手,又摊开?手掌。
没有抓住星星。
每一次抓住的都是黑暗-
林雨娇回到家里,才发?现房间的窗被风雨吹开?了。
雨水打湿了白色窗帘,湿答答沾上老旧窗户的铁锈。她叹了一口气,卷起窗帘,满手都是雨水。
雨夜淡蓝的光从玻璃窗外涌进?来。
床也被雨淋湿了一点,来不及换床单。梦里都是一片泛滥开?的潮湿。
梦见19年舟川台风黄色暴雨预警,街道办的阿姨过来给他们每栋楼宣传防洪须知。站在?宣传栏前面?,口齿洪亮,对着一大群人做急救科普。
“来就?来了,我们又不怕台风。”
“舟川这些?年暴雨天气还少吗,衣服一个礼拜了,还晒不干。”
“怪不得,路过你们家阳台老看见那件绿衣服飘飘。”
站在?一群不认真听讲七嘴八舌的老头老太里,被街道办阿姨早上七点敲门喊醒下?楼站在?人群里的林雨娇和祁司北,显得格外安静。
一个是真的在?乖巧认真听讲,一个单纯是没睡醒。
“大家不要把台风天当成普通天气,我们上禾路都是老房子,该转移的一定?要听从街道办安排,到时候房子倒了,人都找不回来的”
那阿姨还准备了视频,想要强调台风灾难。
把一群天天在?家看电视剧的老头老太看得目不转睛,时不时互相交流。
只吓到了林雨娇一个人。
“你在?害怕?”身边站着的人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转过脸看着她嗤笑。
“没有。”林雨娇梗着脖子强撑。
“哦。”祁司北懒洋洋低下?头,“那你能别扯我衣服吗。”
“要他妈的走光了。”
林雨娇愣愣往下?看。
她的手因为害怕,无意识地一直勾着他宽松的T恤下?摆,死死勾着。像一只乞讨食物的猫一样,伸着爪子不放手。
把他衣领扯得一直往下?拽。
后来一户派一代表,去街道办阿姨那里签名,代表自己?已经知晓了防洪措施。
林雨娇忙着帮别的不认字的老人们签名,就?让祁司北去签了他们那一户的。
舟川连着下?了好几天雨,那场台风并没有过境舟川,绕了路去了别的地方?。
雨过天晴,街道办那个阿姨在?某一天才气势汹汹突然找上门。
那天只有林雨娇在?家,一脸疑惑接过那张签名表。
祁司北在?林雨娇的签名栏那里,用签字笔,涂了一只很小的小猫爪印-
睡到半夜,林雨娇从梦里惊醒。
不知道今年还会不会有台风过境。
她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穿上那双白色的人字拖往客厅储物柜走去,想拿吹风机,把被淋湿的床单吹干。
居民楼隔音太差,不知谁家的老人手机,在?整点报时。
“现在?是北京时间,两点整。”
雨停了,屋内视线里到处是水波一样晃动的蓝。
客厅这张狭窄的沙发?,不知道在?这放了几十年。
沙发?上躺了一个人,颓废把身子蜷缩在?那张旧沙发?上。
“祁司北。”林雨娇握着水杯,站在?茶几前愣愣喊他,“你怎么睡在?这里。”
他睡眠很轻,被她喊醒了也什么话没说,睁开?眼从臂弯里看着她。
一身白色睡裙的人捧着水杯,站在?没开?灯的客厅里。白裙子的边缘像在?雨夜里溶化开?了一样,变成很淡很淡的晚风,朝他温柔吹拂过来。
“干嘛。”
被喊醒的人声音很低。
她放下?水杯走过来,用手背轻轻碰了碰祁司北的额头。
烫得她的手颤了颤。
“你发?烧了。”林雨娇蹲下?身,很认真地看着他说。
没声音回答她,于是她固执一直这么蹲着。
“林雨娇。”
躺在?沙发?上的人察觉到她一直没走,不耐掀起眼皮。
“你要这么看我一整晚吗。”
“你去巷口的诊所,打一枚退烧针。”蹲在?沙发?前的人仰着脸耐心跟他解释,“感觉已经烧得温度很高了,不能硬撑着。”
祁司北还是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淋了一场雨,估摸着现在?烧到三十八九了,确实烧得有点神智不清,有时候根本听不清林雨娇在?讲些?什么。
她还讲话还慢吞吞的。
只看得清她唇角那颗不小心蹭上去的水珠,晶莹剔透,是她刚喝完的那杯水留下?的。
水珠顺着唇角划落,落在?她的锁骨上。
月光透过窗玻璃,朦胧散开?。
林雨娇想起自己?的床头柜里有一支温度计,起身去房间里拿来了。消毒完之后,递给了躺在?沙发?上的人。
“你先自己?看一下?,烧成什么样了。”
祁司北懒懒接过去,往后仰着头,含在?嘴里。
冰凉的水银触碰着滚烫的舌根,他闭上眼,胸膛的呼吸规律起伏着。
依然一动不动。
林雨娇看着有点急,她从小体质不好经常发?烧,葛雯摆摊忙碌没有时间带她去医院,这么多次发?烧感冒,早就?让她很早就?会用手摸额头试探到底有没有发?烧了。
祁司北的样子,看起来是高烧。
她没多想,去房间里随便套了一件可以外出的米白裙子。
站在?沙发?前,动手去拉祁司北。
他的腕骨被冷风吹得,在?她手心里,一阵阵发?冷。
“小北。”林雨娇叹了一口气,不依不饶想拉他起来,“我带你走去医院吧。”
躺在?沙发?上的那颗银发?凌乱的脑袋,微微动了动。
他听不清她讲话,嘴里含着那支温度计,烧得迷迷糊糊的看了她一眼。
耳朵里全?是窗外的风雨声。
还有她的嘴一张一合,说出听不太清晰的那句话,他只听得到半句。
“小北,我带你走。”
窗外的蓝雨汹涌敲打着窗台。
沙发?前的林雨娇还在?认认真真,低着头去想怎么把他拉起来。
手里捏住的那只手腕突然一转,反手握住了她。昏暗里,祁司北手腕上的青色纹身张狂刺进?眼底。
因为体形的差异,他再怎么生病,稍稍用力,她也完全?没有办法?反抗。
脚下?一个踉跄,直接往他身上倒了下?去。
手在?他身上胡乱找了一个支撑点,抬起脸。
两人之间,只隔着那支透明的温度计。
还好隔着那支温度计。
林雨娇脑子里的想法?刚一闪而过,下?一秒。祁司北神智不清,像只狗一样凑过来。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
湿润滚烫的是他的眼泪,还是汗水,林雨娇分不清。渗入了她的颈窝处最敏感皮肤里一样,灼热。
祁司北咬着温度计,喉咙里溢出来的声音委屈,又含糊不清。
“好。”
“我跟你走。”
逃出这一场暴雨。
别丢下?我。
第25章 butterfly
Chapter25
凌晨四点, 林雨娇带着祁司北下?楼,碰见了一楼住着的王阿姨,卖凉皮刚收摊回来。
知道他们去医院以后,王艾琴递给林雨娇一串电瓶车钥匙。
“烧这么烫, 别耽误了。”
她让林雨娇开她的电瓶车, 送人去医院挂水。
居民楼下?的铁皮车棚上, 还有雨积水, 晚风一吹, 哗啦啦往下?流淌。
带着铁锈的气息。
车棚中间挂着的灯泡, 附着一层灰尘。暗白的光线透过?灰尘,落在侧着身懒懒坐在后座的人脸上, 灯光叫嚣折射在银色耳骨钉上。
他生病大概很难受,穿着黑色夹克外套,一直弓着身子。
烦躁地想躲避车棚顶上那盏灯的光线。
林雨娇看到?了。
转过?身, 慢慢抬起手, 在他眼前挡住那盏灼目的灯。
“这?样呢,好点了吗。”
纤细的手指影子, 像一只蝴蝶一样覆盖在他的眼睛上。
祁司北察觉到?刺目的白光被挡住, 微微掀起眼皮。
蓝色昏暗的雾水夜,温和宁静,仰头看到?的是?林雨娇认真?的眼眸。
她在为他挡光线。
也许是?这?个举动,有点眼熟。让他忽然想起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雷雨把那个盛夏夜晚淋得发烫。那时?候祁司北和朋友在外面玩到?凌晨三点回家,在上禾路的小巷里,碰着兼职夜班, 凌晨下?班回来的林雨娇。
她没看见他, 专心盯着地上。
套着一件款式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蹲着身子, 在给?巷口一只被淋得瑟瑟发抖的流浪狗撑伞挡雨。
后来那些放晴的夜晚,祁司北有时?候从隔壁小卖部里买了烟,随性倚在巷口那个绿满青苔的角落里抽烟,就会突然想起那个落魄的雨天。
想起林雨娇好笑站在雨中,为狗撑伞的这?事,就低下?头笑得肩膀发抖。
倚着墙站的人,比这?条破败阴暗的小巷,还堕落。
惹得几个看起来很乖的晚自习下?课结伴回家的高中生,站在巷口徘徊,根本不敢经过?他面前。
又忍不住慌乱打量他几眼。
雨天。
落难的小狗,会有人撑伞-
电瓶车开出?了居民楼附近。
诊所在几条街外,凌晨的马路空无一人。林雨娇开着电瓶车,只听到?耳边呼啸的晚风。
上禾路高高低低的上世纪旧楼房,飞快倒退。
晚风里是?巷子里的潮湿霉味,混着那些居民楼阳台上挂着的衣服洗衣粉的气息。
祁司北没抓着她,双手随意撑在身后,仰头去看前方的路。
晚风自由吹起少?年的头发,露出?锋芒难近的眉眼。
红绿灯路口,前座的人从后视镜里看见他这?样子的姿势,怕祁司北掉下?去,转头告诉他坐好。
“怎么?。”后座人侧过?脸,脸在夜色里顽劣不羁,“要我伸手抱你啊。”
梧桐落叶纷飞的十字路口,红灯变成黄灯。
老?城区路不好走,林雨娇是?真?的怕他掉下?去。攥着变速器的手紧了几分,声音很轻:“那你伸手吧。”
“伸手干什么?。”祁司北仰着脑袋,发着烧的人吹了一趟晚风清醒了一点,恶劣咬了每个字的重音。
故意的。
她两只手紧紧抓着车把手,轻轻开口:“抱我。”
“你说什么?。”后座的人被风吹得眯起眼,“听不清啊。”
“真?没听见。”
电瓶车意外在坑坑洼洼的马路上一个急刹车。林雨娇往前一颤,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过?头看着祁司北那双漆黑玩味的眼睛。
“祁司北。”
“我说,抱着我吧。”
“你就不会掉下?去了。”
电瓶车继续孤孤零零行驶在老?城区的马路上。路边梧桐的枝桠向着天生长,挂起这?陈旧不堪的夜色。
祁司北在后座抬头,看到?开车的人的手,肉眼可见的颤抖。
她在等他抱她。
林雨娇没有什么?朋友,更别说有什么?亲密接触的异性。在学校里见到?她永远都是?一个人。
食堂,教室,回家,三点一线。就连去mist酒吧打工,也只是?因为一开始倪雾这?个高中数学从没及过?格,算不清账的老?板,招聘的时?候手一挥写的兼职工资特别高。
她有一张漂亮清冷的脸。
却有着干净得要命的人生。
因为他无心一句要伸手抱她。电瓶车摇摇晃晃,开得很不稳。
是?她自己?害怕,也更怕他不安全。
视线里路灯落在上禾路坎坷不平的水坑里,照耀着坑里的雨水,仿佛前路波光粼粼。
风变大了一点。
林雨娇出?门着急,只穿了一条裙子。风吹起她的裙摆。
后座的人伸手。
低垂着手,轻轻抓住了她的裙摆,往下?压了压。
手心里那一点白色蕾丝裙摆的布料,痒酥酥摩擦着手掌心的皮肤。
祁司北往手心深处摁了摁。
平日里对什么?看不屑的人一脸专心模样,守护少?女的裙摆。
晚风如何?再吹,都不会掀起她的裙摆,不至于走光。
雨夜的月亮,像蓝色的太阳悬挂在天边。
仿佛要拼命在暴雨里,生长出?一整个艳阳天-
输完液的当夜,祁司北就退烧了。
他平时?身体素质挺好的,睡了一整个白天,就跟没事人一样了。该上课上课,该演出?接演出?。
黑色连衣帽耷拉下?来,半遮住脸,一只脚踝搭在另一条腿上,漫不经心坐在live house主控台边打游戏。
各种设备五颜六色的光落在他的脸上。
vj是?他一朋友,吴丞戈,只觉得他今晚登台唱慢歌挺奇怪。
一身落拓黑衣的人拿着话筒,深蓝/灯光把台子翻涌成海水,半坐在台子边唱情歌,迷得台下?小妹妹尖叫声一片。
祁司北喜欢蓝色。吴丞戈知道他的喜好,所以给?他每场舞台设计几乎都是?蓝色调。有一次没忍住,好奇问?过?他为什么?。
每个人对颜色理解不一样。他对祁司北这?个人的一切,都还蛮好奇的。
回答的人语气平淡,三言两语,说因为感?觉很空,很自由。
吴丞戈从那时?候就知道了,祁司北不喜欢有人在他身边,任何?人都不能是?。
他的世界只要他自己?。
“你背着我们谈女朋友了?”吴丞戈见怪不怪,还是?问?了一嘴,“搞地下?恋,唱情歌秀是?吧?”
“瞎他妈猜什么?,我跟你过?行不。”赢了一局游戏的人“咔嚓”一声摁灭手机屏幕,没个正经伸了个懒腰,“感?冒了,唱不上去。”
可惜现场太吵,吴丞戈还以为祁司北没说话默认了。
能让他爱到?给?人唱情歌的程度,那确实不得了。
吴丞戈脑子瞎转着的,这?么?多年没翻过?课本,脱口而出?一句成语:“百年好合北子。”
黑暗里五颜六色一片闪烁的灯光中,他看了一眼祁司北。
他半躺在椅子里,掀起眼,也在看吴丞戈。
一改台上恣意耀眼的样子,眼眸淡漠,冷得像一片从不会为任何?人泛起涟漪的湖泊。
这?才最像他。最难让人说出?百年好合的人。
连日阴天,三天以后,路上的积水才褪尽。
出?租屋客厅里,依然还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雨汽,渗入了发白的墙壁似的。
只有一天的时?候,林雨娇回到?家,急着看导师给?发的几个商业纠纷案例分析,随便往沙发上一坐,缝隙里滚出?一支体温计。
她愣愣握起温度计。那一晚的记忆才跟潮汽一样,淡淡围拢过?来。
下?着暴雨的夜,高烧不退的人神智不清,把头靠在她的颈窝里掉眼泪,让她带他走。
后知后觉脸慢慢烫起来的林雨娇,把体温计偷偷摸摸攥在手心里,想走回房间收起来。
一抬头,看见刚洗完头,站在卫生间门口擦头发的祁司北默不作声看着她。
林雨娇条件反射,一下?子站起来。
对方只是?不明所以擦着头发,水珠落在无袖手臂上,一滴滴滚落在瓷砖上。
“沙发上长刺了?”祁司北哑着声音问?。
“没有。”她把那支体温计往后一背,玻璃的小盒子在光线里亮了一下?。
不知道他看没看到?,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低声笑了一声。
林雨娇快步往自己?房间里走去。
祁司北吹干头发走出?卫生间,不知道是?不是?刚洗完头的原因,难得收敛了一点大多时?候锋利锋芒,有乖顺的样子。
抬头,看见客厅挂着的那盏灯泡下?,一只围绕着灯泡转的飞蛾。黑色翅膀上斑斑点点。
大雨过?后,经常有不知道哪里来的飞蛾躲在出?租屋各个角落里,一开灯就到?处乱飞。
祁司北两只手撑在茶几上,看了一会儿那绕着灯飞的飞蛾。
下?一秒,耳朵里传来刚走出?房间,差点一头撞上这?只飞蛾的人的惊叫。
林雨娇怕虫,又没有心理准备。一抬头就是?一只巨大的扑棱蛾子乱飞。
她僵在茶几边,被吓得不轻,快哭出?来了。
看到?茶几另一边的双手撑着的人,好笑喊了几声。
像在路边招小猫一样的声音。
她以为他是?在赶飞蛾过?去。
一边害怕抱着手臂,一边特专心致志抬起脸说话:“这?样招它能听懂吗。”
“怕就站我身后来。”
茶几边的人直起身,神色戏谑。
“我是?在招你。”
第26章 butterfly
Chapter26
舟川的秋天, 一场雨一场雨冷下去。
南下的寒流时不时路过这座城市,长街上车流的灯光,仿佛也浸染了冷雨,晃过人行?道上冷到哆哆嗦嗦的路人。
深夜, 林雨娇下晚班走出酒吧的后巷。天冷, 她戴了一顶纯白?色的毛线帽, 帽檐太大, 耷拉下来, 半遮住那双清亮的杏眼。
倪雾远远追上来, 说?她像个雪娃娃。
青石板路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倪雾跟她并排走着,不安生, 还在敲手机回微信,一脚高跟鞋滑了上去。整个人往地上摔,幸好林雨娇拉了她胳膊一把。
“结冰了。你小心。”
“疼死我?了。”倪雾还是扭到了脚, 倒吸几口凉气, 媚红的嘴唇边秋夜冷气弥漫。
两人坐在了一户落地屋的台阶前,身后老屋铁皮门斑斑点点。
“林林, 帮我?回个电话过去。”痛觉在冷温度下不断放大, 倪雾不是什么能耐痛的人,一说?话扯着脚踝疼。把手机随手递给她,“你就说?让他马上开车来接我?。”
手机上的备注三?个字简单明了,谈灼舟。
林雨娇第一次在倪雾那里见这个名?字,就想起来谈灼舟是跟她一个高中的。印象里雷打不动的联考第一,独来独往的尖子生, 是连上课的教室都和他们这些普通学生不在同一栋教学楼的。
林雨娇复读的那一年, 在光荣榜上也最后见过一次他的名?字,全球qs前三?的大学法硕。
也在多年后见过神色淡漠的人, 抽时间也要坐在mist的吧台前,语气平静,却看似不经意间问她好几遍为什么备注得这么公事化?,像是她酒吧的什么生意合伙伙伴。
“哪有他妈这么多为什么。”倪雾怒了,不耐烦把酒杯摔在吧台上。
“不问了。”坐在吧台前男人淡淡起身,往外走,眸中风月寂静的清冷。
等他走后,倪雾打烊。收起吧台上自己随手放着的手机,看见微信联系人原本连名?带姓的备注,被改成了一个表情符号。
下着雨的一片乌云。
她扑哧一声乐出来,笑着笑着,忽然?低下身,还是一个字一个字,把备注改回去。
仿佛是要划清他们之间的某种界限。
程译野嘴巴松,私下跟她什么都说?,说?倪雾上高中那会儿鬼迷心窍,猛追过谈灼舟。
他们圈子里的追,是感兴趣,玩玩,这样的意思。
谈灼舟当真了。
两人分分合合,程译野戏称,反正结婚证永远比离婚证多一本。
爱本身就不是纯粹的,而是很拧巴的拉扯。
甚至可以?混杂着任何其?他的感情。
微信聊天记录里显示半个小时前,一个未接通的视频电话。
林雨娇点了几下,没注意到也回了谈灼舟一个视频通话。
手机屏幕上霎时出现了她茫然?无措的脸。
林雨娇不习惯跟人打视频电话。反应慢一点,怔了五六秒,才缓缓抬举起手机,把镜头对?准宽大的白?色毛线帽上,那只?兔子的图案。
视频被人接通,画面昏暗中一闪一闪,不时传来嘈杂的音乐。像在KTV。
拿手机的人似乎躺在沙发上,被吵醒。没正经拿稳,歪着,露出一只?睡眼惺忪的眼睛。
“干嘛。”
“谈学长。”
林雨娇出声。她本身礼节好,而且琢磨着自己在杭南高中复读过一年,应该叫对?方一声学长。
“谈学长,你在听吗。”
“雾姐脚扭伤了,让你来酒吧后巷接她一下。”
视频里,沙发上睡着的人冷冷翻了个身,把下巴压在手臂上。
手机冷白?的光线,刺进那双戾气的眼睛。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这只?呆兔子。
画面里闯入占据整个镜头的卡通兔子,系着一只?粉色蝴蝶结,还是wink的表情。
她根本没有听出他声音。
林雨娇坐在小巷子的台阶上,不明白?对?面的人为什么不说?话,还以?为信号不好。
多喊了几声“谈学长”。
对?面人把手机拉远了。忽明忽暗的灯光,肆意清晰,落在他凌乱却依然?张扬到难以?忽视的银发上。
林雨娇手机差点拿不稳,一张瓜子脸都吓白?了。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对?面接视频的人是祁司北。
她半天说?不出话,对?方低眼盯着她这边沉默的一片死寂,意有所指。
“我?就不是你学长?”
她喊他永远都是连名?带姓。
老巷口的路灯光昏暗压下来。
身旁坐着的倪雾脱下高跟鞋,揉着发肿的脚踝,奇怪林雨娇为什么打个视频电话这么慢。
“谈灼舟不愿意来算了。”她一边倒吸冷气,一边吃力说?话,狐狸眼一瞥,“别跟他聊了。”
语气气鼓鼓的。
林雨娇不想他们两个又闹别扭。低下头,小声对?着视频说?话。
“快点,倪雾找谈灼舟。”
“行?啊。”躺在沙发上的人懒洋洋侧过脸,“你喊我?一声学长,我?帮你找谈灼舟。”
寒风凛冽,暗巷的昏黄光落在戴着那只?卡通兔子图案毛线帽的人,冻得发红的鼻尖上。
像是停了一只?粉色小蝴蝶。
她吸了吸鼻子,睫毛上的光线忽闪忽闪,拢了拢手机视频通话屏幕。
咬牙切齿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学长。”
像一只?龇牙咧嘴还没人教会要怎么示威生气的小猫。
祁司北笑得在KTV里埋下头。
她喊完就后悔了。知道这人说?话不一定作数,一边生气,一边担心他反悔。
没想到笑到抬不起脸的人,晃了一下手机屏幕,真把谈灼舟的手机还给了刚回来的手机主人。
他吃这套。
“舟舟,你手机。”祁司北倒在沙发上,单手把手机往后一抬,递到谈灼舟眼皮子底下,“有人找你。”
“谁找我?。”谈灼舟俯身接过手机,问了一嘴。
这个时候林雨娇已经把手机塞给了倪雾,视频通话里变成了倪雾那张妖艳的脸。
“女狐狸精。”祁司北仰头,啧了一声。
“还带着只?傻兔子。”-
二十分钟后,谈灼舟忽然?从巷口走进来,出现在两人面前。
“挺厉害啊,四十分钟的路你开十几分钟。”倪雾知道他们常去的那家KTV在哪里,单脚站起来,没心没肺笑,“飙车了吧。”
“去医院看看。”他走过来,径自蹲下看她肿起来的那只?脚。
倪雾看他是真的较真想背她。
懒得跟谈灼舟掰扯,单脚跳走开,指了指林雨娇:“把我?朋友先送了。”
长街边停着那辆黑色的LX600。倪雾站在路边回了个消息,走过去,一抬眼看见后座的车门缓缓关上。
梧桐树影摇晃在驾驶座上的人侧脸。他给她开的是副驾驶的门。
夜色细碎落在平稳行?驶的车子挡风玻璃上。
冷空气遇上水,凝结成白?雾。林雨娇一个人坐在后座的一边,视线里街景变成雾水。
倪雾余光看到她支着下巴一直在看车窗外,在一个红绿灯路口转过头,贴心让她摇下车窗,再关上,雾水就干净了。
车窗打开,冷风翻涌进来,吹起窗边人的长发。
十字路口边,是一家霓虹珠串起来的店名?不停闪烁的豪华KTV。
门口大概是因为有局刚散场,围了一堆人在聊天。
林雨娇双手扒着车窗窗框,看向那一片纸醉金迷。
人山人海里,一眼就能看到蹲在梧桐树下的人。咬着一支烟,挡风把玩手里的打火机,侧脸边弥漫开青白?色的雾气。
祁司北抬眼,也看到了她。还戴着那顶兔子卡通图案的毛线帽。
目光接触的刹那。林雨娇想起刚才视频通话里那事儿,很明显别过脸去。车窗缓缓升起,挡住她愠色的脸。
手机里闪过一条微信消息。
Arctic:躲什么。
不是说?她是傻兔子吗。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林雨娇轻咬牙看消息,没留意到把这句心里话也发了出去,手机键盘声音噼里啪啦。
隔着车窗,直起身倚在树下的人,头发睡得凌乱不羁,黑色卫衣领口睡得无意识下扯,露出清晰冷白?的锁骨。
Arctic:想咬哪。
冷白?的雾水渐渐弥漫上了车窗。
城市凛冬将至-
11月份渐渐到了末尾,连带着秋风也吹到了季节尽头。当同城微博上关于舟川今年会不会下雪的打赌又一次热闹起来,冬天才算真正开始了。
11月26日?是林雨娇生日?。
从小到大在杭南的时候,菜市场每天六点关门。每年11月26日?,葛雯收拾完摊子,会带着林雨娇去菜市场门口那家蛋糕店。
这家蛋糕店2009年开的,过道狭窄,灯光有一种梦核般的昏沉,空气中弥漫着甜腻腻的劣质黄油味。
“老板,我?女儿今天是小寿星。”葛雯牵着她的手,对?那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笑着说?。
“生日?快乐小寿星。”那阿姨说?着一口杭南口音,推开食品柜门,递过来一个老式纸杯蛋糕。
碎花的包装纸,蛋糕上雕着一朵粉白?色的奶油花,还用绿色奶油雕了叶子,劣质的奶油,发腻的甜。
她捧着小蛋糕,蹲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吃得嘴边全是白?色的奶油。
葛雯走后,再也没有人为她推开那扇蛋糕店的大门。十多年过去了。这种老式的纸杯蛋糕也早就在高楼大厦的城市里被淘汰。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对?过生日?没什么概念,跟普通的一天没区别,从不主动再跟朋友提起。
11月26日?的前夜,小卖部里的电视画质泛黄,上禾路一带的快递站点在这家老式小卖部,林雨娇下楼拿快递,站在一群坐着的老太太身后,也盯着电视入了迷。
天气预报南方新一轮冷空气过境。
身边擦肩而过一阵刚洗完澡的熟悉皂香。
她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被谁踢过来一把粉色的塑料凳子。
林雨娇抱着快递,安安稳稳坐下,继续看电视。
余光里,瞥见货架对?面那只?拎着一听绿色雪碧的冷白?的手背。
戴着银色的尾戒。
第二天,冷风冻灰了窗外的巷子,阴天昏沉沉压下整栋居民楼。
临近黄昏,忽然?进来一个陌生电话。林雨娇接通,听到的是外婆刘桂玲的声音。
“小雨。”
今天杭南雨夹雪。时而清醒,时而半昏迷状态的刘桂玲,忽然?状态特别好。硬拉着前来打针的那个年轻的实?习护士,絮絮叨叨聊天,问她有没有电话机,她想打个电话。
谁也不知道,刘桂玲的衣服口袋里放着一本很小,又泛黄残缺的电话薄。
她打开电话簿,用手一个字一个字,吃力指着电话号码。
拨给了林雨娇。
“今天是农历十月十四,对?不对?。”
“生日?快乐,小雨。”
拗口的每个句子,说?得很吃力,很慢。
有一瞬间林雨娇愣了一下,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做梦。但?确确实?实?是外婆的声音。
这是刘桂玲自从生病以?来这十年来唯一清醒的二十四小时,把记忆都留给了林雨娇。
记得她,也记得她的生日?。
“今天过生日?,小雨吃蛋糕了吗。”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吃力说?话。
“吃了,外婆。”
窗户大开着,风从南吹到北,吹着一整个出租屋房间的破旧空落。
“小蛋糕,白?色的奶油,粉红色的小花”林雨娇闭上眼,描述着多年前葛雯为她过生日?买的老式蛋糕样子。说?得绘声绘色。
“蛋糕好好吃,外婆。”
她的眼眶被风吹得通红,流眼泪都是疼的。早就没有人陪她过生日?了。
“小雨今天有蛋糕吃就好。”电话那头,刘桂玲在笑。
小雨过得开心就好。
巷子里的路灯渐次亮起。林雨娇挂了电话,趴在窗台前,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
傍晚的风吹起她的乌发,在臂弯的一片昏沉黑暗里,她微微睁眼,看到一丝光亮。
光亮里的小巷,湿漉漉的地面,走过一个很难被忽略的背影。
他脱了外套,右手的指尖勾着脱下的皮衣外套,搭在肩膀上。巷子里网吧闪着灯的灯牌,红绿光线落在他手上的烟盒。
几个混混蹲在巷口,流里流气的笑:“北哥,一起玩一把?”
“上次在台球厅,黏你身边那女的谁啊,身材真他妈带劲。”
“别挡路。”
他像一条谁也不敢惹的疯狗,从那群混混中间走过去。
没有人敢再拦他。
林雨娇目送着祁司北走出上禾路的背影。
整条破旧的老城区街景和他的身影,都被雾风吹开,一点点渗入眼底。
走不出,也望不到尽头-
法理学的老师布置的期中考试是要求小组汇报。
晚上林雨娇简单收拾了一下,作为小组的主讲人,回学校参与考试。
全系的学生都坐在大教室里等待老师最后的点评和排名?公布。
“林林,别紧张。”快到他们组了,李竹把她的手腕抓得很紧。
林雨娇点点头,走上去。简洁明了的ppt风格和口齿清晰的逻辑,让第一排一直皱着眉记录的女老师频频点头。
结束汇报,和其?他同学站在讲台边等待成绩的时候。夜间雷雨将来的气压闷湿,站在旁边的女生拍了拍她的肩,把她刚才没忍住,拍了的一些林雨娇汇报的照片发给她看。
“你好厉害。”
照片上的人侧过身望着ppt,黑色短毛衣勾出她背后的蝴蝶骨,头发上银色鲨鱼夹在白?炽灯下发光。
不断破碎,又不断被拼凑成新的血肉。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随意低下头一瞥,看见是软件推荐的新闻,就想伸手消除掉。
直到看到了“上禾路”三?个字。
本来只?是一群不良少?年在路口打群架,直到有个辍学的人年纪比较小脾气不受控,被激急了拿出了一把刀。
社会影响极其?恶劣。
新闻社配图打了一层马赛克,还能看到马赛克下一片红色的血和满地狼藉。救护车车灯闪烁,躺在担架上的人看不清脸,但?穿着一件血迹斑斑长袖。
林雨娇记得这件衣服,就是巷口的那个跟祁司北打招呼的混混穿的。
她脑子顿了顿,拨了几个微信电话。
没有人接。
天黑得密不透风。白?粉色的闪电亮透了几下窗外,雨声疯了一样落在教学楼外的梧桐树叶上。
教室里的灯也闪了几下。
“每个同学都站在原地,不要离开教室!”
一片漆黑里,女老师反应迅速,给学校教务处打过去电话。
教室里传来窃窃私语,夹杂着几丝兴奋。
“班长在哪里,去门边看着不要让同学擅自离开!”女老师提高声音。
站在门边的男生眼疾手快,去关门,手腕上擦过一片薄薄的毛衣衣袖。
“卧槽。”他愣了一下,转过身和身后的女生说?话,“刚刚好像有人跑出去了。”
“好像是,林雨娇。”
“陈云声你近视三?百度,没戴眼镜就别瞎看了。”身后女生不屑嚼着泡泡糖,“全班都逃课了也不会是林雨娇跑出去了。”
“好学生怎么会逃课。”
细密的雨珠滚落在教学楼长廊上。
林雨娇踩在一片夜色里,一边擦去脸上的雨水,一边奔跑。
前路一片漆黑,但?她只?是拼了命往前跑。
仿佛又跑回了十八岁的时候,杭南中学那一场夏夜的暴雨天。
那场至今仍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全校断电,十八岁的林雨娇手里拿着情书,也是这样奔跑在暴雨里的长廊,脚下全是泛滥开的雨水。
也是去找祁司北。
身上的校服被淋湿,风一吹,水珠好像就要弥漫进骨头里,让她一辈子都要记得那个下雨天的潮湿。
手里握着那封沾了雨水的情书,是谭佳妍逼她送的。
可她没有告诉谭佳妍,她用了一个早上,偷偷替换了那封情书里的表白?信。
粉色信封里,是一张雪白?的草稿纸,纸上只?有笨拙礼貌的一句话。
“同学。祝你天天开心。”
十八岁的林雨娇,在某一个晚自习下课后的雨天,站在杭南高中附近的巷子里躲雨。
车灯闪烁,她看见平日?里的人,一改往日?骄傲耀眼。在那个西装笔挺的男人面前蹲下来,就像一只?垂头丧气的败家犬。
“你救救我?妈。”
“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没有人会陪着我?了。”
她见过他的黑夜,见过他的深渊。
见过他的低着头蹲在雨里,痛苦不堪。
她不要他这样垂头丧气,她希望祁司北永远赢,永远风光。
所以?,同学,祝你天天开心-
林雨娇打了一辆出租车,从舟川大学打车到上禾路。
晚高峰,全城拥堵。喇叭声此起彼伏。
“我?在这下吧。”她打开车门,直接走了下去。
车灯落在挡风玻璃的雨珠上,被破碎成无数昏黄的光线,落在前方长长的一条路上。
还有两公里路。
她撑着伞,在马路边一脚深一脚浅,走了两公里雨路。
上禾路路口停了几辆警车,几个身穿警服的警察走来走去,在向目击者?取证。
雨水打湿了警戒线,人群里望过去全是花花绿绿的伞面,耳边是一直作响的警笛。
“哎呦我?跟你说?,吓死人了,我?就站边上要收摊回家了,突然?就看见他们打起来了。”一个推着卖橘子的老婆婆用手比划着。
“这么多血,是不是要死人了。”
“这老破巷,治安是不好。”看热闹的中年女人附和。
身边站着的人没留意,伞一斜,所有的雨水都落在了林雨娇的肩膀上。湿透了那件黑色毛衣。
她不在乎,只?是使劲往人群里挤,想去最前面看个清楚。
人流拥挤,全是都争着想往前看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在推人,一股力量在她前面涌来。林雨娇踉跄了一下,不受控地后仰往后一摔。
下一秒,跌入一个潮湿的怀抱。
后颈被人一拽,她仰头看,看到祁司北棱角分明的下颚线。他皱眉低头训人。
“你跑来凑什么热闹。”
祁司北出去没带伞,一身湿。站在人群里张狂往后抓了一把湿发,几个女孩子回头频频看他。
连拖带拽,把林雨娇从那看热闹的一大堆人里拽了出去。
人山人海外。两人站在昏暗的巷子角落,背后墙上的藤蔓生长。
沉默良久,他从身后递过去一个袋子。
“吃不吃蛋糕。”
林雨娇白?着一张脸,感觉莫名?其?妙。
不明所以?接过来,打开那个纸袋子。坏路灯下忽明忽暗,看见一抹白?色。
是一个老式纸杯蛋糕,粉红奶油鲜花,栩栩如生。
“哪来的。”她愣了一下。整个人因为太过于惊讶,开始发抖。
跟她在和外婆电话里描述的,一模一样。
“回来路上,随便看到的。”他漫不经心移开视线,晃了一下发丝上的雨水,像一只?甩毛的狗,“林雨娇,生日?快乐。”
他撒谎。
这种老奶油蛋糕,已经不流行?了很多年,所有的蛋糕店都不做了。
她还是不知道祁司北冒着这场大雨,究竟跑遍了多少?地方才为她找到。
但?林雨娇没说?话,没揭穿。声音哽咽。
只?是拿出纸杯蛋糕咬了一口。还跟那些小时候的记忆里一样,甜得发腻。
祁司北扔过来手里的那支黑色打火机,笑了笑。
“想许多少?个生日?愿望。”
“你都如愿。”
见她垂下潮湿的目光,一直不接,像是还没缓过神。
于是那只?修长的手指摁下打火机,昏暗里跳动的灼热火焰,一闪一闪,像永远不灭的蜡烛。
“我?帮你许。”
巷子里弥漫着雨中青苔发霉的气息,断掉垂露的电线,往下淌水。空气里是那些破旧矮小屋子窗户,飘出来的油烟味。
“小舍友。”
“前程似锦,离开上禾路,好不好。”
风吹过一整条摇摇欲坠的老街,路边故障的洗衣机哗啦啦往外流肥皂水。
祁司北轻轻松开打火机,火焰消失。
生日?快乐。
林雨娇捧着纸杯蛋糕,站在巷子里,眼睛红着红着,就掉眼泪了。
说?不清是以?为今晚被捅的人是他,还是因为什么。今夜那样冷的秋风,足以?吹散这一生所有的苦难。
“你在哭吗?”他好笑看了她一眼,还特坏凑她跟前去看她流泪的眼睛。
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能撞见她在流眼泪。
趴在窗台上跟她外婆打电话哭,没吃到生日?蛋糕哭,半夜说?梦话也哭。
哭包。
林雨娇哭着哭着,抹了一把奶油,猝不及防擦在他的下巴上。
路灯彻底停电。
潮湿落魄的大雨里,祁司北突然?抬手,扯过了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
什么话也没说?,那双漆黑的眼睛只?是盯着她。
像在一个暗无天日?的梦里,伸手抓住了一片光。
抓得她手腕生疼。
许久,他才用她的手心,擦去她泛红的眼角。
哑着声音。
“不哭。”
第27章 butterfly
Chapter27
林雨娇第二天眼睛肿得不能见人, 连戴了?几天墨镜。
每晚去mist帮忙,都要被站在休息间门边的倪雾调侃一声“女明星来了?”。
临近圣诞节,倪雾拉着工作人员出去团建,去商城购置了?一些装饰酒吧的东西。她做东道主, 请客吃饭, 晚饭定?在一家客流爆满的火锅店。
热腾腾的火锅雾气, 模糊了?宾客满座。一桌人碰杯, 落地窗外冬夜缓缓流过, 马上就是新的一年。
中途, 林雨娇出去接了?一个电话。
她蹲在火锅店旁边的巷子里,寒风快吹透单薄的身子。
“我给?你的钱呢。”她努力克制情绪, 一字一句质问,“为什么?外婆住院这么?久了?,还不能?出院。”
对?面?给?她回电话的不是林中敏, 是拿着林中敏手机的李奉。
“他把你的钱都骗去赌了?。”李奉笑嘻嘻的, 那边传来麻将机的一片嘈杂,“你外婆的病是治不好的。”
“厂子马上放春节假了?。”
“林雨娇, 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去帮你照顾你外婆, 等你上完大学回来跟我结婚。”
电话那头传来几个人下流起哄的笑。
纤长的手指狠狠摁下手机键。漆黑的夜空倒映在挂断的手机通话页面?上。
林雨娇裹着一件白色大衣,走过梧桐凋零的长街。
万家灯火落在她挺直的背脊上,一点点光亮,就足以让她长久驻足。
那些光让她想起十八岁。
学校晚自习下课,她有时?候十一点半才走出教?室,巡逻保安已经熄了?楼道?的灯。杭南高中的楼梯灰暗潮湿, 永远看不清拐角处会不会有人突然?走上来。
那时?她总是想, 有光就好了?。
粘稠的水汽往头发上沾。书包里沉重?难解的数学题,压得她喘不过气。看不见光的未来, 就像是眼前这一片雨夜起雾的昏暗。
未来遥远到怎么?都够不着。
林雨娇,你会不会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大人。
会不会有人陪着你,不要再孤单了?。
密不透风的黑色空气,林雨娇脚下踉跄了?一下。晚风呼呼吹过耳边。
一只手牢牢抓住了?她的校服后衣领,没让她掉下黑暗。
“谢谢。”林雨娇红着脸,停止胡思乱想,专心往楼梯下走。
对?方没出声搭理。继续往上走。
走到了?楼梯下,她没忍住,还是站在大雨中回头看那长长的漆黑楼道?。
只看见那个一身白色宽大T恤,单肩搭着校服外套的背影。
风鼓起他纯白短袖的衣摆。
少女的睫毛颤了?颤。
终于望清十八岁那个灰暗的雨天里,唯一的色彩-
舟川的第一场雪下在了?12月24日平安夜。
林雨娇戴着手套,站在梯子上,往清吧落地窗外喷着雪花喷漆。白色的漆粉,在落地窗上留下雪花图案。
头顶挂着的一串霓虹小灯,灯光忽闪忽闪落在她白色的毛线帽上。
路灯下掉落细雪。
她惊喜走下梯子站在雪地里,拿出手机对?着天空拍了?几张雪景。
转过身看手机照片,余光穿过那扇落地窗,望见窗前那两个女生正在聊天。
“祁学长也太火了?吧。”
“视频都推送到我同城首页了?。”
点了?一杯威士忌的女生抬起手机,眼妆明艳,笑嘻嘻转给?对?方看。
视频里,蓝色舞台光闪烁,台上人一手搭着立麦,碎发柔软,细散落在深邃眉骨上。
冷气懒散的目光,看过台下起哄点歌的人山人海。
“情歌只唱给?女朋友听。”笑容恣意反骨,脸廓棱角锋利。
短短一句话,10s的视频,让人忍不住翻来覆去看。
底下评论和点赞量,都在实时?不停更新。
“190,银发,乐队主唱。哥们够带感啊。”
两个女生隔着落地窗,兴奋聊天。
“我就大二在食堂碰见过他一次。不上镜你懂吗。”
“别吓我,这叫不上镜?”
“你有本事见见他本人。”
喧嚣里,林雨娇沉默走过木质的地板,安静回到后面?的休息室。
换下工作服,低下头去开?储物柜的门翻出自己的那条白色针织裙。白炽灯的灯光落在她光洁无瑕的蝴蝶骨上。
“我刚才在外面?,听人在聊北。”倪雾坐在冷锈长椅上,长发艳丽披散下来,在打?电话。
“190,银发,乐队主唱。”她学着那几个女孩的语气,“迷得眼都不带眨的。”
“我也劝你那朋友死死心,别追了?,他跟谁都不同路。”
她又不是没见过他的路。
是雨夜小巷,颓废倚在路灯下的人侧脸边烟雾弥漫,望着眼前快吓哭的人,漫不经心用手中那封情书勾了?勾对?方下巴:“想追我啊?”
别人过不了?他的路,他也不可能?上别人的路。
“林林,你今天急着走吗。”
倪雾意犹未尽挂了?电话,正好看向要走出门的林雨娇,想起来了?什么?。
“不急。”她轻轻摇摇头。
倪雾说门口定?的那棵圣诞树,少了?一些装饰品,看起来怪寒酸的,趁着商场关门之前,去买点小挂饰。
大学城总共就那么?点大地方,最大的那家商城大家都爱去。
等到两人推着购物车到了?结账的收银台,倪雾一边清点东西,一边觉得前头排队的人怪眼熟。
“周沉哥。”她对?周沉这种冷淡的性?子有点放不开?,想拍他的肩膀,又不太敢。
那只美甲靓丽的手僵在半空中,自作聪明,抓了?抓自己柔顺的头发。
程译野扭头,刚好看到她窘迫的样子,径自嗤乐出声。
马上换来倪雾咬牙切齿一个眼神。
“学妹也在啊。”程译野识趣转移开?话题,看向她身后的林雨娇,“那都一起过平安夜呗。”
两人进来买水,刚好碰见她俩。
林雨娇跟程译野和周沉都认识,没好意思拒绝,跟在倪雾后头提着大包小包一块走了?。
满地雪水,人行?道?湿漉漉的一片。灯下细雪像天幕飞下来的星。
“温度快接近零下了?,蛮冷的。”
林雨娇看着雪出神。耳边听到有人说话。
下一秒肩膀上一沉,有人给?她披了?一件黑色的西装。
外套上,雪松和檀木的气息,在冬风中冷冽吹散在一起。
是周沉的外套。
她来不及推脱,就看见身边人像是料到了?她会拒绝。
不动声色走远,到前头程译野身边,淡淡问他其他人有没有定?好过平安夜的地方-
他们那群朋友,十几个人一起定?的地方,是打?算开?个包间K歌,过了?零点再转场。
到了?地方,KTV门口台阶上一层薄雪。
林雨娇临时?接到有事,一个人披着外套坐在大厅,和学校里的课题研究组员开?了?一个十分?钟的小会。
“那你一会儿上来找我们。”倪雾匆匆按下电梯按钮。
她是所有人里面?要最晚一个上去的人。
几个一身烟草味的陌生人坐在不远处,饶有兴趣盯着她,灯红酒绿人来人往里,清冷到最显眼的那张脸。
干净规整的针织裙,不菲的黑色西装外套,格格不入这里的一切。
窗外纯白雪花飘落,被这颓废堕落的烟草气息裹紧。
等到会议结束,林雨娇收了?东西站起来走向电梯。
这家生意太好,电梯几乎每一层都要停一下。她心细,怕倪雾他们在楼上等急了?,没有多想什么?就选择去走旁边的安全通道?。
天真以为这里的安全通道?和居民楼里的没什么?区别。
披着周沉的西装外套,手里提着一大袋商城买的装饰品,往老旧楼梯上走。
耳畔安全通道?沉重?的门“啪嗒”一声关上。
每一层灯坏了?。只有楼道?里玻璃窗半开?着,风吹来让人烂醉的气息,和微暗路灯光源。
雪光把路灯折射在墙上,泛起一片波光粼粼的水湖泊。
一身针织毛线裙,踩着黑色皮鞋的人,帽檐清冷耷拉下眼睛。冬风吹起她的长发和纯白裙摆。
林雨娇出现在这破旧不堪的楼道?里,一切都变得突兀起来。
好像这不是什么?娱乐会所的楼梯,而是什么?老居民楼里补习班的通道?。
地上散落着早就熄灭的旧烟头,和一些情趣用品包装盒。她眼底闪过几分?错愕,抬脚,小心翼翼避开?。
大雨一般淋落下来的黑暗。
听见有人把玩打?火机,一开?一关的声音。
林雨娇抬头,手有点颤抖。
她现在到了?三楼,要是真有什么?危险,上不得,下不去。
雪水顺着破墙壁往下流淌,滴落在墙角的灰尘里。
视线慢慢只剩下两种颜色。
灼目白的是他的银发,蓝的是他指间那支打?火机。
那是坐在昏黄一片楼道?里点烟的祁司北。
怔了?怔。有些意外,不知道?为什么?他出现在这里。
无意识扯紧了?周沉披在她身上的那件西装外套,回过神继续往上走。
手边的塑料袋划过楼梯栏杆的铁锈,撕了?一道?口子。
好像什么?东西掉了?出去。
绕过他走到了?上一层楼梯,她才意识到袋子破了?。半蹲下来,清点了?一下东西,发现少了?一条最上面?的颈链。
红丝绒的圣诞限定?颈链,挂着一只小铃铛。
那是刚才商城买东西的时?候,她一直强调自己不适合,倪雾非觉得好看,硬送给?她的。
她目光焦急下移,望见楼道?里坐着的那人冷白的指间,一抹刺目的红色。随意塞进了?黑色皮衣口袋里。
阴暗的楼道?里起伏着林雨娇微微急促的呼吸。
良久,她无声走下楼梯,重?新回到那头也不抬坐着的人面?前。
“祁司北。”她鼓起勇气喊人,朝他摊开?手掌。
坐在地上的人掐了?烟,仰头。
刺目危险的银白。
“有事?”
“还我。”她深吸一口气,没什么?气势轻轻补充,“我看见你拿了?。”
“颈链。”
“那你搜?”
潮暗里传来低哑的声音。
他散漫半举起双手,整个人往后一仰靠在斑驳的楼道?墙上,半屈的长腿无赖挡住她下楼的路。
她站了?一会儿,没理他。转过身往楼梯上走。
不跟好像喝多了?的人计较。
手机里倪雾给?她打?了?一个语音电话,林雨娇马上接通,因为不方便按了?免提。
结果是周沉的声音在楼道?里回响。
“你是不是迷路了?。要我出来接你一下吗。”
“不用了?,我来了?。”林雨娇一边说,一边往上走,“我在楼梯上。”
“你走了?楼梯?”周沉在那边陡然?严肃起声音,“这里的楼梯不安全。以后不要走了?,你别挂电话,有什么?情况及时?跟我说,我先一直听着。”
她还没明白他隐晦说得不安全是什么?意思。
一片昏沉沉水汽。楼下一处楼道?间传来酒瓶破碎的声音和脏话,还有女孩的哭声,像是有人在打?架。
这里就像一片黑色危险的禁地。
倒是刚才看见祁司北坐在这台阶上的表情,悠然?自得像是坐在自家客厅。
林雨娇来不及多想,只是后知后觉感知到害怕,捏紧了?手机头也不敢回往上走。
没走几步路,看见楼上窗前站着一男一女。
发潮的路灯光透过窗玻璃,落在他们身上。她以为只是两个人站着聊天,松了?一口气没停下脚步,往台阶上抬脚。
眼皮上一片温热。
突如?其来的黑暗里,她能?清晰感受到那只拢在她眼睛上的手掌,轻而易举,完完全全覆盖住了?她的目光。
“就这么?想看啊。”
觉察到她的不安,身后传来失声低笑。
寂静里渐渐传来令人耳尖滚烫的调情声音。林雨娇才明白,窗前的那两个人站着在干什么?。
视线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站在她下一格台阶的人,还是比她高出一截,呼吸故意似的落在她的脖颈深处。
很痒。
空气里涌上来头晕迷醉的酒精气息。
“阿雨,你还在听吗。”手上的手机还亮着语音通话。
“嘟”的一声,是语音通话页面?被摁断的声音。
身上周沉那件西装也被身后人的另一只手扯落。
单薄的针织裙暴露在空气里,冷空气肆意吞没皮肤,让她颤抖了?一下。
耳后听到细细碎碎的声音。
林雨娇转过头,对?视上祁司北那双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冷气猩红的眼尾。
毫不避讳当着她的面?,用牙轻撕开?那条颈链包装袋。
明明几秒钟的动作,让他做得惹人浮想联翩。
修长的指间绕过她的脖子,把那条红丝绒颈链也留在她的天鹅颈上。
明艳的红,衬她柔软雪白的皮肤。
铃铛跟圣诞麋鹿脖子上挂的一模一样。
“谁都能?追你是吗。”
分?不清是不小心的,还是故意的。
收回的时?候,对?方泛白的指骨碰了?一下那只小铃铛。
“怎么?不说话,小鹿。”
清脆的铃铛声音从她锁骨上,回荡在雪天潮湿的楼道?。
第28章 butterfly
chapter28
整个夜晚涣散在水汽之中。
窗上水痕落下, 光透过雪水,两人的影子朦胧对立在楼道破败的墙壁上。
林雨娇低下腰,去扯他手里拎着的那件西装外套。
墙上灰雾般的影子晃动在?一起,模糊不清。
连着扑了几个空, 她急了。一把抓过衣服, 赌气抬眼, 终于做出回?答。
“不是谁都能追我的。”
她转过身, 径直往已经空无一人的楼道上走。
走到一半远远回?头, 看?见站在?台阶上的人没追上来。祁司北侧转过身, 倚在?水汽渗透的墙边迷乱咬着烟蒂。潮红的眼眸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落寞,迷茫。
黑暗像腐烂的泥泞, 吞没到那?高大的身影,只剩下张扬的银发。
闷窄的楼道,空气流动近乎凝固。林雨娇犹豫了一下, 走向楼道。
纤长的手指抵在?窗玻璃上, 沾了一层细密的薄薄灰尘。
为他在?这昏天黑地的世界里,开了一扇明亮的窗。
冷冷北风, 吹起窗前少女的长发。她站在?冬风里, 低下目光。
“小北,看?雪。”
颓靡弓身倚在?墙边的人,听到声音,缓缓抬头。
昏黑了很?久的视线里,终于因为那?扇被推开的窗户而天光大亮。
先看?清的站在?窗前人白裙明亮的身线,然后才?是窗外薄薄飞雪。
“你是不是一晚上都在?这里。”林雨娇的手轻轻搭在?窗台上, “是不是还不知道外面?在?下雪, 是舟川市的初雪,很?漂亮。”
祁司北乖乖仰起头, 下颚线模糊在?飘渺的烟雾里。
他确实一晚上都待在?这昏暗的纸醉金迷里,一直没出去过,不知道外面?在?下第一场初雪。
此刻窗前的那?双眼睛,安静敏感,仿佛默不作?声看?穿了他的所有。
他的落魄,他的颓废。
有人生来就有懂得怎么去关心别人的能力。
“对了。”她又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抽出一张CD,走回?去塞到他那?只夹着烟的手里,“谢谢你上次给我过生日。”
那?张CD,是他很?喜欢的一支香港乐队。她好早就在?想,要怎么还他满城替她找蛋糕的人情。
很?多个夜晚,林雨娇从学?校做完课题,走在?上禾路破烂的巷子里已经凌晨。那?段时间上禾路不太平,她知道走夜路危险,但她没办法。
空无一人的长巷,黑暗的尽头的是祁司北。
小卖部卷帘门半开,亮着微弱一盏灯。苍劲的手指握着的手机,雨天声音断断续续,百无聊赖外放着上世纪的港乐。
“你在?这里”林雨娇诧异停下脚步。因为不可思?议,手里手机手电筒的光,不小心晃到他脸上,“干什么。”
灯光穿过雨雾,落在?那?张睡眼惺忪眉眼间。
“买烟。”他揉了揉太阳穴,懒懒勾唇打断她。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整夜站在?这里,站到快睡着了,还是不走。
巷子里,蓝色的水雾汽被晚风吹来吹去。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回?了出租屋。
屋子里意料之中,因为暴雨来临而断电。视线一片雨夜深蓝的暗。林雨娇摸黑洗完澡,抱着澡盆出来,淌着地板上的一滩小小的积水,准备回?房间。
路过客厅,看?到沙发上倒头就睡的人。光透过客厅薄薄的白色窗纱,落在?他柔软的银发上。
低垂的手握着的手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翻身的误触。继续放着被中断的歌单。
没开灯的狭小客厅,淅淅沥沥的雨声和Beyond的《海阔天空》回?荡在?湿漉漉的墙壁间。
“永远高唱我歌,走遍千里,
原谅我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林雨娇放下澡盆,踩过水痕斑驳的老旧地板。没吹干的头发淌下水珠,留在?睡裙肩膀上一片晕染开的水渍。
小巷子的夜晚,放眼望去,什么都是廉价的,破旧的。
只有真心不是。
她低下头,默默关掉他手机里的音乐,把他的手机轻轻放在?茶几上。
一切重归于寂静。寂静到,满耳只剩两个人的呼吸声。
晚安小北,要睡个好觉。
所以后来她在?一家音像店里,看?到这张CD,想到这个蓝色潮湿的夜晚,几乎没什么犹豫就买下了。
KTV楼梯上,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是倪雾的消息不停催促她。
“我先走了。”
细雪落在?林雨娇长长的睫毛上,凝了一层冷霜花。
少女轻盈的脚步声,回?荡在?楼梯上。隔音不好的墙壁,传来楼道外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人撕心裂肺,若远若近的K歌声。
“消失的下雨天,我好想再淋一遍。”
“好想再问一遍,你会等?待还是离开。”
舟川的雨水汽快要溢出这空气。窗外传来车流喇叭此起彼伏的声音。
嘈杂的雪夜,有一瞬间,她好像听见从很?深很?深的黑暗里,传来楼下怔怔握着那?张老CD的人,低头沙哑的声音。
“别走。”
市井车水马龙声叮当?作?响,雪花打落在?梧桐叶上。
林雨娇扯着单肩包的肩带,听到那?模糊不清的低语,下意识转过身。
楼道里的那?扇小窗外还在?不停下雪。
余光里是突然从楼下翻身跃上楼道来的那?个一身黑的身影,踩着老旧台阶,直直朝她走来。
那?件敞开的黑色皮衣完全包裹住了她纤细的纯白裙身,铺天盖地的体温,很?烫。
祁司北青筋分?明的手在?她后背交叠着,指间还拎着她送的那?张CD。抓着她后背的蝴蝶骨,好像用力抓住了一只清冷拧巴的蝴蝶。
这一次,她终于听清了祁司北喉咙间醉意朦胧的话。
“你别走。”
她的手无措垂在?他的腰边,想推开那?宽阔的肩膀,只听到耳边喃喃却清晰的三个字。
“林雨娇。”
他就是说给她听,只说给她听。
手上推人的动作?一顿,林雨娇仰起头,看?见昏黄的光线落在?祁司北泛红的眼尾里,像一片很?小的湖泊。
他抓得那?样紧。
一起下坠,一起耀眼。
去哪,都可以-
包厢里一片昏色的暗□□光,扑面?而来甜腻腻的香水气息和酒精。
落地窗外灯火落雪,模糊成?霓虹闪烁的河流。
几十个陌生人里面?,林雨娇找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倪雾,挨着她边上坐着。
“你怎么来这么晚。”倪雾凑到她肩膀上,扯着嗓子说话。
她低着头没接话。
“你领口?怎么歪了。”
倪雾没追着往下问。自然而然抬手帮她扯了扯裙子衣领。
“想唱不。”倪雾好心提醒,“想唱我帮你切歌。”
林雨娇攥着裙摆,轻轻摇了摇头。她性子慢热,也不习惯这样的圈子。
“我看?你们玩就好。”
没勉强她。她跟旁边几个朋友玩了一会儿,不知道抽到了什么惩罚,一下子站起来。往外喊服务生请客。
身边空落落的。她头有些眩晕,坐在?沙发上。也不知道身边那?群陌生面?孔的人在?接着玩什么游戏。
“那?谁啊。”一个女生余光瞥到了沙发上一直安静坐着的林雨娇。
“你们不认识吗。”有人接话,“法学?院一女的,我们班上还有人喜欢她,当?时信誓旦旦说自己挺会追人,一个月肯定追到。结果你猜怎么了,都三年过去了还没追到呢。”
“情书,礼物,全部不收,一口?咬定就是不谈恋爱。人家长得就是冷。”
“开学?那?天她一个人来报道迷路还找我朋友问过路。也不知道怎么跟雾姐认识上的。”
几个人凑一起哧哧乐。
“想不想逗逗好学?生。”
紧接着,一个话筒就被塞到了不知所措坐在?沙发角落的林雨娇怀里。
整她一样。
“轮到你了。”走过来的女孩浓妆的脸在?灯光里,假睫毛很?夸张,“左排第五个。”
见她木在?原地,不耐烦催促:“玩个游戏,还玩不起吗。”
“点歌吧。”
很?多目光望向这里。她硬着头皮,小声说唱一首《晴天》。
熟悉的前奏响起。抓着话筒的人指节泛白,有些颤抖。
记忆也跟着泛白-
那?些高中盛夏的晚自习,学?校广播站在?每个黄昏时分?,都会放着这首《晴天》。
窗外翻涌过大片昏黑和粉色的晚霞,班主任还没来,教室里声音嬉闹嘈杂。十八岁的林雨娇一个人坐在?教室的窗边。
那?个时候她不好好吃饭,每天写卷子写得日夜颠倒,坐在?窗边校服瘦得都能鼓起晚风。
无人在?意的角落,少女嚼着桌板底下的话梅糖,低头跟着广播里的音乐,轻哼那?首《晴天》。
十八岁是昏天黑地的读书声,酸涩发硬的话梅糖,Jay的歌声。
前排几个女生凑在?一起,眉飞色舞聊天。杭南高中校篮球队最近出去打省赛,结果有个队员手摔骨折了,校队队长好说好歹找来个自己朋友当?替补的。
那?场省赛现场座无虚席,办赛以来最壮观的一次,看?台上都站满了人。
她们聊天中,提到次数最多的,就是“22号球员”。
不知道是谁带头起哄,谭佳妍埋下头笑,高马尾上鲜艳的发绳在?白炽灯下发亮。
林雨娇隔着好几排座位静静看?着众人围着的谭佳妍。眨眼间,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之前的下雨天。
她弯着腰,站在?菜市场葛雯的摊子前收拾烂掉的那?些菜叶。听到有人在?温柔喊自己名字,抬头,少女的眼睛发红,长发落魄遮住半张脸。
谭宫城的名贵西装在?这破烂环境里格格不入,对她诚恳鞠躬,说她妈妈出车祸的事情真的很?抱歉。公司里那?个肇事货车司机也一直都在?配合警方调查,积极按照判决补偿他们家赔偿金。
以后有什么困难,让林雨娇一定来找他。
“我女儿也在?杭南高中。”谭宫城有些怜悯摸了摸林雨娇的头,“你在?学?校里有什么事,也随时找她好了。她叫谭佳妍。”
林雨娇木木站在?灰旧的菜市场里,嘴唇被自己咬得泛出血腥味。
明明每个人都在?想办法赎罪。
她为什么还是这么不甘心,不甘心到卑劣希望,跟他们有交集的每一个人都痛苦不堪。
教学?楼里蝉鸣嘶哑。
她一边低头哼歌,一边整理着课桌上的书。目光望见窗外经过的人,那?只拎着矿泉水的青筋分?明的手臂。
教室里的声音变得更加吵闹。谭佳妍站起来,红着脸朝窗外挥挥手。
22号球员,祁司北。
他从来不是籍籍无名的替补,只要一出现,永远是焦点。
“好想再问一遍,你会等?待还是离开。”
广播站里的歌放到结尾。
林雨娇的目光安静隐藏在?许多人的目光里,望着少年意气风发远去的背影。
那?是他万众瞩目风光无限的十八岁。
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可以有以后。
祁司北,你会等?待还是离开。
林雨娇攥紧了手里的话梅糖糖纸。
天边最后一缕天光也沉下去,闷热漫长的夏夜降临。
长廊上走入黑夜的少年骄傲的背影,还是那?样耀眼-
KTV里《晴天》的前奏还在?回?响。大屏幕上,歌词一行行滚动过去。
包间里只回?荡着没有人声的前奏。
“怎么不唱,法学?生是不屑于在?我们面?前唱吗。”有人讥笑。
身旁的女生推了推她的手,提示她看?词。林雨娇才?回?过神?,拿起话筒,开口?慌乱跟上歌词。
她不是会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表现自己的性格。声音有点颤抖,有几句不在?调子上。
倪雾刚好推门回?来,看?见坐在?沙发上人局促举着话筒的样子,惊讶站住。
林雨娇双手握着话筒,脚尖紧绷,硬着头皮只想快点唱完。
突然听见,有人在?帮她垫音。
“为你翘课的那?一天,花落的那?一天,教室的那?一间。”
她一个人窘迫走调的声音里,有个声音低低开口?,跟她唱着同一句歌词。像在?帮她找调。
察觉异样,林雨娇茫然抬头。
看?见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坐在?落地窗前的人,弓着一条腿,漫不经心搭着手中的话筒。
一句一句唱着。
“好不容易,又能再多爱一天。”
“但故事的最后,你还是说了。”
声音嘈杂,没人注意到这句话的不对劲,除了林雨娇。
明明完整的歌词是,“你还是说了拜拜”。
坐在?窗边的人懒懒低头,银发的阴影遮住下半张脸。
空了两个音,没唱出那?句歌词的最后两个字。
她愣愣望过去。
祁司北坐在?落地窗前,转着指间的话筒,也侧头在?看?她。
两个人的影子,模糊在?落地窗外淡蓝的满城灯火里。
看?不清未来的日日夜夜,但又好像只有眼前,就够了。
第29章 butterfly
Chapter29
后半夜城市的灯光微微暗下去, 黑暗里飘落下的?雪花更?亮了。
后半场玩到兴致缺缺,程译野拉了几?个朋友过来,问玩不玩骰子。一群人玩得胜负欲上头,茶几?上的?酒连着少了好几?瓶。
“喝不?了了。”程译野连着输了几?把, 意识到不?对?劲了赶紧摆手, 把沙发边上睡觉的?人扯过来, “北来替我。”
倪雾记仇, 半坐在沙发后背上, 笑?得讥讽妩媚:“又菜又爱玩, 有事就找北。”
“行我菜好吧,真喝不?下了。”他紧急让位, “来来来,北你坐这。”
坐边上睡觉的?人没骨头似的?任由着,被他扯过来。
手里拽着的?那黑色皮衣长袖, 一股快消散的?烟草味。
程译野在这时察觉到不?对?。祁司北不?是这种人招招手就去的?性子。
他顾不?上深究怎么回事, 头晕的?要死,没意识之前咬牙切齿回头看了一眼。周沉垂眸挽起白衬衫袖口?, 笑?了笑?对?他举了一次酒杯。
程译野喝得头一次看清, 之前那个一直赢他的?人,原来是周沉。他还一直以为向他这样家世严格的?出身,都不?擅长这种酒桌游戏。
挺厉害。
“来。”
骨节分明的?手,把骰蛊扣在桌上,有些重。
周沉看了祁司北一眼,只?是笑?而不?语陪他玩。
骰子在骰蛊里的?声音噼里啪啦。周沉停下来之后, 他也戛然而止, 一举一动都随意。
所?有人是从这里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的?。
“这么玩啊。”有人窃窃私语, “祁司北在干什么。”
不?管周沉说几?个数,他都比了一个加的?手势,少年的?眼睛在昏暗蓝色冷光下,没正眼看周围的?任何人,桀骜不?屑。
他把点数抬到了一个极高?的?数字,冷冷抬眼。
“开。”
周沉不?紧不?慢问?他确定吗,打开了自己?面?前的?骰蛊,杂乱的?点数没有一个六。
“你输了北。”周沉从桌上拿起一瓶酒,笑?着倒进玻璃杯里,递过去扬了扬手。
祁司北没搭理他。
拿酒杯的?杯沿,碰开了骰蛊。五个骰子整整齐齐的?点数,全是六。
他喊得就是五个六。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寂静中,祁司北握着酒杯后仰,溢出来的?酒沾在修长的?指间,顺着往下滴落在沙发上团着的?那件,他主动给林雨娇披上的?西装上。
在周沉耳边说了一句话。声音只?有他能听见。
“你离她远一点。”
周沉笑?容僵了僵,知道他在说赌注,跟着抬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看见不?远处安静坐在角落里,长发披散下来朦胧遮住半张脸,在这场上茫然无措的?人。
从输定的?败局里脱身,成?为胜者。是祁司北最擅长的?事情。
可只?有这一次,赌注是一个人。
周沉沉默了一阵,很快收起惊讶,若无其事接过他手里的?罚酒一饮而尽。
“这不?像你。”
顿了顿,又好笑?似的?,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没事”。
薄情,冷漠,目中无人,最后还是会对?谁都不?在乎。
祁司北连你自己?都不?爱,怎么可能会爱一个别?人从头到尾。
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
散场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三点,冷空气吹过忽闪忽暗的?灯火。
十二月的?末尾,马上就要进入新的?一年。林雨娇因为知道有熟人在身边,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
坐电梯下楼到了大厅,一群人还没尽兴,接着多聊了几?句。
“林林,在这等我一会儿。”倪雾没离她多远,只?是走开跟熟人打个招呼。
“好。”林雨娇捧着泛红的?脸颊,迷迷糊糊点头。
大厅里灯红酒绿,闪过很多张形形色色的?脸。角落里有一棵巨大的?圣诞树,缠绕着小灯串一闪一闪。
隔着茫茫人海,还穿着那件单薄白色针织裙的?人,显然是喝多了。不?知谁给她的?黑色鲨鱼夹,把长发全都扎了起来。
跟谁都不?熟,也不?是很清醒,林雨娇一个人站在大厅嵌进墙上的?复古立镜前自己?玩。白皙的?手腕上低垂落覆着蕾丝边的?长袖,抵着镜子,伏上去吹了一口?气。
热气在冷空气里凝结成?雾,朦胧了镜子的?一小块。
认真伏在镜子前,葱白的?手指一笔一划画过玻璃的?雾气,画了一朵六角雪花。
表情醉醺醺中带着点小得意,像是急于想要炫耀自己?的?杰作。慢慢转过头,目光穿过杂乱的?人群找寻着。
祁司北站在电梯门口?,嫌热脱了皮衣搭在肩膀上,侧头笑?着跟几?个朋友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忽然听见有人在喊他名字,连名带姓的?喊。喊得他也微微挑眉,诧异了一下。
“祁司北。”
声音又轻又兴奋,猫叫似的?。
这么多人,她只?记得他帮过她,所?以只?认得他了。
所?有人都忽然停下了话题,一片寂静里,不?约而同环视着大厅,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到底谁在喊祁司北。
侧脸贴在冰冷镜子上的?人,笑?得雀跃,冲他招了招手。浑然不?知自己?成?了全场的?焦点。
透粉的?指甲,轻轻点在镜子上那朵水雾画的?雪花上。
“看我画的?雪花。”
“北,我朋友喝多了,不?知道怎么记住你名字的?。”倪雾知道他这人,怕他说什么害林雨娇下不?来台阶的?话,赶紧走上去解释,“没事,你们该干嘛干嘛。”
祁司北没理她。
没什么表情,站在很远的?地方。头顶的?水晶吊灯落下金碧辉煌的?影子,落在在手上猩红的?烟上。
很久之后,终于回过神。抬手把烟磕在垃圾桶上的?烟灰缸上。一步步走过去。
花岗岩地板上回荡一声声脚步声。
“好看。”
那面?立式复古镜子前,一身白裙的?人身后,映照出比她更?高?一个头的?黑色身影。
祁司北低下头笑?得张狂。
她出神看着镜子,看着那朵雾气的?雪花一点点消融,怎么抓都抓不?住。
“不?见了。”
林雨娇眼底弥漫开一场难过的?大雾,为伸手没抓住的?那片雪花低头难过。
“它?怎么不?见了。”
在出租屋很多个夜晚,她都会梦见那些合家团圆,阳光灿烂的?日子,可是每一次醒来,都只?是从未发生过的?一场梦。
真实的?只?有窗外那条破烂的?小巷。
那些美?好的?事物,是握紧就会轻易消融的?雪花,是那些潮湿昏暗不?愿意醒来的?梦。从来不?属于她。
也许生命的?底色就是灰暗的?雨天。可她还是如此相信,人生是不?断被光照耀的?过程。
“是我做梦了。”她伏在镜子前喃喃,那只?白皙的?手掌,很轻很轻擦过镜中站在身后人的?那张五官锋利的?脸。
有些不?舍得转过身。
抬头,猛然望见了站在身后静静望着她犯傻的?人。
依然存在,依然耀眼。
不?是梦境。
迷离的?灯火重重里,林雨娇素着一张瓜子脸走过来,自顾自笑?了。身后的?镜子倒映出她单薄的?纯白背影。
在这纸醉金迷的?空气里,他怔了一下,闻见她颈间清冷的?雪水汽。
他知道来自上禾路那间阴窄滴水的?出租屋卫生间,澡间里那瓶白色的?沐浴露。
“林林。”倪雾在“他俩居然认识”和“林雨娇真喝多了”之间,抢在以为祁司北要变脸之前,果断相信了后者,眼疾手快上前拉人,“我们先走了。”
“北今天的?事我给你赔不?是。”
她拉着林雨娇,匆匆跟几?个朋友道别?之后往外走。
大门外,寒流汹涌。路灯下雪路长长,一路旧黄的?影。
“北哥,这女的?怎么记住你名字的?。”
“不?记住他的?脸还能记住谁,记住你吗。”另一个朋友看出说话的?人眼底的?藏不?住的?嫉妒,毫不?留情揭穿。
“刚吓我一跳,我说谁敢当着这么多人面?招你。”被怼的?人讪讪打圆场。
祁司北恢复了平日的?淡漠。站在人群中间,有一下没一下咬着烟蒂。
眼前仿佛还站着那个一身白裙的?人,在这迷人眼的?地儿,兴致勃勃抵在镜子前,喊他来看那朵最干净雪花。
KTV门口?白色北风吹过林雨娇的?身影。脚后跟泛红,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高?跟鞋磨破的?。
手机上的?出租车订单显示司机到达。
祁司北放下手机,侧过身挤出人群,再?也没回头看。走过去一动不?动站在她身边。
“我送她。”
倪雾闻声惊讶仰脸,欲言又止,下一秒对?视上他那双挑衅不?驯的?眼睛。
“怎么。”他伸手勾住林雨娇长袖上的?蕾丝花边,把整个人往自己?身后带了带,“我能吃了她?”
也不?管倪雾什么表情。隔着她的?一层长袖,祁司北拽着林雨娇的?手腕骨,往路边的?那辆出租车边带。
反正都是回同一个地方。
先拉开了出租车后门,想送她上去以后自己?坐副驾驶去。怕她撞到,抬手抵住车门,低下头在人耳边说话。
“进。”
南方的?冬天很少下雪。林雨娇没理他,还是站在车门前仰头认真看纷飞下来的?小雪。
“我让你进去。”祁司北一只?手撑着车门,一只?手揉了揉眉心,“听见没。”
她听见了。目光轻飘飘落在近在咫尺的?人脸上。
街边路灯光线,毫不?吝啬全都落在祁司北的?脸上,一点点明亮出他肆意的?轮廓。
水汽落在他睫毛上,灯下的?戾气双眼,给人哭过的?错觉。
林雨娇歪头盯了一会儿,很慢很慢抬手,晕乎乎的?。
“你还要干什么。”祁司北没动,还头疼保持着抵车门的?姿势看着她,“小醉鬼。”
一片温热和痒。
车门前的?人踮起脚,笨拙拂去他眼尾的?雪花。
袖子很软。
“你不?要,不?要哭了。”模糊不?清的?话语,穿过这冷冽的?寒风,“不?要哭了。”
说得这么温柔这么轻,却不?知道哪来的?坚定,仿佛要响遍他人生里所?有的?雨天。
时空交错的?瞬间,让祁司北有点恍惚,他好像重新淋回了十八岁那场一滴滴淋碎他傲骨的?雨,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孤独站在雨地里。
下着雪的?傍晚,冬风呼啸。
街边人来人往。
她醉眼朦胧,倔犟站在车门前不?肯进车,一直嚷着要去雪路上走。只?看见祁司北那张脸好像轻笑?了一下,把人毫不?费力往后座座位上一压。
林雨娇脚下一滑,整个人向昏暗的?车后座后仰下去。一只?手垫着她的?后脑勺,没让她敲在座位上。
祁司北不?紧不?慢直起腰,另一只?手一把扣上了后座的?车门。
“师傅,开车。”
第30章 butterfly
Chapter30
出租车轧过沿路的梧桐落叶和细雪, 车轮胎发出轻微的雪地声。
路灯透过雪水冲洗的车窗,打在?窗边人素净的侧脸上。林雨娇迷迷糊糊有点回?神,逼仄的后座空气里,感?触到身旁人炽热的体温。
不安往车窗边靠了靠。
“现在?知道躲我?了啊。”昏暗里涌来低哑的嗓音。
窗外车流呼啸而过, 一片灯火缭绕。
良久,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耳畔车流声声中, 传来有人的低笑。
“晚了。”
林雨娇怔怔转过脸。祁司北连头都没动, 漫不经心交叠着腿往后仰, 银发戳在?黑色座位上。阴影中只望得清分?明的下?颚线, 看不清眼神。
车子停靠在?薄雪中的上禾路。
小?巷子里良夜温和,视线里柔软的蓝。远处高?楼的灯火如?同金色碎纸, 被冬风吹落在?破败楼道的窗台。
祁司北单手掏出皮衣口袋里的钥匙,转开了门锁。靠在?发潮墙壁上,微抬起?下?巴看她:“进。”
冬夜的冷意从屋子的地板上泛上来。
他回?了自己房间?, 脱下?皮衣外套, 闻见身上的烟味和酒味,后者破天?荒还可能是林雨娇身上的。
嗤笑了一声。脱下?衣服只穿了一件白色背心, 准备一会儿去洗澡。
他没见过平时安静得不像话的乖乖女这副样子, 出现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场所里,没人逼她也一杯一杯喝。
林雨娇最近的状态,像是一个?人闷声不吭,直到走到了悬崖边上,才开始学会不压抑自己放声流泪。
只是他拉着她,总不会有事的。
封闭了一天?的房间?空气有点热。祁司北随手从床头柜上摸起?那包没抽完的蓝色烟盒, 走向窗边, 劲瘦的手指覆上贴着五彩窗花的玻璃,一把推开窗。
隔音太差。楼上那高?三生大?半夜披着校服, 趴在?窗台叛逆一首接着一首放歌。
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哪找的歌单,有一首还是他的。
祁司北背对着窗外,胳膊肘撑在?墙壁落灰的窗台上,嘴里懒懒咬着烟仰头,露出一段颈线。
“吵死了。不睡觉啊你。”
念高?三的小?姑娘低头,看到他那张脸,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又鼓起?勇气,重新从窗户里探出头往下?说话。
“你高?中没因为写不完作业熬大?夜么?。”
“熬夜啊。”祁司北仰着头逗她玩,青白色的烟雾在?夜色里弥漫,“熬夜去网吧打游戏算不算。”
那些年烟雾缭绕的小?巷,贴满小?广告纸的网吧楼道口聚集着一堆混混,勾着不远处踩在?雨地里一身黑卫衣的人的肩膀。
他们背后说他是没有人管的疯狗,少?惹。
命运要他坏,要他下?坠。
他笑得邪气,唬得楼上的女孩缩了缩头。
一支烟的功夫,外面的雪夜天?色渐渐淡了。
天?要亮了。
掐灭了烟,搂了衣服去洗澡。路过客厅看见沙发上躺了一个?人。
还穿着那条裙子,侧躺着。林雨娇本来应该醒着正在?看手机,冷白的手机屏幕晃着小?巧的鼻尖,有一下?每一下?刷着屏幕。
不知道什?么?时候困睡着的。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一角。
屋外大?雪纷飞,可是只要在?这狭窄的屋里,还是暖的。
祁司北好笑抱着手走过去。下?意识就想抬手抱人进房间?。
指间?停留在?她纤细的腰身前几寸,再往前几分?就要触碰到。站着的人慢慢收回?手来。
他能想象到沙发上的人早上醒来,发现自己没在?沙发上而是躺在?自己床上,会是什?么?惊慌失措表情。
明明是他曾经会做出来的很自然而然的一个?举动,不懂为什?么?现在?就会多想。
本来就脸皮薄。不吓她了。
祁司北烦躁抓了抓头发,走过去,一只手脱掉了玩手机玩睡着的人脚上那只白色高?跟鞋。鞋跟落在?瓷砖上,清脆一声响。
手背碰到了什?么?东西,很软。他低头一看,是林雨娇另一只脚的脚踝。
沙发上熟睡的人不是很清醒翻了个?身,把另一只脚伸了过去。
闭着眼睛,一脸娇纵无赖。
他站了几秒,回?过神,无声勾唇反手扣住那只脚踝往自己身前一拽。明知故问俯下?身:“干嘛。”
睡梦中挣扎着醒过来的人,眼睛亮亮的仰头看。没开灯的屋子到处泛滥着蓝雾色光线,把他的银发也映衬得一层灰蓝。
她伸出手,失神摸了摸,摸狗似的。
摊开掌心,全是湿漉漉的水珠,黑暗里一闪一闪发亮。
对视上少?女那双明亮的眼睛,祁司北鬼使?神差低低垂下?头。
北风从旧窗户的窗缝里肆意涌进来,年末细雪飞散在?空气里。
她的眼睛干净像是能救人。
无论黑夜白昼,春夏秋冬,上禾路的夜色永远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
劣质的油烟,发霉的青苔墙角。像是让人一辈子都摆脱不了。
黑暗如?同茫茫苦海,视线里只剩下?彼此年轻的脸-
醒来的时候将近下?午。雪已经停了,灰天?里飞着连串雨丝。
带着宿醉后的头疼,林雨娇一点都想不起?来发生过什?么?事。
从沙发上难受别过头,看见茶几边触手可及的位置有一杯水。看也没细看,随手拿过来,一口气喝完,低头在?那只玻璃杯边看见一只随手扔下?的男式腕表,才发现杯子是祁司北的。
水是他倒的。
或许他根本也不在?意。
阳台上冬末的风吹吹停停。衣架上挂着的睡裙和黑色皮衣吹在?一起?。
林雨娇眨了几下?眼睛,于是屋子里的一切都变得很模糊,好像都渗透在?了一起?,不知道从时候开始分?不清了。
手机里点开朋友圈,正好看到杯子主人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一张今早发的照片。
机场阴天?发灰,头靠机窗的人戴着白色头戴式耳机,睡眼惺忪盯着镜头。
动态底下?是共友的评论。程译野手速快,占了第一条评论,祝他演出顺利。
他带着他的乐队去北京参加跨年音乐节。
隔了一天?,林雨娇也买了回?杭南市的机票,拖着行李箱去了舟川机场。外婆在?医院的情况越来越不好,好心去探望的街坊邻居打电话给她,说刘桂玲可能过不了这个?年了。
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坦然接受至亲的离开。坐在?即将起?飞的飞机上,想到终有一天?她要独自坚强活在?这个?世界上,毫无征兆失声痛哭。
“怎么?了小?姑娘。”身旁的好心乘客递过来纸巾,不忘指了指她的手机,“飞机快起?飞了。你手机好像有个?电话进来,是重要的人的话接一下?吧,不然的话一会儿就要两个?小?时后才能接了。”
林雨娇说了一声“谢谢”,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眼睛。拿起?手机,看见闪动的暗色微信头像,看也没看就滑动了一下?。
接了之后,屏幕上映照出她那双红成兔子眼的眼睛,林雨娇才发现是个?视频电话。
“林雨娇。”视频通话里的人站在?昏暗场馆后台,身侧无数台下?亮光,手里握着半瓶矿泉水,“我?房间?床头柜上的台灯关?了没。”
他那天?大?早上走得急,突然想起?这事。
“关?了吧。”她一边慌乱擦眼睛,一边视线避开镜头,“我?没在?家。”
两人长久沉默。
广播里,空姐温柔提醒航班即将起?飞。她揉开手心里浸满眼泪发皱的纸,别开哭红的眼睛,视频里一直没挂电话的对方声音突然开口。
“12月31日晚上,要不要我?回?来一起?跨年。”
林雨娇直起?腰,愣了一下?,轻轻摇头。
“不用。”
“我?不在?舟川了。我?回?家。”
飞机穿过层层云霄,离开了舟川市。距离2020年的跨年夜还剩下?五天?。
两人各自往南往北。隔着数不清座城市,十几万人海。
挂了电话,林雨娇疲惫倚靠在?柔软的靠背上,闭上眼,不知道哪来的冷空气一直吹着她的脖颈。她才有精力一点点想那个?突如?其来的视频电话。
总感?觉祁司北还有话没说完。
记忆莫名其妙模糊起?来,像水面上若隐若现的浮鱼。
那天?平安夜她在?KTV喝多了,祁司北打车带她回?来。下?车的时候,不知道在?哪家店门口看见一棵挂满空白装饰贺卡的圣诞树。
漆黑的夜色里,圣诞树上的霓虹灯闪烁不停。她被吸引,穿着高?跟鞋跑过去,抓着贺卡从包里醉眼朦胧掏出一支口红,在?贺卡上歪着头写字。
巨大?的圣诞树前,少?女裙摆纯白。
等祁司北气笑了走过来,把跌跌撞撞快摔倒的人一把扶住,顺带低头也跟着看清了贺卡上的字。
口红的颜色渗透进纸背,平日里字迹漂亮的人,写得自由放肆,龙飞凤舞。
贺卡本来就是用来写祝福的。
所以她祝他,有朝一日会唱到人山人海,万人空巷。
想到那晚断片后的记忆,此刻林雨娇窘迫捂住脸,捂得脸颊发烫。慢慢放下?手。
刚才手机里,他那半张轮廓张扬的脸出现在?候场视频里,欲言又止,始终没说出来什?么?。却无意识一直把镜头闪过台下?的观众和欢呼。
他是不是想告诉她。
他会往前走,会好好跟命运这副烂牌争一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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